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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越笔记
妇人皆著黑裾,裾脚以白粉绘画,作花卉水波纹。犭童则以红绒刺绣。徭贞而犭童淫。徭之妇女不可犯,犭童妇女无人与狎,则其夫必怒而去之。徭欲娶妇,入山见樵采女辄夺其衫带以归。度已之衫带长短相等,乃往寻求其女,负之。女父母乃往婿家,使成亲。否则女仍处子,不敢犯也。西宁、东安诸生徭亦然。或者谓徭人以十月祭都贝大王,男女连裾而舞,谓之“蹋徭”。相悦,则男腾跃跳踊,背女而去。此西粤之徭俗也。又谓犭童人当娶日,其女即还母家,与邻女作处,间与其夫野合,既有身,乃潜告其夫作栏以待,生子后始称为妇。妇曰丁妇,男则曰犭童丁。官曰峒官。峒官之家婚姻,以豪侈相尚。婿来就亲,女家于五里外以香草花枝结为庐,号曰入寮。鼓乐导男女入寮,盛兵为备。小有言则啸兵相鏖。成亲后,妇之婢媵稍忤意,即手刃之。能杀婢媵多者,妻乃畏惮。半年,始与婿归,盛兵陈乐,马上飞枪走球,鸣铙角伎,名曰“出寮舞”。婿归则止。三十里外遣“瑶<贝毛>”持篮迎之,脱妇中衤日贮篮中,命曰“收魂”。盖欲其妻悸畏而无他念也。“瑶<贝毛>”者,巫也。东粤有徭而无猹,吾故详言徭而略言犭童。
曲江徭惟盘姓八十馀户为真徭,其别姓赵、冯、邓、唐九十馀户,皆伪徭。
其男子穿耳,饰银环,衣眼彩绣花边,首裹花帕,腰刀挂弩下,跣足。女人无裤,系重裙,皆绣花边。其戴版者曰板徭,以油蜡胶发裹于板上,光闪似蜻蜓羽,月整一次。夜以高物庋首而卧,下亦跣足。婚姻不辨同姓,食多野兽。以膏梁酿酒,七月望日,祀其先祖狗头王,以小男女穿花衫歌舞为侑。性亦工巧,或制器以易盐米。有山官约束之,号“徭总”,岁时一谒县令。其无板睹民徭耕山者,花麻而不赋,耕亩者编户与庶民同。女子饰耳环,妇则屏之。
连山有八排徭,性最犷悍。其臀微有肉尾,脚皮厚寸许,飞行林壁,自号徭公。而呼连人为百姓,自称徭丁曰“八百粟”,言其多也。称官长则曰朝廷,月送结状。至县庭不跪,纳粮则以委县之里长。里长利其财物,与交好。少拂,则白刃相加矣。有徭目八人司约束。岁仲冬十六日,诸徭至庙为会阆,悉悬所有金帛衣饰相夸耀。徭目视其男女可婚娶者,悉遣入庙,男女分曹地坐,唱歌达旦,以淫辞相和。男当意不得就女坐,女当意则就男坐。既就男坐,媒氏乃将男女衣带度量长短,相若矣,则使之挟女还家。越三日,女之父母乃送牲酒,使成亲。
凡女已字,顶一方板,长尺余,其状如扇,以发平缠其上,斜覆花帕,胶以蜡膏,缀以琉璃珠,是曰板徭。未字则戴一箭竿,发分数绺,左右盘结箭上,亦覆绣帕,自织麦秆帽戴。出入丛箐,首频侧而不碍,是曰箭徭。其领袖,皆赖五色花绒垂铃钱数串,衣用布,或青或红,堆花叠草,名“徭锦”。女初嫁,垂一绣袋,以祖妣高辛氏女,初配瓠,著独力衣,以囊盛瓠之足与合,故至今仍其制云。《后汉书》言瓠诸子织绩木皮,染以草实,好五色衣服,制裁皆有尾形。於宝言:“赤髀横裙,瓠子孙”是也。瓠毛五采,故今徭央徒衣服斑斓。其性凶悍好斗,一成童可敌官军数人。又善设伏,白昼匿林莽中,以炭涂面,黑衣黑裤,为山魈木魅之状。见商旅则被发而出,见者惊走,弃财物,呼曰“精夫赦我”乃已。“精夫”者,徭之渠帅也。自口至连州四百余里,径路艰险,商旅不敢陆行,行必从水。官军与交通为盗。而徭官岁入其租税千金,纵容弗问。
