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野史


  二月,李成栋进兵击赣州,次信丰。高进库遣使乞款,以缓其师。李兵老而懈。进库夜劫之,尽没信丰江中。成栋仓卒手提小号灯,夜半渡江,至江心,忽失所在。后三日,有铁人铁马浮于水面,始知成栋死也。兵部尚书张调鼎、监军道姚生文俱死于乱兵。

  三月七日,腾蛟、成栋败问至。赠腾蛟中湘王,谥忠烈。子文瑞夺情拜都御史,监胡一清军,后以病卒。腾蛟死,家中井自是遂无神鱼。赠成栋江夏王。进元胤车骑将军,南阳侯。成栋妻妾四十八房,元胤悉勒死于广署。声桓亦赠王爵。皆设坛祭之。其阵亡诸镇将,俱加赠恤。

  以杜永和为兵部尚书,总督两广。敕南阳侯李元胤保扈行畿。封杨大福为安乐伯,罗成耀为宜城伯,马宝为安完伯,四路援剿。又加都督车任重宫保,镇守惠、潮。总兵张世新、张祥等各行分汛。命收海上四姓余众,训练水师。封新会土镇王兴为高明伯,招集义旅。王兴身材短小,相传所谓绣花针者也。又封总统林时望为勇毅将军。

  忠贞营李赤心等溃兵于茶陵,由道州入粤西。堵胤锡以胡一清、赵印选兵守衡州,清师至,击败之。胤锡走道州,衡、永俱不守。

  瞿式耜疏请兵科给事吴其雷监各营军再出。谆谆以岁月稍暇,财赋优裕,用心尽力,修内治以自固,严外备以自强。且积弊之后易致中兴也。一才一艺之士,靡不收罗幕府。每慨人才凋零殆尽,凡趼足而至者,非怀忠抱义之人,亦乱世取功名之士。人之岁月精神,不用之于正,则用之于邪,安可驱为他人用?故一时咸以桂林为稷下。

  四月,孙可望遣楚雄道杨畏知及伪户部龚彝弟龚鼎(永昌人,癸未庶吉士)、伪总兵潘世荣等诣行在,献南金名马,移书求亲王名号。初,张献忠入蜀,屠戮无噍类。收载蜀府金银,道锦江而下。川将杨展截而杀之,重货悉沉于江。献忠遁入贵州,后诛死于西充。其劲旅尚有四部,曰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皆去献伪号,自称将军,可望平东,定国安西,文秀抚南,能奇定北。四人者慨然曰:“我辈汗马二十年,破坏天下。张、李究无寸土,甚无谓也。我当归朝,力挈天下而还之,一雪此耻。”遂率众入南。会沐天波为洞蛮所劫,即提兵讨定诸夷。可望年差长,又稍知文墨,故位第一;定国以能,次之;文秀、能奇又次之,然实等夷无统属。已而能奇死,其将冯双礼主其营事,可望笼之以术,遂兼两部,浸欲自大。

  当诸军之从贵阳入滇也,贵阳不置一守。有皮熊者,初名罗联芳,守黔,以范矿荐授总兵。至是,遂以其军入贵阳而据之,报称恢复黔省,驻平越。大学士王应熊还自京师,开幕府于遵义。有綦江人王祥者,委任特专,应熊死而祥据遵义。各疏告行在,言今之入滇者为张贼余蘖,名虽向正,事岂革心,朝廷无为所愚。

  及滇使至,朝议以为不可,不行封赏。兵科金堡言:“祖制无异姓封王者。”杨畏知曰:“不与无益,彼固已自王也。一旦降号公侯而能欣然受命者,此纯臣之节,宁可望于若辈。若因其向义,破格明恩,犹幸收用于万一。且法有因革,今时异势殊,土宇非故,犹必执旧法耶?”议久不决。于是龚鼎等先归。

