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涑水记闻
徐禧在延,乘势使气,常言:“用此精兵,破彼羸虏,左萦右拂,直前刺之,一步可取三级。”诸将有献策者,禧辄大笑曰:“妄语可斩。”虏阵未成,高永能请击之,禧曰:“王者之师,岂可以狙诈取胜邪?”由是遂败。
赵阅道熙宁中以资政殿大学士知越州,两浙旱蝗,米价踊贵,饿死者十五六。诸州皆榜衢路,立赏禁人增米价,阅道独榜衢路,令有米者任增价籴之。于是,诸州米商辐凑诣越,米价更贱,民无饿死者。阅道治民,所至有声,在成都、杭、越尤著。
赵阅道为人清素,好养生,知成都,独与一道人及大龟偕行。后知成都,并二侍者无矣。
至和中,范景仁为谏官,赵阅道为御史,以论陈恭公事有隙。熙宁中,介甫执政,恨景仁,数讦之于上,且曰:“陛下问赵,即知其为人。”他日,上以问阅道,对曰:“忠臣。”上曰:“卿何以知其忠?”对曰:“嘉初,仁宗违豫,镇首请立皇嗣以安社稷,岂非忠乎?”既退,介甫谓阅道曰:“公不与景仁有隙乎?”阅道曰:“不敢以私害公?”
曾布为三司使,与吕嘉问争市易事,介甫主嘉问,布坐左迁。诏命始出,朝士多未知之。布字子宣,嘉问字望之。或问刘贡父,曰:“曾子避席。”又问:“望之何如?”曰:“望之俨然。”介甫闻之,不喜,由是出贡父知曹州。冯当世、孙和甫、吕晦叔、薛师正同在枢府,三人屡于上前争论,晦叔独默不言。既而上顾问之,晦叔方为之开析可否,语简而当,上常纳之,三人亦不能违也。出则未尝语人。外皆讥晦叔循默,不副众望,晦叔亦不辨也,而同僚或为辨之。
上好与两府议论天下事,尝谓晦叔曰:“民间不知有役矣。”对曰:“然。上户昔以役多破家,今则饱食安居,诚幸矣;下户昔无役,今率钱,则苦矣。”上曰:“然则法亦当更矣。”
晦叔与师正并命入枢府,师正事晦叔甚恭,久之,晦叔亦稍亲之,议事颇相佐佑。阁门副使韩存宝将陕西兵讨戎泸蛮,拔数栅,斩首数百级。上欲优进官秩,以劝立功者,师正曰:“戎泸本无事,今优赏存宝,后有立功大于此者,何以加之?”晦叔曰:“薛向言是也。”乃除四方馆使。
市易司法,听人赊贷县官货财,以田宅或金帛为抵当,无抵当者,三人相保则给之,皆出息十分之二,过期不输,息外每月更加罚钱百分之二。贪人及无赖子弟,多取官贷,不能偿,积息、罚愈滋,囚系督责,徒存虚数,实不可得。刑部郎中王居卿初提举市易司,奏以田宅金帛抵当者,减其息;无抵当徒相保者,不复给。自元丰二年正月七日以前,本息之外,所负罚钱悉蠲之,凡数十万缗;负本息者,延期半年。众议颇以为惬。
李南公知长沙县,有斗者,甲强乙弱,各有青赤,南公召使前,自以指捏之,曰:“乙真甲伪也。”诘之,果服。盖南方有榉柳,以叶涂肤,则青赤如殴伤者;剥其皮,横置肤上,以火熨之,则如掊伤者,水洗不落。南公曰:“殴伤者血聚而内硬,伪者不然,故知之。”
有一村多豪户,税不可督,所差户长辄逃去。南公曰:“然则此村无用户长,知县自督之。”书其村名,帖之于柱。豪右皆惧,是岁初限未满,此村税最先集。
又诸村多诡名,税存户亡,每岁户长代纳,亦不可差。南公悉召其村豪右,谓之曰:“此田不过汝曹所典买耳,与汝期一月,为我推究,不则汝曹均分输之。”及期,尽得冒佃之人,使各承其税。
