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学规

  黜邪
  楚人信鬼,越人信巫。果有之,岂独楚越?信则有,不信则无。里俗如祈年禳火之类,谁云可废?乃有信邪说而修功果者,何为乎?曰:“吾为禳灾求福耳!”灾岂可幸免,祸未可祷祀而得也。昔人有言曰:“天堂无则已,有则善人登;地狱无则已,有则恶人入。”孽由己造,忏悔何为?馒腐何物,人所厌薄,乃欲以此媚神,神其享乎?受贿鬻狱,少知秉正者不为,而谓聪明正直之神为之乎?世俗悭吝,平居不轻掷一文,延请僧道,敬礼如上宾,虔诚斋醮,用财如尘土,曰:“吾积福来生耳!”与其异望于来世再生之身,侥幸于杳冥不可知之福,何若积目前之阴德,获见在之善报乎?惑之甚矣!又有崇无为教,开经堂,男女混杂,不顾廉耻,为首者本是田夫,不识一丁,升座讲经,有如说梦,听者拱立罗拜,有如聚蚁。至于女巫斋婆,白日见鬼,摇惑妇女,风俗所关,一切宜禁。
  戒党
  人生世间,谁能无与?然有朋有党,不可无办。论道德、商文艺、连诗社,此谓之朋。朋不可无也,无则孤立而谁为辅。张声势、树与援、弄机诈,此谓之党。党不可以有也,有则借交而易为乱。小人无朋,君子无党。党非盛世之所宜有也。党议成于上,而国随之;党兴于下,而家随之。自古未有党而不败者,然党未有久而不散者。陈、张、孙、庞之属,始未尝不亲如兄弟,坚若胶漆,而卒相倾害也。昔人连鸡之喻,非其明鉴乎。大抵君子之朋愈久而愈亲,小人之党乍合而乍离,离则生怨,怨则侵侮。向所用为自卫者,且弯弓而内向矣。可畏哉!可畏哉!
  置产
  世人置产,为子孙计耳。亏价则起事,强买则丛怨。为子孙计,未必能长久。目前所自为计者,劳而拙也。古有“三不亏”、“四不买”。不亏弱,不亏暗,不亏人与急难之际,此谓“三不亏”。嫠妇孤子,待此供朝夕,被人侵夺,含泪吞声者,不买;愚蠢嫖荡,听人引诱,隐瞒父母,私自立券者,不买;兄弟相争之产,他姓未杜之业,自来投献者,不买;亲朋邻佑,非十分输心,出于无奈者,不买;此谓“四不买”。又有田地连界,计在必得,来卖故掯其直,转卖又与之争,曰:“与吾邻也。”此客土耳。倏彼倏此,何常之有,计必成段而后已,渐买渐远,直至何处,方始不邻,能尽邑之土地皆为吾有乎?
  恤下
  民间法不得畜奴。供使令者曰“义男”、“义妇”,衣食胥给,配合以时,律载与子孙同科,恩义重矣。彼既以父母视主,主岂可不以子视仆乎?居则推心置腹,有过则朴责示惩已耳。惟是妇性多迷,遇婢少恩,盛夏当炉,隆冬龟裂;所烹调一不当,辄加箠楚;幼小侍儿,破面刺肤,彼独非人子乎?是在各夫男时当劝戒,积阴德以贻子孙。世世有婢仆,足使令于前可矣。
  闲家
  《礼》称:女子出,拥其面。男女不同席,叔嫂不通问,其严若此。昔鲁敬姜上卿之家,年且老,而季康子其从侄也,相见与言,皆不逾阈,君子曰:“知礼。”今田野妇女有聚集讲经,不分晓夜者;有行百里之外,望名山祈福者;有进庙烧香,僧人延入侍茶,不行回避者;有托在肺腑之亲,而男妇同席,笑语无忌者,殊不雅观。会中宜以此晓喻之。孔圣治鲁三日,男女别于途,此亦风俗之一端也。
  端本
