清季申报台湾纪事辑录


  若夫生、熟、土番之外,另有一种外于王化,则直谓之「野人」而已矣。台山产藤,粗如绳,长数十丈;人迹不到,深林翳郁,滋蔓芃茸,沿盘涧谷。野番往往匿其中,剸刃杀人,故最难取。缘资用广而取利大,番、汉贪之,虽冒险亦无所畏。内山绝顶有社。名曰「嘟嘓」。其番翦发,突睛、大耳,状甚狞恶;足指为鸡爪,上树如猿猕,善射好杀。无路可通,土人攀藤上下,与近番交易,一月一次;虽生番亦慑焉。惟惧炮火,闻声即跳遁。

  欲知台湾土番之情形者,观此三篇,则思过半矣。其番社风俗,尚俟续考焉(选录「循环日报」)。

  三月二十九日

  论东洋于高丽事

  前日传闻高丽国监政被黜,幼王母后夺擅政权也;且该后既崇奉西教,与外国固无恶者,故政治将为之一大变云。闻此传而以为高丽、东洋势必可忘前雠而修辑睦,彼此无复有食肉寝皮之誓矣。然观于迩日所接之新闻,则于此信殊不相符。即如香港现到之报,据云:近有东洋船泛海遭风遗失,入于高丽境内;高丽人以其为东洋人也,不遑顾问而即行杀戮。且谓其国志在与东洋决战而朝食,以故阖国专心于修戍堠、整器械云。又接东洋新来西字报云:高丽与东洋仇雠日加重剧,其势似不可解释。高丽人且扬言誓于有众曰:凡东洋人之在其境者,不论官、商、舟子、渔入,皆一例即行加刃而歼灭云。

  夫东洋之于高丽,相离惟隔一海■〈氵义〉,有旧通之交;距台湾则遥间重洋,约有二千里之远。其一,则知礼行政之邦也;其二,则篾理无知之辈也。两者所以触犯东人之怒者,均原于擅杀其人故也。所特异者,高丽除杀人外,另行百端凌辱而示雠耳。其事势既如是也,则东洋何其惧高丽,不敢与量力而雪耻耶?何必欲与无力量、无知识之野人而姑试其技量也!抑东洋意为与生番试动干戈,其得志似易于反掌而了如指掌耳。故私自揣度曰:苟捷音既颁告于天下,而本国声势名播于四方矣,高丽岂有不心悦诚服之理乎?噫!诸国之见识、度量,岂浅鲜如此之甚耶!苟东洋未有兴师之举,诸国袖手而听东洋、束手以受高丽之辱,则姑以东洋蓄志欲享升升平以置之。嗣乃知东洋颇有纵兵示威之愿,而姑悉实有不敢与高丽相持者。夫高丽也,其纵肆横行、遇人而杀之者,殊干天地生物之谴、触邻国相交之道也。不论于东洋国家有雠与否,均不宜将无辜之流民如此残杀也。东洋而遂为惩办焉,则既得吊民伐罪之义、又可守存恤国体之心,此固不烦言而解者也。乃兹之所深惜者,东洋特扬言精兵厚糈,不惧与生番较量声势;而特惧与区区一小国报雠雪辱也,斯亦可异者矣!

  三月三十日

  译长崎新报述东洋杂事

  长崎英本月初九日之西报报云:先出海往台湾诸船,内四只以风大,经于初二、初三先后回至长崎港口渟泊。兹该船于初三晚风既平之后,咸复放海前往矣。

  月之初三,东洋内务大臣亚古坡乘万昌火船自横滨来此,盖以见统督伐台湾各师之元帅亚古马故也。与亚古马既传王命后,初六旋与参将勒讷勒(系美国人)者乘船转回俄撒加城,盖以为达京城计也。元帅亚古马及副将赛哥均尚在长崎,未曾从师以往云。

