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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壬录
七月二十三日谕云:“户部奏,代递主事王凤文请设立赈施一折。以工代赈,实救荒之良法。中国办理善政,旧有此条,而泰西推行尤广。所有修造工程各业手艺,皆足为养赡穷民之用。国家偶遇灾荒,赈施动拨巨款,而在事人员,办理不善,侵渔冒领,弊端百出,灾黎转不得均沾实惠。若以工代赈,则弊杜而工业可安。近来江苏、湖北、山东等省,偏灾屡告,饥民转徙流离,朕心深为轸念。王凤文所请,不可不采。著农、工、商务总局端方等,妥议开办章程,迅速具奏。”
七月二十九日谕云:“军机大臣等,议复袁昶条陈请筹八旗生计等语。旗丁生齿日繁,徒以格于定例,不得在外省经商贸易,遂致生计日艰。从前富俊、松筠、沈桂芬等,均曾筹议及之。现当百度维新,允宜宽弛其禁,俾得各习四民之业,以资治生。著户部详查嘉庆、道光年间,徒户开屯,计口授田成案,切实订定新章,会同八旗都统,迅速奏明办理。”
△(十六)清道路
七月二十日谕云:“京师为首善之区,现在道路泥泞淄污,河道壅塞不通,亟宜大加修理,以壮观瞻。著工部会同统领衙门,五城御史,暨街道厅,将京城内外河道沟渠,一律挑挖深通,并将各街巷道路,修垫坦平,无得迁就敷衍。仍将筹办情形及开工日期,从速具奏。其款资著户部筹拨。”
如右所列,自五月之初,至七八月之交,数十日中,联翩而行之新政也。变法神速,几有一日千里之势,岂非为新党所喜乎?虽然,新党喜,旧党怒也。新党之改革,惟恐不先,旧党之推翻,惟恐或后。今更述新党颠覆之事。
清政府之大权,夙以满族之王大臣领之,而汉大臣不得与。自洪杨起义以后,已知汉人之心多不服,嗣因汉人能杀汉人,功颇高,不得不酬其劳,始以汉人与之。嗣后遂成为例。至戊戌时,政府大权,握于翁同一人之手,满王大臣,猜忌日甚,时谋乘机倾陷之。会刚毅入阁,而翁位遂不保。故康有为之召见,尚在四月二十八日,而著翁同开缺回籍之谕,已见于二十七日也。
顾翁同虽被挤,而康有为则已进。当五月间,嫉之者,谓康有为尽废六部九卿衙门之议,盈廷之唾骂康者,以是始。迨七月间,礼部主事王照上书,请光绪帝游历外国,堂官不为代奏。事发,革尚书怀塔布等六人职,以四品京堂赏王照。由是怀塔布等,率内务人员四十余人,环诉于西后前,谓变法之事,利于汉,不利于满。西后与光绪帝本不相能,至是益为所动。
虽然,以改革方盛之时,而欲一朝推倒,非有所籍口,无以服海内之心也。于是怀塔布等,于七月二十间赴天津,与荣禄谋,以荣禄方为北洋大臣,兵权在握故也。逾数日,御史杨崇伊等,又往天津谒荣禄,所语何事,世莫之知。惟闻荣禄于此数日中,调聂士成之军五千人,驻于天津。又命董福祥之军,驻北京彰义门外四十里之长升店。迨八月初三日,荣禄有急电三次至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云:英、俄在海参崴开战,英舰七艘,泊于大沽。请即遣袁世凯至津防御。时袁于初一日召见之后,即日授职侍郎,尚未谢恩,以荣禄敦促,乃于初四日请训。初五日出京,至直督署,已薄暮,与荣禄密议。或从窗外听之,默不作声,窥之,但见袁以手画案,荣禄为之拍案者再。夜半,荣禄命开特车至京,旋往颐和园,见西后。至初六晨,而谋围颐和园之说起,西后垂帘之诏下,捕戮新党之狱兴矣。
