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阳杂记


  归顺土州,东界镇安,西界泗城,北界果化,南界交趾。

  彭秋水堂联云:“向平婚嫁贫中毕,庾信文章老更成。”亦佳集也。

  黄仲霖参马士英,召对归署,以白纸大书于门曰:“得罪权奸,命在旦夕。”诸客赐顾,门官一概禀辞。

  黄斌卿,闽之漳州人。崇祯十七年,破家募兵勤王,行至山东,闻北都已陷。至南京,锡以镇南将军印,镇芜湖。后方国安至,马士英欲夺其印以与国安,以关防易之。斌卿上表送印于朝,散其众而归。

  马锡,士英之子也,为禁军提督。大兵渡江,枭其首于市。

  留都六部,以大司马为第一班,在冢宰上。西班首领魏国公,独出一席领班。魏国公前,有小羊角灯一盏,校尉执之,以为兴拜之节。兴则灯起,拜则灯下,不独鸿胪寺呜赞之胪唱也,想北都亦应尔矣。北都领班,则朱成国云。

  留都拜牌,在礼部堂上,故宗伯堂署独大,百官皆由后门入。烈皇帝发丧举哀,亦在礼部。

  由衡州至广西桂林府旱路:衡州南九十里排沙,南九十里祁阳县,南一百一十里永州府,西南九十里黄沙河,西南全州,西南界牌,再南兴安县,再南三十里盐官,再南临州,再南六十里即桂林府。由衡州之广西桂林府水路:衡州府南,由松柏司、八枋、河洲、归阳、黄杨司、冷水滩、木瓜埠、湘口,转而西南,由石站、江口(东安县在北)、余塘、全州、界牌(分水塘过斗)、兴安县、大沿江、临川县,正南即桂林府也。由桂林而南,为平乐府,又东南为梧州府,又东南即广东界。自湘口正南,经永州府、道州、江华县、永明县,至广西界。

  何光显,金陵诸生,何遵之后也。遵有专祠,曰“廉直”。光显平日与马士英有隙,弘光即位,光显知不免,即上疏劾奏士英,枷示于市,以瓦<缶本>合头而死。

  常开平之后,世袭定远侯。明季常某奉烈皇帝旨,册封海外某国王,及归复命,则弘光帝已即位于南都矣。未几,即上疏特参马士英,免为庶人。国朝兵至,以此得免于北,即以南门外常家庄庵中,发为僧,人独呼为常太爷云,开平可谓有孙矣。庵在太平途中,当访其名暨法号。

  弘光帝至南京,即位于内官监,盖大内诸宫殿虽存,而颓败不可居。即位后,始建武英殿。上所居曰兴宁宫,太后所居曰慈熙宫。其额,皆王孟津所书。

  弘光时,提督禁军太监李国辅,秉笔司礼太监韩赞周也。

  永宁府已为西夷攘去久矣,而铨部尚注选人同知,无任可到,驻北胜州以待升调。

  袁九叙抚滇时,丁外艰归,轿围用白毡。或曰:“昔某公遭艰归,于轿顶之中,为一小龛,奉纸位一,载而行。”九叙将用之,一友曰:“公非宗子。神所依之主在六完老先生所,若公复奉一主,是神有二矣。此礼,惟长房长子得行,公奔走可也。”九叙拜而谢之。

  南武定府城西北,有师子山,形如师子,即蒙氏五岳之东岳也。武定城正员,当师项下,形家目之曰“师子系金铃”。山有寺曰正续,相传建文帝驻锡处也。彭秋水牧禄劝时,林武陵亦官河曲,同游正续。彭有诗四章,林和焉,皆一时绝作也。彭一联云:“蒙岳千年传帝释,孝陵坏土忆王孙。”林一联云:“岂是勾吴披发去,翻令同泰舍身来。”只此一联,妙绝千古矣。

  潮州总制刘进忠,号刘猴儿。甲寅之变,进忠纳款郑氏,封平□将军。尚之信伐之,为其所败。后漳州府同知林学杭往招降之,林以此升潮州知府。

  贵州章尔佩,故相马士英之婿也,字灵药。起家孝廉,为江太守,以循良称。平西问曰:“尔有何善政得此于民哉?”对曰:“岂有他异,不过与民相安耳。州县之吏,亲民事,催科听断,安能悉孚人意?即有善政,得誉亦难。太守稍远于民,苟无大害于民,易于见惠,与民相安,人即循良目之矣。”平西语人曰:“此长者之言也,其后必昌。”未几,其子萃冠贵省军。尔佩尝谓人曰:“弘光时,身在南京,忽思家而归,以此得免。若北兵至时,犹在白门,必为百姓之所菹醢矣。”