  广西之南宁,与滇省之广南壤地相接。而可望来书有不允敕号,即提兵出战等语。陈邦传以两广告急,兵备单弱,密存异志,欲私结可望。其中军武康伯胡执恭者,绍兴人也,谋以原请空敕,私填封可望为秦王。又铸王印,令执恭率兵五百赍赴南。矫敕所载,崇之以监国,许之以九锡,推以总揽朝政,节制天下兵马,事之以父师。可望大喜,迎拜受敕,宣谕黔、滇文武。款赠执恭,具表称谢。执恭伪称遣使赍奏,灭其表,不以闻也。又请与可望合营,许之。留为总理提塘,以通两粤声息。

  时清师入衡州,又败忠贞营于柳州,追至龙虎关而还。先是,正月,金堡参何吾驺,谓与司礼监夏国祥此呼彼应,有若桴鼓。吾驺不自安。五月四日,慈宁太后垂帘召吾驺及堡,为解释之。

  督师堵胤锡来朝,道龙虎关,楚镇曹志建遣兵围之。志建,鄞人也,字光宇,世袭沧州卫。清师入京,阖门死王事者九十三人。胤锡初为长沙守,与志建善。时志建为楚将,封保昌伯,有众数万,屯三湘之南界。地险而僻,得免蹂躏,志建安之。忠贞营兵败,过其地,大掠。志建恚甚。时胤锡复督忠贞营入卫,志建并憾胤锡,迎入龙虎关,阻随行将士五百人于关外,一夜尽缚而杀之。胤锡寓佛寺中,几不得脱,闻粤西明经何图复方结寨楚、粤界上,使人告以难。图复率兵迎之,因得脱,走至贺县。图复寻为志建所杀。

  六月,胤锡至肇庆,召入阁。三日,加督师大学士兼尚书,赐白镪五千锭,使调李赤心、高国勋等于藤、郁间,率之出楚。国勋等皆自成部将,所谓高李十三家者也。自何腾蛟招抚后,请封赤心兴国公,国勋郧国公,协守湖南,名为忠贞营。腾蛟死,堵胤锡抚之。湖南既失,赤心等由郴桂竟趋梧州,大纵淫掠。欲入广东,胤锡力主其议。李元胤曰:“我辈为子时,公何不来复广东?今反归后,乃来争广东乎?陛下在此,他来何为?”胤锡语塞而止,移瞿式耜书曰:“上有密敕云,东人握君于掌,一朝不戒,生劫入舟,朕不复有中土之望。唯卿与先生图之。”

  初,清师入南都,滇将赵印选同王一青、王永祚出滇勤王。至江西,与高进库战,袭其老营,尽杀其父兄妻子。进库忿,战益力,破滇军。三人走湖南,投阁部何腾蛟。及腾蛟被执,楚地尽陷,三人相谓曰:“吾侪以勤王出滇,因国破君亡,暂依何阁部。今阁部死,军新破,不可复振,将死封疆乎,则吾无封疆责。将就降乎,则当时之出滇者谓何?桂林留守督师仁慈好士,可与共当一面,盍往焉?”收残兵得万余,宵走桂林。式耜大喜,遣使郊迎。但部署不严,所过劫掠。焦琏部将赵兴好刚使气,怒滇兵之横,遂治兵相攻,杀滇兵四五人,几成肘腋之变。式耜亟召焦琏与语曰:“国家危在旦夕,方赖诸将军协力同心,共扶社稷,岂容相斗?”两军皆感泣。琏斩赵兴以谢滇诸将,事始得释。

  是时,杨畏知将回滇。朝议赐可望一字亲王章而无封号。畏知西过梧,遇堵胤锡,曰:“可望业自王南,今赐之印而无国名,是犹靳之也。激猛虎而使噬人,奈何?”胤锡然之,为补牍入。七月,始封可望为平辽王,赐国姓与名曰朱朝宗,定国曰李如靖,文秀曰刘若,爵皆为公。畏知至,可望始知初封之伪,顾深耻之,曰:“为帝为王,我所自致,何藉于彼,而屑屑更易,徒为人笑耳。”仍厚待执恭,屏畏知所赍篆不用也。具疏辞封,曰:“臣惟一意办贼,成功之日,始敢议及封爵耳”。定国、文秀亦辞赐名。可望虽不受爵,然已张皇其称。土司慑服者,修省贡献,已仿亲王礼行事。沐天波亦谦让不敢以公爵均敌。

