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林杂俎

  
  皇陵鬼扑:
  乙酉,中都皇陵有红黑二鬼相扑,远见百步外,近视无迹。观者如堵,凡旬余。南京西华门夜若数十人排闼直入,皆衰绖哭泣声,阉人挺之则杳。
  
  袁定:
  华亭袁定,少卿熿之季子。甲申五月闻北变,因疾,若魂从鼻出,冉冉天际。值先帝蓬垢痛哭,至高皇帝庙不纳,又至建文帝庙叱诧而出。因至老子庙,拉宣尼同谒高庙,先帝极言高杰之忠。高皇帝曰「明春正月不禄矣」,各散。有册迭案,问守者,曰「此江南被兵册也。」即魂入于鼻而寤,左右俱见之,因历历言其状。(包长明说)
  
  户圈:
  乙酉三月九日,嘉兴城内外居户上夜各有圈,或红或白,或书「上」或书「日」,或斜书「双」。晓起惊惧,不知其自。闰六月罹兵燹,惟白圈白书不火。
  
  朝班遗诗:
  三月十九日上早朝,或遗诗廷中。曰「百神护跸贼中来,会见前星闭复开。海上扶苏原未死,狱中病已又奚猜。安危定自关宗社,忠义何曾到鼎台。烈烈大行何处遇?普天空抱戾园哀。」盖感王之明事而作。
  
  蜚书:
  五月朔,或书东西长安门柱:
  「福人沈醉未醒,全冯马上胡搊。幕府凯歌已休,犹听阮中曲变。」(马士英、阮大铖。)「福运告终,只看卢前马后。(太监卢九德。)崇基尽毁,何劳东捷西沾。」(吏部尚书张捷、左都御史李沾。)或书武英殿上:「闯贼无门,匹马横行天下;阮凶去耳,一兀复乱中原。」「一主卧西宫,四镇雄兵迎北虏;二凶乱南国,《三朝要典》打东林。」明日迹捕之不得。
  
  唐世济:
  乌程唐世济起左都御史,来别嘉善钱相国。劝其徐赴,答曰:「相知见迫,不得少留。」方入朝,左良玉兵东下。或绐以左氏母被擒,行败矣。唐喜甚,大言于直庐。
  
  杨文骢:
  杨文骢龙友,口口口口举贵州第一,久不第,教谕口口,宰青田。助剿饥盗,量移江宁。向尝寓金陵,置田园。至是政暇辄过私墅,宾从如市,苛黩自恣。癸未芜湖兵扰,以熊司马明遇年谊西征自效,檄称兵部职方司主事,时人嗤之。其部兵纵掠归,去芜湖河之南廪米露积无主,请司马遣收之。张司农藐山曰:「安有无主之米,不过事急暂出避耳。」文骢仍治县,益诞放。藐山改南京右都御史,草疏劾文骢,遣堂吏椅其门,毋视事。明年夏贵阳入相,以甥婿起镇江推官。未行,擢职方主事。语人曰:「值此顺风,当扬帆听其所往。」居间荐贿惟日不足。尝召客,惟问梨园歌舞事。俄顾鄞人钱生曰:「贵乡金堂山可开垦乎?」生曰:「举中原而弃之,何有金堂!」寻监军镇江(总兵郑彩驻镇江),前导刀旆甚都。明年五月拜巡抚、右佥都御史。一日遽南遁,郑彩方阵江上,闻之兵立溃。上夜闻报即出奔,迨晓马士英逃,国亡。
  
  周延儒马士英作联:
  周延儒字玉绳,先赐玉,后赐绳。绳系延儒之颈,一同狐狗之头。
  马士英号瑶草,家藏瑶,腹藏草。草贯士英之皮,遂作犬羊之鞟。
  
  路振飞:
  唐王(肇{金疌})先废为庶人,幽中都,困甚。巡台路振飞行部,遣问知某候之。同知望高墙气异,省问间而妃内泣云"止千五百钱,奈何?」王亦泣,垦振飞饷三百金,自是各官并周其急。王赦出,明年入闽称制。德振飞,购以千金。洪承畴总督江南侦得之,密召振飞,私通闽,求全其家。盖承畴子口口在郑芝龙所。上以告芝龙,芝龙问所自,上不能讳,各疑沮。遂罢僊霞岭黄鸣峻之守。
  
