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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禄阁外史
宪闻之,豪杰之出,必有英毅明懿之君,以成其志,则谋裕而不激,功顺而不挫,以辑定社稷,民人以宁。故舜不遇尧,则欢兜不能放;周公不遇成王,则飞廉不能戮。今数子者无舜与周公之遇,而为此谋,不亦哀乎!夫治世则阳明闻,而小人为泥沙;乱世则阴浊滥,而君子为鱼肉。今王室无纲纪文章,使豪杰弄于群奸之手,海内涂炭者十有余年,是威福移于下,而主权不明也。故豪杰锢而为党,罪以危社稷之名,岂天道也哉。若数子不死,犹可以镇王室,不然,诸侯不能高枕于藩篱之内矣。夫彼以小忿而构大难,钩党之变,臣其寒心。天如祚汉,锢贤者必诛,仇民者必戮,正其典刑以舒直亮忠贞之士,则王室之隆,若振翼也,何为而使其幽愤哉。自李固、李乔不得伸于前,致党议不得明于后,臣以消息之势观之,必不免矣。悲夫,以王之贤伟当千乘之国,而失高枕之安,此臣所以为贤王患也。王宜以诛节等为名,盟集诸侯,肃清王室,培植善类,苏活苍生,改元以新天下。若王上不从,则周公伊尹之举在贤王也。臣窃念安帝之世,内戚用事于朝,诸羌横驰于郡国,天下咸怨。然帝有好贤之明,常以礼币征天下孝廉之士,臣亦与焉,犹以为未可仕也,故辞而不就,淹诣于今。主昧臣虐,国命大谬,善类盈朝而无尺寸之功,徒以清誉激扬。而问画者盖寡,竟罹祸难,臣实痛之。今党锢纷纭之际,犹可援也。贤王为王室计,奋然速举以延汉祚,则臣虽不得仕汉亦足以报矣,王其图之。”
秦王感慨,泣数行下,左权剑歌,以挑秦王。歌曰:“西溟有剑,其离照之,可以熏黔黎。”秦王于邑而言曰:“寡人寤矣。征君,寡人师之;子,寡人友之,将协谋以辅王室,不敢避也。”左权对曰:“征君入秦二年,以心奉于王久矣,而王方悟耶今天下之诸侯,皆欲以首盟为功,以靖祸为劳,以得士为强,以收民望为张,而王不闻,何也?”秦王谢曰:“系子之幸教,寡人其利普哉。”
左权出语秦人曰:“吾数讽秦王,而王不谋,虽得征君亦不足乎。”
○见几
陆续追师至秦,谒征君,而喜曰:“续也得师矣,愿终身受业焉。”征君问曰:“子见元礼乎?”陆续答曰:“嗟,与元礼去国矣。”曰:“党难解乎?”曰:“霍子之力也。”
征君叹曰:“虽然,阉寺执政,直臣必危。元礼之去其能久乎吾尝与林宗论汉室之事,忧形于色,移榻不寤,独何心哉是以坚不仕之,意遂山薮之乐。林宗与吾偕是心也。彼犹择交而奖训,故及于党。若宪也,无誉无毁,潜葆厥素,躬料以养妻子;鼓琴读书,以训来学。有兄伯庸,哭母失明而亡,吾独废冢三年,遭汉不靖,佞臣窃权,匈奴称命,惠政不沾子民,敛术结网于国,吾是以坚志而避世。及读孔氏《春秋》,尝曰:‘仲尼之道,至作《春秋》而尊也,知周无盛王,不可以辅,乃历说诸侯以行其道。得志则摄相事而诛正卯,不得志则权褒贬而作《春为》。吾亦乐仲尼之道。周汉之东皆季世也,故考风于列国,闻政于诸侯,诸侯不以为贱而宾之,岂爵禄以臣而凝滞于进退哉。吾始游齐、鲁、韩、魏之诸侯也,四君皆爱士而不能谋,盟会而不能信,将如晋而国有警,乃遥涉于秦。秦王明毅而好问,分禄而养贤,积秦之粟,盟诸侯而扶汉室,疏党锢而清王涂,诛谗佞而抚黎庶,却匈奴而歆社稷,则穆公孝公之业不足为也。今阉寺执政者二世矣,党锢虽释而主疑未愈,何以熄衅若数子不为逢梅之举,必为后忧。孔子曰:‘邦无道,危行言逊。’数子其未从事于斯乎?”
