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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轩笔录
神宗皇帝在春宫时,极冲幼,孙思恭为侍读,一日,讲《孟子》,至“多助之至,天下顺之。寡助之至,亲戚畔之。”思恭泛引古今助顺之事,而不及亲戚畔之者。主上顾曰:“微子,纣之诸父也,抱祭器而入周,非亲戚畔之耶?”思恭释然骇服。上之明睿,可谓闻一知十矣。
熙宁十年夏,京辅大旱,主上以祈祷未应,圣虑焦劳,一夕,梦异僧吐云雾致雨,翌日,甘澍滂足,遂以其像求之佛阁中,乃第十尊罗汉也。上之精虔感应如此。时集贤王丞相有《贺雨诗》,略曰:“良弼为霖孤宿望,神僧作雾应精求。”即其事也。
欧阳修致仕,居颍,蔡承禧经由颖上,谒于私第,从容言曰:“公德望隆重,
朝廷所倚,未及引年而遽此高退,岂天下所望也?”欧阳公曰:“吾与世多忤,晚年不幸为小人诬蔑,止有进退之节,不可复令有言而俟逐也,今日乞身已为晚矣。”小人盖指蒋之奇也。欧阳公在颍,惟衣道服,称六一居士,又为传以自序。
王荆公安石当国,以徭役害民,而游手无所事,故率农人出钱,募游手给役,
则农役异业,两不相妨。行之数年,荆公出判金陵,荐吕惠卿参知政事。惠卿用其弟温卿之言,使免役钱依旧,而拨诸路闲田募役。既而闲田少,役人多,不能均济,天下方患其法不可,而中丞邓绾又言惠卿意在是甲毁乙,故坏新法。于是不行温卿之言,依旧给钱募役。王荆公当国,始建常平钱之议,以谓百姓当五谷青黄未接之时,势多窘迫,贷钱于兼并之家,必有倍蓰之息,官于是结甲请钱,每千有二分之息,是亦济贫民而抑兼并之道,而民间呼为青苗钱。范镇时以翰林学士知通进银台司,误会此意,将谓如建中间税青苗于田中也,遽上疏,略曰:“常平仓始于汉之盛时,贵而散之,贱而敛之,虽尧舜无易也。青苗者,荒乱之世,所谓青苗在田,贱估其直,敛收未毕,而先责其偿,此盗跖之法也。今以盗跖之法,变唐虞不易之政,此人情所以不安,而中外所以惊疑也。”疏奏请停之,众谓不然,遂落翰林学士守本官致仕。制有“举直错枉,古之善政;服谗搜慝,义所当诛。”盖谓是也。
常平法既行,而同知谏院孙觉上言:“府界诸县百姓率不愿请,往往追呼抑配,深为民害。”主上俾觉同府界提点往诸县体量,有无追呼抑配之事。孙面奏曰:“敢不虔奉诏旨,即日治行。”既而又上疏曰:“臣闻古者设官,有言之者,
有行之者,故言者不责其必行,行者不责其能言。臣备员谏省,以言语为官矣,又能一一而行之乎?所有体量指挥,望赐寝罢。”主上怒其反复,落同修起居注,
知广德军。
曾布为三司使,极论京师市易不便,其大概以为天下之财匮乏,良由货不流通,货不流通,由商贾不行,商贾不行,由兼并之徒巧为挫抑,故朝廷设市易司于京师,以售四方之货,常低昂其价,使高于兼并之家,低于倍蓰之直,而官不失二分之息,则商贾自然无滞矣。虽然官中非觊利也,特欲抑兼并耳,必也官无可买,官无可卖,即是兼并不敢侵谋,而市易之法行也。今吕嘉问提举市易,乃差官于四方买物货,集客旅,须候官中买足,方得交易,以息钱多寡为官吏殿最,
故官吏牙人惟恐裒之不尽,而取息不伙,则是官中自为兼并,殊非置市易之本意也。事下两制详议,而吕惠卿以为沮坏新法,王荆公大怒,遂置狱劾其事。又三司会计差失,即以为上书诈不实,曾落翰林学士、知制诰,以起居舍人知饶州,惠卿遂参知政事矣。而市易差官置物裒息酬劳如故。
常秩以处士起为左正言,直集贤院,判国子监。不逾年,待制宝文阁,兼判太常寺。中间谒告归汝阴时,主上特降诏起之,降诏自秩始也。会放进士徐铎榜,
秩密以太学生之薄于行者,籍名于方册,贮怀袖间,每唱名有之,则揭册指名进呈,乞赐黜落,如是者三四。上方披阅试卷,或与执政语,往往不省秩言,秩大以为阻,遂谒告不朝。一日,翰林垦罨娣阶?禁中,俄有报太常寺吏人到院者,