  滇土略定,封黔镇皮熊为匡国公,播镇王祥为忠国公,新兴侯焦琏开国公,防滇寇也。

  赵印选遣将王永祚、张明刚同围永州。

  八月黄士俊、何吾驺罢。时台谏横甚,金堡等以李元胤为东援,瞿式耜为西援,严起恒为内援,焦琏为外援,朝政在握,辄行白简,政府票拟,置底簿以待之,任其改削。黄、何入直以来,弹章盈箧,至是告归。

  遣使以蜡丸封国姓成功为延平王,封蓟国公吴三桂为汉中王,皆不报命。

  九月,严起恒独相。是时,清定南王孔有德攻道州。永国公曹志建与战,败,遂出白金二十余万置营中,令曰:“斩一级者赏金一锭。”军士争先赴敌,殊死奋击。清师大败,斩首无算。遣人献捷。

  陈邦传镇粤西,横州徐彪、郁林梁士奕各聚兵据境,邦传不能制。闻赤心等至,思借之以为重。乃与盟,结为婚姻,以讨徐彪等,且藉其力以倾东勋。忠贞营遂散处宾、衡境上。居民苦之。邦传亦不能堪,幸堵胤锡之调之出楚也。而赤心等初败于郴州,残破之余,不乐北出,欲请高、雷二郡以息士马。胤锡不可。数日,竟拔营而西。胤锡恚恨病作。

  十月,别部刘世俊、刘国昌使人来告,愿从出楚。胤锡悦,亲至浔迎之。

  十一月,二刘果至,遣东下梧以待;并檄他镇兵,期以望日北发。忽感寒,疾遂笃,草遗疏,自为诔词。浔流湍急,时舟居且夜半矣,命从者解维放舟。曰:“吾荷国重任,不能免胄赴斗,马革裹尸,今毙命卧榻,死有余恨。固不若自沉于江,葬江鱼腹中耳。”从者力谏乃止。以二十六日卒。赠镇国公,谥忠肃。子世明,是夏先卒于军。

  忠贞营次横州,赤心死,高必正统其众。

  王永祚、张明刚之围永州也,永城三面距水,二将以陆军临其一面。北帅李斗东坚守,至五月不下。十二月十二日,清定南王孔有德统兵至,衔枚疾走,绕出河外,乘其不意袭其营。自相扰乱,弃甲兵而走,逃入山谷。百姓恨滇营之虐掠也,争缚而献诸定南。唯焦部将张明刚全师而还。留守瞿式耜顿足曰:“吾畜锐两年,一朝奔溃,岂天果不祚明耶?”自是粤西门户危于累卵。

  清师遂入南雄,屠之,西上韶州。罗成耀弃城走,至广城,会辅臣何吾驺辇饷至行在,成耀劫之。乃密敕李元胤于席间斩之,以正失守封疆、纵军劫掠之罪。

  时郝尚文守潮州,其子囚于南京。已遣人通马部院国柱。及是,清师至潮,尚文遂降。

  永历四年(清顺治七年)庚寅正月乙卯朔,帝在肇庆。

  南韶报至,百官争窜,家丁沿途杀人。帝将戒舟西上,兵科金堡争之,不得。瞿式耜疏曰:“粤东水多于山,虽良骑不能野合。自成栋归顺,始有宁宇。财赋繁盛,十倍粤西。衣甲粮饷,内可自强,外可备敌。村官兵士,南北相杂。制胜致王,可操券而求也。且韶去肇千余里,强弩乘城,坚营固守,亦可待勤王兵四至。《传》曰:”我能往,寇亦能往。‘以天下之大,止存此一隅,退寸失寸,退尺失尺。今乃朝闻警而夕登舟,不知将退至何地?“疏再上,而帝于九日登舟,十三日解维。百官踉跄就道。提督禁旅都督同知南阳侯李元胤慨然曰:”百官皆去,将委空城以待敌耶。“独监守不去。二十六日,舟至梧州,即舟中为水殿。文武罗列,栖于梧江之滨。

