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名人轶事

  ○杜公厚德
  宝坻杜文端公(立德),德器厚重,人不见其喜愠之色。京师有无赖子,偶与驺卒哄,乘醉随公舆后辱詈,公若不闻。无赖于随至邸第,詈不止。久之,公遣问曰:“詈可已乎?”无赖子归,酒既醒,或告以昨辱宰相,仓皇诣第谢罪,公慰遣之,仍予二金,令改行生理,无赖子感泣而去,岁时必至公门叩拜,卒为善人。予乡文定孙公(廷铨)、司寇高公(珩),居乡亦然,皆可为士大夫法。
  ○王相国假归后轶事
  王太仓相国假归,入山养病,戒仆人勿言姓氏。道遇疾雨,移舟避乡坊,其家不容,逐之,乃告曰:“我好人,勿疑也。”乡人笑曰:“好人那肯六月出门远行?”公闻之,悚然曰:“彼言是也。”公喜菊,多蓄名种,杜醒陶造之,猝见白剪绒,不觉身入花间,忘与主人交礼。公曰:“君兴故不减我。”乃赠与之。公夏六月,斜跣据地,手捉菊虫,邻叟不知,意花丁也,呼之不应,乃戏蹴之,公曰:“叟亦爱菊耶?”亦赠与之。公有古瓷,直不赀,一日李安溪索观,命奴捧之,历阶而上,失足倾跌而碎,李不觉失声,公怡然不动,安溪每服其雅量。
  ○王鸣盛家居
  光禄王西庄先生鸣盛,家居时,有无赖子与人赌胜,醉骂王氏之门,门者不能忍,先生力止之。次日,无赖子酒醒,其母挈之诣先生家请罪,笑谢之曰:“昨汝酒醉,我却不怪。但以后醉了,若骂他人,恐致获咎。”无赖子惶恐而归,戒酒终身,卒无事。先生涵养如此,宜其瞽目复明,年跻大耋也。
  ○蔡文恭家居
  漳浦蔡文恭公,致仕家居,每遇巡检典史,亦执礼甚恭。或以为过,公曰:“欲使乡民知位至宰相,必敬父母官;知父母官之尊,虽宰相必致敬。庶几常存不敢之心,而犯上作乱者或鲜矣。”故终公之世,漳浦民无滋事者。见梁ぇ林中丞《归田琐记》。按,昔贤有以宰相居乡,闻县官过门,必起立拱手者;有在籍显官,道逢丞尉,遭呵斥不校者,前史多传为美德,公亦有所受之也。
  ○梁瑶峰
  梁文定公国治,中乾隆戊辰状元,入直南书房,累任学使。后以粤东事免,复擢湖南巡抚,入继于文襄辅政,故当时有于、梁之称。其实公醇谨持躬,不敢滥为交结,与文襄异趣也。其先抚湘时,有家人索属下贿不遂,故意阻其膳脯,以激公怒。而公枵腹终日,初无怨嗟,惟吸烟草而已,亦不知其为其奴所绐也。在军机时,和相以其懦弱可欺,故意揶揄,至用佩刀公发以为嬉笑,公亦欢容受之,亦可觇公之度矣。
  ○阿文成相度
  阿文成公与和相,同值军机大臣十数年,既熏莸不相合,乃除召见议政外,毫不与通交接,凡立御阶之侧,公必相去十数武,愕然独立。和就与言政事,公亦漫应之,终不移故处也。安南国王阮光平至京,遣其臣馈公土仪,公取一二物,使人出曰:“中朝公相问陪臣好。汝国王既诚心朝觐,其优赉厚宠,皆出自皇上体恤远人之意,莫谓中朝公相,不识顺逆二字也。”其陪臣汗流浃背,出谓人曰:“此诚宰相语。”公有上赐马,一日脱缰去,圉人入告,公方观书,曰:“觅之。”既获,复命,公徐曰:“好。”仍读书如故,其相度有若此。
  ○史文靖
  史文靖公贻直,器量宏大,风度翩然。尝有不时宣召,公雅步如常。或有催促之者,公曰:“天下安有奔迫之宰相耶?”人服其知大体云。