是岁,秦国地震。大雨雹。
○上林
有五色鸟集于上林,秦王喜而问曰:“寡人享西土之禄,未有功德于敝邑之百姓,而致珍禽,寡人以为凤也。不然,则太液之池非无凫雁之鸟,上林之苑非无鹦鹉翡翠之禽,奚五章之若斯也。寡人闻之,西方之凤曰,意者其乎若以为然,寡人将发私廪致百匠以修上林,则何如?”
征君对曰:“吾闻淮南有鸟,其名曰鹞;南越有鸟,其名曰,皆五色也。昔者,文王为西伯,修德行仁,泽被南海。是时也,有鸟鸣于岐,名曰凤凰。百姓陈路而歌,群臣埋庭而颂。文王曰:‘奚为凤乎是尔臣庶饰其所闻以重予过。’夫以文王之懿,而让岐山之鸣,却臣庶之颂,慎懈德之愆,是以光昭于西土,恩怀乎诸侯,而为受命之主。世载厥休以茂,有天下则文王之为也。今王之心度不类,然臣恐指鹿为马之臣复面于秦庭矣。夫上林苑,秦之广图也。我汉祖灭秦入关中,三望上林之苑而不入,岂复畏秦之余威哉,亦项氏以为忧也。至孝武皇帝,始凿昆明之池以习水战,民不得休息,而天下大困矣。然犹赖文景之遗泽也。及世祖迁于东京以来,上林遂为废苑,今欲兴之,非帝王之业不可。虽然,敛四海之财,发百年之禀,竭百姓之力,以修亡国之规,仁者不为也。且以供子孙盘游之乐,为二世窃笑,是秦之民又黔首也,不亦悲哉。愿王察臣之言毋忽焉。”
秦王乃止上林之役,左右因是以嫉征君。
○观雪
秦王与征君饮,观雪于庭。有姬卧貂帷,赋《白雪》之歌,起而觅瑟不得,倚帷而咏之,声绕殿阁,积雪倒飞。秦王甚异之,乃鼓缶而和,命左右以觞进征君。征君曰:“王亦止缶乎?”秦王曰:“何谓也。”曰:‘夫物不可过盛,音不可过扬。过盛则亢,过扬则淫。今王之缶淫矣,不可鼓也,臣是以请止之。”秦王曰:“嗟乎!先生欲以寡人之姬喻,是寡人有淫姬也,于缶何有焉?”遂不悦而罢酒,左右附秦王之耳告曰:“王请烹之。”秦王曰:“烹一士而动诸侯,不可谓武。”
征君佯醉而出,秦王解白狐裘赐之以御寒。征君谓李玄曰:“秦未可去也。”
○污吏
弘农太守金垣虐,郡人怨之,讼于秦王曰:“金垣之守弘农也,残虐日甚,阳廉而阴贪。嬖者五人,嘘于左右,借威行奸,贫富有讼必以赂而后达,有未达者则以声劫于讼。幸而讼理,则曰是予力也。夫一室而树私门者百出,一守而舞文墨者千人。故民有立锥以为安,则倍其地而结讼;货殖以为赡,则隐其田而蠲役。贫益贫,富益富,虽积尸于囹圄,委命于沟壑,而不闻也。是以饮愤怀冤赴君之门,而愆左右以求直,如是者三矣。君之仁恕,戴之如慈父,君之明懿,仰之如日月,西土之民咸赖焉,岂惟一郡哉。我皇天命有司抚摄西土,将以禅君之劳,询民之欲,以自靖也。今虐下而仇众,素禄而养位,宠嬖而行私,夤缘而钓誉,不受君之明仁,而肆然为民牧,是蔑君也,君奄有西土,而威不加于一郡,以剪虐除残,窃恐远迩雷同,国如空舍,而君其孤矣。何以示强于邻国耶为弘农之民而其父母,固罪也,然隐忍而不言者亦多矣。君其先循良之察,而后诽谤之诛,无悔也。是以朝夕待死于殿下,贱臣唯命焉。”
秦王得其讼而怜之,乃命左右按其郡太守金垣,坐赃下狱。其妻素淫,乃诈为嬖女以千金赂秦王之左右,左右有通之者,是以得入宫闱,有宠于秦王。王欲释之,不知其为太守妻也。是时,有汉使至秦,秦不礼汉使,以其事闻于朝,罚秦王之禄二千石,事竟不释。太守及左右犯法者,皆徙于边郡无赦。
是岁,紫微山崩而移。君子曰:“汉室不久,天下其方崩乎?”