  陕西固原之北,宁夏之南,有灰盐堡,井中出盐。筑地为池,方一二丈,筑而平之,四围筑土为小堤,挽井水灌池中,经夜放去<卤兼>水,池中盐皆成白牙。有盈尺者,味佳美,不待煎也。有盐茶厅董其务。

  秦州盐,出山溪泥淖中,民取煎之。

  南琅井在昆阳州,白盐井在姚州,黑盐井在楚雄,皆有提举司井。皆在万山中最下处溪河之中,咸水冲突而起,如济南之趵(案,趵原作跑)突泉然。即其处石为井,缭之以栏,覆之以亭,构桥以通来往。环溪数千家,皆灶户也。每担咸水,税若干,有司出入者,烙桶以印而稽之。又有硝井水,煎之,皆硝,亻罗々饮此水以下饭。

  川北盐水,民所开也,深数百丈。堪舆指示其处,捐数千金以从事,井径三尺许耳。若不得,则倾家矣;百丈而及泉,犹幸甚也。用辘轳牛转,取之亦甚难。川东盐井,取之较易,且有火井以助煎熬。贵州所食者,皆川东之盐也。

  襄阳府至陕西商南县:襄阳府水路九十里半扎店,一百四十里小江口湾船处,名沙陀营;西北由汉江一百二十里至均州,又一百八十里至郧阳府,北行入小江,即淅水也;六十里至李官店,八十里淅川县,一百二十里荆子关,二十里梳洗楼,陕西界矣;一百里徐家店,一百一十里竹林关,一百里龙驹寨。

  淅川县南至李官桥八十里,北至梳洗楼一百二十里,边河为县,河西皆楚地。从间道至郧阳府一百二三十里,至均州一百二十里,均州至郧阳亦一百二十里。均州至武当山顶一百二十里。淅川县西南行六十里至火龙观,六十里至均州;又一路,四十里至稻田坪,四十里过赛岭至青塘,四十里至均州,路稍宽大;又一路,九十里至李官桥,三十里至党子口,六十里至均州,乃大路也。

  襄阳府西北九十里太山庙,九十里近邓州。州在平陆,其西百余里皆山,河路崎岖难行。西北乃入内乡,过土岭,犹宽平可行车;又径路西北行九十里至韦散集,九十里至淅川县,不必由内乡县。自邓州西北一百二十里为内乡县,六十里丹水,五十里巡检司,一百二十里魁门关,六十里花园关。东北去九十里黄沙,九十里滩河脑,九十里庐氏县,九十里永宁县。自花园关西北六十里商南县,徐家店在县西四十里。商南县北五十里武关,山路崎岖,一百二十里龙驹寨;西北一百六十里雒南县;北九十里商州。

  茹紫庭曰:“余癸酉泛舟之役,在邓。问华阳人孟姓逃荒,自潼关西十里铜峪,由老君川至雒南县来雒河。由雒南、卢氏、永宁、伊阳、洛阳,至黑石河,入黄河,小船载四五十石。由府城西上七八十里至伊阳县。水长时,洛南山中木排下汴梁。意汉川龙首渠,自征引洛至商颜下,岸善崩,乃凿井,于井下行水,即此地。而龙驹,即龙渠之误也。但征为今城澄县,远隔渭水,俟再考。”

  襄阳府至均州所属小江口二百八十里,大江直西往郧阳府路万山茶等共二十七滩。去小江口不远,南为城,北为光化县。船长三丈,阔六尺,可载百石,春水涨可用百五十石船。小江口淅川县南渡河一百六十里,内太白、官方、殷家别、堰子、白兔滩为险。端工等四十四滩,自小江口数至蜂儿岩,为第七滩,系内乡县界,有界河;又九滩为杨家,系浙川县界;又至南马蹬,有板桥,河水自东北注之,去淅川三十里。 淅川县至荆子关一百零五里,至梳洗楼二十里,有月儿岩,系商南县界。虎窝等六十二滩,自虎窝滩数至滔河口,为第十五滩;又十九名黄河滩,为小黄河,平浅多淤沙。浙川至荆子关所用扒河船,长二丈余,宽三尺,每船载米十五石,夏秋二十石。 荆子关至陕西商南县所属徐家店一百一十五里,有王家浅等八十二滩。有大连滩、厢沟、长乐、猴儿石、背阴滩、猪槽滩、五龙滩、炭沟、侯家算、白石、草长、八龙、龙虎诸滩,俱最险。徐家店西北数里,有香油河,水自洛南刘坪沟流入此处,每船载米十石,春夏可十五石。

