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台三记

  九月初三日(西历十月十八日)辰刻,台南府商民同德记洋商请日军由南门入城安民。
  初,刘永福藉言出安平港点兵,民在梦中,皆不知觉。至两三日,不见刘回城。兼以兵勇官弁纷纷逃去,似无战心。日本海军司令之吉野舰及浪速、太和两舰、秋津岛舰忽入泊安平港内,民始知刘遁去。绅民挈眷搭船,港口行李堆积如山,爹利士等号火输俱各满截。是时人心既乱,或夫妻异船,或新婚一夕即别,或父往而子不及随,或箱箧遗失,或身无长物而行。每人船税五、六金,哀哭之声,人不忍闻。岸上之兵勇肆劫财物,自相争杀,铺户均各闭门。安平五行及民人商议,爰请英德商牧师到二栈行请日军大队入城弹压,日军遂于九月初三日拔队入安平城安民。
  九月初四日(西历十月十九日)午刻,日本水军由安平南路入安平港。
  先是刘在打狗布置周密,群以为一夫当关,万夫莫敌。至二十六夜,日船大攻打狗,刘永福三子迎敌。二十七日,炮台被日军大炮打崩,刘三少爷遂逃入安平。日水军第二队吉井氏少佐登打狗岸,误踏地雷,负伤而毙,并毙日军十四名。刘弁郑青在凤山之交二栈行,数十人遇日军与战。旋闻刘帅已遁,断桥退入山。日军大队于初四日入安平港。
  九月初八日(西历十月二十三日),日军近卫师团北白川宫亲王由北路入安平。
  先是刘黑旗遣兵弁扎萧榔、麻豆以及罾门溪、学甲等处。溪中各隘多埋地雷,并开地窖以陷马足;相持不下者十日,两军各有损伤。初三日,日本海军向安平攻击,混成旅团由南方上陆援护,我兵抵抗不支溃散。日海军先入安平,北路北白川宫亲王引率坂井少将居中央指挥,右翼伏见宫亲王引率指挥,左翼川村少将引率指挥。西历十月二十三日,日本四旅团集合,向台南府街市围绕。我兵抵抗败溃,遗蜂巢炮十门、臼炮五门、铳约一万挺,其他弹药各种兵器无数。洋商发银收买洋铳千枝,收载黑旗兵千名归厦门。是役也,总计日军近卫师团及前卫自上陆以来,计军夫一万五千名,死亡一千五百名,疾病五、六百名。九月初九日(西历十月二十七日),日本总督桦山资纪乘轮到台南府。
  初九日,总督桦山由火船到台南府,并携带各随员以资办公之用。至十七日,为日本天皇诞辰,即所谓天长节也;因于广东会馆盛设茶会,并演日本戏剧以庆祝。是日,绅商到者一千余人。
  九月二十七日(西历十一月十一日),日本近卫师团长大勳位北白川宫亲王薨,以吉野舰护送棺柩返东京。
  附:台湾随笔
  附录吴统领彭年传
  附录台湾随笔(见乙未十月闽报)
  西历十月十四日,西报云:现刘军门托英领事为鲁仲连,已许日人议和之事四款云:一、军门驻台南,军粮已乏,日人须出四个月军粮给刘军;二、军门之兵欲赴广者,日人须备舟载往;三台南民庶,日人当一视同仁,不可因不服之故,肆厥刑罚;四、日人须照旧载之约,或迁或居,至两年之久,听民自便。各条件请于日人,日人回答军门云:议和之事,或允与否,彼难定之;惟尔愿降与否,限礼拜六下午时回信。时嘉义县已被日人占据数日矣,刘军之势益孤,故有愿和之举。