四方亡命者,又为之通行囊橐,或为向导,分受卤获。其巢窟与连山相对,仅隔一水。官兵至,尽室而去,退则击我。惰归踉跄丛薄中,不可踪迹。拒敌则比耦而前,执枪者前却不常以卫弩,执弩者口衔刀而手射人,矢尽则刀枪俱奋。度险则整列以行。遁去必有伏弩。往时常勤五省之兵征之。德庆有{林田}徭山、{林田}翁山,皆熟徭所居。徭曰{林田}徭,徭之长曰{林田}翁也。又有{林田}马山,徭马之所生,故曰{林田}马。又,徭人多以其人为马。马多力,善走,倏忽百里。
故羡之而以为名。其曰拎人者,徭之别种。拎犹《诗》所谓“卢令令”也。┡人者,旧居文昌东北百里东┡山。其人如猿,故云狃。《诗》:“遭我乎┡之间。”
注谓“┡,山名”。非也。┡,犬类也。┡人一作狙人,庄生所谓狙公也。与拎人皆高髻雕题,状若猩狒,散居林莽,饥拾橡栗。庄生《赋》“朝三暮四”之言,殆谓是也。
◎黎人黎母山,高大而险,中有五指、七指之峰。生黎兽居其中,熟黎环之。熟黎能汉语,常入州县贸易,暮则鸣角结队而归。生黎素不至城,人希得见。
岁壬子,忽有生黎二十余献物上官。旗书“黎人向化”四字,以槟榔木竿悬之。一人负结花沉一块,大如车轮。外色白,内有黑花纹。一人抱油速一树,长七八尺。二人舁一黑猪熊,二人舁一黄鹿,貌皆丑黑,蓬跣,短衣及腰,以三角布掩下体,观者以为鬼物也。当额作髻,髻有金银钯,或牛骨簪。其纵插者,生黎也。横插者熟黎,以此为别。
妇女率著黎桶,以布全幅上与下紧连,自项至胫不接续,四围合缝,以五色绒花刺其上。裙衩作数百细摺,用布至十余丈。长不能行,则结其半于腰间,累累如带重物。椎髻大钗,钗上加铜环,耳坠垂肩,面涅花卉虫蛾之属,号绣面女。
其绣面非以为美,凡黎女将欲字人,各谅己妍媸而择配,心各悦服。男始为女纹面,一如其祖所刺之式,毫不敢讹,自谓死后恐祖宗不识也。又,先受聘则绣手,临嫁先一夕乃绣面。其花样皆男家所与,以为记号,使之不得再嫁。古所谓雕题者,此也。题,额也。雕,绣也。以针笔青丹涅之,有花卉虫鱼之属,或多或少。而世以为黎女以绣面为绝色,又以多绣为贵,良家之女方绣,婢媵不得绣,皆非也。
黎妇女皆执漆扁担,上写黎歌数行,字如虫书,不可识。男子弓不离手,以藤为之。藤生成如弓,两端有肖,可挂弦,弦亦以藤。箭镞以竹,无羽,但三丫为菱角,倒钩入肉,必不能出。被射者以身就竹林下,屈垂竹尾,系箭于其上,以多人按定被射者,使身不动,徐放竹尾,镞即出,然筋骨俱已散碎,敷以药散,仅不死而已。
生黎最凶悍,其弓重二百余斤,戈以标刀,甲以角,盔以香木皮。熟黎弓则以杂木,若担竿状。棕竹为弦,筋竹为箭干而不甚直,铁镞锋锐有双钩,一小绳系之,临射始直箭端,遇猛兽,一发即及。兽逸而绳绊于树,乃就获焉。凡欲买沉香者,使熟黎土舍为导,至生黎峒,但散与纸花金胜及锄头长一尺者、箭镞三角者,或绒线、针布等物,生黎则喜。每峒置酒饷客,当客射牛中腹,即以牛皮为锅,熟而荐客。人各置一碗,客前满酌椒酒,客能饮则一一尝之,否则竟勿尝也。如或尝或不尝,彼则以为有所轻重,虽尽与客沉香,必要于隘路而杀客,其凶暴若此。生黎以熟黎勾引,尝出盗劫,男妇尽室以行,跷捷如飞,官兵不能追逐。惟妇女以黎桶太长,行稍缓,往往被擒,乃稍屈伏。