绘昔常判寺,立命至前,乃故吏也。询其来之故,即云:“常待制以谒告月余,未有诏起,令探刺消息。”杨曰:“此禁中,汝得妄入乎?我若置汝于法,则连及待制,汝速出,无取祸也。”先是,秩未谒告时,差护向经葬事,至是经葬有日,上亲奠祭,护葬官例合迎驾,秩不候朝参而出,迎驾于经门,上祭奠毕,登辇而去,亦不顾秩,秩愈不得意。或告以不朝参而出就职,又尝私觇禁中,台官欲有言者,秩大恐,遂以病还汝阴,既而卒。或云,方卒时,狂乱若心疾,将自杀者,然未得其详。
●卷五
王安国性亮直,嫉恶太甚。王荆公初为参知政事,闲日因阅读晏元献公小词而笑曰:“为宰相而作小词,可乎?”平甫曰:“彼亦偶然自喜而为尔,顾其事业岂止如是耶!”时吕惠卿为馆职,亦在坐,遽曰:“为政必先放郑声,况自为之乎!”平甫正色曰:“放郑声,不若远佞人也。”吕大以为议己,自是尤与平甫相失也。
熙宁六、七年,河东、河北、陕西大饥,百姓流移于京西就食者,无虑数万,
朝廷遣使赈恤。或云,使者隐落其数,十不奏一,然而流连襁负,取道于京师者,
日有千数。选人郑侠监安上门,遂画《流民图》,及疏言时政之失,其辞激讦讥讪,往往不实。书奏,侠坐流窜,而中丞邓绾、知谏院邓润甫言“王安国尝借侠奏稿观之,而有奖成之言,意在非毁其兄”。是时平甫以著作佐郎、秘阁校理判官告院,坐此放归田里。逾年,起为大理寺丞,监真州粮料院,不赴而卒。平甫天下之奇才,黜非其罪,而又不寿,世甚叹息。台官希执政之旨,且将因此以冫免荆公也。余尝为挽词二首,颇道其事,云:“海内文章杰,朝廷亮直闻。黄琼起处士,子夏遽修文。贝锦生迁怒,江湖久离群。伤心王佐略,不得致华勋。”
又曰:“今日临风泪,萧萧似绠縻。空怀徐絮,谁立郑玄碑?无力酬推毂,平时愤抵。何人令枉状?路粹岂能为?”盖为是也。
冯京与吕惠卿同为参知政事,吕每有所为,冯虽不抑,而心不以为善,至于议事,亦多矛盾。会郑侠狱起,言事者以侠尝游京之门,推劾百端,冯竟以本官知亳州。岁余,加资政殿学士、知渭州。舍人钱藻当制,有“大臣进退,系时安危”,及“持正莫回,一节不挠”之语。中丞邓绾惧冯再入,又将希合吕公,遽言:“冯京预政日久,殊无补益,而曰‘系时安危’;京朋邪徇俗,怀利私己,而曰‘持正不挠’。乞罢钱藻,以谕中外。”而藻竟罢直院。%熙宁七年,元绛为三司使,宋迪为判官。迪一日遣使煮药,而遗火延烧计府,自午至申,焚伤殆尽。方火炽,神宗御西角楼以观,是时章以知制诰判军器监,遽部本监役兵往救火,经由阁楼以过。上顾问左右,以为对。翌日,迪夺官勒停,绛罢使,以章代之。
国朝旧制,父子兄弟及亲近之在两府者,与侍从执政之官,必相回避。熙宁初,吕公弼为枢密,其弟公著除御史中丞,制曰:“久欲登于近用,尚有避于当途。”公弼闻之,义不能安,遂乞罢枢府,久之,以观文殿学士知并州。
神宗即位,岐王、嘉王犹在禁中,秘书丞章辟光献言乞迁于外,而朝论以为疏远小臣,妄论离间,於义当诛。有旨送中书,王荆公以为其言非过,依违不行。
会中丞吕诲极言其不可,而兼及荆公,遂夺辟光官,降衡州监税。
延州当西戎三路之冲,西北金明寨,正北黑水寨,东北怀宁寨,而怀宁直横山,最为控要。顷年,薛向、种谔取绥州,建为绥德城,据无定河,连野鸡谷,将谋复横山,而朝廷责其擅兵,二人者皆黜罢。熙宁五年,韩丞相绛以宰相宣抚陕西,复取前议,遂自绥州以北,筑宾草坪,正东筑吴堡,将城银州,会抽沙,不可筑而罢,遂建罗兀城,欲通河东之路。既而日月淹久,粮运不继,言事者屡沮止之。旋属庆州卒叛,遽班师,韩以本官知邓州,副使吕大防夺职,知临江军,
弃罗兀等城,而河东路不可通矣。
李士宁者,蜀人,得导气养生之术,又能言人休咎。王荆公与之有旧,每延于东府,迹甚熟。荆公镇金陵,吕惠卿参大政,会山东告李逢、刘育之变,事连宗子世居,御史府、沂州各起狱推治之。劾者言士宁尝预此谋,敕天下捕之,狱具,世居赐死,李逢、刘育磔于市,士宁决杖,流永州,连坐者甚众。始兴此狱,
