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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梦录
春耦斋又西曰有风来仪,植竹无数,苍翠茂密,京城内外除西山退谷及潭柘寺外,殊鲜此奇观。国务院在南海时,于此举行阁议,其前有水亭,周廊交赴,曰□字廊,廊前则袁氏所制之金匮石室也。
以上俗号南海,而以居仁堂至延庆楼为中海,由春□斋后辟便门,可达居仁堂,即仿圆明园海晏堂式所建,犹是二百年前之西洋建筑也。楼前铜铸十二属像,亦圆明故物移此者。居仁堂迤北入景福门,曰怀仁堂,堂前覆以天蓬,宏敞可容数千人,流苏宫灯,氍毹花□,富丽过于大内,自袁世凯以来,为演戏款外宾之所。殿后曰福昌殿,又后曰延庆楼,冯玉祥幽曹锟于此凡年余,盖民国十三年曹氏固以中海为总统府也。
出怀仁堂外东向之宝光门,沿海岸北行,达紫光阁,按《金鳌退食笔记》阁在明武宗时为平台,后废台为阁,清因之,于此校射,试武进士,乾隆二十五年平伊犁回部,四十一年平两金川,图功臣像并藏兵器于此,又常妄外藩诸使焉。
以上为中南海之概观,皆明代所谓金海也。明人得赐游者以为至荣,试观严嵩诏赐金海乘凉诗序云:
上命中官导五臣,每以已末申前于金海边乘凉,是日出迎和门登舟,泊水云榭,观临漪亭,入椒园,至崇智殿,画楝雕瓦,金碧辉焕,苍松翠柏,盘郁垂荫,不复知有暑气,明日由趋台坡陟昭和殿,又经乐成殿观稼亭,又明日往观于太素清馥二殿,历宝月会景秋辉涵碧诸亭社云云。
所谓昭和殿云云,今已不识其处,盖嘉靖中大修西苑,世宗崩后旋复撤毁,(见《野获编》)据《日下旧闻考》所载多仍明旧,则其废而不修者必尚多也。今所谓中海居仁怀仁二堂及福昌殿延庆楼皆不见于旧籍,盖光绪中叶,慈禧万寿时所构也。丰泽园西诸殿宇亦多新葺而迤东各处反多颓废,余簪笔枢府将十年,履迹几遍,当时冠盖云集之地,今日惟见枯榛败柳,供游人之凭吊而已,泚笔怃然。
销暑谈
本年全国各处皆苦亢热,尤以江南为甚。北平固亦不得免焉。然惟入伏前三四日温度高逾百度,伏中反较凉。立秋之夕,大雨达旦,飒然砭骨,卧覆絮衾,方得安枕,稍一不慎则中寒作嚏,此殆江南人所闻而歆羡不已者。
闻诸故老,北方冬暖夏燠,皆甚于昔年。然视他处犹为福地。盖每年最热不过三四日,夜卧可不覆衾;否则中宵以后必覆薄衾,从无热甚不能入寐之事。
家居远市,疏柳高槐,蝉鸣永画,北窗跛足,真可以傲南面,此境凡中等人家皆得有之。故居北平者随时随地皆无异于避暑。
北平出冷布,碧色如絺,以之糊窗,可以延风,以之覆食物,可以防蝇蚋。又天篷之制极精,高出屋脊,四周有窗,可随意舒卷,炎日所不能侵,凉风所不能隔,故为绝胜。然庭院中有嘉树者亦无须此物也。
每岁冬季取湖中泳块窖藏之,次年用之不竭,为方数尺,值才铜元十余耳。往日冰窖皆官营,以供上方之用,有余则颁诸群僚,民间交易又其次也。七月之诗曰,凿冰冲冲,曰纳于凌阴,盖此俗相承数千年矣。通衢中火车相属,辘辘然者,皆运此物也。虽行烈日中,仅覆以芦席一片,比其运售一空,所溶化者不过点滴,地不爱宝,故不加珍惜乃尔。
