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麓漫钞


  政和五年,命工部侍郎孟揆鸠工,内官梁师成董役,筑土山于景龙门之侧,以象余杭之凤凰山,最高一峰九十尺,山周十余里,分东西二岭,直接南山,石大者高四十尺,赐名“神运昭功”,封“磐固侯”,一名凤凰山,后神降,有“艮岳排空霄”之语,以在都城之艮方,故曰艮岳。南山成,易名曰寿岳,都人且曰万岁山。所谓余杭之凤凰山,即今临安府大内丽正门之正面;按山上有天柱宫及钱王郊坛,尽处即嘉会门。山势自西北来,如龙翔凤舞,掀腾而下,至凤凰山止。山分左右翼,大内在山之左腋,后有山包之,第二包即相府,第三包即太庙,第四包即执政府,包尽处为朝天门。端诚殿在山之右腋,后有山包之,第二包即郊坛,第三包即易安斋,第四包即马院;东南皆大江,西为西湖,北临平湖,地险且壮,实为一都会,其兆先见于东都为山之时(为山见《国史补》)。

  唐故事,天子日御殿见群臣,曰常参。朔望荐食诸陵寝,有思幕之心,不能临前殿,则御便殿见群臣,曰入阁。宣政,前殿也,谓之衙,衙有仗;紫宸,便殿也,谓之入阁。其不御前殿而御紫宸也,乃自正衙唤仗,由阁门而入。百官候朝于衙者,因随入以见,故谓之入阁。然衙,朝也,其礼尊;阁,宴见也,其事杀。自乾符以后,因乱,礼阙,天子不能日见群臣,而见朔望,故正衙常日废仗,而朔望入阁有仗,其后习熟,遂以入阁为重,至出御前殿,犹谓之入阁。此欧文忠公折简问刘贡父者也。按《通典》,隋文帝欲斩大理吏来旷,少卿赵绰固争,帝乃拂衣入阁,绰又矫言欲理他事,帝命引入阁。绰曰:“臣本无他事,而谬言求入,死罪也。”会献皇后在坐,命赐绰酒,则隋时已有入阁之语。正观元年制:自今中书门下及三品以上入阁议事,皆命谏官随之,有失辄谏,则正观又有入阁之语矣,不待开元朔望改御紫宸,云入阁也。玄宗优人服绯,求赐鱼,玄宗云:“鱼袋者,五品以上入阁,则合符,汝则不可。”参诸众说,则阁者,殿后之便室无疑矣。本朝殿后皆有主廊,廊后有小室三楹,室之左右,各有廊通东西正廊,每乘舆自内出,先坐此室,俟报班齐,然后御殿。今临安殿后亦然,故隋后得至此,而太宗又恐闲燕处多肆,故许谏官入,随失即谏。玄宗云:“非合符不得入也。”室之左右小廊通处,即阁门;自前殿唤仗入后殿,必自东西阁门过,所谓入阁,过此门耳,非谓后殿可名阁也。内中目中宫之居为殿,余为阁,贵妃阁、婉仪阁是也。小室亦曰阁子。谓殿为阁,近世之语。

  梁武帝崇奉释氏,置放生池,谓之长命洲。唐太平公主于京西撅地,赎水族之生者置其中,谓之放生池,见《刘餗传记》。乾元二年三月,左骁卫郎将史元琮、中使庭玉奉宣于天下州县临江带郭处各置放生池,始于洋州,讫于升州秦淮太平桥,凡八十一所,见颜鲁公《湖州放生池记》。天下置放生池始于此。

  释氏写经一行,以十七字为准,故国朝试童行诵经,计其纸数,以十七字为行,二十五行为一纸。

  柳子厚《游山诸记》,法《穆天子传》;欧阳文忠公《醉翁亭记》,体公羊穀梁解《春秋》;张忠定《谏用兵疏》,效韩退之《佛骨表》;黄鲁直跋奚文,学汉王子渊《便了券》;唐人《大槐国传》,依《列子?汤问》。此所谓夺胎换骨法。