迨至礼拜四夜,约有三、四艘日战舰由澎湖驶至台南,其泊舟处约距安平一百零五里,即打狗港也。日舰至时,打狗炮台即为所占。嗣日军更由该处向南进发,至礼拜六日午后,有日舟四艘驶泊安平之南。台南府贰尹郑文海往见日舰水师提督,仅在英小舟,另遣三人往谒日舟,而日人亦敬迓之,唯不与商和议。后又展至礼拜日十点止。至礼拜六午后三点,安平炮台白旗已挂,意非投降,乃欲日人来其地以商和议也。是夜不见动静,至次晨礼拜日,始遣一官云,彼具有全权议和,唯其所约和限之期已过,因彼是夜十点始往,而日舟已驶他处矣。现尽人皆知军门大势已孤,难以持守,倘能保全性命,彼亦肯降。唯日人所答,尚在摇移。刘军门宁甘战毙,必不甘为所愚。且军门不敢亲造日舟,恐为所拘。以台南四处皆有日兵开仗,难免益自张皇。更兼台南绅民亦不肯军门偶离此地,因刘帅一离,兵民必起争斗。数月来台南之民为军民约束,颇见安堵;虽有日兵至台南开仗,其民情之安静,亦与台地未割以前无殊,皆军门之善于约束也。
  又申报云:厦门访事人来信云:九月初三,台南府城因饷绝兵丁譁溃,日本兵乘势入城,土匪又乘势四出抢掠,刘永福大将军亦无用武之地。
  谨按:当和议协约之时,台民呼天怆地,电奏乞哀。中朝以渖阳为陵寝重地、京师为宗社攸关答之,是亡一台湾,可以保全东三省,而京师可高枕而卧,中国金瓯微缺而已,无异乎以羊易牛也。上谕云,实缺人员到者仍其官,未曾一语及绅士;是台人为中朝之弃民,痛痒无关,其去留似可以自便也。矧有草莽效忠,如殷之顽民,背城一战,或断将军之头,或效睢阳之烈,肝脑涂地,徒委诸白杨衰草之间,中朝未下旌忠之诏,岂不哀哉!
  又按:自日军破新竹以后,战死者不知凡几,如吴汤兴、徐骧辈,始则树义旗于苗栗,一战于大湖口,再战于苗栗头份,三战于八卦山,妻亡子死,破家亡产。旋奉到刘军门之命,领兵守斗六要隘,卒死于乱军之中,尸骸委诸溪谷。些二人既非有官守之责,又非巨富之家,亦欲效愚诚于旧君者,其历境之惨苦,至今人犹悯之!
  附录吴统领彭年传(见吴德功「瑞桃斋文稿」下卷)
  吴公讳彭年,字季籛;家浙江,后徙广东省。初以贰尹候补,年少英敏,且有干才。
  光绪二十年乙未,台湾割让日本,台之绅民立唐景崧抚宪为民主,据守台北。刘军门义据守台南,其兵勇衣服旗帜皆黑色,号为「黑旗军」。公入刘慕,言听计从,司掌营中地方文券,兼参赞军务。刘帅以公韬钤谙熟,胆略过人,甚器重之。
  时日军已据新竹。台中太守黎景嵩招立新楚军。苗栗义民首吴汤兴、徐骧欲图恢复,屡战不克。黎府初不依刘,自行整军;然军饷支绌,叠请刘济援,刘亦以支绌辞之。适苗栗县李烇与吴汤兴因粮饷龃龉,互禀于刘;刘令公统带黑旗勇七百余名,以副将李维义副之,并令查办苗栗之事。邀同安平绅士吴汝祥到彰,荐办粮台。到彰数日,黎府用李维义为新楚军统领,分公所带黑旗勇之半,而公之势已孤矣。
  公于〔六月〕十五日拔队至苗栗。十八日,日军大队水陆并进。前新楚军蓝翎副将统领杨载云战死于头份,李维义逃回。公在苗栗所募土勇,尚未成军,仓猝遇劲敌。六月二十一日,黑旗亲勇管带袁锡清、副带林鸿贵皆战殁。公于是先骑頳马出阵,悲鸣不行,再易自己白马出阵。日军四面掩至,偕苗绅徐骧、吴汤兴等收合余烬而逃。行至鳌头,公欲就大甲溪边扼险扎营,以待援兵;奈人心瓦解,全无战志,即回驻彰化,飞电请乞师。刘帅回云:饷可向鹿绅支取,许吴汤兴招募敢死军,援兵随至,先行死守。
