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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靖难记
书至,不报。
丁丑,大犒师。上谕之曰:「自举义以来,荷天地眷佑,皇考在天之灵,以保予躬。亦尔有众用命,同心一德,故获累胜。然常胜之家,难以虑敌。夫常胜则气盈,气盈则志骄,志骄则堕慢生,堕慢生,败机乘之矣。昔周公胜敌而愈惧,故周祚益昌,古语云『惧在于畏小』,予不患众不能胜,但患不能惧尔。彼以天下之力敌我一隅,屡遭挫衄,将必益兵以求一决,战兢惕励,惩艾前失。我之常胜,必生慢忽,以慢忽而对兢惕,鲜有不败,须持谨以待之。」众咸顿首听命。
戊寅,释遣守皇陵卒。先是,俘降者众,即散遣之,有愿留者听。至是知有守皇陵卒,上恻然曰:「幼冲不思祖宗陵寝为重,守卒以调而来,天下士马固多,岂少此数人?」乃召至前,与之资粮,遣归守皇陵。
黄子澄等知景隆败,匿而不言。允炆问黄子澄曰:「比闻军中不利,如何?」黄子澄曰:「闻已胜,但天寒,士卒不堪,暂回德州,待来春更进。」黄子澄遣人密语李景隆, (「黄子澄遣人密语李景隆」,原无「遣人」二字,据明天一阁抄本补。) 令隐其败军之由,李景隆如其指,报不以实。由是内外蒙蔽,政益乱矣。李景隆盖黄子澄举以将兵,故所言无不听也。
按:李景隆再以数十万众大败,南兵至此,事势不可为矣。子澄乃托言天寒,又密语李景隆,令隐其败军之由,是建文之亡非他,由黄子澄之荐景隆误之也,景隆真一赵括。文皇方幸其来,而子澄乃中敌人之所幸,乌在其为谋国,虽子澄之误,亦天也。天将有所成,则必有所误,天将以成我文皇之大业也。天之所造,虽智者失其谋,勇者失其力,而况子澄、景隆之流乎?是又建文之不终,文皇之靖难,皆天也,非人所能为也。
甲申,大赉将士,上谕诸将曰:「赏罚者,公天下之道也。赏当人心则众劝,罚当人心则众惩,善为政者不以赏私亲,不以罚私怨,故衡石至公,天下取其平;冰鉴至明,天下取其照。今将士戮力,以平大难,报我皇考之恩,战阵城守,殚忠竭诚,守必坚完,战必克捷,论功升赏,以酬其劳。然予耳目所及,岂能周知?必尔诸将,从公核报, (「从公核报」,「核」原作「劾」,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不狥私情,不亏公义,有功无功,不令倒置,务合至公,以惬舆情。爵赏失当,人心嗟怨,何以服众?其有功多为所匿蔽,赏不足以偿劳者,其明以告予,勿退有后言。」将士闻之皆悦。
己丑,燕山右护卫指挥使谭渊、指挥佥事陈贤、致仕指挥佥事高实、申用、富峪卫指挥佥事景福、会州卫指挥使谢芳、陈旭、指挥佥事端亮、营州左护卫指挥同知钱武、济阳卫指挥佥事郭义、燕山中护卫指挥同知陈珪、燕山前卫指挥同知李清、燕山左卫指挥使徐祥俱以功升北平都司都指挥佥事。周成、袁成、张睦被彼奸臣谗害,贬逐落职,上念其皆太祖功臣,咸复其职。
