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冬序录


元礼部郎中陈孚,使交趾,以至元癸巳二月三日宿丘温驿,未昏见新月,乃在天心。我太宗永乐八年,亲征北虏,学士金幼孜从。三月八日次鸣銮戍,夜仰视北斗,正直头上。以此推之,就谓天高而星辰远耶。谈天衍谓:“中国天下八分之一,合赤县神州而分为九州。”妄可知矣。

月令出土牛,以示农耕之早晚。谓于国城之南立土牛,其言立春在十二月望,策牛人近前,示其农早也。立春在十二月晦及正月朔,则策牛人当中,示其农中也。立春在正月望,策牛人在后,示其农晚也。为国之大计,不失农时,故圣人急于养民,务成东作。唐李涪刊误云云。今天下州郡,立春日,制一土牛,饰以文彩,即以彩杖鞭之。既而碎之,各持其土,以祈稔。何谓乎?胜国至元中,春牛经式,至今袭而为之。以策牛人立处,为芒神忙闲之异。牛头、角、身、蹄、尾,笼索芒神貌像,服色、蓑束一就。年月干支,为其施设,尤是可笑。

续述征记,尧即位,至永嘉三年,二千七百二十有一载。记于《尧碑》。春按,尧即位甲辰,晋武帝泰始元年乙酉,去尧即位二千七百二年。泰始二十年甲辰,是为二千七百二十一年。怀帝永嘉三年己巳,则二千七百四十六年。《尧碑》误矣。自尧即位,至我大明洪武元年,三千七百二十五年,凡六十三甲子。

唐尧元年甲辰,至我太祖洪武元年戊申,计三千七百二十五年,六十三甲子。邵氏《经世书》谓,尧得天地之中数。盖尧之时,在日甲月巳,星癸辰申,而当乾之九五,值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之中,故谓中数也。考之天开甲子,至我太祖洪武十七年甲子,计六万八千八百八十一年。胜国元明善有曰:“夏禹即位后八年,而得甲子,入午会之初运,当妒之初六。”故推胜国至元甲子,为午会第十运,则今已入第十一运之中,乃妨之九三也。欲复二帝之盛,以跻三代之长,是望于今日。

洪武十七年,钦天监博士元统言:“历日之法,其来尚矣。今历,虽以大统为名,而积分犹授时之数。况授时历法,以至元辛巳为历元,至洪武甲子,积一百四年,以历法推之,得三亿七千六百一十九万九千七百七十五分。经云:‘大约七十年而差一度,每岁差一分五十秒。’辛巳至今,年远数盈,渐差天度,拟合脩改。臣今以洪武甲子岁前冬至,为大统历元,推演得授时历,辛巳闰准分,二十四万二千五十分。洪武甲子闰分,一十八万二千七十分一十八秒。授时历辛巳气准分,五十五万六百分。洪武甲子气准分,五十五万三百七十五分。授时历辛已转准分,一十三万二百五分。洪武甲子转准分,二十万九千六百九十分。授时历辛巳交准分,二十六万三百八十八分。洪武甲子交准分,一十一万五千一百五分八秒。盖七政之源,有迟疾逆顺,伏见不齐。其理深奥,实难推演。闻磨勘司令王道享,有师郭伯玉者,精明九数之理,若得此人,推大统历法,庶几可成一代之制。盖天道无端,惟数可以推其机。天道至妙,因数可以明其理。是理因数显,数从理出。故理数可相倚,而不可相违也。”书奏,上是其言,征之。

二十六年,钦天监监副李德芳言:“故元至元辛巳为历元,上推往古,每百年长一日,每百年消一日,永久不可易也。今监正元统,改作洪武甲子历元,不用消长之法。考得春秋历,献公十五年戊寅岁,距至元辛巳,一千一百六十三年。以辛巳为历元,推得天正冬至,在甲寅日夜子初三刻,与当时实测数相合。洪武甲子元正,上距献公戊寅岁,二千二百六十一年。推得天正冬至,在己未日午正三刻,比辛巳为元,差四日六时五刻。有此不合,今当用至元辛巳为元,及消长之法,方合天道。”疏奏,元统复言:“臣所推甲子历元,实与旧法相合,略无差缪,故敢上闻。”上曰:“二统皆难凭,只验七政交会行度无差者为是。”自是,钦天监造历,以洪武甲子为历元,仍依旧法推算,不用捷法。

