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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野新谭
相见尘襟一潇洒, 晚风吹雨太行青。
双擎白眼看天下, 偶遇知音一放歌。
杯酒发挥豪气露, 笑声如带哭声多。
一腔热血千行泪, 慷慨淋漓为我言。
大好头颅同一掷, 太空追攫国民魂。
临时握手莫咨嗟, 小别千年一刹那。
再见却知何处是, 茫茫血海怒翻花。
今读其诗,观其事,而可想见其为人矣。及充参议,被阴削兵柄,不数月对于参议事,要其取决者,则人云亦云尔。愁而不乐,欲即请辞,乃无位置。又拟请销差赋闲,而待机会,奈苦无余蓄,以资日给。凡参谋公事,不甚紧急者,则揽至久积,或含糊塞责。日夕惟有外出,重交游,访同志已也。陈更新久耳其名,适邂逅于某西酒店,得与周旋。陈见而爱慕,复邀至家,款以优礼,叩赵进行革命问题。赵初恐其诈而赚己,不欲直言。陈见其如此,转移座近,自白心腹,誓以毒语。赵见其诚,始以实告。陈知其为前在古墓前演说事,致名为升官,实则暗解其兵柄,故知其郁于参议一席之不乐,又知其挥金如土,结欢军士,故余蓄无几,进退维谷。遂直言而中其心蕴,赵始惊焉。陈强其辞职邀与同处,凡一切衣食,与义同之,以共待时机也。惟赵不敢造次,后侦窥半月,始悉其诚。故特借误公事,自请罪咎销差,迁于陈所,同食同处。陈家颇丰,豪情甚侠,赵乐居焉。后三月廿九,陈毙于督署,当赵去职之先一日。在标统部下,暗与素相爱诸军士,道尽去志苦衷,军士多有依依不舍之态。及话别数语,军士则红晕两目,赵泪为之一下,于此可见其当日与军人之感情也。以赵之才,抱负不凡,苟使得为国家用,大可收干城之功,为治乱之能臣也。其任标统之心如此,官场恒防其醉翁之志而不在酒者诚然。自请撤差后,日与陈同游,组织党人。若遇富者则劝其助资,贫者则惠以小费,务使结人欢心而后已。陈乃闽省侯官人,随父宦游江南,后和赵结识一宗姓。字少若,年仅廿岁,廿九事败被捕。日报所载其被捕堂讯时,指官长而言曰:“尔为此举为壮士辱乎?”前赵与某相处数月,后少若往外洋留学。屡与赵通信,诙谐中,少若则称赵为赵子龙一身都是胆。赵答少若,则称其为粤东明末之陈子壮,以书可读不可试,田可耕不可置答赠之。而少若辛亥三月廿九在广州起事,为粤吏所杀,竟兆谶陈子壮前遭惨戮之影子矣。赵在江南,得与粤东河南李庆春之孙交通,盖由香港党中人介绍。廿九后李被捕,李水提审讯其姓名,答曰:“李生。”又问曰:“汝另有何名?”则曰:“不是李生,便是李死。”须臾笑指水提问曰:“汝识我否?”水提问汝是何人,曰:“我河南李庆春之孙也。向留学西贡,去年新军事起,在宜安里放火者我也。”水提又曰:“汝辈年少,何故为此?”另有一少年曰:“尚有某贵公子,昨日在督署已拼命矣,我辈何足惜哉?”所谓某公子者,乃福建已故前云南巡抚状元林鸿年之孙,名时爽。焚攻督署时,手执单车响筒,仅鸣七声,即中枪倒毙也。以赵曩日之千里神交,能通党派,可想其才为何如矣。
◎赵声轶事二