  二十七日,黎府被败勇追索饷银,无可支给,以新楚军统领授公。公斯时兼领重任,饷项更乏,再电信云:自带两月之饷已经用尽,而鹿绅饷项失约;吴汤兴敢死军未集,亦无器械。刘帅甚怒之。
  七月初二日,日军百余人到大肚。是夜满城惶恐,官僚欲议去城。公又电闻刘帅。回电云:兵来御之,死守无恐!公于是坚心死守。星夜带勇驻扎茄苳脚,以扼大肚溪咽喉;城内外人民皆蒸饭到营,供给三餐。
  初三早,派勇巡哨溪边,见日军驾筏而渡,黑旗勇击之退。翌日,黑旗勇与日军战于李厝庄溪底,斩馘二,获战马一匹、米十余包。公飞电报捷,刘帅奖赏兵勇二百两。
  自初三至初六日,台南援兵数营继至。初七日,忽报日军入葫芦墩驻扎,公急派彰化县罗树勳带防军营并郑以金一营、台南勇一营救台湾县,遇日军于头家厝等庄。土人林大春、赖宽亦率土人与战。互驻扎于民间竹围,攻打一日一夜;日军蜂拥而来,即据台湾县。
  初八日,罗树勳收军回彰化。是日日军遍扎乌日庄沿溪一带,绕过彰化城之背。时台南兵勇叠至,奈甫到地喘息末定,不能分布驻扎。
  初九早,日军山根少将一队乘夜越乌日庄溪而来,大队由大竹围、■〈石巤〉砂坑而进,直捣八卦山,分一队由番仔井包抄;川村少将一队又越大肚溪而来。时黑旗勇驻扎茄苳脚,稍却。公黎明闻知,使其友代理诸务,急上马挥令箭赶进。黑旗勇奋力抵击,日军却退。忽见八卦山上日军爬山飞上,铳声如雷。时徐骧、吴汤兴守八卦山率勇力堵,连发大炮数响,未能中的,喊声震地;日军遂夺八卦山,众勇纷纷奔下。公急由茄苳脚回救。至北坛巷,公拔剑斩退军,挥令上山奋战。忽山上枪子飞下,公身中数伤,血溅衣襟,坠马而殁。其随行壮士三人欲拥公而走,亦被铳毙。日军由东门而来,无梯可倚,即缘轿上城,开门齐入;一由市仔尾入北门。黎太守从西门逃二林。罗树勳率其子罗汝择在中庄仔督战,同奔南门,向燕雾而逃。彰化城陷,犹不知公之何往也。
  初十日,(日军)驻城将帅令人民收城内外尸首,适其友吴汝祥潜逃出城,甫至北坛巷,见公尸在焉。其伙阿来亦偕收尸者同至其地,汝祥令集三壮士同埋之。迨汝祥回至厦门,闻客馆主人言:公数日前,曾宿其馆,住歇两日,并言台湾时事不可为。共骇然久之。后数日,闻其家忽见公肃衣冠而入,言吾已不就刘幕,上帝命理某方禋祀矣。倏忽不见,家人嗟讶之,越数日而凶耗至焉,始知前日归来者乃公之魂耶。
  初,公之到彰,止带七百余人,兵力已单,而李维义又分其半,其爪牙已失。至苗栗募勇未成军,猝遇劲敌,而林鸿贵、袁锡清相继战殁,其左臂已失。此岂战之罪哉?亦时势使然耳。公至鳌头,思扼溪而守,其见识甚高;无如绅富内渡,人心瓦解,不得已回守彰化;而粮饷支绌,刘帅又令以死守,故公力战捐躯。古之忠臣烈士何以加此?宜乎英灵不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