是时众论纷纭,莫衷一是。有谓光绪帝有朱谕与袁世凯,令其赴津,夺兵权于荣禄手,以北返京师,直逼颐和园者。有谓谋围颐和园之事,系荣禄所假托,以激西后之怒者。事未显露,俱未可知。至于西后之复临朝,谓因光绪帝之有病故。光绪帝之所以有病,谓因服康有为所进之红丸故。然闻是年四月以后,有人问仁和相国王文韶云:“今上之病实何如?”王曰:“吾日日见之,不觉其有他病,但有肝病耳。”然则谓康因光绪帝之览奏,日数十起,身躯疲乏,而进红丸,名为滋补之,而实蛊惑之者,皆诬也。康虽愚,必不至是。若夫捕戮之事,康有为、梁启超等,幸得脱。康广仁、杨深秀、杨锐、林旭、刘光第、谭嗣同六人,被逮之后,竟遭杀身之祸者,是亦有故。
方康有为之脱走也,其事亦甚险。盖北洋官吏明知康之将至上海,故急电江海关道,令率各官逆捕之,毋任漏网。江海关道乃与各官乘小轮,至三夹水,候轮船入口,登轮搜索。岂知此事为英人所闻,已以水雷艇截于中途,截至香港,故不获。梁启超当闻变之夕,宿于日本伊藤使馆,旋乘日本汽船赴日本,故未被逮。自后清政府虽向两国百计索取,而两国均待以国事犯,不允交还,且力保之,清政府亦无如何也。清朝成例,凡捕罪犯,必加讯鞫,廉得其实,然后杀之,盖犹有慎刑之意也。当康广仁等六人被逮后,曾由清廷命刑部,于八月十三日讯鞫。届期,刑部各官方到堂,坐待提讯,而忽有毋庸讯鞫,即缚赴市曹处斩之命,闻者颇讶之,而不知其间之实有主动力也。盖是年赵舒翘正为刑部尚书,于六人被捕时,西后召见赵,尚命严究其事。赵对:“此等无父、无君之禽兽,无杀赦,不必问供。”西后颔之。赵有门生,四川人,时任提牢厅,与杨锐、刘光第同乡,稔知其冤,求赵按律审讯,赵初唯唯。越数日,闻将处决,大骇,谒赵,力陈杨、刘与门生同乡至好,此案稔知其冤,请老师奏请分别审讯,声泪俱下。赵悍然曰:“汝所言者,友谊也。我所执者,国法也。南山可移,此案不可动。汝速出,旨即下矣。”有顷,果命毋庸讯鞫,即赴市曹处斩。赵之残忍,于此可见一斑矣。
六人既被戮,而新党之被拿办下狱、革职、圈禁、停差、逮捕家属者,尚有二十人焉。今分录如下:
李端 贵州省人,旧任仓场总督。于清光绪乙未年,奏请设立京师大学堂及各省学堂,专注意教育。戊戌又请改定律例,派人游历日本,调查政务。七月光绪帝特擢礼部尚书。西后训政后,革职遣戍新疆。
徐致靖 直隶省人,翰林院侍读学士。奏请定国是,废八股,条陈新政。七月光绪帝特擢署礼部右侍郎。西后训政后,革职下狱永禁。
徐仁铸 致靖子,翰林院编修,湖南学政。以实学课士,力行新政,全省移风。西后训政后,革职永不叙用,上书请代父下狱。
徐仁镜 致靖子,翰林院编修。力讲求新政。西后训政后,革职,上书代父下狱。
陈宝箴 江西省人,湖南巡抚。力行新政,开湖南全省学堂,设警察署,开南学会,开矿,行内河轮船,兴全省工艺。在任仅年余,已全省移风。光绪帝屡诏嘉奖,欲召入政府。西后训政后,革职永不叙用。
陈三立 宝箴子,吏部主事。佐父行新政,散家财,养人才志士。西后训政后,谓其招引奸邪,革职永不叙用,圈禁于家。