  前代妇人以黛画眉,故见于诗词,皆云:“眉黛远山。”今人不用黛而用墨。按《墨谱》:“周宣帝令外妇人以墨画眉,禁中方得施粉黛。”则知墨填眉,始于后周。

  古人称父曰大人,又曰家父,捐馆则曰皇考。今人呼父曰爹,语人则曰老儿,捐馆曰先子,以“儿”、“子”呼父习以为常,不怪也。羌人呼父为爹,渐及中国。《法帖》:陈隋诸帝与诸王书,自称耶耶。韩退之《祭女孥文》,自称曰阿爹、阿八,岂唐人又称母为阿八?今人则曰妈。按《诗》:“来朝走马,率西水浒。”马,音姆,岂中国之人,因西音而小转耶?先子,《礼》、《经》皆曰先君子,惟《孟子》载曾西之语曰“吾先子”,盖称父之爵耳。

  今人言元孙之外孙,云第几世孙;《汉?平纪》,立梁孝王元孙之耳孙为王,可谓善造语矣。

  《魏世家》,魏王如姬窃兵符,发晋鄙兵,以救赵。诸侯得尚王姬,今云如姬,言宠爱如王姬,即《左传》如夫人之义。

  天宝六年杨护榜试《魍魉赋》,何待士之薄哉!

  释氏法论:供父母曰恩田,佛僧曰敬田,贫穷曰悲田。

  唐之东都,连虢州,多猛兽,人习射猎而不耕蚕,迁徙无常,俗呼为山棚。今人谓锡宴所结采山为山棚。

  今国家有庆事,臣僚上表进马称贺,蔡邕有《上加元服与群臣上寿表》,末云:“仅奉牛一头,酒九钟,稽首再拜,上千万岁寿。”

  蔡邕《光武济阳宫碑》,载世祖皇考南顿君,初为济阳令,有武帝行过宫,常封闭,帝将生,考以令舍下湿,开宫门后殿居之。建元元年十二月甲子夜,帝生,时赤光满室中,卜者王长卜之,曰:“此吉事,不可言。”《汉书》不载。

  子者,男子之通称,子张、子夏是也。亦为爵,公、侯、伯、子、男是也。诸侯之上大夫卿、下大夫、上士、中士、下士,凡五等,亦称子,若宣子、武子之类是也。

  唐人尚氏族,推姓显于一郡者,谓之望姓,如清河张、天水赵之类。世人惑于流俗,不究本宗源流,执唐所推望姓,认为己之所自出,谒刺之属显然书之,至于封爵,亦复如是,殊失尊祖敬宗之义。

  唐人推崔卢等姓为甲族,虽子孙贫贱皆家世所重。今人不复以氏族为事,王公之女,苟贫乏,有盛年而不能嫁者;闾阎富室,便可以婚侯门,婿甲科。

  杨子云太元,其卦有作■者,今观《商卦》、《象卣》所刻,器作■,盖作■,象天一,象地一,象人,其说已见于商。子云多识先秦古书,《太玄》之学,必有自来。

  古皆说屦,《曲礼》:“户外有二屦,言闻则入,言不闻则不入。”“毋践屦”“侍于长者,屦不上于堂,解履不敢当阶,就屦跪而举之。”盖古人铺筵设席,不脱屦则有尘污之嫌;今释氏作佛事,脱屦即席,颇有古意。又《礼》,尸坐不脱屦。《少仪》,凡祭于室中,堂上无跣,燕则有之;盖祭不跣,主敬也;燕则有跣,为欢也。屦之有絇,所以示戒,童子不絇,未能戒也。丧屦无絇,去饰也,人臣去国,鞮屦,以丧礼处之也。今人为皮鞋,不用带线,乃古丧屦。