  ○成知州
  成州牧善,满洲人,以笔帖式荐至冀州知州。时甘肃道员蒋全迪以冒赈伏法,子孙皆遣戍,其妻孥流离失所。尝觅食直隶,至州界,其妻病旅店中,因卖其媳为奴。公买其媳归,成婚日,怜其娜袅羞涩,询知其家世,慨然曰:“等为外吏,岂可幸其患难、辱及家室?安知吾子孙辈他日不至此也。”因立遣还,并厚赠赀,遣送其妻媳归籍,士人争颂其德焉。
  ○雷副宪雅量
  雷翠庭副宪钅宏,立朝謇谔,贞介绝尘,其雅量亦不可及。家居时客至,三呼从人捧茶来,未应,公亦怡然。或问之,曰:“在家廪给薄,此辈自懒于趋承耳。”
  ○吉穴
  吴县潘长公,好善乐施,历久不倦。除夕,有偷儿入匿暗室,潘君检点入户,猝不及避,视之,识是邻人某,以嗜赌故,计穷而至,公因给银十两,导以好言,劝习经营。某得银后,改邪为正,设小肆,家渐以裕。后潘公觅葬地,一时难得吉穴,寻至某处,见是好风水,有文笔峰环抱,恰与子午针相对,分寸不差,探问地主,即邻人某也。因出价易之,渠感前恩,不较值。后哲嗣芝轩先生,果中乾隆癸丑科状元及第,登相位。虽系人杰地灵,未始非累积阴功所致也。可不勉为善人乎哉!
  ○蔡文勤家居
  蔡文勤居家时,手创家规十六条,悬之祖庙,皆敬宗恤族,简便易行者。约乡邻三百余家,公禁赌博,宗亲州里,翕然从之,风俗为之一变。雍正五年,漳泉饥,公适假归,道经江浙,贷赀买米数千石,抵漳平粜,全活极多。名世大儒,有益乡国如此。
  ○戴简恪轶事
  戴简恪公敦元,官刑部尚书。一日大雪,公着雨罩,手抱文书,步至街衢,呼驴车乘之。御者不知公为谁也,及至署,隶役呵殿而入。公下车,去雨罩,帽露珊瑚顶,御者大惊,将弃车而逃。公强留,与之钱而去,都中谓之“驴车尚书”。卒之日,乡人往视之,敝衣露肘,布衾一袭,其俭德为不可及云。
  ○朱之锡遗婢书
  总河尚书、义乌梅麓朱公(之锡),温然长者,以清慎受知世祖皇帝。后赍志以殁,又无嗣子。近见公《遣婢帖》,真盛德事,录之以示后生,知前辈用心如此。帖云:“前送回张氏女子,原无大过,只是娃子气,好言教导,不甚知省。诚恐声色相加,流入婢子一类,所以量给衣饰,还其父母。初时原是待年,五六日后,便有遣归之意,故自后并无语谐谑,犹然处子也。而此女临去时,哭泣甚悲,既恐人笑,又恐人不相信,我亦甚怜之。足下可将此女原无大过、完璧归赵一段缘由,向其父母、中媒昌言明白,以便此女将来易于择婿也。”康熙中,徐、兖、淮、扬间,人盛传公死为河神。十一年,总河王中丞,徇民情,疏语建祠济宁,下部议,寝其事。按公此事,与宋张乖崖及明左都御史王公事略同,王事见《西园杂记》。
  ○曾侯甘心受欺
  同治乙丑之秋,郭远堂中丞开藩苏州,余与同官诸人晋谒。翌日,中丞觞之。酒酣,中丞忽问元和令萧山陶君肖农曰:“某人近日在家否?”陶对曰:“已游庠且食饩矣。”中丞乃笑谓余等曰:“此系渠乡人,当金陵初复时,冒称校官,往谒曾侯,高谈雄辩,议论风生,有不可一世之概。侯固已心奇之矣,中间论及用人,须杜绝欺弊事,遂正色大言曰:‘受欺不受欺,亦顾在己之如何耳。某盱衡当世,略有所见,若中堂之至诚盛德,人自不忍欺;左公之严气正性,人亦不敢欺。至如某某诸公,则人虽不欺而尚疑其欺,或已受欺而不悟其欺者,比比也。’