其别种有生岐者,尤犷悍,虽生黎亦辄畏之。大抵五指山中多生黎,小五指山中多生岐。岐,隋所谓包也。黎,汉所谓俚也。俚亦曰里。《汉书》曰九真蛮里,又曰归汉里君,是也。
熟岐稍驯善,其巢居火种者,为干脚岐,与熟黎同俗。牛生半熟者次之。计黎强圉凡一千二百余里,绝长补短,可四百有奇。山势盘旋赢然,黎举种尽落居其外,岐居其中。二三十里间辄有一峒。峒有十数村,土沃烟稠,与在外民乡无异。第层峰叠献,林竹丛深,水毒山岚,氛翳四塞,外人不能恒入。故诸獠得以负固为患。
黎有二种,五指山前居者为熟黎,山后为生黎。熟黎亦有二种,与生黎近者为三差黎,与民近者四差黎,征徭稍稍加焉。熟黎者,生黎之稂莠,而粮长又熟黎之蟊贼。凡生黎蠢动,皆熟黎为之挑衅。而熟黎之奸欺,又粮长之苛求所激也。
粮长者,若今之里长。其役黎人如臧获,黎人直称之为官,而粮长当官亦呼黎人为百姓。凡征徭任其科算,尽入私囊。诘之则曰:“此生黎也,激之恐变。”其奸欺若是。
官或诣黎村征粮,所至宜一一尝其酒馔。黎人喜官公平,乃相戒速完国课。
如遗其一,即恚阴挟弓矢伏林间,凶其水草之性矣。赴州县,裸而额髻直竖一雄鸡尾,横插骨簪,斯则其冠冕也。官必欢然笑语,受其所献,赏以银牌、红布。
彼欣然持归,供之香火为遗爱。或鄙其裸裎,使著衣见,彼递相传语,见者遂希,而纳粮亦怠。
黎多符王二姓,非此二姓为长,黎则不服。欲立长,则系一牛射之,矢贯牛腹而出,则得立。黎长不以文字要约,有所借贷,以绳作一结为左券。或不能偿,虽百十年子若孙皆可执绳结而问之,负者子孙莫敢诿。力能偿,偿之;否则为之服役。贸易山田亦如是。黎死无子,则合村共豢其妇。欲再适,则以情告黎长,囊其衣帛择可配者投于地,男子允则拾其囊,妇乃导归宿所,携挟牲牢往婚焉。
父母死,敛所遗财帛会黎长与众瘗之。以为父母恩深,我无以报,不敢享其遗赀,而旁人亦不敢窃取,惧其鬼能祟人云。每扛负诸物,惟以一肩,登高陟险,不更移,曰祖宗相沿如是,不敢更也。其愚孝又有如此。黎善咒鬼能作祟。或与客商牾,即咒其已亡父母。逾时,其人身如火炽,头腹交痛。知其故勿暴其过,第曰:获罪土神,请为皈谢。觅酒脯与之祭于地,喃喃其词。祭毕,夫妇分而啖之,病人然起矣。其或土商与贸易欺以赝物,则出伏路旁,执途人以归,极其棰楚,俾受者通信于家,讼其人,偿以原物,始释之。如其人不可得,讼其同侣。闻官遣熟黎持牒晓之,虽不识字,睹印文而亦释遣焉。
其俗最重复仇,名“算头债”。然不为掩袭计。先期椎牛会众,取竹箭三刃其干,誓而祭之。遣人赍此矢告仇,辞曰:“某日某时相报,幸利刃锻矛以待。”
仇者谋于同里,亦椎牛誓众,如期约,两阵相当,此一矢来,彼一矢往,必毙其一而后已。或曲在此,曲者之妻于阵前横过呼曰:“吾夫之祖父负汝,勿毙吾夫,宁毙我可也。”其直者妻即呼其夫曰:“彼妻贤良如是,可解斗。”亦即释焉。
如已报矣。若力微不能敌,则率同里避之。报者至,见无人相抗,即焚其茅荜,曰:“是惧我也,可以雪吾先人耻矣。”凯还不再出。