甲午,上谕于众曰:「惟我皇考太祖高皇帝奉天明命,统一华夷,圣泽诞敷,沾被万国,天下咸和,熙熙皥皥,道同邃古,德并唐虞,汉唐开国之君,岂能企及。肇造洪基,相承万世,长子立为皇太子,余子皆列土封王,藩屏邦家,同享富贵。不幸皇太子蚤薨,秦王、晋王相继薨逝。比我皇考宾天,太孙嗣位,年幼昏惑,奸臣齐泰、黄子澄在侧用事,憸邪谗慝,交构祸机,废弃典章,渎乱人纪,谋害亲王,撼摇宗社。诸王守分,无隙可乘,加以大罪,削除其国,伤绝伦理,行道咨嗟。忍心无厌,复操刃向予,前后兴师,动踰百万。赖天地皇考相佑予躬,臣下一心,戮力效死,遂能以寡敌众,所向摧折。予每克捷, (「予每克捷」,原无「予」字,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补。) 益重忧畏,思天下苍生皆皇考赤子,奸恶驱之以冒白刃,彼何罪焉?故生者释之,死者收瘗,而幼冲曾不思孤人之子,寡人之妻,有伤和气,则召灾沴。比者,灾及府库,京师地震,山崩水溢,大风雨雹,损屋拔树,飞煌蔽天,赤地千里,天心警戒,可谓至矣。此皆信任奸邪,变更成宪,戕害骨肉,毒痛生灵之咎征,终不省悟,卒为所蒙蔽。嗟乎!我皇考封建诸子,巩固基业,安如盘石,奸臣用计,必欲屠灭,以快其所欲。设谋不臧,鬼神攸鉴,宗社有灵,终殄恶类,使朝廷之纲纪复振,皇考之典章复明,我得以保守身家,永为边翰,斯诚所幸愿。告于有众,体予至怀。」
十二月丁酉朔。上语左右曰:「辽东虽远隔山海,常扰永平, (「常扰永平」,「平」原作「昌」,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吴高虽怯,其行事差密,杨文麤而无谋,我一计去吴高,则杨文不足虑矣。用兵之道,伐谋为上,此计得行,则坐制一方,无复东顾之忧矣。」乃遣人以书谕二人,易其函,与杨文书达于吴高,甚毁辱之,与吴高书达于杨文,极称其美,于是二人皆以闻。 (「于是二人皆以闻」,「闻」原作「问」,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已而,允炆果疑吴高,削其爵,左迁于广西,杨文独守辽东。由是人心疑贰,进退两端,不敢数出矣。
丙午,召募忠义智勇之士从征。谍报李景隆在德州,调各处军马,期以明年大举。上谕诸将曰:「李九江集众德州,将谋以来春大举,我欲诱之,以敝其众, (「以敝其众」,「敝」原作「蔽」,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兵法所谓佚而劳之,安而动之者也。今率师征大同,必然告急,督李景隆出援,大同苦寒之地,南卒脆弱不堪,使贼疲于奔命,则冻馁逃散者必多。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 (「因其势而利导之」,「导」原作「道」,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此兵法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者也。」诸将曰:「善。」乙卯,师征大同。庚申,至广昌,守将汤胜等举城降。
三十三年正月丙寅朔,上至蔚州,城守不下。指挥李诚号曰「冲天李」者,匿水沟中,搜得之。上见而释之,李诚愿献城自效,遂遣归,诚谋觉,被收下狱。不见其至,诸将欲攻城,上曰:「观其守备,韭旬日不能拔,兵钝威挫,难以得志,以计恐之,则人心自解,兵法所谓城有所不攻是也。」其城外旧筑台,起楼其上,驾飞桥跨接于城,桥毁而台存,我军以为蔽。乃下令每军各具布囊,以雪土实其中,自上推下,欲积高与城齐,乘之而入。堆栈将成,以霹雳车飞石震裂其城,城中恐惧,守将王忠、李远等举城而降。 (「守将王忠李远等举城而降」,原无「城」字,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补。) 遂禁侵扰,城中肃然,一毫无犯。 二月丙申朔。 丁酉,升蔚洲卫降将指挥同知王忠、张远、李远等为北平都司都指挥佥事,选其精锐,仍令王忠等领之。与大军进攻大同,遣人送其家属回北平。