燕京杂记云:旧卖冰者以二铜盏叠之作响,以为号,今卖果食亦用冰盏,失其旨矣。其实北人夏日食果多杂冰中食之,旧式筵席中以此为第一味,今会贤堂福全馆之类犹如此,此卖果食用水盏之由来也。然永既不洁,食之殊为有害,此俗终须渐除耳。
酸梅汤为销夏美味,入口甘洌而不腻,实胜于西式之水酪,琉璃厂信远斋所售最良,其价亦特高,明窗净几,入室翛然,亦非士大夫阶级不往也。有特制入瓶者,可以致远,则色香味皆逊矣。
夏日珍果,杏李桃而外,莲藕芰菱皆近产。吾尤爱鲜胡桃,其味清腴。又有似苹婆果而微小者,曰火刺车,盖元入移植之物,故名从主人,价廉而味甘芳,西瓜则自德州河间而来,若真西域之瓜则晚热,彼中人非三冬不食瓜也。蒲陶亦必俟秋深始佳。
蔬瓜如王瓜茄苋,皆夏日绝美之品,以红苋菜作汤沦饭,色鲜若桃花,饭毕以荷叶煮粥,冷香沁鼻,得此真不觉肥酿之足嗜矣。
土著每逢夏季多喜□十刹海,往时十刹海环岸皆高柳,稻田与荷花各得其半。今柳虽依然而稻田失治,荷亦渐稀,徒供市井百戏麇□,挥汗如雨,不知其乐何在,而嗜痂者犹趋之如骛。
荷花以北海及紫禁城河为最胜,翠盖朱华,缤纷无际,与琼楼碧瓦相映发,真画中妙境也。盖往时游踪所不易到,故不得已而以十刹海为胜赏耳。李慈铭越缦堂日记有云:......沿十刹海而往,荷花盛开,红碧无际,登楼望隔岸人物屋宇,俱在画中,都中看荷花以此楼为第一处。阳岸周迥,楼阁四映,景山琼岛,对峙东西,烟水园林,两擅其胜。若积水潭钓鱼台丽晒已减,可园亭槛虽胜,无可远眺,金鳌玉蝀桥无坐地,秦家花园南河泡子则野趣多矣。......比邻一楼,晶窗华敞,钗光发影,满倚朱阑,尤觉池沼增妍,人花两胜,闻此宅近归都统荣录,月以六十金赁之,安得俸过十万移家其间耶。
名人书额
严嵩书六必居及西鹤年堂额,并大高殿石坊诸字,凡稍谙北都掌故者无不知之,此外名人手迹尚不止此。
继昌左庵琐语云:西四牌楼南兵马司胡同有败残古庙门三楹横嵌石额,有大德显灵宫字径尺,楷法精浑,与六必居字相似。
周寿昌思益堂日札云:京师骡马市大街西天香楼四字相传为董文敏书,一云王梦楼所书。
野获编云:元朝宫殿扁额初出李雪庵笔,元世祖大加赏爱,赵松雪因让之不复书。此尤为异闻。
凶宅
旧京向有凶宅之说,居者辄不利,且有所谓四大凶宅者,人亦不能尽举其名。其最著者,虎坊桥之湖广会馆也。野获编云:京师全楚会馆,故江陵相第,壮丽不减王侯,特分宜旧第四之一。右一小房为京师富人徐性善所得,后两他事籍没,自严及张迄徐未三十年,三遭抄没,其为凶宅可知。
此外诸家笔记所载,复得数事,并录如右。
俞樾右台仙馆笔记云:萧山汤文端公官京师时,居东单牌楼,其屋相传为乾隆时大学士和坤旧第,素称凶宅,及文端居之,了无怪异。
李慈铭越缦堂日记云:铁门有兵马司署及文昌歌院,向传居者不利,予门对司署之邻宅,自归安姚文僖居之,后数十易主,近年乔松年河督修葺之,题门额曰千年铁门限,盖欲为久居识也。然不两年河督由仓场侍郎外授,胡家玉左都继之,一年即贬官。同里如徐寿蘅侍郎,马恩溥阁学,皆居,此甫逾年,徐丁忧,马出为江苏学政,即卒。