◎畲人澄海山中有畲户,男女皆椎跣,持挟枪弩,岁纳皮张,不供赋。有畲官者,领其族。畲巢居也。其有长、有丁、有山官者,稍输山赋。赋以刀为准者曰徭。
徭所止曰危曰峒亦曰畲。海丰之地,有曰罗畲,曰葫芦畲,曰大溪畲。兴宁有大信畲,归善有窑畲。其人耕无犁锄,率以刀治土,种五谷,曰刀耕;燔林木,使灰入土,土暖而蛇蛊死,以为肥,曰火耨。是为畲蛮之类。《志》所称伐山而┿,草而播,依山谷采猎,不冠不屦者是也。潮州有山畲。其种二:曰平鬃,曰崎鬃,亦皆徭族。有莫徭号白衣山子,散居溪谷。治生不属官,不属峒首,皆为善徭。其曰斗老与盘、篮、雷三大姓者,颇桀骜难驯。乐昌有伪徭,多居九峰司诸山。其始也苦于诛求,以其田产质客户,窜身徭中,规免旦夕,久之性情相习,遂为真徭。相率破犯条要,恣行攻劫,为地夫之害,即善徭亦且畏之。徭或作繇。
《汉书》“江都王建遣人通越繇王”是也。越东多徭而无犭童,犭童惟粤西多有之。自荔浦至平南,犭童与民杂居不可辩,大抵屋居者民,栏居者犭童。栏架木为之,上以栖人,下以栖群畜,名“栏房”,亦曰“高栏”,曰“麻栏子”。狼人则不然,自荔浦至平南多犭童人,自浔阳至贵县多狼人。粤东惟罗定、东安、西宁有狼人。盖从粤西调至征戍罗旁者,族凡数万,每人岁纳刀税三钱于所管州县,为之守城池,洒扫官衙,供给薪炭,性颇驯畏法。
◎疯人粤中多疯人,仙城之市,多有生疯男女行乞道旁。秽气所触,或小遗于道路间,最能染人成疯。高雷间,盛夏风涛蒸毒,岚瘴所乘,其人民生疯尤多,至以为祖疮,弗之怪。当垆妇女,皆系一花绣囊,多贮果物,牵人下马献之,无论老少,估人率称之为同年,与之谐笑。有为五蓝号子者云:“垂垂腰下绣囊长,中有槟门花最香。一笑行人齐下骑,殷勤紫蟹与琼浆。”盖谓此也。是中疯疾者十而五六。其疯初发,未出颜面。以烛照之,皮内红如茜,是则卖疯者矣。凡男疯不能卖于女,女疯则可卖于男,一卖而疯虫即去,女复无疾。自阳春至海康,六七百里板桥茅店之间,数钱妖冶,皆可怖畏,俗所谓过癞者也。疯为大癞,虽繇湿热所生,亦传染之有自。故凡生疯,则其家以小舟处之。多备衣粮,使之浮游海上,或使别居于空旷之所,毋与人近。或为疯人所捉而去,以厚赂遗之乃免。
广州城北旧有发疯园。岁久颓毁。有司者倘复买田筑室,尽收生疯男女而养之,使疯人首领为主,毋使一人阑出,则其患渐除矣。
◎蛋家蛋家本鲸鲵之族,其性嗜杀。彼其大艟小め,出没江海上。水道多岐,而罟朋之分合不测,又与水陆诸凶渠相为连结,故多蛋家贼云。
◎诸番诸番之在广东者,曰婆利、曰古麻剌、曰狼牙修、曰占城、曰真腊、曰瓜哇、曰暹罗、曰满刺加、曰大泥、曰蒲甘、曰投和、曰加罗希、曰层檀、曰赤土。其直安南者,曰林邑、曰、曰三佛齐、曰急兰丹、曰顿逊、曰洲湄、曰氵孛泥、曰婆、曰扶南、曰彭亨、曰毗骞、曰天方、曰锡兰山、曰西洋古里、曰榜葛刺、曰苏门答剌、曰古里班卒,是皆南海中大小岛夷,见于《明祖训》、《会典》者也。其不可考者,有辇罗兰顿田离其门毒右笪罗越佛逝诃陵个罗哥谷罗婆露狮子摩逸佛朗机诸国,则未尝入贡,懋迁有无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