春往使陕西,至洮、岷间,夜闻雨雹甚久。次早,以询馆人,云“昨夜下大白雨”。彼处雹曰“白雨”,又曰“硬头雨”,无言雹者。昔宋绍兴十七年,临安雨雹,太学屋瓦皆碎,学官申朝廷修,讳言雹,遂称“硬雨”。彼土人所云,亦有自哉。

夏南热,冬北寒,天时地气古今所同。正德七年冬,燕赵河朔之地燠如,而江淮风雪特甚。南至洞庭,水缓流处,冰有至尺厚者。昔六朝梁,遣明少遐宴魏使崔︱,︱曰:“今岁奇寒,江淮亦冰。”七年之事,可为异矣。

正德十二年九月,武宗幸阳和城。二十七日方猎,天雨冰雹,军士有死者。及夜,又有星坠之异。明日,驾赴大同。又明日,达贼以众围阳和。向无二异,上意未遽回,乃知天之仁爱深矣。

《河图括地象》曰:八极之广,东西二亿三万三千里,南北二亿三万一千五百里。夏禹所治四海内地,东西二万二千里,南北二万六千里。《淮南子》曰:禹使大章步,自东极至于西极,二亿三万三千七百五十里;使竖亥步,自北极至于南极,二亿三万三千五百七十里。《山海经》、《管子书》皆云:地东西二万八千里,南北二万六千里。出水者八千里,受水者八千里。《尸子》曰:此太极之内,有君长之地也。我朝舆地之广,纵一万九百里,横一万一千七百五十里。其东西南北,水陆驿站,里分至到之数,具载《寰宇通衢》,其延袤大略,则如此矣。四夷之驿不与焉。於戏盛哉!

陈后山谓,颖中田理,有横有立。立土不可稻,为其不停水也。春西使时,见山陕间民,缘路因岸而穴居者。问之土人,亦谓此惟横土,可而为之居,则耐久;若逢立土,即坍塌也。

太祖平一天下,有北都意。尝御谨身殿,亲策问廷臣,曰:“北平建都,可以控制胡虏,比南京如何?”翰林脩撰鲍频对曰:“胡主起自沙漠,立国在燕,今百年地气,天运已尽,不可因也。今南京兴王之地,宫殿已完,不必改图。《传》曰:‘在德不在险也。’”永乐中,太宗定鼎于北,及震殿之灾,群臣有言不宜者,多藉口尚纟之议,可谓不知变已。

唐殿庭间种花柳,观杜诗可知。宋朝惟植槐楸,郁然有严毅气象。朱子尝言之。国家当阳,殿庭间并无栽植,两京皆同。京都傍皇城内沿种柳树,御河左右乃有松柏,若圆殿五松,琼花岛诸柏,皆金元旧物。前代宫殿、楼阁、门阙,命名立号多欠慎重,有人间得通用者。我太祖创置,一皆取义玄象方仪,闻之知其为天府也。《祖训》:宫殿之外,离宫别馆,不许营造。神孙万代,守为家法。鲜奇扁榜,自不容侧其间。於戏,是岂前代之所能及哉!

嵩阳县东九十里有山,实产黑铅。山窟穴弥望,铅生山石间。自昔居民裹粮于此,凿以入,随矿脉所在高下,曲折分析探取,有入深二三里、五七里所者。人挟水牛角,贮油燃照,所得或多或少,相补凑。大率日计直银数,星布直疋,视耕弃者,得利速且倍。故傍近惰农,或趋之穴内,深杳险峻,至有凿空石裂土崩,死生莫保。且铅气毒人,若深入久探,连月不出,则皮肤痿黄,腹膨胀不能食,多致疾而毙。故采者或十数日即归家,稍休复往,如是不止。岁月渐久,婴毒渐深,莫能免于疾以毙。然利所在,竟不能自止。夫民苟勤力农弃,衣食所得,亦足自养,尽命而终,岂有冒险致疾之虞。而以此陨命而不悔,利之误人如此哉。