河北提点刑狱有班行犯罪,下狱按之,不服,闭口不食百余日,狱吏不敢考讯,甚患之。南公曰:“吾立能使之食。”引出,问曰:“吾欲以一物塞君鼻,君能终不食乎?”其人惧,即食,且服罪。人问其故,南公曰:“彼必善服气者,以物塞鼻则气结,故惧。”
王罕知潭州,州素号多事,知州多以威严取办,罕独以仁恕为之,州事亦治。有老妪病狂,数邀知州诉事,言无伦理,知州却之则悖詈。先后知州以其狂,但命徼者屏逐之。罕至,妪复出,左右欲逐之,罕命引妇厅事,召使前,徐问。妪虽言杂乱无次,亦有可晓者:乃本为人嫡妻,无子,其妾有子,夫死为妾所逐,家赀为妾尽据之。妪屡诉于官,不得直,因愤恚发狂。罕为直其事,尽以家赀还之,吏民服其能察冤。
旧制,试院门禁严密,家人日遣报平安,传数人口,讹谬皆不可晓,常苦之。皇中,王罕为监门,始置平安历,使吏隔门问来者,详录其语于历;传入院中,试官复批所欲告家人之语及所取之物于历;罕遣吏隔门呼其人读示之,往来无一差失。自知举至封弥、誊录、巡铺共一历,人皆见之,不容有私,人甚便之。是后遵以为法。
元丰元年正月十五日夜,张灯,太皇太后以齿疾不能食,不出观。故上于闰月十五日夜于禁中张灯,露台妓乐俱入,太皇太后疾尚未平,酒数行而起。
其年冬,太皇太后得水疾,御医不能愈。会新知州薛昌期久病水疾,得老兵王麻胡疗之,数日而愈。上闻之,遣中使召麻胡入禁中疗太皇太后疾,亦愈。上喜,即除麻胡翰林医官,赐金紫,仍赐金帛,直数千缗。
岐王夫人,冯侍中拯之曾孙也,失爱于王,屏居后阁者数年。元丰二年春,岐王宫遗火,寻扑灭。夫人闻有火,遣二婢往视之。王见之,诘其所以来,二婢曰:“夫人令视大王耳。”王乳母素憎夫人,与王二嬖人共谮之,曰:“火殆夫人所为也。”王怒,命内知客鞫其事,二婢不胜拷掠,自诬云:“夫人使之纵火。”王杖二婢,且泣诉于太后曰:“新妇所为如是,臣不可与同处。”太后怒,谓上:“必斩之!”上素知其不睦,必为左右所陷,徐对曰:“彼公卿家子,岂可遽尔?俟按验得实,然后议之。”乃召二婢使宫官郑穆同鞫于皇城司。数日,狱具,无实,又命宫官冯诰录问。上乃以具狱白太后,因召夫人入禁中,夫人大惧,欲自杀,上遣中使慰谕曰:“汝无罪,勿恐。”且命径诣太皇太后宫,太皇太后亦慰存之。太后与上继至,诘以火事,夫人泣拜谢罪,乃曰:“纵火则无之;然妾小家女,福薄,诚不足以当岐王伉俪,幸赦其死,乞削发出外为尼。”太后曰:“闻汝诅詈岐王,有诸?”对曰:“妾乘忿,或有之。”上乃罪乳母及二嬖人,命中使送夫人于瑶华宫,不披戴,旧俸月钱五十缗,更增倍之,厚加资给,曰:“俟王意解,当复迎之。”
元丰四年冬,朝廷大举讨夏国。十一月,环庆都总管高遵裕出旱海,皇城使、泾原副都总管刘昌祚出胡卢河,共趣灵州,诏昌祚受遵裕节制。昌祚上言军事不称旨,上赐遵裕书云:“昌祚所言迂阔,必若不任事者,宜择人代之。”遵裕由是轻昌祚。既而昌祚先至灵武城下,或传昌祚已克灵武城,遵裕在道中闻之,即上表贺曰:“臣遣昌祚进攻,已克其城。”既而所传皆虚。遵裕至灵武城,以为城朝夕可下,徙昌祚军于闲地,自以环庆兵攻之。时军中皆无攻具,亦无知其法者,遵裕旋令采木造之,皆细小朴拙不可用。又造土囊,欲以填堑。又欲以军法斩昌祚,从共救解之。昌祚忧恚成疾,泾原军士皆愤怒。转运判官范纯粹谓遵裕曰:“两军不叶,恐生他变。”力劝遵裕诣昌祚营问疾,以和解之。遵裕又使呼城上人曰:“何不亟降?”其人曰:“我未尝战,何谓降也?”