○三军
秦初作三军,征君上秦王书曰:“臣闻王之作三军,窃以为骤矣。夫诸侯抚千乘之国也,五年而修德,三年而勤政,二年而修武,故功施有渐而民不劳。今百姓未宁而遽作之。诸侯未盟而先动之,衅必壅于秦。昔者文王以百里之壤,修令德而创王业,况千乘之大国哉。夫文王之抚岐邑也,薄其赋税,弛其刑罚,矜恤鳏寡,怀保孤独,扶植声瞽,宁辑离散,必兴之役不及贫弱,无赦之罪不及子孙,仕有贤嗣则禄之,山泽之利有不贡,则疏之,安则同其乐,患则同其忧。是以王业隆而颂声作,狱室空而不闭,田野密而相闻。市无啼老,道无斗民,和气昭而四时宁,诸侯归仁焉。
今贤王治秦也,分禄于宗,解裘于士,赐食于左右,威畅于弘农;罢筑台之役,纳远人之谏,慈惠而毅恭,彰彰甚矣。然仁泽未沾于四境,纪法未布于一国,能使弘农之民负坚荷锐于前,而不使举秦之民抱饥寒之困而驱驰也。是三军之作,其三衅乎昔晋文公纳襄王于周,以示民义,伐原以示民信,大于被庐以示民礼。然后作三军,伐曹卫,出谷戍,释宋围,败楚师于城濮,遂霸诸侯。今欲用其民而去礼信,何三军之作也
贤王若修德而勤政,以保王室,苟王室可辅,则委力以事之,而不为诎;王室之难成,则据秦以图之,而不为篡。何则以同姓之贤王而假臂于涂人,使诸侯乘于蕃林之上,蝉饮蚕食向西枝而流既也。当此之时,秦之三军徒足以为诸侯资耳,安能重于秦哉
臣之在秦,无所匡益,夙夜忧惧,悬心如钟。进不得尽言以规王,退不能豫谋而越众,臣窃耻之。虽然,贤王亲草莽之疏,加不次之遇,臣敢不殚厥心以报贤王乎夫秦之所欲盟者晋也,以晋之强而盟于秦,并力以树之,则诸侯之雄固己在秦矣。秦不盟晋,是失诸侯之雄也。臣闻之,诸侯同盟则听于士,诸侯同劳则听于民,诸侯同德则听于天。欲晋之盟,秦非臣不可也。晋警方戢,臣将说其贤王以结秦之心,王勿以臣为纵横之士也。王室凋薄,不能以德庇诸侯,诸侯亦不能以力辅王室,故历说四君而及秦晋也。秦晋能相结以信,相树以德,徼福于文武成康及我高文武宣之明烈,如是而作三军,绥百姓,制诸侯,一海内,其孰御之。愿王追治岐之政,绍居镐之业,则汉之天下非特卜年八百而已。贤王其熟计焉。”
秦王感悟,遂罢三军。
○去秦
秦王送征君于渭桥,冠盖载陌。秦王觞而言曰:“征君之交盟于秦晋之鄙,若媒之导于婚姻乎,晋若不礼,征君其无违寡人也。”征君曰:“臣不能以报秦,而在晋则可以报秦,在晋而不报,臣亦不能以秦而报晋,是臣之复与不复在此游耳。臣有弟子八人,皆能显诸侯而镇国家,固霸佐之才也。王如惑臣,臣弟子有陆续者,使之事王,则何如?”秦王默然久之,曰:“寡人将聘之。”对曰:“续也,今日在王之左右而又聘之,何也。”秦王笑曰:“寡人所欲者,诚在征君耳。征君不自用而进陆续,何重于晋而轻于秦耶!”