  徐家店至商州龙驹寨二百二十里,有大涧宿沟等一百七十五滩。内大贾、峪沟、大柳树湾一连五滩,大桑园一连七滩,小鹰石五滩,大鹰石四滩,屹答岭五滩,共有三十余滩,石大滩险难行。自大宿涧数至武关河口,共四十四滩,有武关河水从洛南乱庄流入;又过二十滩,至背峪河大周滩,有背峪河水从商州八里陂流入;又经开峪河四滩,有开峪河水从商州乔家陂流入;又过四滩,至稻田河滩,有稻田河水从木札沟流入;又过六滩,至桃花缵滩,为商州交界;又过九滩,至银花河龙嘴四滩,为竹林关,有银花河;又过四滩,为大桑园七滩。以上总计百滩。又七十五滩为龙驹寨,此处船上载七石,春夏水大可十石。徐家店至龙驹寨,有师婆滩、瓦滩、屹答滩、周家滩、朱泥沟、王家堑、皮脖子、大象园、孤山、苏沟口、鹰石滩、骨尸峡、湘子滩、长滩、毛家别、张家别、曹口滩、鸡儿关为最险难行。 淅川县至荆子关,有三里桥、石门滩、老人仓、官滩、滔河口、罗山嘴、背漏滩、鄢家曲、清风岭、娘娘庙、摩民湾、货家坡、老虎滩、即钅咸田寺、乱石滩、邵市沟、百神庙、黄河滩、黄河湾、八龙庙、蓼儿滩、石羊滩、吴村滩、龙泡滩为有名。

  ●卷二马绍先,山东长山县长白山人。其尊人马负图,字希文,甲午举人。绍先尝患病,夜不得寐,医皆不效,乃自以其意,为园圃十余亩,亲操耒耜,学为圃于其间,久之疾愈,是亦可为善治疾者矣。

  壬申春日,于茹司马署中,与虞臣卧地看《楚地全图》。图纵横皆丈余,不可张挂,而细如毫发。余既短视,立则茫无所见,遂铺图于地,而身卧其上,俯而视之,楚地全局,见其梗概矣。命虞臣执笔于侧,书身所经历诸水道,所恨者无界画则里至不能详尽耳。自晋作《准望》(当作晋裴),为地图之宗,惜其不传于世。至宋朱思本,纵横界画,以五十里为一方,即《准望》之遗意也。今之《职方图记》,即用此法,非此则方向里至皆模糊不可稽考。然其事甚难,至十里一方,则竟无从著手。四至八到,方方凑合,求其毛发不爽,难矣。今之舆图,奉旨所写,如此已足。彼若为界画,是自穷之术也。

  王而农先生,住查江,在衡州府西南约九十余里。而农讳夫之,衡阳县人,壬午举人,与兄介之,弟参之,皆为时所推重。先生之父王修侯先生,讳朝聘,一定逸生,性笃孝友,衡守李公焘嘉其行,为表其父茔以旌之。少从伍学父先生游。学父讳定相,一字玉铉,衡州人,与李若愚、魏说为文字友。游讲席,得二王、罗、李之要,博综天文、地纪、人官、物曲、兵农、水利之学,皆淹贯。早岁喜吟咏,因选汉魏以来十一代诗文,各成一部,为诗文二垒。尝谓诗文古今未有合一者,合诗于文,则文不宜理;合文于诗,则诗不达情。以贡入南雍。间盱衡中土,见庙谟颠倒,上《安民定乱十三策》,奉旨存部。天启三年疾革,呼修侯先生曰:“丈夫不死于妇人之手。子,丈夫也,吾死子手矣。”遂逝。著有《风雅集》。刘继庄曰:伍学父疾革时,独呼修侯先生而托死焉。予观其意,讵止目其妻妾为妇人哉。王氏父子末年行径,果丈夫也,则学父为知人矣。修侯先生既得其学,已而走安成亭州,以广其识力。比归,而邹东郭泗山先生讲学于南岳,遂受业焉。天启辛酉闱试,主考缪昌期识之,语触副主考,不得俊,遂置副榜,因以贡游北雍。会乌程秉均选郎,承意旨索赂,遂投袂归。闭户潜修,乡人化之,州县长闻风造请,皆以疾辞不见。所授生徒,咸知名士,同郡谭允都、欧阳珠、周应诏、欧阳瑾、夏汝弼、文之勇、刘近鲁及泸州马之训,其最著也。后卧病南岳莲花峰,临终戒其子介之、夫之曰“吾幸全首领,固愿从先人墓下。而时命如此,不欲以遗骨经城市,得葬此峰下。片石于墓道,题曰‘明处士某人之墓’,足矣。”遂卒,如遗命葬之。其仲子参之先殁。参之字立三,性至孝。壬午,将就乡试,以父母春秋高,不行。癸未,流贼陷衡,走匿山中,不就伪试。伪吏呈不顺者,以参之为首,几不测,会贼去,乃免。为文婉折有风度,受知于督学芝田周公学。乙酉恩选,未仕卒。而农先生于壬申岁已八十矣,隐居山中,未尝入城市。其学无所不窥,于六经皆有发明。洞庭之南,天地元气,圣贤学脉,仅此一线耳。

