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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东园笔录
◎溺爱之害吾乡有胡姓者,精堪舆之学。一日为人寻地,小憩邮亭,见一乞人年将四十,带一七八岁儿在亭侧煮饭。胡斥之曰:“观汝壮健,何不佣工,乃作此事耶?”
乞人曰:“是我娘害我。”诘其故,答曰:“我本富家,当我幼时,我祖督我读书学技,我娘护持不肯,又事事顺我,凡饭食必供我快意。及我祖没,我一事不知,日同匪类往来,弄出祸事,将家产卖尽,妻亦嫁人,仅遗此子。今欲佣工,又不晓耕种,故带子觅食,岂非我娘害我乎?”呜呼!此人以不孝彰其亲之过,固不足责,而世之一味为慈母者,亦可以思矣。
◎林韶轩孝廉闽县林韶轩(缙),吉甫伯兄乙酉同年也。夙称孝友,尤好行方便事。相传其于道光甲申年结同人为文社。年已过半百,乡试屡荐不售,志不少馁。时有以大古砚求售者,韶轩审视之,知为唐陈观察墓碑石,遂不吝价买之。寻访得其墓,集同人为之重修,即以砚石树其前,复为没祠越山,春秋致祭,一时传为佳话。
虽事出公举,而韶轩之力居多也。逾年,忽梦至一所,殿宇巍峨。历阶级而上,见南面一神垂旒端坐,似人世所奉文昌帝君。又一人旁坐,古衣冠,容甚温霁,呼韶轩至前,谓之曰:“我即唐旧观察使陈某也,承子柏待厚我,必有以相报。”
遂引至帝君前,若有所请者。旋即醒,为人述梦境,犹历历如绘也。是秋,遂中式。按唐黄璞撰《陈观察墓志》,载墓在闽县兴业乡太平里,考宋太平兴国中割敦业等乡置怀安县,明万历中裁归侯官,则陈墓实在今侯官三十四都,崇业乡不知毁于何代。黄所撰志铭,于康熙四十三年出于北郊乡农黄福屋后,为林来斋吉人兄弟所得,始知公墓所在。至康熙六十年,林氏与里中李君范等始捐赀修葺,归铭于圹。雍正三年,里人陈祈广等复请于官,岁拨侯官租八金以供祀事。考公志铭著录《来斋金石考》中,乾隆末,里人郑杰始得其拓纸,计千百四十字。石约高三尺二寸,宽二尺,书石者“安定胡”三字下磨灭不可辨,依《来斋金石考》补“兆祉”二字,其余缺者尚百余字。志铭于康熙末归圹,碑石于道光初归墓,前后皆出林氏,亦吾乡一故实,因附记之。
◎五世同堂侯官高允培(城)与家大人同结诚交社,文课有年,又同举于乡,交谊最笃。
家世忠厚,初以开焕章号缎匹店发家,城内外皆称为高焕章。其同怀弟霁亭封翁(腾)尤质直好义,凡里中有善举,无不与者。霁亭之子(鸿湘)中嘉庆己卯举人,其孙镜洲(明远)年甫弱冠,于甲午、乙未联捷成进士,众皆以为厚德之报。
又闻镜洲完娶后,房中有一操作之妇,颇有姿,欲去之,白诸霁亭,霁亭曰:“心中无之,但留何如?”镜洲意谓留之终觉未妥,乃再请于霁亭,竟去之。少年遇色即以礼自持,宜其早登科第矣。当霁亭祖母在堂时,镜洲已生,群谓五世同堂,世所希见。今则霁亭健在,而镜洲得孙,又居然五世同堂。此不但为吾乡美谈,即薄海以内,恐亦不数见也。