  《龟策传》有乡呈兆,首仰,足肣,足开,外内自桥,根格,身折,内格上柱下柱,安安,挺诈等语,学者多不晓,予尝询诸灼龟者,云:龟板以中心脉为主,旁分部有上乡、水、火、木、金、土等兆,即所谓乡也。顺乡作卦即呈兆,拗乡作卦即横兆。头昂即首仰,足收即肣,足发即足开,外内桥今云身中费力,根格今云坐脉,身折今云身断,上柱下柱今云里外枝,安安今云安静,挺诈今云有鬼贼。按《周礼》义,体象谓兆之墨纵横其形体,象似金木水火土;凡欲作龟之时,以龟足象四时而灼之,其兆直上向背者为木兆,直下向足者为水兆,邪向背者为火兆,向下者为金兆,横者为土兆,色是兆气也,就兆中视其气色,似雨及止等是也。

  《风俗通》云:《礼传》曰“夏曰嘉平,商曰清祀,周曰大蜡,秦汉曰腊。”宫之奇曰:“虞不腊矣。”则周已有腊名,秦始皇改腊曰嘉平,从夏之旧耳。

  唐《卢氏杂记》云:“丧乱以来,封书多以空漏子。”盖古人封书皆实封,今人用空漏子套书,盖始于唐。又宣宗于内中置杖,杖内官;今内中有杖,始于宣宗。又代宗于文武殿设道场,佛见光,大官近侍咸睹,文武百僚拜表贺。今呼内官閤长以上为大官,亦始于唐。

  今人呼劝酒瓶为酒京,《侯鲭录》云:“陶人为器,有酒经。”晋安人盛酒以瓦壶,小颈、环口、修腹,容一斗;凡馈人牲,兼置酒。书云一经,或二经、五经,它境人游是邦,不达是义,闻送五经,则束带迎于门,盖自晋安人语,相传及今。

  ●卷四

  官府多用申解二字,申之训曰重,凡以状达上官,必曰申闻,施于简劄,亦曰劄子申呈,然皆无重意。解,古隘切,训曰除聚,而词人上于其长曰解,士人获乡荐亦曰得解,皆无除去之义。举世咸用之,与欧阳子言打字同。

  版行东坡长短句,《贺新郎》词云:“乳燕飞华屋。”尝见其真迹,乃“栖华屋。”《水调歌》词,版行者末云:“但愿人长久。”真迹云:“但得人长久。”以此知前辈文章为后人妄改亦多矣。

  宋景文公修《唐书》,稿用表纸朱界,贴界以墨笔书旧文,傍以朱笔改之。尝见所修《韩退之传》,稿末云“学者仰之如泰山北斗”,涂之,改云“景星凤凰”,复涂之,仍书“泰山北斗”字。

  《刑统》,皆汉唐旧文,法家之五经也。当国初,尝修之,颇存南北朝之法及五代一时旨挥,如“奴婢不得与齐民伍”,有“奴婢贱人,类同畜产”之语,及五代“私酒犯者处死”之类,不可为训,皆当删去。

  《三礼图》出于聂崇义,如爵作雀背承一器;牺象尊,作一器,绘牛象。而不知爵三足,有雀之仿佛,而实不类雀;牺象皆作牛象形,空其背复,以实酒,今郊庙尽用此制,而国子监所画,与方州所用,则从崇义说,不应中外自为差殊。