张荫桓 广东省人,户部左侍郎,总理各国事务大臣。久游西国,故光绪帝屡问以西法新政。戊戌六月,特授铁路矿务大臣。西后训政后,革职,抄查家产,遣戍新疆。
张百熙 湖南省人,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广东学政。以实学课士。西后训政后,革职留任。
王锡蕃 江苏省人,詹事府少詹事。条陈商务新政。戊戌七月,超擢署礼部左侍郎。西后训政后革职,永不叙用。
黄遵宪 广东省人,创设《时务报》于上海。旧任湖南按察使。与陈宝箴力行新政,督理学堂,开办警察署,凡湖南一切新政,皆赖其力。光绪帝新擢三品卿,出使日本大臣。西后训政后,免官逮捕。
文廷式 江西省人,前翰林院侍读学士。旧为光绪帝所信用,西后恶之特甚。于清光绪二十二年二月革职,永不叙用。西后训政后,拿办,逮捕家属。
王 照 直隶省人,原任礼部主事。屡上新政条陈,曾请光绪帝出游日本。戊戌七月超擢,赏三品衔,以四品京堂候补。西后训政后,革职拿办,逮捕家属,查抄家产。
江 标 江苏省人,旧任翰林院编修,湖南学政。力行实学,开辟湖南全省风气。戊戌七月,光绪帝超擢,以四品京卿候补,在总理衙门章京上行走。西后训政后,革职永不叙用,圈禁于家。
端 方 满洲人,原任霸昌道。戊戌六月,光绪帝新授三品卿衔,督办农工商局新政。西后训政后,销衔撤差。
徐建寅 江苏省人,原任直隶候补道,福建船政局总办。久游西国,通工艺之学。戊戌六月,光绪帝授三品卿衔,督办农工商局新政。西后训政后,销衔撤差。
吴懋鼎 直隶候补道,戊戌六月,光绪帝新授三品卿衔,督办农工商局新政。西后训政后,销衔撤差。
宋伯鲁 陕西省人,山东道御史。屡上奏定国是,废八股,劾奸党,言渚新政最多。西后训政后,革职永不叙用,并拿问。
李岳瑞 陕西省人,工部员外郎,总理衙门章京,兼办铁路矿务事。上书请变服制,用客卿。西后训政后,革职永不叙用。
张元济 浙江省人,刑部主事,总理衙门章京,兼办铁路矿务事,大学堂总办。上书请变官制,去拜跪。西后训政后,革职永不叙用。
熊希龄 湖南省人,翰林院庶吉士。助陈宝箴、黄遵宪力行新政。湖南之转移风气,皆赖其力。西后训政后,革职永不叙用,圈禁于家。
观上所述,可知内外诸臣之与新党有关者,皆有罪,无得免。语云:“一网打尽。”其斯之谓欤!新党既获罪,乃命荣禄为军机大臣,兼统辖北洋各军,委以朝政。由是于八月十一日,复置詹事府衙门及各省冗员,废官报局,禁士民上书,停止各省府州县设立之中学校、小学校。二十四日,复八股取士之制。废农工商总局。命各督抚查禁全国报馆,严拿主笔。二十六日,禁立会社,拿办会员。九月,复武试弓刀石之制。曩时变法之成绩,几如梦幻泡影,一转瞬间,遽归消灭。事实类若群儿斗气,所以腾笑于外人也。
◎立储始末
清自康熙时,以太子废立事,大起争端,故戒后世不准预立太子,此历代所奉为祖训者也。乃于光绪无恙之年,忽以道光曾孙载漪子溥讠为同治嗣子,见于庚子正月初一日之诏书者,则自有故。
光绪载氵恬,本奕讠子,为同治载淳从弟,而非西后所生者也。同治载淳殁时,无嗣。乃以光绪载氵恬为咸丰之嗣,使承清之帝位。时有吏部主事吴可读者,同治载淳之师傅也。以死建言,谓西后不为同治立嗣,而为咸丰立嗣者,将欲置同治于何地。西后为所屈,乃宣旨,将来承继大统者,为同治之嗣,命藏吴可读奏议于金匮中,以为铁证。