嵩阳因产铅之故,居民多制胡粉为业。其法,铅块悬酒缸内,封闭之四十九日始开,则铅化为粉矣。化弗白者,炒为黄丹。黄丹渣为蜜陀僧。凡此三物,收利甚博。人有资之而得富者。然其铅气有毒,制者必食犬肉,饮酒,以御之。若枵腹中其毒,辄病至死。业久之家,长幼为毒熏蒸,多痿黄,旋致风挛瘫软之疾,不得其寿而毙,至阖户无遗类。吁,可畏哉!而县人急其利,不恤其害。继之者,自昔至今,相竞不已也。世之鄙夫,贪目前忘日后,牵于幸得,而甘取祸者,其独此一事哉?是事,孙君原贞曾有说戒其县之人。春分守河南道,其地为重,致戒云。

周世宗显德中,至淮南,尝言前、涂二山,为濠州朝冈,有王者气。后三百年,而我太祖出焉。地理之符,岂偶然哉!

南京守备太监刘郎,自陕西、河南镇守至金陵,贪忄林益甚。资积既厚,于私第建玉皇阁,延方外,以讲炉火。有术士知其信神异也,每事称帝命以动之,饕其财无算。郎有玉绦环,直价百镒。术士绐令献于玉皇,因遂窃之而去。或为诗笑曰:“堆金积玉已如山,又向仙门学炼丹。空里得来空里去,玉皇元不系绦环。”春闻诸周少卿子庚,相与冁然。

圆泉水,在郴州城南二十里会胜寺侧。张又新《煎茶记》自述,于僧室得一书,见陆羽与李季卿“论水”之目二十,而此其第十八者也。又新《记》始云,刘伯刍称水之宜茶,有七等,杨子江南零水第一,挹而试之,诚如其说。及刺永嘉,过桐庐严陵濑,家人用水泼陈黑坏茶,皆芳香,以煎佳茶,鲜馥不可名,愈于杨子南零殊远。至永嘉,取仙岩瀑布用之,亦不下南零。今考又新僧室所得书,水品次第,以庐山康王谷水帘水为冠,而桐庐严陵濑水第十九,又在圆泉之后,所谓仙岩瀑布弗与焉。然则,吾郡是水者,容可以其品目稍下,而遽轻视耶。张舜民谪郴时,求是水不得,而以永庆寺泉当之,是水既出永庆,寺虽美不足复称。后人特缘张爱,名浮休泉。永庆寺基,今入学宫;浮休泉已就湮圆泉水。春亲口其上,信有异脉。茶记不虚著也。独念盛洪之《荆州记》云,桂阳县有圆水,一边冷,一边暖。冷处清且绿,暖处白且浊。吾郡圆泉水外,别无圆水。水今无此异,岂水脉今与昔不同耶?意者,昔人好奇,耳目僻远地得凿空言之,以诧骇,常情耳。此等记录,天下往往而有,事非验之,闻见弗信可也。

燕泉,春别号也。郴城之西南,有燕泉者,在桂林坊东,而春先人故居之西,相去数十步耳。泉仰喷沙石间,寒冽而甘,四时不涸,傍泉居人,取汲焉。谓之燕者,春燕来时,泛滥东流,合三川水,过游鱼案,入通波堰,有灌田之利。燕去则否,南天秋雨多,燕之去,泉与农无功矣。宋折枢密彦质谪郴时所居,考郡志,殆即春所居之地。折寓郴,号葆光居士,尝作引春亭于泉上,为杯觞曲水。又作春和堂,日游宴其间。今遗址具存。春顷就故居之南隙,展凿一塘,得青石数段,合之则昔人之所为杯觞者,其折之遗物。数塘引泉流,种荷养鱼,自春徂秋,弗盈弗缩。方兹泉之急田利,春不敢专,及其剩于农也,春独有之,而人不以为嫌,春故于兹泉托是号焉。昔人所有亭塘觞咏之乐,宛然在目。第欲效其所为,而愧其力之弗能举,且弗暇也。家山别后,重怀丘首,简诸知己,各著文诗,庶以名泉有永云尔。