  张忠文公叔夜嵇仲,靖康间以南道总管知邓州,首提兵勤王,以不推戴异姓,取过军前。既议和,传到讣音云:“靖康丙午闰十一月内提兵次安上门,除签书枢密院,在国子监街东陶潛园子内住。十二月二十五日京城破,以不推戴异姓,取过军前,丁未年三月二十七日离京北去,道中不食,至白沟,或曰过界河也,仰天大呼,遂不复语,明日薨在易州孤山寨,五月十六日也。抬三程,遂火化。第六子仲熊,字慈甫,随行祭祀,丁巳年十一月十八日到东京相国寺慧林禅院,后于天寿院前幕士冯真家下,戊午年十月十七日丙时葬于阳翟县旌忠功德坟寺,及录到挽诗四首,追授朝奉大夫,汴京副留守,赐紫金鱼袋。”李俦二首:“声名凛凛动寰区,忠义存心老不渝。奋不顾生惟尽节,虑无遗策悉嘉谟。独提南服三千旅,首冒重围万死涂。时事已更身已逝,惟将阴德付鹓雏。”“命世文章伯,鸿枢柱石臣。殒身因卫社,嗣德岂无人?丹旐西原路,輀车万里春。一门蒙待遇,徒有泪沾巾。”清河张孝纯二首:“畴昔中朝士,簪绅仰令名。恩威彰辅郡,忠孝卫都城。许国志何壮,为山功莫成。西风故林道,萧瑟感秋声。”“季世遭奇祸,烦冤痛可论。交情伤死别,亲属恸遗言。空想还家梦,难招去国魂。一朝成万古,斜日下平原。”李俦、张孝纯皆属本朝旧臣,视忠文公自当愧死,何颜面复为此诗?故书之以戒为臣之不忠者。绍兴间赠太傅,谥忠文,录用其子孙。省劄云:“尚书省勘会到:张叔夜靖康间勤王,及以不推戴异姓,取过军前,所有叔夜初除签书枢密,及罢政,恩数难以引用,别因事故釐革,并特令给还。”事具《列传》。从弟克戬守忻州,亦死事,赠延康殿学士,谥忠确,一门死事者二人,盛哉!

  自汉以来,中国财用耗于虏,惟东汉为甚。《段颎传》云:“永初诸羌反,十有四年,用二百四十亿。永和之末,复经七年,用八十余亿。本规三年之费,用五十四亿。后平东羌,费四十四亿。”《袁安封事》云:“汉之故事,供给南单于费直岁一亿九十余万,西域岁七千四百八十万。”向来议者但怪遗契丹之数多,而不知汉之费尤甚。

  汉天子崩,皆葬后袝庙毕,新君即位于庙中,始行以日易月之制,故葬日甚速。文帝自崩至葬凡七日,景帝十三日,惟哀帝最久,一百五十日,时王莽专政,葬之迟速不较也。

  汉为吏长,子孙居官为姓氏,于夏侯婴可见矣。婴自高祖起沛为太仆,历惠、吕、文三朝不改。

  地理家不知起于何时,自黄帝令大挠定甲子,以支干相配而分五行,今地理家则有大五行之说,如壬属水,地理家曰属火之类。参以人之姓,归五音,分三十八将山,以定吉凶。近年又多用郭璞《锦囊》,先看山从何来,得金山或木、水、火山、土山,各以五音生旺轮之;吉方则要山高水来,凶方反是;复以七星配之,谓之天星法。又有用古《青囊》者,只使三垣,以壬亥为紫微垣,丑艮为天市垣,乙卯为天乙,巽巳为六尚书,丙巳为少微垣,丙丁为老人星,辛酉为午太乙,庚酉为天纲柄,水出入俱无妨,惟坤申是地母,不可用,皆非圣人卜其宅兆之意,然世人贪于名利,多惑其说。

  古人戴冠,上衣下裳,衣则直领而宽袖,裳则裙。秦汉始用今道士之服,盖张天师汉人,道家祖之。周武帝始易为袍,上领、下襕、穿袖、幞头、穿靴,取便武事。五代以来,幞头则长其脚,袍则宽其袖,今之公服是也。或云:古之中衣,即今僧寺行者直掇,亦古逢掖之衣。

  司马温公作《通鉴》,两汉用荀悦、袁宏《汉纪》,唐用《旧唐书》,故与《汉书》及《新唐书》语不同。非不欲始于三皇五帝,盖周平王以来,包《春秋》,《经》不可损益,又不欲继“获麟”,贻续《经》之讥,故断自命韩赵魏为诸侯。然《春秋》以后,事杂见于诸家而无统纪。刘恕道原在局中,探公意,自三皇五帝接于《通鉴》为前纪。其言曰:“鲁隐之后,止据左氏《国语》、《史记》、诸子而增损,不及《春秋》,则无预于圣人之经。”其书载三代事颇详,苟得大手笔,稍删其冗,附于《通鉴》,与之并行,上下数千年事,如指诸掌。司马公与之作序,亦此意也。刘续改《前纪》作《外纪》,然非《通鉴》外事,盖不欲先于司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