◎明心受谴侯官某孝廉本与家大人为忘年之交,继复修年家子礼甚谨,矜奇嗜古,兼精篆隶,有桂未谷、伊墨卿遗规。而狂放不羁,都人士多侧目相视,惟家大人优待之。壬辰乞假里居时。每招致之而屡不来,探其故,则为乡人倡议修洪山桥,与其友某合为首事,日在洪塘一带募捐,有蜚语议其侵匿者,其友拉某同入城隍庙明心,约各具密疏一通。某孝廉初不欲往,众人强之行。初入庙门,某孝廉即绊足而跌,及二人各跪焚疏,忽大风骤起,揭某孝廉疏于空中,众接观之。中有“为贫之故,望神涵宥”等语,众一哄而散。某孝廉即于是日得病,杜门不出者两旬余。家大人命余往视之,则已于前夜逝矣。
◎林长娘德化县女林长娘,及笄未字,父鳏而弟幼,家资累万。父遘疾,弥留,以子幼为忧,长娘泣曰:“父无忧,弟虽幼,儿不幼也。”父瞠视之,则矢终身不嫁以保弟保家,父遂瞑。弟既长授室,夫妇德长娘,欲厚嫁之。长娘闻之怒,悬父影神于中堂,跪而泣曰:“儿何忍食言。”责其弟曰:“而姊有不肖,为弟所窥耶,何敢议此?”弟夫妇泣谢不敢,曰:“姊天人也,弟以人测姊,罪当万死。”
后长娘卒死于林家,其弟上事于有司,得祠祀焉。嘉庆丙辰,邑大水,祠中壁墙四倒,而长娘神龛不坏,人皆神之。
◎好占便宜同年林梅友(国士)尝述其某姓戚素狡黠,好占便宜。当搭渡往乡收租,舟狭人众,坐起不便。某适欲溺,恐去之而失其坐,因将胯下舱板私挪一缝,就而溲焉,不顾舱底之尚有货物也。会舟中有所迁移,挪合板缝,某阴受夹,疾声叫号。舟中人莫知颠末,奔问喧杂,语音莫辨,久之,始悉其故,复受众人骂,莫置一辞。是可为好占便宜者戒也。
◎小血食浦城史华庭秀才(文邦)言,道光二十二年,其子某在建宁府季存仁典铺内,夜梦与素识聂(连第)者相遇于大市街,询其何往,曰:“我要到城隍庙投递公文,即赶回吉水去。”询到吉水何事?曰:“我有小血食在彼”,某初不解“血食”二字为何义,匆匆不暇细问而别。数月后回浦城,见华庭,始知聂已于上年以微疾逝。问何为小血食,华庭曰:“闻其死后托梦于其家人曰:”我须住占水作土地。‘’小血食‘者,殆即村间宰牲烧纸之谓也。“按其人生平以谨愿闻,别无表见,惟里党间啧啧称其孝。孝,大德也,其没而为神也宜哉。
◎陶文毅公前两江制府安化陶文毅公,与家大人为壬戌同榜进士,同官京师,最相契厚,两家内眷时有来往。先母郑夫人尝语余曰:“陶家年母右手之背有凸起一疣,问其故,则蹙然曰:”我出身微贱,少常操作,此手为磨柄所伤耳。‘“先母亦不敢追问其详。后家大人闻于楚南知好云,文毅少极贫,初聘同邑黄氏女。有富翁吴姓者,闻黄女姿色,谋夺为其子继室,以厚利咱黄翁。黄顿萌异志,迫公退婚,公不可,黄女之母亦不愿。而女利吴之富,意已决,又其父主持甚力,遂誓不适穷生。家有养婢愿以身代,女之母许之,文毅亦坦然受之,初不相疑,即今之膺一品夫人诰命者也。后吴姓恃富,又占曾姓田,两相譬斗。吴子被欧死,吴翁亦继卒。族中欺黄女寡弱,侵吞其田产殆尽。时文毅已贵显,以丁外忧归里,始悉其颠末,怜黄女在窘乡,赠之五十金。黄女愧悔欲死,口抱银号泣而不忍用,旋为偷儿窃去,忿而自缢:闻文毅今尚每年周恤其家不倦云。按此事传闻情节小有岐互,而大致则同。忆文毅与家大人同官吴中时,朱文定公(士彦)由浙江学政还朝,亦壬戌同年也。舟过苏州,同官演剧,公觞之,文定令演《双冠诰》,文毅至泪承睫不能忍。文定私语家大人曰:”此我失检,忘却云汀口(字)家亦有碧莲姊也。“是日,上下观剧者百十人,无不目注文毅者,众口喧传其事,益信。