  屠象美:
  闰六月辛巳朔。丙戌,嘉兴忿剃发之令,士民汹汹,明日上虞副将陈梧适至。梧故僧,无赖,逃楚中得故将陈梧妾,冒其名衔入官。禾人问梧计安出,曰「惟尔等所为。」荐绅咸集,虞给事廷陛首助饷,徐太宰石麒曰:「此大事,非草草,某不堪任。」因趋屠检讨象美家,象美即身任。象美尝赴潞王之召,拜兵科左给事中,戊子据巡道公署,助饷相属。市人乌合,众心纷拿。辛卯,故监军口口闽人刘履、丁以善、陈洪范,通北兵惧泄,夜走胥山沈氏墓,追获之。其妾吐实,云去顶发阴记,及内应若干,于是搜斩三四百人。癸巳,缉各坊奸人,得自收斩,修怨者乘之矣。徽人汪日升以义兵来北门,象美迎阅。或言其遁,立被杀,投北丽桥下。象美先时勒淘人十二金,怨极,及应募充伍,乘间报复。而象美与海盐李给事毓新争长。象美死明日北兵至,毓新即遁,寻为里人所害。
  北兵焚南门外真如寺塔,见砖刻「淳熙三年崇德县平大明舍砖一万块。」事适合如此。
  
  方国安:
  六月,潞王常淓、巡抚张秉贞以杭州降,两浙风靡。总兵王之仁守定海,上其印。都督方国安自杭走金华,与朱尚书大典合兵。尚书以方兵剽诈,不许,遂相持。会山阴太学郑遵谦倡义,熊少卿汝霖、孙职方嘉绩应之。于波倡自刑部员外郎钱肃乐,浙东响应,迎鲁王于台州,西兴筑土城守江。国安东下富阳,分屯金村岭朱桥。其屯朱桥,则国安兄子元振也,号「土汉营大总。」兵万余,船五百余艘,沿朱桥立栅至转塘口,左江右山。或说之曰:「山路莫要于西溪,而横山大岭扼其冲,旁多间道,丛竹可伏兵。从此距营二里为清风亭,险隘不下井泾,以千人据之。且西接五云天竺,可俛瞰杭城,益张疑兵,连合江东,胜则进,退则伏。纵复不利,岂能越险薄我营哉?」元科不以为然。元科亦国安兄子。「戎旗营三总」也。八月元科以三十骑直趋六和塔,值清数骑搏战,毙三人,获马二。明日战清风亭,江东兵虽溯流,莫敢登岸。清骑张左右翼绕之,兵遂却。越三日清兵自六和塔来攻,国安浮江身督战,自晨至晡败走,国安数失利。敌觇横山清风亭俱无伏,九月既望,敌八百骑自清风亭,五百骑自横山,夜去营一里始觉。亟据桥发炮,风火迥激,桥山所贮药俱发。敌乘势夺桥,腾逼寨门,守兵皆走。元科手斩数人,兵渐定,婴栅力战,杀伤相当。敌登庙山,望栅中白墙不相属,遽发炮,墙倾,大呼驰入。我兵溃,仅得及舟而遁。敌焚其栅,自是国安不复至江西岸。
  丙戌五月,征南大将军乌术独木樱、猪嘴多罗黑耳根、色罗贝勒索罗渡江,荆国公方国安走台州。初步骑各二万,至是骑尚万有六千,兵食足战。马士英以许讨西平王劝国安降,遂解甲。将士愤惋,折弓矢投刃者无算。国安降后,同元振等被杀。后索罗见国安索命,疽发背,卒于延平。
  马士英奔绍兴,辨「臣非误国」,又挟方国安为重。命戴罪恢复,丙戌六月朔首逃。
  
  追荐疏:
  