粤督岑春煊初调云贵,而不赴任。继调四川,又不赴任,以疾奏辞。后晋京陛见,得任邮传部尚书者月余,初岑拜命川督,朝廷调周署两广,以继岑位。不半载,而岑又复粤。出京至沪,竟不果来,周即开缺回籍。盖周初至粤继岑位时,以粤东新军标统乏人,物色在粤诸将弁,无一克当者。竟复召赵来,以其才堪大用,畀以重权,再命任新军标统。赵至,周面谕曰:“新军军令,宜刚柔并济,赏罚严明。军人无不乐于听命,汝宜专心视事,切勿生异心。克尽厥职,方不负本部堂重托。倘有萌异志,实自取罪咎,不特汝身败名丧,本部堂亦有处分。大则革职查办,小则交部议处,尚何有面目归见江东诸父老耶?”赵连声诺诺而退。于是赴任摄篆,在东门外燕塘新军诸营,训练兵士,义待甚厚。各标中有闻其昔任江南标统,挥金如土,以待兵士。月中所受之薪俸数百,军士有病,营中须有军医调施药石,惟病者所食戒口饣送,皆须自办。赵怜其苦无资购,则解囊相助。各标中军兵数千,染病者不绝。赵君虽每月受俸金数百,半多分助病兵之戒口物。余又好结识义侠,挥霍不吝。每当休息日,与军中排长队官,辄到酒楼大嚼,不醉无归。故恒未见其有余积也。及任粤新军营中,周给薪俸每月至九百余金,可谓优待之极。赵之挥霍如是,军中兵士,或接到家书,内因亲丧大故,苦无川资返乡者,每求之,则必有应。少则数十,多则百元,皆弗计也。以故恒年累月,被袱床具自安粗朴,冷天则衣以粗棉袄。出入所穿者,则一袭蓝布之缝破长衣,暑天则短褐,行游亦一袭旧机白长衫而已。更有一种义侠,为能人所不能。倘遇兵士借贷,一时乏应,则命检其旧棉胎子,夹一赵声名片于内,令其拈往东门外某典库当之。该典库多则典银五两,小则典银二三员。恒以此例,盖深信赵之义侠,故价值有如此之重也。三日后,赵必自赎之。所以营中各兵士,上至排长队官,下至伙夫侍仆,皆口碑载道,倚重如山,无不感其自甘俭朴,视财如水,以待军人,个中少有知赵之别具苦心,为结欢军士之计也。凡禀见上峰,赵则尝因袍顶靴子不便,皆往四牌楼诸衣店,暂税而穿之。穿后即还诸该店,清结税金。粤藩胡湘林方伯,耳赵名,欲见其人。故召之,面试其才,以觇品学。时值暑夏,赵命侍者持金往赁单纱袍帽靴顶。队官见其常常若是,月受重俸,非无力购置,劝其自备,以应不时之需。赵不听,仍赁穿而晋谒胡藩。胡一觌其面,愕然问曰:“汝新军标统之赵声乎?”赵曰:“是。”胡见而心栗,又曰:“汝姑坐此,吾毕公事而后与汝谈话。”遂抽身入上房,久而不出。赵无奈不辞而行。归营后,满腹狐疑。明日寻胡之心腹侍者问之,方知胡因见己之满面凶煞气,故发心栗,无他故也。无何丁未之春,廉州乱起,黄兴等附从。周督命赵统兵往廉迎敌,那旦失,赵克复之;那彭破,赵攻复之;破米仔村,赵又克复之;略白鹤洞,赵战胜之;据凤凰墟,赵夺回之,以及解救钦州灵山之围,皆赵功焉。其时钦廉道某,以赵功居最多,心实不怿,转而生妒{日月}功。所谓每遇困围能救主,转嫌安夏锁铭碑,某道此中之谓也。后某道为提镇司道所排挤,赵已愤然而去。初钦廉之役,由土人抗捐而起。继而革党黄兴等附从,意欲乘机发泄。黄以“民之憔悴虐政,未有甚于此时者,不革命尚待何时之语”以激剌土人,故不数日,而那旦、那彭及凤凰墟白鹤洞等相继失陷,毁署戕官,声势汹汹。大吏命赵往,赵至,雅不欲伤害党人,只趋前而抚慰曰:“事未可为。土人之气,虽起如奔涛,继而平馁,不足倚也。今为亦无益,不但无益,而且必不成功。不如不为之愈也,免事败而同胞遭于残戮。”党人因感其言而散,土人见失所依恃,亦哄然而散,分窜各道而去。故其克复解散之功,不甚费兵力也。当时省中大吏疑之,谓赵之举动,大有与革党相通。赵闻之,恐噬脐莫及,故急窜海外之越南,粤吏悬金五万员购缉之。至辛亥三月廿九日广州起事后,张坚帅仍悬红缉赵,照会越南总督,驱逐出境,并会各省督抚协拿,及水陆提督分饬防营侦缉。呜呼!不料事仅半月,染肺痈症而死。曾记其在廉平乱事,设宴于南门外之海角亭,招待诸将痛饮。酒至半酣,即席口赋七绝二首。其豪迈悲歌之慨,风流儒雅之仪,足以令人生感者。惜乎生无大造于社会,死当赍恨于泉台也。兹将其诗录下,其词云其一决战由来堪习胆,杀人未必便开怀。