●卷三外篇

三代而下,祭法弗备。郊祀之礼,惟我朝为有常,而郊礼之制,亦惟我朝为有体。朱子说宋郊天帝,其数有十。汉时,祀太乙即是帝。而今又别祀太乙,郊台阶级两边足踏过处,中间自上排下,都是神位,更不通者。夫宋一朝,不能三四郊。太宗在位,得五郊,宋人颂德焉。其祀典无稽,坛所创置,又草草乃尔。金帛骈肩,将以谁为。此则我祖宗礼制,真万世之所当遵也。

郊坛天地之祀,国初定制一如周礼。冬至祀天于圆丘,夏至祀地于方丘,以仁祖配。行之既久,风雨不时,天多变异,洪武十年,圣祖因览群议,独断于衷,始定合祀之典。即圜丘之旧坛,覆以屋,名大祀殿,每岁正月择日而行礼焉。十二年,始合祀大祀殿,仁祖配如前。命官分献日、月、星、辰、岳、镇、海、渎、山、川诸神,凡十四坛。二十一年,又增脩坛壝于大祀殿丹墀内,叠石为台,东西相向,为日、月、星、辰四坛壝。又于内壝之外,以次为坛二十,亦东西相向,为五岳、五镇、四海、四渎、风、云、雷、雨、山、川、太岁、天下神祇、历代帝王诸坛。每岁正之吉,天子躬祀殿内,群臣以命各献二十四坛。三十二年以后,大祀殿更奉太祖高皇帝配享。永乐十八年,北京天、地坛成,太祖配如前。洪熙元年,奉太祖及太宗文皇并配。

大学士丘濬云:“《虞书》肆类于上帝。所谓‘类’者,纪舜受命初,其祭告于神,皆类合于上帝。不言后土者,言天则地在其中。犹《中庸》所谓,郊社之礼不及后土,注谓其省文耳。分祀天地之说,始见《周礼·大司乐》,虽曰必顺阴阳,因高下而各从其类以求之,庶得其神来享,然皇天与后土对。六经言天,必及地。孔子言郊必及社。天地并祭,盖即父母同牢之义。而昔之议者,乃以为渎。一年之间,夏在冬前,若地先天祭,岂非越次先食。虞、夏祀帝之礼与时,今不经见,惟周祭天用冬之日至,盖成周以建子月为正岁,岁之首祀天,而午以祀地,是盖一代之制,后世因之可也,义起亦可也。类于上帝,经有明言。祀典之载于《纐》莫先于《舜典》,舍周从虞,抑何不可?《虞书》之谓‘类’者,安知非当时所称之祭名哉?分祭之说,他经典不载,惟《大司乐》篇有之。《周礼》文有大宗伯以玉作六器,以苍璧礼天,黄琮礼地,及典瑞,四圭有邸以礼天旅上帝,两圭有邸以社地旅四望。两处分言天地,然不言其地。其时其言,冬至、夏至,圜丘、方丘,亦惟于《大司乐》见之。夫大宗伯职掌邦礼,礼莫重于祭祀,莫大于天地。宗伯吉礼止言昊天上帝,而不及后土地祇,乃至作器始言之,岂非所行之礼则一,而用以礼神之器则两乎?司服掌王服,止有祀昊天服裘冕之文,无有所谓祀后土服,岂非合祭天地,其神则两,而主祭则一人乎?《周礼》,先儒尝谓其书非尽出周公,《司乐》之言于乐律,自相背戾,不足信。彼于论乐既如此,礼又可深信耶?《诗序》昊天有成命郊祀天地也,苏轼《非郊议》援此为证,朱子不然之。朱谓此诗只说昊天不说地,设使合祭,亦须说及后土。考之经典,祭天曰‘郊’,而祭地无其名。《虞书》之‘类’,《周礼》之‘社祀’,皆未尝及后土,岂独此诗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