征君不悦曰:“宪也,乞食于秦,二年未尝重秦也,今又进陆续于王,亦未尝轻秦也。王必欲得臣以为秦重,则王之左右贤于臣者众矣,而王以为轻何也臣始入秦,有负薪者观于渭之梁,臣与之议,如探九渊,其际无有。夫以一负薪之士,王不能屈而用之,而况臣不如负薪者,反欲重于秦,恐秦人之窃笑非特负薪者而已。且王不闻陆续之贤乎。续也尝以孝廉之名为诸侯重,岂轻于一秦国哉。爱士而不能用,重土地而不能谋,是徒知士之重于国,而不知国与士之均重也。士怀珍而待价,修名而待聘,不亦重乎。唯自重其器,而后可以重人之国。王必欲用臣,是不亮士之所重也。虽然,王不以士之所重者重,而士不以王之所重者轻。由此观之,士不能轻重于秦也。亦唯是信与不信耳。故伊尹在夏则轻,在商则重;百里奚在虞则轻,在秦则重。今秦之轻重在王也,臣与陆续何有战。”征君遂行。
●卷六
○适晋
征君适晋国之疆,匹驴小车四乘。征君驱驴,左权御之。七人以车,周岑、陆续后,有寇追,续谓岑曰:“前无尘,不能及矣。遇寇吾与子何?”周岑曰:“命也。”既而寇至,欲攀车而取笈。陆续告曰:“笈无赆,有夫子敝裘在也。”曰:“何谓夫子?”曰:“汝南叔度。”曰:“非黄征君与?”曰:“然。”曰:“则吾不忍俘也。”反以囊金一斤为赆以馈之,受而陈谢。寇去,周岑谓曰:“受之义乎受而谢之,礼乎!”曰:“颠沛之间不能辨礼义也,姑受之以谢。”
暮赴于关,征君待而问曰:“来何迟?”曰:“阻寇”。曰:“无伤乎?”曰:“赖子不伤也,且有馈。寇馈不可谓赆,女受之乎!”曰:“非所殖而馈受,奚不为赆也。”曰:“然是诚非殖也。”朱俊曰:“吾闻寇以御人,未尝以馈。若寇者馈人,是不御也。虽然,充御人之心,二子其不免乎。彼以是心而犹馈,岂以为非殖也。且其所馈者,以子馈乎以名馈乎抑馈以义乎馈以义,焉往而不受,馈以名,胡可受也。若以子馈而受之,子亦无报之云乎受则必谢,子亦无揖之云乎不报则受之心,不如馈也。不报而谢之,是感子以信而应若以伪也,殆不可与。”陆续曰:“于斯时也,彼以其馈至,亦恶测其御人之心乎孔子曰:‘人洁已以进,与其洁也,焉保其往也。’今寇也不御而馈,是以馈洁,奚而不受却馈而受其洁,无及自伤乎受而报礼也,受馈于寇而报之,非礼也。不可报而谢之,夫奚伪。”
征君曰:“俊乎言,厉而矫可以扬乎治世;绩乎言,婉而恕可以免于乱邦。吾其试矣。”
○逆旅
征君过河曲,晋人不识为征君。有酒徒数十人偶语于市曰:“皇皇九旅,一何寒也!”左权谓晋人曰:“夫子假道于此,有司不闻,汝莫以告,偶语者何也?”晋人曰:“何夫子为关吏猛而容人,是若之幸也,岂复闻于有司乎。有司不能待寒旅也,让我以偶语酒徒之性亦将肆矣。”左权叱曰:“汝以百夫之众,挟酒徒之名,而摇乱一市,何有司不汝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