侯不禁大喜,抚髀称是,因谓之曰:‘子可至军营中,一观我所用之人。’某诺而出,次日遍谒诸文武,归而复命曰:‘军中多豪杰俊雄之士,然某于其间,得二君子人焉。’侯惊问何人,则举涂方伯宗瀛,及中丞名以对,侯又大喜称善,乃待为上客。顾一时未有以处之,姑令督造炮船。未几,忽挟千金遁去,所司以闻,且请急发卒追捕,侯默然良久,曰:‘止,勿追也。’所司惘然退。侯乃自捋其须曰:‘人不忍欺,人不忍欺。’左右闻者,皆匿笑不敢仰视。”中丞言至此,又顾陶君曰:“此人既游庠食饩,当令人勉之务正,如曾侯者,难再遇也。”次日,同官聚谈,举为笑柄。或曰:“幸金数不多,故侯大度置之耳。”或曰:“侯恐播受欺名,故忍而不追也。”余曰:“不然。昔宋韩魏公总五路师经略西夏,有人以伪书干之,得厚赠去。”已而事露,诸将请捕之,韩公曰:“此人敢于百万军中,持伪书以欺我,则其人之胆识必有过人者,若迹之急必投入夏国,是又生一张元也。”遂止。后世论者,共服韩公之深识远虑。当金陵甫复时,发逆未平,捻势正炽,曾侯之见,即韩公之见也。大臣谋国深远,岂惜此区区之金,乃受欺之名哉!众皆以余言为然。
  ●清操类
  ○范氏督两江
  雍正时,范时绎任两江督,镇静和平。养廉之外,苞苴不入。上闻其清贫,降旨褒美,命三巡抚酌议养赡。放衙夜静,惟闻诸子读书声。范氏先有承烈、承勋,相继任两江督,及时绎至,题其堂曰“三到”,亦盛事也。
  ○赓总宪
  赓总宪年七十五,耳目聪明,精神强健,自言生平最能耐苦。尝居俄罗斯边界四年,未尝着大米、醢酱等物。其地牛羊肉外,蔬菜不可得,内地人携种艺植,馈遗上官,即同珍品。其地四月后醒冰,七月即降霜,蔬菜生意不过六七十日耳。又云尝随秋猕围廿余次。木兰者,清语哨鹿围场总名也。凡鹿至降霜前,孳息最繁,人披鹿皮、戴鹿首,肖鹿之形;口吹角,肖鹿之声,引鹿自至,因易捕获耳。又言上哨鹿,必于天未明时,亲出围场一二十里外,扈从遴选巴图鲁二十余员,前一日先遣人听鹿声,至则扑仆,以银管刺脐,吸饮其血焉。
  ○朱文正之清德
  大兴朱文正公,干、嘉时名臣也,崖岸高峻,清绝一尘,虽然宰相,刻苦如寒士,馈遗无及门者。与新建裘文达公最善,一日至裘处,谈次,忽叹曰:“贫甚奈何?去冬上所赐貂褂,亦付质库矣。”裘笑曰:“君生成穷命,复何言?我管户都,适领得饭食银千两,可令君一扩眼界。”因呼仆陈之几上,黄封灿然。公注视良久,忽起手攫二元宝,疾趋登车去。
  ○其二
  朱文正公清德素修,为时宗仰。薨之日,卧处仅一布被布褥,其别舍则残书数箧而已,见者莫不悲感。仁宗亲赐奠,甫至门即放声哭,且赐以挽诗,有“半生惟独宿,一世不言钱”之句。
  ○王东皋清节
  王东皋伯勉,河南汤阴人,丙戌进士,久于铨曹,一介不取,恒居官廨,虽胥吏亦服其清正。同年范印心,以平阳监司入觐,念其贫,怀金将遗之,约同年馆卿钱纟廷同往,语久之,卒不敢言而退。寒冬惟一羊裘,数年不易也。御史李某过汤阴,见其居室卑陋,叹其清节,特蔬荐之。时王已自选郎改御史,内升京卿。归里,上有意以都御史召,竟未及用而卒,海内惜之。满洲总宪某,尝叹盐法之弊,合肥龚端毅公曰:“古云,有治人,无治法,但以两淮付王伯勉,两浙付魏象枢,各加佥都御史久任,何患盐政不肃清乎?”