  迩日东官欲买一英国火船名「司革士」,已还至二十三万五千圆;而船户以为不合载例,而事竟不果矣。横滨英初四各西字报独报东洋拟将台湾之师收回,然于办买火船情节,则属大为不相符矣。

  据横滨新自台湾至西船所传报,则中国已调兵往台湾至九千之多,盖以防拒东洋人云。又自横滨传曰:中国托人在彼代办兵器,所购者已属不少也。

  四月初一日

  东洋信息兵临台湾

  顷接福建西字日报云:传闻东洋兵八队已在台湾东滨登岸。台湾一岛,系福建省最要之边陲也;而中官既见他国犯己属下之地,其将如何措办,亦所不知也。然闽疆所部之兵勇,似属不敷调遣以扼拒耳。据横滨邮来之报,则传曰:东朝已下收兵之令。然以目前之事而揆度之,则横滨所传之言,其犹可信乎?

  四月初四日

  记东洋假道伐台湾事

  昨接厦门传来东洋兵士已有在台湾上岸之言,则东洋之来犯本国属地,已属果有之事矣。而中、东两国其犹能和睦,是亦万民所企目以待者也。查此役也,经横滨传曰收兵之令已久,经布告其下;且元帅亚古马与美国参将勒讷勒各尚逗留长崎,似先传实有可据矣。然已及台湾之兵既自厦门取道,厦门与东洋两处为电线相联者,是其收兵之令已可早达,而厦门之兵何难于中路停止而不使其前往?今权衡其实情,则有可解者二:一、东洋伪传收兵,以图欺瞒中国,欲藉以出其不意焉。一则东洋国内,其大臣心怀两端,各存意见:出师乘威,其一谋也;安居乐业以享升平,又一谋也。欲逞师之党,类多南境之人;而国君则以安居和好为志者也。其初,欲起师征伐者,盖惟南境之舆情而已。或先以为仅出兵数千以征生番,无势之人究无大妨;继知伐生番而又必与中国交锋,故而半途而惧,收兵之令遂以下焉。此情也,以各事揆之,似系其实状无疑矣。

  虽然,东兵已在台湾境内;而其尤甚者,闻其上岸非在生番之地,系在大口南一百里,在中国凤山县之封地内也。我中国既大购兵器、大调兵士以为防堵计,则其不假道以启东洋之侵,必矣。乃东洋竟擅行假道如是,是于侵攻本番之罪而加以欺陵本国之恶,其尚可受乎?夫东洋朝廷若果曾惧而后悔,而遂有欲收兵之意;则本国固与东朝无所相争。乃其下不听己君之命,而复敢与我国擅构兵端,则各领兵者其罪实不可赦。故本国可不与东朝争战;而于此辈则亟须秣马厉兵,即行以大军征服。其不服者,则剿之无赦;如倒戈归服,则囚缚之以待东洋来赎。我国于此役调兵筹器,已经大有耗费;此款宜核算,而以照立赎款,示东洋以后不可轻举妄动以图欺其大邻也。

  据福建顷来之信,则该处督宪已广筹防备之计。故虽东洋一国并力以争征服之,亦当不难。况东洋擅违君命之辈,并非堂堂正正之师哉!据前闻中国调兵至台湾已有七千之多,而此军与现进台湾东洋之兵如何相争,想不久可有确闻。所望不使东洋一兵漏网,使天下之人皆加手于额以称慕本朝之威为不可犯;已后皆知其有以防备外侮之志也,岂不美哉!