丁未,鞑靼国公赵脱列干、司徒赵灰邻帖木儿、司徒刘哈喇帖木儿自沙漠率众来归,俱赐以爵赏。 癸丑,胡寇欲来抄边,上以书谕鞑靼可汗坤帖木儿, (「上以书谕鞑靼可汗坤帖木儿」,「上以书」三字原缺,「儿」字原无,皆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补。) 并谕瓦刺王蜢哥帖木儿等,晓以祸福。及我师攻大同,李景隆果来援,引军出紫荆关。上率师由居庸关而回,李景隆军冻馁死者甚众,堕指者什二三,委弃铠仗于道,不可胜计。
癸未,上遣书谕李景隆曰:
近总旗魏再兴来,得汝二月十三日书,披观至再,辞意苟且率略,不见诚实之情,度此非出汝之心口也。何则?汝之祖为孝,父为孝,汝出于孝子之家,岂肯妄诞若此?必奸臣假汝之言以诒我。我与汝以家而论,分居长,以朝廷而论,爵为亲王,俱不当相待如此。况我父皇太祖高皇帝存日,汝来启本,今敻不同,以此知为奸臣代言,行离间骨肉之术也。汝谓为保全骨肉之事,汝向被奸臣齐泰所舞弄,矫诏使令汝总兵到汴梁,害我弟周王。旧冬,又被齐泰等矫诏佩征虏大将军印,总领天下军马,来北平围九门,又来屠我。思汝出孝子之家,知身全骨肉之道,以汝孝子之心,必不如此,所谓家国不幸,宗亲叛离者,莫不由小人以致之,汝岂不知?我太祖高皇帝提三尺剑起布衣,化家为国,为华夷大一统天下苍生之主,已三十余年。我太祖高皇帝宾天,羣臣以次孙即位。无何,不幸奸臣齐泰等以未戮之残党,谬叨宰辅,欺我幼冲,恣行不道,惟怀屠灭亲王之心,故大兴兵革。我以汝为太祖高皇帝骨肉之戚,又为国家元勋,社稷之臣,汝宜讽谏诛戮佞臣,以安社稷。汝不能据理裁处,乃复纷纭。
前布政张昺、都指挥谢贵、长史葛诚,同谋不轨,迫于求生,已行捕获,尝具本申奏,请旨裁决,动经数月,不见明降,然此奸臣,罪理不容。又云:「尚书齐泰、太卿黄子澄已屏窜遐荒,天理昭明,于斯见矣。」若以我太祖公法论之,必使其首足异处,夷其九族,今屏去遐荒,想不出千里,必召而回,为幕中之宾矣。此外示除灭小人,内实不然,诚为可笑。所谓「造祸嗜杀,圣贤所戒」,今日造祸嗜杀,果谁为邪?我因保性命,不得已兴兵,除残去暴,体天地好生之心。汝云:「近年以来,钦蒙太祖高皇帝圣训谆谆,今犹在耳。」吁,皇明祖训乃不钦遵,若谆谆在耳,必不如此。又云:「观此时事,不得不言。」祖训不守,尚何说焉?又云:「骨肉有伤,大乱之道,欲含小怒,以全大义。」汝孝子之子,亦出此言。齐泰等大逆不道,岂一言可尽?我父皇遘疾,不令诸子知之,及升遐不报,毋令奔丧, (「毋令奔丧」,原无「毋」字,据明天一阁抄本补。) 不一日而敛,七日即葬,葬礼未具,即拆毁宫殿,掘地五尺,至今不省父皇太祖高皇帝得何疾而至于大故也。况又杀我太祖高皇帝子孙,坏我太祖高皇帝基业,将谋不轨,以图天下也。为太祖高皇帝复雠,岂是小怒哉?非独我怒,乃天人之所共怒者也。汝谓以全宗亲骨肉之大义,又可笑矣。昔我周王弟被奸臣诬害,言「大义灭亲」,与今所说大相违背,海涵春育之仁,无乃迟暮。去年凡三次具本奏陈,并无回示,料为奸臣蒙蔽,使下情不能上达,亦莫如之何也。 (「亦莫如之何也」,「莫」原作「末」,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今录稿付汝,幸细观之,汝若不思我太祖高皇帝亲亲之心,欲胶固奸臣,再总天下军马列阵来战,太祖高皇帝之雠,有死之心,无生之乐,此怨不雪,虽瞑目不已。然汝祖至孝,父至孝,汝又割股救父,又为大孝,岂有孝子而杀孝子哉?今汝为社稷安危之主,当思我父皇太祖高皇帝创业艰难,社稷是太祖高皇帝之社稷,子孙是太祖高皇帝之子孙,不必多论,今略复数事于后,汝宜审焉。
所言「圣训谆谆,今犹在耳」。我母后孝慈高皇后疾革之际,父皇曰:「尔有何身后之属乎?」母后曰:「上位与吾起布衣,上位为天子,吾为皇后,亦足矣,尚何属焉?」父皇问至于再,母后乃曰:「吾不起此疾矣,祇生有子,上位当教育,姑待之尔,余无可言。」汝为至亲,虽多闻圣训,犹恐汝不知我母后圣心,孜孜于嗣续万世之计,则汝之老母所知。 (「则汝之老母所知」,「则」原作「知」,「所」原作「则」,皆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我母后孝慈高皇后仁孝明哲,圣慈柔裕,布衣起家,艰难万状,生我诸子,抚字教育,兢兢日惕,欲为嗣续万世之计。今妄加周王以罪,破其家,灭其国,我念长兄皇太子已崩逝,秦、晋二王兄相继而殁,所存者惟我一人,尚不能容,又欲诛灭,甚可畏也。为罪周王,言「大义灭亲」。今二十五弟病不与药,死即焚之,拾其遗骸,以投于江。父皇宾天,骨肉未冷,即将周、齐、湘、代、岷五王破家灭国,国公至亲,岂不痛哉!韭痛五王,乃痛太祖高皇帝也。今又来灭我,其可乎?
且云:「周王不遵成训,狂作妄为。」今奸臣改制创置,更易法度,北平改为燕北,为能遵成训乎。但加人罪,不省己愆,果欺天乎?欺人乎?今累调军马,夷灭诸王,骚动百姓,不能聊生,万一奸人乘隙而动,盗贼蜂起于中原,焉得不有倾危之忧也?且云:「周王乃为祸首。」不省从者为谁,使诸藩王孰不畏惧?谓「皇明祖训虽有重罪则废为庶人之条, (「皇明祖训虽有重罪则废为庶人之条」,原无「罪」字,据明天一阁抄本补。) 此言常犯,非论不轨」,不知何谓常犯?何谓不轨?妄改祖训。欲傅致人罪,使藩屏众王,孰不战栗?祖训云:「凡朝廷遣使至王国,或在王前,或在王左右部属处,言语非礼,故触王怒者,决非天子,必是朝中奸臣使之离间亲亲,王当十分含怒,不可辄杀,拘禁在国,鞫问真情,使人密报天子,天子询其实,奸臣及使俱斩之。」今奸臣差人到周府,故出非言,反加诬枉,乃不询辄加之罪,如此不守祖训,使藩王无所措手足,焉得不怖且畏乎?然周王既受诬枉,处人伦之道,理当宽恕。祖训云:「亲王有过到京,以在京诸皇亲及内官陪留十日, (「以在京诸皇亲及内官陪留十日」,「官」原作「外」,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其十日之间,王见天子,然后发放。」周王到京,奸臣壅蔽,不得一见天子,暮至朝发,使其情无所达,以祖训而待亲王之礼,果安在哉?间尝与布政张昺、长史葛诚言祖法,昺、诚云;「齐泰等言,皇明祖训不会说话,只是用新法便。」所以我于新法不敢少犯,惟日惴惴守分而已。奸臣之轻蔑祖训至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