宝刀持向灯前看,无限凄凉感慨来。
其二临风吹角九天闻,万里旌旗拂海云。
八百健儿多踊跃,自惭不是岳家军。
其一首句,无怪前在江南赋闲时,陈少若由外洋致书,以赵子龙一身都是胆赞之。味其第二句,而可见其在廉婉言抚慰,不伤同党之心也。□□□□□其情,古人所谓诵人之诗,而知其人之心性。赵生平喜赋诗,每□□□念。读此而可知其志之为何如矣。
湖南倪映典,当赵在粤东新军标统任时,前诣求差。赵观倪良久,心□□□□□也,乃徐徐谓倪曰:“尔性燥浮,日后必为吾累。”故却之。倪再三求请,赵终不许。倪夤缘到督练公所,运动得为排长,时赵不在位矣。值宣统二年春,□□□哄之事发,倪虽销去排长差已久,阴行回营鼓动军人,诱骗于众兵:“□□□昔待汝等甚厚,其不过欲尔等共图大业,以恢复我汉人山河而已。□□□□函云,今日午后四点钟,赵前标统由江门带有弹子数万颗,来□□□□□”而赵实未有函至也。叛兵与李水提军对垒时,语出悖逆,又云同党明日□□□号战舰到助,汝识时机者,速举转枪头来降云云。噫!赵君一时之名,□□□重者如此,亦可想见其为人也。
◎赵声与林文
林文,字广尘,号时爽,年二十七,福建闽县人,已故前南巡抚状元鸿年之□。父闽中名士,已卒。生平以武侯渊明自况,尝制一水晶图,进为诸葛孔明。为□挥金如土,富计谋,人呼之曰“林大将军”。能诗,书法亦佳。人以其双目顾盼不□,而字迹遒劲,故为之语曰“林将军狮子眼扁担字,”因自戏号“狮眼儿”。幼失□□姊(沈保桢之媳也)鞠育之,甚得其道。万里寄书,惟勤勤以励志勉学□□不涉琐屑。妹亦贤,前数年,文过沪。妹闻其已入党,不能回国。手足相见,不发一言,但痛哭不已。或问文何久不娶,文正色曰:“瓜分之祸,旦夕立至。尊严□□,□见丘墟。亲爱同胞,将为奴隶。岂志士受室之时耶?”文年廿一,姊以金渡东留学。初入成城学校,后进日本大学法科。悉专心攻国际公法,及国学甚精。私□□不屑学,曰:“此刀笔之事,非吾辈所当急也。”治阳明学禅学,尤有所得。三月廿九肇事,各报所载一面目瘦削者,吹号当先,仅七声,中弹而亡,盖即文也。文生平作诗甚多,然辄自毁其稿。与友唱和者,间有载于海外各报。今录五言绝六首诗云:其一落叶闻归雁,江声起暮鸦。
秋风千万户,不见汉人家。
其二仆本伤心者,登临夕照斜。
何堪更回首,坠作自由花。
其三故国河山远,秋风鼓角残。
登临悲岁促,涕泪向人难。
其四路尽天应近,江空月自寒。
不辞随落叶,分散去漫漫。
其五□□□□□,干戈久未安。
豺狼充道路,刀俎尽衣冠。
其六大地秦关险,秋风易水寒。
雪花歌一曲,听罢泪漫漫。
又有七律二首其一秦始山河百二重,而今无地觅尧封。
郑洪举义斜阳冷,葛岳奇才碧水空。
水事何曾哀乐尽,野花依旧寂寥红。
鱼龙残夜谁能啸,只此伤心万古同。
其二□□□□□□□,□□□□□□□。
杜李文章嗟莫及,蔺廉肝胆喜相磨。
西方有梦归犹急,北斗无声泪一更。
太息江东豪杰尽,糟糠无复铸夷齐。
读其五言绝句有唐人古风,七律之与赵声七绝句,赵之句中带激昂溢露,林则借景写情,句味纯婉。如非旧学深纯者,安能得此诗乎?