  语曰:“家难而国易。”非家之难,正家而不务所以正家之本难也。身者,家之本也。射之鹄而木之绳也,吾一言一动,可以欺国人,而必不可以欺族人;几微隐曲,可以欺族人,而必不可以欺妻孥。愈视愈近,愈近愈真。科条文具,以训国人则耳,乃欲以空质求家之人而一一整齐之,有如反唇相诘,其将何辞以应?鹄不设而欲命中,绳不约而求木直,必无之理也。昔人见子弟有过,曰:“吾过也。”闭阁沉思,痛自刻责,其子弟亦盛而化,遂成美俗。《大学》言“齐”、“治”而先之“修身”,端本善则,是第一义,余故次之篇末焉。
  自姚江之学盛于水西,而吾泾各乡慕而兴起,莫不各建书屋,以为延纳友朋,启迪族党之所。其在台泉则有云龙书屋,麻溪则有考溪书屋,赤山则有赤麓书院,蓝岭则有蓝山书院。一时讲学水西诸前辈会讲之暇,地主延之,更互往来,聚族开讲,故合则考德问业,孜孜以性命为事,散则传语而述教,拳拳以善俗为心。此《赤山会约》,副使萧慕渠公之所著。本以为地方风俗计,意不厌浅而语益加详。然率此而行焉,则古昔盛王端本善则之道,不越于是矣。余尝登蓝山,于耸壁□左,寻书院旧址,不可得。而隔溪隐隐有山,蔚然而深秀,或曰:“此赤麓也。”是萧、徐当日之所经营,今惟禅林在焉。为怅然者良久之,慷前哲之既远,思溯洄以何从,俯仰今昔,茫茫兴叹矣。嘉庆五年六月,后学赵绍祖识。
  福建省
  ●鳌峰书院
  在福州。系清福州四大书院之一。康熙四十六年,巡抚张伯行改建九仙山(今于山)麓鳌峰坊一所尼庵而成。有书舍间,后院有荷池一口,广约数亩,清可照人,上有亭日鉴亭,横榜“澜清学海”四字,为康熙御笔。有藏书楼一座,藏御赐各种法帖,如《淳化阁帖》、《渊鉴斋法帖》等,以及御撰《古文渊鉴》、御批《资治通鉴》、钦定《佩文韵府》、《十三经注疏》等,还有数量可观的经、史、子、集。又辟正谊堂、广搜先儒遗著,指导院中师生按立德、立功、立言、气节、名儒粹语、名儒文集六部,刊印成《正谊堂全书》,凡种。人称“宋儒理学之著作,此为渊海已。”书院有官帑和洲田数千亩,每年收取租谷或现银,分供鳌峰、凤池、越山三书院,鳌峰所得独多。雍正十一年,建为省城书院,选本省九府一州学行优秀士子入学,供以食宿。每月初或月半讲学,“由山长主持,高坐堂皇,命题宣讲,或讨论经文,或演绎济世之学,诸生环列侍听,肩背相望”。乾隆以降,讲学而兼课士,以八股文和试帖诗为主。先后山长有林枝春、朱仕琇、孟超然、陈寿祺诸人,皆为名师。士子中有梁章钜、廖鸿荃、蔡世远、蓝鼎元、林则徐等。光绪末年,改为校士馆。后又改为福建法政学堂。现为福州师范学校第二附属小学校舍。
  陈寿棋:鳌峰崇正讲堂规约八则
  清道光五年春二月
  一、正心术
  圣人教人,只重躬行,罕言性命天道。然读书期于明理,求仁贵其存心。学者修身善道,首在明义利之分,审是非之界,立志不欺,行己有耻,一切秽浊之涂,钻营之术,利己害人之谋,枉道徇人之行,皆足败名辱身,毫发不可生于心,而见于事。充类至义之尽,则哺啜亦不可苟,跬步亦不可轻,矧大于此者乎?君子立身制行,树为坊表。彼同流合污、奄然媚世者,乃乡愿所为,圣人犹恶而斥之,况佥邪非类、胥役细人,岂容与相亲比、有所左右于其间乎?学也者,所以学为圣贤,一生建名立节事功,皆基于为秀才时。倘此时依阿随俗,不以含垢纳污为羞,不以气节名义为重,则他日得志,安望有刚方正直、担荷世宙之概?诸生砥属廉隅,有志自修,尚其谨小防微,慎旃毋忽!