  余闻张献忠来衡州,不戮一人,以问娄圣功,则果然也。

  杨于两为余言台湾赐姓公之贤,以为诸葛忠武、郭汾阳、岳武穆后之一人也。赐姓少时,思文帝绝爱之。其父芝龙怀逆谋,赐姓屡谏以尊朝廷,恢复中原,遭其父之怒骂。后芝龙、鸿逵皆提兵出关。思文诏赐姓谋,赐姓劝思文出关。思文曰:“芝龙、鸿逵,朕将谁依?”赐姓曰:“臣父臣叔,皆怀不测,陛下宜自为计。”与帝相持痛哭。帝曰:“汝能从我行乎?”赐姓曰:“臣从陛下行亦何能为。臣愿捐躯别图以报陛下,此头此血,总之已许陛下矣。”思文出关,赐姓遂入海,聚众至数万,据厦门、金门,而芝龙已降本朝矣。思文至邵武,知大势已去,有二宫人缢死,敕取三棺,皆钉之而出,则皇后曾氏亦在其内也。呜呼!思文皇后之死在行在,烈皇后之死在宫中,永明皇后之死在系虏,虽先后不同,其成仁取义则一也。思文后此不知所之。赐姓之妻董氏,其父讳先,号沙筑,晋江人也,先朝进士,于两之表叔。于两与赐姓幼同笔研,赐姓既据厦门,沙筑住金门,后于两以贫困往干沙筑,赐姓知之,召至厦门,遂留之。表奏永明,授以兵部车驾司郎中,以其未曾蓄发,遣之往来京师。永明以延平王爵封赐姓,而赐姓不敢受也;清使往招抚之,而赐姓不屈也。曰:“和则可矣,奈何曰‘抚’?大国若存此弹丸之地于海外,以延有明之一线,请从安南、朝鲜之例,不废贡职。大国苟不以为然也,则亦惟命耳。”上知抚之不就也,召芝龙温语曰:“汝子有书至乎?汝知厦门抚议之就乎?”芝龙曰:“臣不知也,亦无书来。”上曰:“汝子诚反矣,汝无罪也,已往不究。今后汝子使人来,汝即以闻。”芝龙得旨未两日,而于两适至都门,祸几不测。幸芝龙以方得旨而遽有人至,恐上见疑,遂命于两走,得脱。后为人告发,发遣芝龙于关东。后遣大兵征厦门,赐姓命居人迁徙,空其地以诱清兵,舟楫之费,皆赐姓任。于两不知,以为赐姓弃厦门也,事则败矣,遂徙其家人于内地,而身送之。既渡海,肩舆行,与清兵遇。远望见,亟取田塍间间道以走,清兵追之,马辄陷,其道非土人不知也。走匿村中,田夫则于两之故仆,少焉,已发兵围而搜之。于两发以免,而置敝箧故靴于海滨渡口,若由此以济者然,清兵信之。清兵渡海而败,于两从此亦不得复归厦门,然以其兄同苏立在广东,不敢出投诚。赐姓军法,凡有一人投诚,则其宗族皆在必诛故也。苏立与许隆、杨文广,皆广东尚王之客,为尚王行商海上,颇跋扈,尚王患之。鸩杀文广,苏立、许隆自此与厦门结连,不可杀。后苏立乃为一游兵所杀,其事杨符五曾为余言之,尚未详其颠末,更当留心。文广之子,今候补同知。昨从湖南北上,留于两处,一宿而去。赐姓之死也,面目皆爪破,曰:“吾无面目见先帝及思文帝也。”余曰:“赐姓提一旅之师,伸大义于天下,取台湾,存有明正朔于海外者,将四十年。事虽不成,近古以来未曾有也,贤于文信国远矣。然赐姓既死,无人继起,则其当日成就人材者,必不得其道矣,亦未闻有非常之人为之辅也。”于两曰:“恶,是何言也!吾闽向为文胜之邦,今一变而为用武之国,居方镇,握重兵,十之八九皆闽人也。姑以我晋江一县言,则一公二侯二伯,其余任将帅之职居八座者,共十有八人。若通八闽计之,指亦不胜屈矣。前此阿罗斯之捷,昨岁阿鲁特之退,皆敝亲家林兴珠之功也。兴珠今老,然持藤牌而舞,辟易万夫,前跃八尺,后退一丈,不可敌也。诸如此者,实繁有徒。濒海之地,风土柔弱,一变至道,伊谁之力?凡此皆赐姓之余勇也。其成就人材,为何如耶!”余闻此言,爽然若失。虽然,武勇之士,为他人所贾,多至富贵;忠义之士,则从未之闻矣。慨然曰:“黄金用尽教歌舞,留与他人乐少年。”遂投箸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