◎赵声轶事三
辛亥年二月,赵在港已分布省中党人一切地位。匪伊朝夕,惨淡经营,不遗余力。时粤中之购办头发者,实繁有徒。其发俱由外省运来,多分售与人梳驯,有条不紊。然后复向梳者高价收回,而卖与西人。或云用以作大缆,或云一发化为数发,以织造战甲。诸说纷纷,莫衷一是。赵乘此势,由外洋所购之军伙,装作头发运入。或在城里,或在河南,先起出内藏之军伙,然后发售乱发,或党中人伪作发业,为密地私藏军火计。又在大石街、莲塘街、小东营、天官里、仙湖街等处税,作公馆为住眷。其机关部则在莲塘街廿六号门牌吴公馆,其会议所,则在小东营沈公馆。城内之军火,辗转内地,则或假延道尼建醮,得借其道坛各箱私亻载,暗里分运。其计岂可谓不巧耶?及事败后,小北仁安街十二号门牌,粤成公司头发店,逃去一伴。该管分驻所巡长黎安,搜查其铺内所遗,只有零星什物。复在床上被架内,搜出该党同盟会票纸百余张,印刷甚精。即呈警署,其会票云:中国同盟会会员(姓名籍贯),当天发誓,同心协力,驱除满虏,恢复中华,平均地权。矢忠矢信,如敢渝此,任众处罚。介绍人某某,主名人某某。天运 月 日又闻该党在街上会哨之暗号,甲口呼“天”字,乙口则呼“运”字以应。先预在观音山脚,夜悬扯红灯为夜战号,凡三起三落,为收队之令。不料廿八被捕去九人,知事已泄。廿九七百余人,会议于小东营沈公馆内,当时站街巡士竟无知者。有主宜速进行,有主即行解散,党首黄兴发言,则谓进行亦不成,不进行亦不成,不若急为进行,以冀万一。纵败之,犹胜束手待捕。于是进行之议遂决。是时下午二句钟,各人分头四出购毛巾,以连两条挂于膊为号。首行者扮作洋人,乘洋肩舆入督署,随后纷纷扑攻而焚毁焉。先于廿六日,有女党人由省下港,谓党中人某,实为政界作侦探,以故省垣戒严已甚。赵知事不谐,缓不上省。后接党人电云:“势迫万不能生,只作急兔反噬计,免袖手待死。”赵廿九晚上省,三十早到。知事败,即由原船返港,胡汉民亦同上。因见城门已闭,同赵返港。其弟衍鸾,字毅生,廿九事起后,即夕逃出城外,明早往佛山,运动顺德乐从一带。赵因此事不成,愤恨成疾,不思饮食。胡某见其如此,即以血縻与食。食后腹痛,即延日本医生医治,据言肺炎。饮以药不愈,转延英医,谓其症为肠痈。欲速效者,非施以刀割不能愈也。赵以速行在即,不允割。延至中旬,只留胡汉民等四人与之调理。炎症益剧,几至发狂。十八党友将赵送往雅利氏医院割治,因迁延日久,体气过弱,割后不能救。呜呼!一命猝然作古,时年卅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