汤用中翼駉稗编云:京师有四凶宅相传多怪异,人不敢居。南城外粉坊琉璃街一宅尤凶,终年扃闭无过问者。有山东贾利其值廉僦之以开酒馆,初时车马填门无甚异。一日有贵官携两小伶来猜枚行令,饮兴极豪,忽闻后院清歌婉转,响遏行云,非精于音律者不能,徐起探之,遥望灯烛辉煌,似有十余客分一席坐,趋近逼视,客皆无首,大惊仆地,两伶继至亦仆,家人踵至,灌救移时始苏。从此酒肆收歇,宅仍封闭矣。又西河沿一宅亦四凶宅之一,京官某自诩胆气,辟居之,方就枕,壁厨忽开,有一骑跃下,人长三寸许,戎装腰弓矢,执戈环地而驰,须臾连跃下数一骑,装东皆同,末后一人红袍骑马出,状稍伟,似领队者,指挥众骑攒射某,矢长寸许;着股痛入心腑,急蒙被以枕投之,家人闻声奔集,诸骑皆杳,启视射处一箭洞入,拔之小铁针也。某遂移去。
揆其所以,固由偶然之事附会以成。然北都经变乱将千年,死于兵革横尸墙壁者,何可纪极。街谈巷议,指点怪异,亦不尽无因也。
金元宫殿额
日下旧闻引金□经:宫殿额为故礼部尚书王兢所书。野获编称元朝宫殿扁额初出李雪庵笔,元世祖大加赏爱,赵松雪因让之不复书,此二事皆足广异闻。
秋佳
四时莫佳于秋日,而秋日尤莫佳于中秋前后以至重阳。此际多晴而少风雨,日色暄妍,空气燥洁,无论游息,皆得其宜。每于辰午之间把卷坐廊间,草树之芬,沁人心脾,俗尘五斗为之尽涤。一过重阳,则风高寒厉,将为御冬计矣。庚午寒候尤早,重阳已飞雪,亦罕遇之奇也。往时习俗以孟冬朔日升火,次年仲春朔日撤炉。近人习于奢靡,多自季秋下旬至次年仲春下旬,约五阅月,炽炭不息。隆冬家家有炉火,转不觉冷,虽不裘亦可。
钟鼓楼
元之中心阁以适当都城之中故名,盖即今鼓楼之地。折津志云:其台方幅一亩,以墙缭绕。与今鼓楼亦相似。鼓楼在元时名齐政,上置铜刻漏,相传为宋时故物,日下旧闻考已云不可考。今惟置大鼓一面。甲子以后,改为明耻楼。其北有钟楼,皆累朝伟大之建置,惜不能善利用之。
广和居
近百年来宣南士大夫宴集多喜在北半截胡同之广和居,闻肆中曾存何子贞所欠帐单,其上有贞翁亲笔数字。不知为何人谋去。询肆中最古之史料,仅出倒字一纸。(北方所谓出倒即今南方所谓招盘也)其字云:
道光十一年十月初二日立倒字人盛莲英今在北半截胡同路东开设隆盛轩酒铺门平房二间一处因无力成作情愿倒与申广泰开设广和居生理言明出备倒价京平足银四十六两正......
又据肆中人云,庖人孙姓自同治四年起,入股一成四厘五,自此营业渐盛,盖亦其经营得法之一端。道光中叶,正文恬武嬉之时,京朝士夫盛以饮食征逐为事,张之洞食陶菜诗云:"都官留卿为嘉宾,作绘传方洗浴尘,今日街南询柳嫂,只缘曾识旧京人。"注云:陶凫香宗伯以西湖五柳居烹鱼之法授酒家,名曰陶菜。此即广和居之典故也。其后又有所谓"总理"者,据樊山续集诗注云:当译署初设时,宣南广和酒肆以杂菜豕肉脔切为美名曰"总理。"近有江豆腐一品,则余忘其出典矣。
肆颇风雅至近年犹遍悬诗人墨客名迹,无一俗笔。卒以住宅多移入内城,无法以振其业,开肆正及百年,而戛然止矣。悲夫!