  甲申中元令辰,浙西儒林之臣,谨肃斋法,拟荐思宗烈皇帝暨国母皇后及殉难诸诸臣:伏念臣等青衿士子,白发书生,身未出疆,三月无君则吊。事非在位,一心报国空悬。世道既属陵夷,舆图悉为板荡。王室如毁,无孔迩以何依。泰山其颓,对昊天而号泣。兹祸三月十八日神京被陷,官府宿卫,惣乏甲楯之佽飞。楼橹干城,实鲜蝥弧之超距。即于次日,圣帝登遐,殂落弗候乎考终,宴驾匪安于正寝。同焉而殉难者,外而辅揆勋戚,内而国母妃嫔。粉黛六宫,尽洒雕鹈之血。春花万树,俱拴戎马之缰。是役也,日星隐耀,江河阻流,禽虫发哀,草木变色。概自有冠履垂衣裳以来,未有若斯之惨酷者也。满朝金紫,谁推一剑以答君?自我黔黎,直开九门而揖盗。伏而思之,三百年之培养,何以如奄奄老病尪羸。十七载之抚绥,何以似飒飒穷冬索莫。既已非内重,非外重,太阿未始倒持。况乎无色荒,无禽荒,金瓯自应无缺。莫谓事属数而数属天,或其法误人而人误国。当其寇荆襄而不问,实资彼以糇粮。入函谷以无词,直固渠之巢穴。破真定是股肱之失,其剥床以及肤口;犯京师乃心腹之危,胡以援溺无庸手也。脱进便宜之策,逊狄去邠,尚可爰及姜女。倘图忍耻之谋,蒙尘幸蜀,亦能归号上皇。窃愧臣等疏乏治安,徒抱贾生之太息。才惭良史,敢效董氏之屡书。但得位木主以觐天颜,惟有醵金钱而营佛事。献花酌水,当三爵之殷勤。伐鼓考锺,宣八音之遏密。
  乙酉中元,水月庵荐殉难诸臣无辜受祸者:念自客岁帝京失守,总总蒸民已仳离乎西北。今夏天子蒙尘,纷纷胡骑复充牣乎东南。天意岂不降鉴在殷,人心其如暌违去汉,一任国家之板荡,谁思王事之劬劳?苟知三户可以亡秦,奚待十年而能生聚。奈何处难支之大厦,视若金瓯,限飞渡之长江,恃为天堑。徯为后我迎之以箪食壶浆,后来其苏授之以发肤身体。烟花三月扬州梦,吹醒胡笳。灯火寒山夜半锺,长嘶边马。何暇吊旧游之麋鹿,祗堪数新牧之牛羊。会见立马吴山高顶,诗句重题。洗兵西子湖头,金陀故事。刀镮新血,染秋草以殷红。屋角腐尸,供寒鸦以吐弃。是乃外蛇斗而内蛇死,致今故鬼少而新鬼多。诚为国谋,是宜卧沙场而裹马革;若得死所,真当临白刃以斩春风。独哀无辜授首,迹于窃鈇之可疑,殃及殒身,岂其飘瓦之不悛。某等伏愿军持一勺,涤除四境之腥膻。梵唱几声,销尽万方之锋镝。
  禾城通济庵普荐疏:《经》称九横,《书》叙六极,苟非顺命,悉就短凶。兹者强弱一概殒身,老幼同焉殉死。血流漂杵,竟成尽信之书。命以悬丝,不属揣摩之说。但见悠悠秀水,沈骸类无定之河。郁郁禾城,善哭效杞梁之妇。岂人人运临于磨碣,胡在在殃及乎池鱼?真无辜者偏受其辜,乃最惨中适当其惨。或漫尔夺螳螂之臂,亦懵然处燕雀之堂,遂致长呼绝胫,大梦横戈,既非正寝而考终,那计周身之棺椁。虽有慈孙与孝子,恶能读礼于始终。祗怜碧血化青磷,畴忆清明灼黄纸。由是法席开无遮之会,泉台迓不速之宾,大用金镵刮汝瞑目。须知有身即是苦,向亦附赘悬庞,寂灭反于真,今也释粘解缚。口是宿生负者,尽谢绝于此生。同业报中,更酬偿夫别报。若得不怨不尤,弗构幽中之讼,便可无拘无碍,统销劫外之愆。(以上俱嘉善智证庵正志撰)
  