●卷十五
元丰三年,开封府界提点陈向建议,令民赀及三千缗者养战马一匹,民甚苦之。薛师正时为枢密副使,初无异议,及事已施行,向诣枢密院白事,师正欲压众议,折难甚苦。向怒,以告谏官舒,劾奏师正为大臣,事有不可,不面陈而背诽以盗名。由是罢为正议大夫、知颍州。谏官又言其罢黜之后,不杜门省愆念咎,而宾客集其门日以百数,对客有怨愤语,改知随州。翰林学士、御史中丞李定坐不纠弹,落职知河阳。
富公为人温良宽厚,泛与人语,若无所异同者;及其临大节,正色慷慨,莫之能屈。智识深远,过人远甚,而事无巨细,皆反复熟虑,必万全无失然后行之。
宰相,自唐以来谓之礼绝百僚,见者无长幼皆拜,宰相平立,少垂手扶之;送客,未尝下阶;客坐稍久,则吏从傍唱“相公尊重”,客起退。及公为相,虽微官及布衣谒见,皆与之抗礼,引坐,语从容,送之及门,视其上马,乃还。自是群公稍稍效之,自公始也。
自致仕归西都,十余年,常深居不出。晚年,宾客请见者亦多谢以疾。所亲问其故,公曰:“凡待人,无贵贱贤愚,礼貌当如一。吾累世居洛,亲旧盖以千百数,若有见有不见,是非均一之道;若人人见之,吾衰疾,不能堪也。”士大夫亦知其心,无怨也。尝欲之老子祠,乘小轿过天津桥,会府中徙市于桥侧,市人喜公之出,随而观之,至于安门,市为之空,其得民心也如此。及违世,士大夫无远近、识与不识,相见则以言,不相见则以书,更相吊唁,往往垂泣,其得士大夫心也又如此。呜呼!苟非事君尽忠,爱民尽仁,推恻怛至诚之心,充于内而见于外,能如是乎?
初,选人李公义建言,请为铁龙爪以浚河。其法用铁数斤为爪形,沉之水底,系ㄌ,以船曳之而行。宦官黄怀信以为铁爪太轻,不能沉,更请造浚川杷。其法以巨木长八尺,齿长二尺列于木下,如杷状,以石压之,两旁系大ㄌ,两端丁大船,相距八十步,各用革车绞之,去来挠荡泥沙,已,又移船而浚之。事下大名安抚司,安抚司命金堤司管勾官范子渊与通判、知县共试验之,皆言不可用。会子渊官满入京师,王介甫问子渊:“浚川铁杷、龙爪法甚善,何故不可用?”子渊因变言:“此诚善法,但当时同官议不合耳。”介甫大喜,即除子渊都水外监丞,置浚川司,使行其法,听辟指使二十人,给公使库钱。子渊乃于河上令指使分督役卒,用二物疏浚,各置历,书其课曰:“某日于某埽浚若干步,深若干尺。”其实水深则杷不能及底,虚曳去来;水浅则齿碍泥沙,曳之不动,卒乃反齿向上而曳之。所书之课,皆妄撰,不可考验也。会都水监丞程建议于大名河曲开直河,既成,子渊属称直河浅,牒浚川司使用杷浚之,庶几附以为功,从之。既而奉上状,、子渊及督役指使各迁一官。