  ○松文清食贫
  松文清公,贵能食贫,老不怠事。出为伊犁将军,未挈眷属。一日,遣役至京,附银五十两,将以迎夫人也。役未行而银已他用,即亦不复寄赀。公子少宰熙昌,竭力摒挡,始获就道。夫人既至,则置之别院中,日扃其门,供馔之外月与钱十千,婢媪佣值,均取给焉。其内召为冢宰也,行抵涿州,借喇嘛一骑,连夜至圆明园,家人戚友,远迎者俱不及知。到园即具折,次日召见,即进讲《大学》首章:治国平天下,当自正心诚意始。晚仍宿园中。又次日入城,先赴吏部之任,日晡方归家,其妾迎于中门,公顾问谁家戚谊,公子曰:“此某姨娘也。”公始恍然。梁氏《归田琐记》载公逸事甚多,余节采其二,而公之忠勤廉正,略见一斑矣。
  ○苦行老僧
  陈清端公宾,释褐归里,讲学五年,足迹未尝入公门。每谓“贪不在多,一二非分钱便如千百万”,后尝举此入对。圣祖嘉之。士未有未仕时,律身不严,而居官能以清廉着闻者,觉于公益信。后公令古田,调台湾,督川学,巡台厦,开府湖南、福建,孑身在外,几二十年,未尝挈眷属,延幕宾。公子旷隔数千里,力不能具舟车,一往省视。仆从一二人,官厨以瓜蔬为恒膳,其清苦有为人情所万不能堪者,公晏然安之,终其身不少更变。圣祖目为苦行老僧,又曰:“从古清官,计无逾宾者。”盖公之壁立千仞,与张清恪之“天下清官第一”,斯真泰、华两峰,同标峻绝矣。
  ○董文恪之俭约
  以翰林入直军机者,上元董文恪公教增,其一也(按:公乾隆五十二年,一甲三名进士)。出为外吏,强毅不阿。任川藩时,俗尚华侈,公力矫之,务为俭约。每公宴,诫不用优伶。总督勒公,以春酒召公,至门,已通刺矣,闻音乐声,即返出,勒公为之撤乐,乃复至,饮尽欢。风尚为一变,蜀人两贤之。
  ○于清端之清廉
  清代贤臣,必以于清端为清廉第一。罗城非人所居,即王恺、石崇到此,岂复能豪举。公之得力,在动心忍性,不必以俭德称也。自江院迁闽臬,舟将发,趣人买萝卜至数石,人笑曰:“贱物耳,何多为?”公曰:“我沿途供馔赖此矣。”其自北直赴江宁也,与幼子赁驴车一辆,各袖钱数十文,投旅舍,未尝烦驿递公馆也。在制府署,日惟啖青菜,江南人或呼为“于青菜”。仆从无从得茗,则日采衙后槐叶啖之,树为之秃。诸子冬衣褐,或木棉袍,未尝制一裘。官楚时,长公子将归,署中偶有腌鸭,刳半与之,民间有“于公豆腐量太狭,长公临行割半鸭”之谣。公卒之日,僚吏见床头敝笥中,惟绨袍一袭、靴带二事;瓦瓮中粗米数斛、盐豉数器而已。公之贤,不仅以廉俭见,特公清操苦节,夷险一致,尤为人所难能。若夫身为大臣,但能却苞苴、安澹泊,于国计民生,坐视其窳败惰偷,而绝无补救,是则植木偶于庭,并水不饮,不更愈于只饮杯水者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