北东园笔录续编 清。梁恭辰
●卷一 ●卷二 ●卷三 ●卷四●卷五 ●卷六
●卷一◎金文简公吴江金文简公(士松),少口寒苦,恒随其封翁外出读书。翁常馆同邑某氏,一年至除夕始放学,主人讶其迟。翁曰:“明年正月下旬为子聘妇,恐稽时日,故于今岁预补其不足耳。”又曰:“寒士举事不易,纳币费实无所出,欲探支明年两月,东修可乎?”主人如言付之归。届期备礼延宾,冰人赵某,旧交也,饮酒欢甚。赍币至女家,徐姓号索封,见赵色变,偾然曰:“几为君误,今而知金氏赤贫,吾女奈何适窭人子乎?”赵谓君业已许之,岂能食言?徐坚不允,词气俱厉。赵无奈何,还白翁,时宾朋满座,见事中变,咸默然。翁惭甚,谓赵君作蹇修而事至此,奈贻笑何。赵俯思久之,乃曰:“我与君旧交,家有息女,年与君相若,即以缔姻,何如?”翁喜诺,立浼座客执柯以币纳赵,应期成礼焉。后文简官至大司马,赵封一品夫人,而徐女不知何往矣。
◎梁文定公会稽梁文定公(国治),其封翁某,尝官刑部司狱。向来诣狱者,狱官辄有所索,遇官犯,所索尤赊。公独屏不受,一无所染。督狱卒洒扫洁清,一切叮以方便者,必多方调护之,数十年如一日。氵存擢刑部主事,一口就乩坛询宦途所至。批曰:“司狱有功,前程远大。”曰:“然则可外擢道府乎?”曰:“不止。”
然则递升两司或开府乎?皆曰不止。然则内跻九列乎?曰:“尚不止。”封翁大笑曰:“然则拜相乎?”则批曰:“真者不能,假者可得。”后梁文定公山状元起家,官东阁大学士,封翁果赠如其官。
仁和孙文靖公孙补山公(士毅),先世有业农者,家小康。乡之虎而冠者,以其愚弱有财,谋所以倾陷之。适有盗案,攀入其名,拘讯屈招,定为死罪矣。
乃有乡人伪为矜悯救援之状,向其妇曰:“虽断死刑,尚可谋赎。”妇方哀其夫之不赦而请托无门也,闻之大喜,尽鬻其田产付之。数日后,业农者释系出禁,踵门谢之。询其所以解脱之故,答曰:“将尔罪嫁与某人,尔方得生也。”农骇曰:“我幸以有救而得生,渠转以无故而致死,是可伤更甚于予也。况渠代予死,可不谋救之乎?”恳再为设法,其乡人曰:“非财无以为也。”农归与其媒妇,将祖上祭田并其住屋尽弃之,以为营救之资,而不知悉饱乡人之囊也。其忠厚恻怛,甘受人欺如此。后公由进士出身,内历翰部,外掌封圻,晋割公爵,赐谥文靖,其勃兴也宜哉。
◎金匮孙文靖公孙平叔先生久宦吾闽,有遗爱,由汀州守涛晋连圻,身后亦谥文靖。故世称数十年间江浙有两孙文靖公。有无锡幕客吴最亭者,言公有二子而尚无孙,时二子亦日以得子为急,欲以慰乃翁之心。然以公之德性卜之,其必有后无疑也。相传公未释褐时,乡邻有老嫠妇不戒于火,延烧十余家,嫠妇以无救焚死。家乏余了,烬余之尸任其暴露矣。其十数家被烧者,旋复营造,将残砖破瓦悉堆砌于嫠妇遗骸之上。公见而伤之,独出数十缗,令匠人移去砖瓦,起出遗骸,买棺敛埋之。又值邑中荒歉,粮价腾踊,饿莩载途,官方议行平粜,而富户吝于出谷,互相推诿。公时家中落,将古瓶一对售得数百缗,于前后门各没一厂平粜。由是殷实之家感愧,竞相设厂开粜,藉以存活者无算。次年,公遂成进士,入词垣。