先是,大名府河每岁夏水涨,则自许家港溢出,及秋水落,还复故道,皆在大堤之内。熙宁八年,子渊复欲求功,乃令指使讽诸埽申大名府云:“今岁河七分入许家港,三分行故道,恐河势遂移,乞牒浚川司用杷疏浚故道。”府司从之。是岁旱,港水所浸田不过万顷,子渊用杷不及一月而罢。九年,子渊上言:“去岁大河几移,赖浚川杷得复故道,出民田数万顷。其督役官吏,更乞酬奖。”事下都水监,监司保奏,称子渊等有奇功,乞加优奖。是时,天下皆言浚川铁杷、龙爪如儿戏,适足以资谈笑,王介甫亦颇闻之,故不信都水监之言,更下河北转运、安抚司,令保奏。会介甫罢相,文潞公上言:“河水浩大,非杷可浚,秋涸固其常理,虽河滨甚愚之人,皆知浚川杷无益于事。臣不敢雷同保明,共为欺罔。”奏上,上不悦,命知制诰熊本与都水、转运司共按视浚川利害。
本乃与都水监主簿陈甫、河北转运使陈知俭共按问,诸埽言:“八年,故河道水减三尺,杷未至间已增二尺,杷至又增一尺,又从此以前十年,水皆夏溢秋复,不惟此一年。”乃奏:“水落实非杷所致。”子渊在京师,先闻之,遽上殿言:“熊本、陈知俭、陈甫意谓王安石出,文彦博必将入相,附会其意,以浚川杷为不便。臣闻本奉使按事,乃诣彦博纳拜,从彦博饮食,甫、知俭皆预焉,及屏人私语,今所奏必不公。且观彦博之意,非止言浚川杷而已。陛下一听其言,天下言新法不便者必蜂起,陛下所立之法大坏矣。”上以为然。于是知杂御史蔡确上言:“熊本奉使不谨,议论不公,乞更委官详定浚川是非。”
十年,诏命确与知检院黄履详定,有是非者取勘闻奏。确于是置狱,逮系证佐二百余人,狱逾半年不决。上又命入内供奉官冯宗道试浚川杷于汴水,宗道辞以疾;上令俟宗道疾愈必往试之,宗道乃请与子渊偕往。每料测量,有深于旧者,有为泥沙所淤更浅于旧者,有不增不减者,大率三分各居其一。宗道每日具实奏闻,上意稍寤,治狱微缓。会荥泽河堤将溃,诏判都水监俞充往治之,充奏河危将决,赖用浚川杷疏导得免,具图以闻。上嘉之,于是治狱益急。时郊赦将近,诏浚川事不以赦原。狱具,子渊坐上言诈不实,熊本、陈甫坐赴食违制,陈知俭坐报制院不实。元丰元年正月辛未,敕:熊本落知制诰,夺一官,以屯田员外郎分司,范子渊、陈甫夺一官,职任如故;陈知俭夺一官,充替。
前判都水监李立之云:介甫前作相,尝召立之问曰:“有建议欲决白马河堤以淤东方之田者,何如?”立之不敢直言其不可,对曰:“此策虽善,但恐河决,所伤至多。昔天圣初,河决白马东南,泛滥十余州,与淮水相通,徐州城上垂手可掬水,且横贯韦城,断北使往还之路,无乃不可。”介甫沉吟良久,曰:“听使一淤亦何伤,但恐妨北使路耳。”乃止。
集贤校理刘贡父好滑稽,尝造介甫,值一客在坐,献策曰:“梁山泊决而涸之,可得良田万余顷,但未择得便利之地贮其水耳。”介甫倾首沉思,曰:“然。安得处所贮许多水乎?”贡父抗声曰:“此甚不难。”介甫欣然,以谓有策,遽问之,贡父曰:“别穿一梁山泊,则足以贮此水矣。”介甫大笑,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