  厦门来电信

  厦门传来电信,据报东洋已有兵在台湾上岸;又有东洋战船数只,现在尚停泊该港。且说:华人在台湾者,以惧兵祸,多携家眷以归厦门云。

  四月初六日

  再论东洋伐台湾事

  昨接东洋二月三十日西字日报,说及台湾一役谓曰:以东洋国家近日办买火船以供载兵运饷之役而观也,则足征伐台湾之原谋其未全弃者,已可知矣。然此外,另别有数端可证。其新买之船名「德厄德」者,不日闻将往台湾;除将乘船以往之将军赛可并倩用之西员多人,又有海官内四员。闻四人已传令俟周年而后,始可回国。故东洋志仍须伐生番者,必矣;其又欲兼据该番之地,亦无疑云。

  查东洋收兵之传,其闻上海已经一月有余;然半月以来,而秣马厉兵无暇日,前锋趋战场不止。而东洋朝廷之言,其犹可信欤?吾闻之沈观察于初闻风之际,即诘之本埠东洋领事。于是,该领事藉电音以禀命于其君;旋接电谕,谓出师无事,仅派官数员往生番处探防而已。又谕领事,将电书转达道宪。道宪因又以转禀总理衙门,使以知所筹□。除此而外,本国朝廷皆未得闻诸东洋也。乃告以仅派数员探闻之言也,其时则征谋早定局,招兵亦已齐矣。故东洋之不信,以此而可见矣。本馆前曰:揆势,实如东朝欲收兵而下官有距达者,盖布收兵令者,故驻札东洋各国钦差得其信也。乃观于长崎上情,则收兵之言与仅派数员之言,□同类不可信。盖若收兵,犹何藉乎西人精于战谋者;东洋其不独瞒中国,亦欲瞒各外国。然其所以瞒外国者,盖转藉以瞒我国耳。此役攸关甚大,不知其伊于胡底?中国宜设法以明探东军之虚实精弱及备齐载运之充缺、遣兵之多少并战船优劣;既知其详,宜随时酌量以防不测。欲得其细情,则不如发委员至东洋数处访问复命。夫以大事,但昧昧以赖东洋及为东洋所瞒之西官以探其情实,殊非先量后行之良策也。

  按台湾系属海岛,距福建海滨约有二、三百里。而东洋所恃者,在于战船之精且众也;或图将战船割断台湾来往之道,亦未可知。然中国之为计者,不如速调多兵以备不虞。且东洋兵所执之鎗,皆属后门开者;其兵械可谓精矣。而中国防备之策,亦万不可忽焉。兵可千日不用,不可一日不修;亟宜设法广购精械、利器,庶几有以制伏之也。

  四月初七日

  长崎消息杂述

  长崎四月初一日报传曰:船之名「德厄得」并「沙弗士白利」两只,于今晚、明晨相继放海以往台湾。除搭兵士五百余名外,另附东洋木、铁、水作各匠多人;盖以起屋以备顿兵之用也。东洋铁甲船名「亚稣马干」,亦于今早出口赴厦矣。今闻东洋无意征办生番也,生番不扰,则置之不顾;意在据其地为己有而已。故欲设官移民,渐次以归兼并云云。

  四月初八日

  译字林近报

  「字林新报」曾曰:有上海西友顷接横滨归来函,谓曰:旅居东洋诸华人今得警信,不如出国;闻诸华人已多赴英国领事衙门,欲入名□英版为英辖下之人云。「字林」论之曰:观于此,则中国与东洋两国在台湾打战,东洋已想及之矣。

  四月初十日

  台湾近事

  「字林新报」传云:东洋军士在台湾上岸,系在一海湾名「跨梁而所奇」者;华人皆协力于上岸屯兵各事,无不趋往协助云。按东洋近来信息:则该国之往台湾也,又以报雠惩罪故也。其意惟在据地作封宫,泄国内之怨计耳。是以所谓华人协助,想不过该处土民为之耳。该地方官如何置治,自须待候朝廷下令而遵照以行之也。

  四月十二日

  台湾番社风俗考(一)