◎戴简恪公开化戴简恪公(敦元),家本贫。其封翁年五十无子,仅有田三顷。值衢州河涨,溺毙人口无算,翁以地契质富家,得钱若干,救活者颇多,事过而田已去其三之二。逾年即生简恪,五龄能写大字,书籍甫过目即成诵,时号为神童。翁携之杭州,时齐息园先生家居,称博雅耆宿,与之谈艺,不能相难。早登科甲,值出痘未殿试,次科乃补试。入翰林,改刑部。丁艰,归居天竺寺十年。仪征阮宫保抚浙,乃敦促入都。简恪之先德,人鲜知者,其同郡余朗山侍御(本敦)始为人述之。
◎史总宪山阴史渔村先生(致光),原名步云,字郯师。乾隆丁酉选拔,官广文,登乡荐后始易今名。其祖母周太夫人早寡,喜行善事。族人因有争葬坟山,几至酿命,太夫人闻之,即质衣饰出资为之解和,事得寝。先生于乾隆丙午科登北闱乡榜,丁未入礼闱。之先一夕,梦神语之曰:“尔祖父以救活人命,阴德不轻,故列尔名于榜首,以示果报。汝若再能谨慎承家,则前程不可量矣。”揭晓,有名。
及胪唱,果第一。先生性极恬澹,虽扬历中外而循循如书生。后由云贵总督内召为总宪,入都时家大人为荆州知府,接见于郊外行馆。因请教居官之要,先生曰:“我辈勿论官京官外,但须做二等官,切不必见好。一见好,即有不好伏其中。
愿高明人审之。“家大人深佩其言。逾年,家大人擢淮海道,时先生已引年矣。
予告出京,复相见于清江浦,殷勤握手曰:“犹记荆州城外絮谈之语否?”家大人曰:“谨识不敢忘。”先生曰:“我昨亦以前语告莲翁,竟是如水投石,可若何?”莲翁即张莲舫河帅(文治),先生之戚也。是冬,高堰失事,莲翁遂出塞。
于此见老成典型,瞻言百里,未可以轻心掉之也。
◎阮阁老扬州黄右原比部告余曰:“君前集载吾师芸台公之祖昭勇将军以不杀降功德笃生平章,甚足劝世。不知公本身之功德亦复不浅,从前蠢子数皆言公寿不满七十而必为枢廷宰相,此系三十岁许所推。后公抚浙督粤,泽被东南。从前浙江灾歉,并无办赈之案,浙赈自公始,其时一赈所存活,已不下数万人。后抚浙者,踵而行之,又不知存活数十百万人。今公寿届八旬,精神强固,虽百岁可期。即未入枢廷,而宰相固已得之矣。此亦可补入劝戒录也。”按芸台阁老在浙功德尚多,其兼管盐政,所有盐务陋规一概不取,责令补苴旧欠。行之数年,浙盐遂日有起色。其督粤时,抚驭夷商,机宜悉协,一尘不染,十年晏然。今英夷追恨前政,每语多龌龊,而惟公无一字牵涉,非实足以服其心,何能致此。又闻家大人言,嘉庆十九年间,江北早灾,流民充斥道路。公时为漕帅,由淮城催漕至袁浦,中途有饥民万余拦舆乞食,势甚汹汹。时漕艘衔尾而北,水浅船迟,公立发令箭传谕各押运文武官,令每船派添二十人帮纤。适江南十余帮在境,恰有五百余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