市肆
折津志所记元时诸市有米面羊马牛驼驴以及鹅鸭鹁鸽段子皮帽等市,皆在鼓楼前后。菜市珠子市文籍市纸札市等则在城南。其遗迹已不可寻。今街巷名称,犹有灯市马市猪市米市皮市珠宝市花市等,盖皆明以后之制。至今猪市犹卖猪,花市犹卖纸花,古昔遗风,分曹列肆,犹有存者。
至铺家专卖之物,春明梦余录尝列举之:如勾阑胡同何关门家布,前门桥陈内官家首饰,双塔寺李家冠帽,东江米苊党家鞋,大栅栏宋家靴,双塔寺赵家薏苡酒,顺承门大街刘家冷淘面,本司院刘鹤香,帝王庙街刁家丸药。至抄手胡同华家专煮猪,内而宫禁外而勋戚皆知其名,蓟镇将帅置走马传致;想见当时风俗物力,亦如宋人小说所监称之旧京玉楼梅花包子曹婆婆肉饼等物矣。然无一在外城,可知明代外城宝甚萧索也。
北海小记
团城之北,驾石梁,南北树坊二,南曰积翠,北曰堆云,桥作蜿蜒形,过桥即琼华岛矣。岛周二百七十四丈,(日下旧闻考所载如是)旧有广寒殿,相传金章宗时李妃妆台遗址,元改名万寿山,又称万岁山者,盖金人迁汴京艮岳石,即累成此山。台榭点缀,林树隐映,象海上蓬壶。非数百年固不办也。
自顺治八年立塔建刹,始易椒兰之殿,为蓓萄之寮。据乾隆御制白塔山总记,称塔后列刹竿五,其下为藏信炮之所,八旗军校轮流守之。盖国初始定燕京设以防急变者,雍正年间,复中明其令,载在史策,其发信炮金牌则藏之大内。是白塔为了望台之说信而有征。窃疑其下或尚有窖藏军器以备非常者。
寺之下曰悦心殿,为诸帝临幸之所。殿西为庆宵楼,据高临下,磴道蟠折,昔国立北平图书馆未成时,借用斯处藏书焉,楼西石严旋曲,曰一房山,曰蟠青室。
由悦心殿循山西行,过桥,曰琳光殿,甘露殿,阅古楼,则藏法帖之所也。其后有古井一,乾隆御制记云:"工人于山之西麓掘地得废井一,砖甃木盘,层累鳞(礻+成),寻丈以深,辘轳绠汲,可致山颠,乃知辍耕录所称引金水河于山后转机运(大+目+目+斗)至山顶者妄也。"然此井亦必金元时物,历数百年而如新,且山半凿地及泉,其工程之艰伟亦可惊矣。
阅古楼之北则漪澜堂,临湖一望,天光云影,豁然烂然,石栏数十丈,波声直拍槛底,盖仿金山之胜。近岁北海辟为公园公私画舫均于此放棹。
由白塔之东,过陟山门,循湖岸北行,入山径,曲折高下,有轩临池曰濠濮间。又北有别殿曰春雨林塘,更北曰画舫斋,更北曰古柯庭。画舫斋前,方塘一亩,荇藻浮香,波平若镜,加以门外花树隐映,曲径通幽,使人有悠然尘外之想。古柯庭中槐树一株,千年物也。垂阴满地,颇似古寺中别院。游北海者当以此处为最惬心,今为董事会所据云。
循湖岸北行,过蚕坛,转而西,则北海之北岸。有巨刹曰西天梵境,琉璃坊建于其南,五色交错,备极精严,其后有九龙壁,龙各一形,之而浮动,极意匠之能。凡欲观琉璃匠术者,于此叹观止矣。
更西曰浴兰轩,轩后曰快雪堂,迥廊嵌石刻,今为松坡图书馆,以祀蔡公。
更西临湖有亭五,中曰龙泽,左曰澄祥滋香,右曰涌瑞浮翠,金鳌退食笔记云:"后有锡殿,锡为之,不施砖甓,每岁盛夏,太皇太后避暑于此,"想其结构必有可观,今无存矣。
北海为辽金故苑,明代于此增置台榭,清代同光间犹偶供游幸,庚子之役,顿遭兵燹,回銮以后,即绝意于此地。民国六年有辟为公园之议,荏苒多时,至十三年始实行开放。以团城东首之承光左门为其正门,并于西石压桥之南辟一新门为其北门,其南面之桑园门暨东西之陟山阳泽二门迄未开启。园中临流面山之处,多招商设茶坐,驵侩喧阗,饮食狼籍,已失雅致。其实市政当局若稍具远识,宜洞辟北海南北东西各门,使市中车马得以通行驰道,既可疏通南北交通之阻隔,复可使市民得恣遨游,庶符与民同乐之旨。其亭馆坐落,别售入览券,仍可略增收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