  江宁谣:
  「史册流芳,虽未灭奴犹可法。洪恩浩荡、未能报国反成仇。」此江宁谣,书于乌龙潭者,迹捕颇众。
  
  伪弘光帝:
  丙戌三月十二日,平溪卫有僧称弘光皇帝。孝廉高士美、指挥于克振、司马喻思恂群奉之。伪者初过平溪,同行二僧指谓土人曰「此故弘光皇帝也。」伪者佯叱二僧「若辈轻言,大误我事!」土人益以为真。高士美闻之,拥至其室,推戴麇集,遂驻沅州公署,榜曰「圣驾行宫。」拜士美太仆寺卿、克振总兵官。不数日,辰沅道口口徐炜、沅州知州黄昂,极其供御。朱门雉尾,设扈卫,草御书,献金鼎,出入警跸。士美进女弟为中宫。贵州巡抚都御史范爌、总兵官罗联芳摘其奸状,同四川巡按御史米寿图、巡道郑逢元以兵入殿上。披幄揭所戴幅巾,则额伤矢,面伤刀,创及于耳。缚而讯之,则沅州人查献忠也。米寿图,崇祯末任南京御史,同诸大臣迎事弘光皇帝。是年七月命按四川,时太仓马允昌以遵义副总兵随行,寿图口口又同允昌报命。闻沅州事,在道扬言曰「吾故识弘光帝者。」及朝沅州伪者,惧露,掩左袂欲泣。寿图曰:「臣前日巡下江,未及趋奉陛下。」伪者即释袂。日进火酒二升,实调饴于水也。募僧千人,各给衣帽木梃,将幸重庆杀寿图等。寿图先发,假献马二十匹,牵入行宫,即总督府也。因缚伪者,抗辨不服,云"吾尝入武昌。」问其期,云"癸未五月二十九日,薄暮大风雨」,政张献忠陷楚日也。本贼党,其父母尚在,少无赖亡命,捕其父母,寻释之。亡何,伪者伏法。
  
  
  
  群忠备遗:
  崇祯癸未冬,寇陷关中,录绅民殉难者,其现职别见。
  前山西布政司参议,咸宁陶尔德。
  前礼部主事,渭南南居业。(以上入城被杀)
  前怀庆府通判,咸宁窦光仪。
  前仪封知县,长安徐方敬。
  前芮城知县,咸宁刘芳声。(以上闻变投井)
  前巡抚宣府口口都御史,三原焦源清闻变自经。
  前巡抚大同口口都御史,三原焦源溥廷骂被磔。
  前山东按察佥事,泾阳王征不受征,绝粒七日死。手题墓门曰:「自成童时总括孝弟忠恕于一仁,敢谓单传圣贤之一贯。迄垂老日不分畏天忧人之两念,要期独留姓氏于两间。」又题曰:「精白一心事上帝,全忠全孝更无疑。」
  前口口按察副使泾阳杨国柱,同一羽人道装引去,乱定后抵家死。
  解元南郑席增光,入山不应征死。
  都司吏口口丘从周,骂贼而死。
  前河南布政司参政,咸宁祝万龄,不奉伪命,被杀于平阳。其子于宸诸生也,殉之。
  前操江右佥都御史,武功马名世。
  前巡抚河南口口都御史,郿县郝土膏。
  前巡按山东监察御史,蒲城王道纯(天启乙丑进士)。
  前顺天府尹,耀州宋师襄。
  前口口按察副使,岐山梁建廷。
  前口口按察副使,三原乔巍。
  前四川按察佥事分守川北道,三原秦乐天(天启乙丑进士)。
  以上俱随营杀于山西红芝驿。
  甲申四月末,南京工部屯田司主事,安福周鼎潇投洪武门河下,救出,明日削发去。
  五月浙中闻变,桐乡男子某入城,道听皇帝雉经,泣下。明日题白练裙,不知作何字,自经。人嗤其狂,予托友人征名氏,未至。
  绍兴童子某年十四,闻变语人曰「我必死、我必死」,人初不以为意。亡何投水死,犹意其失足耳。出其尸,环腰以石,盖恐身浮不得死也。呜呼!意亦可怜矣。乙酉五月,行人司行人无锡龚廷祥,投南京武定桥河死(崇祯癸未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