  夫番社,亦人耳。熟番,则与内地民人无别也。惟居处、饮食、衣饰、器用、婚嫁、丧葬,则有异于人耳;而番社中,亦复各不相同。今又缕屑以言之,亦足以资异闻也。

  台湾县有番社三:一曰大杰巅社、二曰新港社、三曰卓猴社。

  番作室名囤。先以竹木结成椽桷,编竹为墙,盖以茅草,为两大扇;中竖大梁,备酒、豕邀请番众,举上两扇合为屋。状如覆丹,宽二丈余、长数丈;前后门户流通。夫妻、子女,同聚一室。门两旁上下丹艧采色,灿然可观;舍内,地净无尘。前廊,竹木铺设如桥俯栏,颇亦有致;凿木板为阶梯。木极坚韧,或以相思木为之;又有一种木,文理樛结如檀梨状,从内山采出,番亦不名何木,高可五、六尺。入室者,拾级而入。

  所食之饭,凡二种:一,占米,煮食;一,篾筩贮糯米置釜上,蒸熟。手团食,日三餐,出则裹腰间。酒凡二种:一,舂秫米使碎,嚼米为曲置地上,隔夜发气,拌和藏瓮中。数日发变,其味甘酸;曰「姑待」。婚娶、筑舍、捕鹿,出此酒沃以水,群坐地上,用木瓢或椰碗吸饮之;酒酣歌舞,夜深乃散。一,将糯米蒸熟拌曲,入篾篮、置瓮口,津液下滴;藏久,色味香美。遇贵客,始出以待;敬客,必先尝而后进。凡捕鱼,于水清处见鱼发发,用三叉镖射之或手网取之。小鱼,熟食;大鱼,则腌食,不剖鱼腹,就鱼口纳盐瓮中,俟年余生食之。捕鹿,名曰「出草」。或镖、或箭,带犬追寻;获鹿即剥割,群聚而饮。脏腑腌藏瓮中,名曰「膏蚌蛙」;余肉,交通事贸易、纳饷。

  其衣饰,黑白不等,俱短至脐;名「笼仔」。用布二幅,缝其半于背,左右及腋而止;余尺许,垂肩及臂,无袖,披其襟。衣长至足者,名「■〈衤曼〉」。暑则围二幅半乌布,寒则披■〈衤曼〉--近亦有仿汉人衣裤者。番妇衣短至腰,或织茜毛于领,或缘以他色。腰下围幅布,旁无襞积为桶裙。膝以下用乌布十余重,束其腓至踝。头上饰以珠,或玛瑙珠。颈项挂银钱、约指、螺贝,璎珞累累,盘绕数匝。臂钏,来自东洋,或穿玛瑙为之手圈。若遇种粟之期,群聚会饮,挽手歌唱,跳踯旋转以为乐。有一种曰麻达,专以走递公文,插雉尾于首,手臂系「萨鼓宜」;以铁为之,状如卷荷,长三寸许。展足斗走,脚掌去地尺余,扑及其臀;沙起风飞,手镯与「萨鼓宜」相击,丁当远闻,瞬息数十里。番之习荷兰字者,曰「教册」;用鹅毛管削尖,注墨汁于筒,蘸而横书自左而右,登记符檄、钱谷数目。暇则鹅营插于头上,或贮腰间。

  耕种,如牛车、犁耙,与汉人同。厝内器皿各殊:伋水用匏,饭具用椰碗、螺壳,捕鹿用镖、箭。炊饭用铁铛,亦用木扣,陶土为之;圆底缩口,微有唇起以承甑。以石三块为灶,置木扣于上以炊。近亦筑灶,间置桌椅及五彩瓷器;非以资用,为美观耳。螺钱,皆汉人磨砻而成;圆约三寸,中通一孔,以洁白者为上。每圆值银四、五分,如古贝式;各社皆然。

  婚姻,名曰「牵手」。订盟时,男家父母遗以布。番人之未娶者称曰「麻达」;成婚,父母送至女家,不需媒妁。至日,执豕酌酒,请通事、土官、亲戚聚饮,贺新婚。夫妇反目,即离异。男离妇,罚酒一瓮、番银三饼。女离男或私通被获,均如前例;其未嫁娶者不禁。若配合已久,造高架,坐妇于上,舁迎诸社中;番众赠色布,归宴同社之众,则永无离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