  二月,清师围广州。命调陈邦传、高必正入援。邦传久与东镇构隙,且怨金堡等之善元胤也。奉调赴援,意在修怨。

  三月,户部吴贞毓、詹事郭之奇、兵侍程源、万翔、礼科李用楫、户科朱士鲲、李日炜等迎邦传意,合疏论袁彭年、金堡、丁时魁、蒙正发、刘湘客罪。马吉翔幸于帝,时窥太后,金堡欲杀之。户部吴贞毓荐县令于李成栋,得贿八百金,金堡奏其事。二人切齿。刘湘客贪,丁时魁富,金堡刻,有所弹劾,金辄先之。袁彭年,中郎子,神宗朝东林苗裔也,与东诸侯善。蒙正发给事,其乡人每除降,辄出五人手,遂为众的。奉旨,彭年反正有功,免议;余下锦衣狱。掌卫事张鸣风鞫之。严起恒请对于水殿,不得入,复率诸臣伏沙滩求免刑。程源立舟顶扬言曰:“金堡即‘昌宗之宠方新,仁杰之袍何在’两语,便当万死。”其声达慈宁之舟。盖堡驳御史吕尔疏,有“臣何人也,而何人也。以仁杰之袍,赌昌宗之裘”语,故源以为言。留守瞿式耜阅邸报,得堡疏,爱其文,怜其遇,至于泣下。上疏申救,谓中兴之初宜保元气,勿滥刑。再疏争之曰:“诏狱追赃,乃魏忠贤弄权煅练杨左事,何可祖而行之?内颁敕布四人罪状,乃出忌者之手。”式耜封还,谓“法者,天下之至公也,不可以飞语饮章,横加考案,开天下之疑。且四人得罪,各有本末。臣在政府,若不言,恐失远近人望。”凡七疏,不报。狱具,杖金堡、丁时魁,削夺袁彭年,而刘湘客、蒙正发亦遣戍。于是马、吴及朝士并恨式耜,思中伤之。

  四月,高必正至。李赤心之死也,其党张良筹四虎等一时物故。必正疑邦传药之。邦传亦恨必正等久扰其境。必正率所部西回,惟邦传东出,驻清远,马吉翔等驻三水,俱观望不敢进。时广州被围日久,江宁伯杜永和弃城奔海口。李元胤以檄责之。永和复还广州,为坚守计。乃进永和爵为侯。

  五月,掌卫事张鸣凤卧病。忽如梦魇,见青衣人四,求与之坐。随出大牌,谓鸣凤曰:“天子欲来,阎罗查验幽冥兵册,先取官四十八员,听分职事迎候,故来延公耳。”鸣凤视牌,果得四十八名,而俱不注衔。内为鸣凤熟识者共一十八人,皆行在文武也。遂默识之。既醒,令人记籍其名,为内阁王化澄、兵侍程源、提督太监徐元、尚宝大监周进贤、锦衣卫王之臣、国舅王惟让、皇亲姜佐周、京营总兵刘大用、张应举、礼科朱士鲲、清近司陈家相、勇卫旗鼓沈天德、西宁侯宋国柱、祁阳伯杨奇、藩镇军门朱容藩、朱盛浓、援剿督镇成大用及鸣凤也。至是鸣凤疾卒,余皆相继病殒,惟宋国柱、杨奇尚存焉。

  高必正与兴平侯党守素率兵自梧州来朝,而李元胤亦至自肇庆。慈宁垂帘召三帅赐封,元胤伏地请死曰:“金堡等非臣私人,果有罪,皇上何不处之于端州?今若此,是臣与堡等为党也。向以封疆急,不敢请罪,今已稍定,敢请其罪。”帝慰勉再三曰:“卿大忠大孝,朕不疑卿。”元胤曰:“皇上既不疑臣,何故以处四臣之故赐臣敕书、令臣安心办事乎?慈宁曰:”卿莫认金堡等是好人,卿如此忠义,他却谤卿谋反。“元胤曰:”说臣谋反,还是有本?还是面奏?还是传言?“帝不答。必正曰:”皇上重处堡等,是也。但处堡等之人,不如堡等,处堡等之后,亦无胜堡等之事。“慈宁曰:”只滇封一事,岂非金堡误国?“诸臣皆不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