  一、慎交游
  曩会稽鲁秋塍先生设教鳌峰,原定规条云:“正人君子固藉切劘,溺友燕朋(指酒肉朋友)深所当远。诸生除一二读书同类外,不许别项闲人往来。即读书同类之人,接见毋得亵狎,往来毋得频数,留饭毋得酣饮,迎送毋得太远。”前辈教人,防闲甚正如此。本山长谓: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则非僻之心易入,便佞之友易投。君子尊贤而容众,远佞而亲仁,乐群取友,自有准绳。苟能以力学敦善为功,则邪僻自消,德业自进。近日住院肄业诸生,咸属磊落英多、敦笃谨悫之士,一洗旧习,但儆戒不可不严,防闲不可不密,嗣后倘有酣饮、恶谑、赌博、媒狎以及干预外事、招引匪人者,查出轻则记过,重则黜除。
  一、广学问
  至圣诱人,首先博文;儒者穷经,将以致用。宋胡安定设教苏湖,立经义治事二斋,故湖学人才最盛。近世学者,研经考史,已难其人,进而正谊之功、济时之学益弃,若士苴莫能讲明。不知国家立法取士,小试兼经解、诗赋,乡、会试兼经义、论策,诚欲收罗硕学鸿才,不徒专恃讲章、时艺、经解、策问,尤使学者平日探索典训,辨覆是非,讨论古今,通知时务,处可立言以传世,出可敷政而佐时也。本山长自忝尘此席,每月加课经解、史论、策问、诗赋等,亦仰体国家取士之方,施之程课,固非苛求备责,强人以所不能。大比之年,四书艺外,经解、策问尤皆诸生所当究心。每月发题加课,有志向上者,各宜讲求条答,毋得视为具文,畏为难事。
  一、稽习业
  宋郑耕老尝综《论语》、《孟子》、《孝经》、《周易》、《尚书》、《诗经》、《礼记》、《周礼》、《左传》全文,数之共得四十八万字。准以中人之资,日诵三百字,不过四年半可毕。吾乡张惕庵先生云:今除《论语》、《孟子》人人童而习之外,再益以《仪礼》、《尔雅》、《公羊》、《谷梁》二传,亦不过五十余万字。以时文每篇七百字计之,七百余篇已有七十余万字,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孰优孰劣?愚者皆知之。然而卒鲜以彼易此者,何也?病在欲速化而不暇为耳!不知五十年前,墨卷盛行,举子胸累千篇时文而卒困于场屋者,不可胜数;其能研究经史文章,卓然自立而竟为时命所厄者,千百中亦未有一二,则多学之与浅学,胜负较然明矣。况不学面墙,圣人所戒,徒守讲章八比,以弋科名,纵掇巍科登仕版,亦不免于伏猎金银之消,又焉能安身以崇德,精义以入神耶?元程畏斋《读书分年日程》,以看读百遍,倍读百遍为率,以为即收放心之一法。昌黎韩子自云:“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又云:“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篇。”其专且勤如此,安得不垂辉千载?故为学在勤,不分敏钝。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其验也。为学在专,不分少壮。公孙弘四十始受《春秋》,遂为举首;朱云五十始受《易》,卒成大名,其验也。本山长忝在鳌峰,汲汲以推毂贤能、如恐不及为心,每见诸生虚怀询问,实力切劘者,无不为之好乐。其中饬躬敦行、宿学高才及青年清俊之士,或为大府嘉赏,或为学使拔萃,咸足使人兴劝。次亦多日新月异,率可有所成就。但为学最忌进锐退速、一暴十寒。前设分程簿册,分给诸生,自记所业,而行之尚有作辍,其在老成绩学之士,自可无烦鞭策,若英妙少年,急宜早惜分阴,勿自旷废。今当仍旧遵行,以收实效。按日所读经史古文等,照式填写课程簿,每逢十日汇呈讲堂,酌召面加考验,庶勤惰有别,不至徒托空言,亦不至长成玩愒。