虽然,载氵恬承位之初,年仅五龄耳。西后利用其幼,正可垂帘听政,以独握主权。迨光绪十六年,归政之诏,宣布全国,载氵恬虽有亲裁大政之名,而实无其权,盖一切用人行政,仍为西后所主持也。内之则宦官李莲英,外之则军机大臣孙毓汶,尤与西后为一气。把持朝局,视载氵恬如虚器。至光绪二十年,载氵恬年渐长,思稍稍握其政权,四顾朝臣,多不奉令,遂欲亲擢一二通才,以资臂助。时有文廷式者,瑾、珍二妃之师也。以二妃言,乃由编修擢为侍读学士。二妃之兄志锐,亦擢为侍郎。西后知之,大滋疑忌。适是年祝西后六旬寿,须预习礼仪,载氵恬与朝臣俱在习仪所,李莲英独过三时之久,始至。礼毕,载氵恬命廷杖李莲英四十。李莲英本为西后所嬖,因泣诉西后,西后闻之,怒甚。嗣后李莲英又屡以谗言进,谓载氵恬有怨望心,于是西后有废光绪帝之意矣。
甲午之冬,西后以事革瑾、珍二妃之妃号,且命褫衣廷杖。二妃之兄志锐,谪之于乌里雅苏台。文廷式以托病出京,故免于罪。是时,宫中即议废立,为奕所力争,议遂寝。然自此之后,载氵恬于召见群臣时,西后必令内监于屏风后窃听其语。乙未秋,工部侍郎汪鸣銮,后部侍郎长麟,偶于载氵恬召见时,言及宫中事,为屏风后之内监所闻,报于西后。西后逼令载氵恬于九月间下一谕,略云:“朕受皇太后鞠育之恩,皇太后之圣德,天下所闻。朕事奉皇太后,亦不敢有失。乃汪鸣銮、长麟于召见时,屡进谗言,离间两宫。著即行革职,永不叙用。”及丙申二月,又以御史杨崇伊之劾,忽降一谕略云:“据称文廷式在松筠庵,广集徒众,妄议朝政,及贿通内监,结党营私等事。虽查无实据,而事出有因。文廷式著即革职,永不叙用。并即行驱逐回籍,不许逗留。”盖文于甲午出京,至乙未秋复入京,为西后所闻。讽言官劾之,借此可以驱逐也。是时见此二谕者,皆知母子之间,大有不和之势。
丁酉戊戌之间,胶州、旅顺、威海,相继为德、俄、英所割,康有为屡痛哭言事。载氵恬屡欲召见之,为奕所格,卒不得行。迨戊戌四月,奕病殁,因徐致靖之保荐,乃召见康有为,议改革事,大拂西后意。于是废立光绪之谋,从此决矣。
是时,北京谣言四起,皆言光绪病重。初言患淋症,继言患腹泻症,继言患遗精症,继言患咳嗽症。有人问及之,皆云自内务府太医院传出,确凿有据。实则皆西后与荣禄等有意造此谣言,预为他日杀害计也。至八月初六日,北京有电旨往上海,言光绪已崩,此何谣耶?非西后造之,他人谁敢造之耶?
有顷,又有诏书至云,光绪未死,但病势甚危,不能视事,故西后又垂帘听政。初七日,有英国某教士,向一内务府御膳茶房某员,询问光绪之躬安否,某员言已患失心疯病,屡欲向外逃走云。盖光绪自恐不免,因思脱虎口也。乃为西后之党所发觉,遂幽闭光绪于南海之瀛台(南海者,大内之离宫也。瀛台在海之中心,四面皆环以水,一面设板桥以通出入,台中约有十余室云)。当光绪欲外逃时,闻有内监六人导之行,至是将六监擒获,于十三日与康广仁等六烈士一同处斩,而西后别易己所信任之内监十余人,以监守瀛台。名虽至尊,实则囚虏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