  一、择经籍
  四部浩如烟海,学者不独不能遍观,亦且不能多购。然材质稍胜者,皆可日积月累,以底充富。当先择取精要,用力研寻,既省泛滥之病,亦收精熟之功。如读经必观传注,朱子《论孟集注》、《学庸章句》外,《御纂四经传说》、《钦定三礼义疏》,固学者所当服习,《十三经注疏》颁在学宫,本以待高才嗜古者从事于斯,其中《毛诗》、《礼记》二经正义当先玩阅,次及《周礼》、《仪礼》、《左氏传注疏》,其余酌择观之可也。《孟子》伪疏,浅陋勿观。此外,则唐李鼎祚《周易集解》、宋严华谷《诗缉》、卫正叔《礼记集说》、王与之《周礼订义》、元敖君善《义礼集说》、国朝盛龙里《仪礼集编》、惠半农《礼说》、惠定宇《九经古义》、陈见桃《毛诗稽古篇》、胡月出明《禹贡锥指》、顾复初《春秋大事表》、阎百诗《古文尚书疏注》、段懋堂《古文尚书撰异》、孙渊如《古文尚书注》、阎百诗《四书释地》、江慎修《乡党图考》、邵二云《尔雅正义》,此皆经说之渊薮也。许叔重《说文解字》、陆元朗《经典释文广韵》、《集韵》、《群经音辨》、《韵会小补》、《顾氏音学》五书,段氏《说文注》、曲阜孔氏《诗声类》、高邮王氏《广雅疏证》,此皆小学之阶梯也。史则《史记》、《两汉书》、《三国志》,必当熟看,庶得唐人三史立科之意。其余历代各史,视材质功力有余及之可也。此外《国语》、《国策》、《资治通鉴》、《通鉴纪事本末》、《御批通鉴辑览》、《通鉴纲目三编》、邵二云《续资治通鉴》、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均学者必读之书。《史通》可明体例,《路史》、《绎史》可资博闻,是亦其次。此皆史学之川渠也。子则周、秦、汉、魏、晋诸家,宋五子书及元明儒家著述,均各有所得,在学者明辨而审取之。考订之书则陈氏《礼书》、江氏《礼书纲目》、秦氏《五礼通考》、《通志略》、《山堂考索》、《玉海》、《荆川稗篇图书编》、《太平御览》,所以网罗放失,体大物宏。经济之书,则《通典》、《文献通考》、《续文献通考》、《大学衍义补》、《思辨录》、《读史方舆纪要》、《郡国利病书》、《农政全书》、《行水金鉴》、《武经纂要》、《虎钤经》、《荆川武编》、《筹海图编》、《纪效新书》、《历代名臣奏议》、《明臣奏议》、《大清会典》、《皇朝三通》、《御纂律吕正义后编》、《御制数理精蕴》、《御定仪象考成》,所以通知古今,可施实用,此皆问政之津梁也。集,则《昭明文选》、《汉魏百三名家乐府诗集》、《文苑英华》、《古诗纪》、《全唐文》、《全唐诗》、《唐宋十家古文》、《历代赋汇》,唐李、杜、韩、白、高、岑、王、孟、韦、柳,宋苏、陆,金元遗山,元虞道园,明刘诚意、高青邱、何李王李高苏门陈卧子各家。专集选家,则《全唐诗录》、《古诗选》、《宋诗钞》、《元诗选》、《明诗综》、《十二代诗选》,此皆文林之苑囿也。以上各种,学焉而各因其性之所近,聪颖者事半而功倍,迟钝者亦积小以成高。博学而孱守之,则一狐之腋,胜于千羊之皮。简练以为揣摩,则精骑三千,可敌游兵十万。至如质疑问难,触类引伸,神明领悟,存乎其人。然开卷有益,不至与扪烛扣盘(扪烛扣盘:比喻认识片面。典出苏轼《日喻》。其称瞎子问日,人以形如铜盘相告,他日闻扣盘之声,以为日也。又告以日之光如烛,他日扪形同腊烛之乐器龠,以为日也。)者同讥矣。若一切腐烂讲章(如《四书大全体注》、《阐注》等),下劣选本(如《古文析义》、《古唐诗合解》等),纤诡诗文(如陈眉公、钟伯敬等),鄙陋兔园册(兔园册:亦作兔园册府。指蒙学课本。比喻知识浅陋的读物。)(如《潜确》、《类书》等),并当屏绝,勿污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