引士宁者,意欲有所诬蔑,会荆公再入秉政,谋遂不行。
太一宫旧在京城西苏村,谓之西太一。熙宁初,百官奏太一临中国,主天下康阜,诏作宫於京城之东南隅,谓之中太乙。方蒇事,命三司副使李寿朋往苏村祭告,是日寿朋饮酒食肉而入,俄得疾于殿上,扶归斋厅,七窃流血,肩舆上道,
未及国门而卒。
翰林故事,学士每白事于中书,皆公服ヒ鞋坐玉堂,使院吏入白,学士至,丞相出迎,然此礼不行久矣。章为知制诰直学士院,力欲行之。会一日,两制俱白事于中书,其中学士皆孛足秉笏,而独散手ヒ鞋。翰林故事,十废七八,
忽行此礼,大喧物议,而中丞邓绾尤肆诋毁。既而罢直院,而ヒ鞋之礼,后亦无肯行之者。
熙宁四年,王荆公当国,欲以朱柬之监左藏库,柬之辞曰:“左帑有火禁,而年高,宿直非便。闻欲除某人勾当进奏院,实愿易之。”荆公许诺。翌日,于上前进某人监左藏库,上曰:“不用朱柬之监左藏库,何也?”荆公震骇,莫测其由。上之神机临下,多知外事,虽纤微,莫可隐也。
熙宁七年,王荆公初罢相,以吏部尚书、观文殿学士知金陵,荐吕惠卿为参政而去。既而吕得君怙权,虑荆公复进,因郊祀,荐荆公为节度使平章事。方进札,上察见其情,遽问曰:“王安石去不以罪,何故用赦复官?”惠卿无以对。明年,复召荆公秉政,而王、吕益相失矣。
王安国著《序言》五十篇,上初即位,韩绛、邵亢为枢密副使,同以《序言》
进,上御批称美,令召试学士院,将不次进用,而大臣有不喜者,止得两使职官,
后辟为西京国子监教授。后中丞吕诲弹奏王荆公,犹以为推恩太重。平甫博学,工文章,通古今,达治道,劲直寡合,不阿时之好恶,虽与荆公论议亦不苟合,故异时执政得以中伤,而言事者谓非毁其兄,遂因事逐之,天下之人皆以为冤。其死也,余以文祭之,略曰:“人望二纪而仅获寸进,谗夫一言而应声榻翼。”盖谓是也。
王观文韶始为建昌军司理参军,时蔡枢密挺提点江西刑狱,一见知其必贵,顾待甚厚。数年,蔡知庆州,王调官关中,遂谒蔡於庆阳,且言将应制科,欲知西事本末。蔡遂以前后士大夫之言,及边事者皆示之,其间有向宝议洮河一说,王悦之,以为可行。后掌秦州机宜,遂乞复洮河故地。朝廷命韶兼管勾蕃部,自是其谋浸广,欲尽取兰州、鄯、廓,知秦州李师中以为不可,而言事者亦多非沮,
朝廷令王克臣乘驿参验其事,克臣亦依违两可。既而郭逵等又劾韶侵盗官物,兴起大狱,俾蔡确推勘,蔡明其无罪,自是君相之意,断然不疑。不数年,克青唐、
武胜,城熙河,取洮、岷、叠、宕、西团,为熙河一路,由上意不疑所致也。
职方郎中胡收,判吏部南曹岁满,除知兴元府。先是,由判曹得监司者甚矣,
收素有此望,洎得郡,殊自失,历干执政,皆不允。时陈升之知枢密院,收往谒求荐,陈公辞以备位执政,不当私荐一士。收愀然叹息曰:“兴元道远,收本浙人,家贫无力之任,惟有两女当卖人为婢,庶得赀以行耳。”陈公鄙其言,遽索汤使起,收得汤,三奠於地,而辞去,陈大骇。是时,收将还浙右待阙,已登舟,
其日作诗书于船窗云:“西梁万里何时到?争似怀沙入九泉。”是夕,溺死汴水。
初执政以收无正室,凝奸吏谋杀者,方将穷治,会陈公言卖女奠汤事,及得牖间自题之句,方信其失心而赴水也。
吕升卿为京东察访使,游泰山,题名于真宗御制《封禅碑》之阴,刊夹刂拓本,传于四方。后二年,升卿判国子监,会蔡承禧为御史,言其题名事,以为大不恭,遂罢升卿判监。即而邓绾又言升卿兄弟顷居丧润州,尝令华亭知县张若济置买土田,若济遂因此贷部民朱庠、卫公佐、吴延亮、卢及远、押司录事王利用等钱四千余贯,强买民田。既而若济坐赃事发,惠卿已在中书,百计营救,及言惠卿缴亲情干挠政事,如此等事凡十余端,猥不可具载。朝廷起狱於秀州,既而惠卿罢参知政事,以本官知毫州,升卿和州监酒税,温卿勒停,张若济除名编管,
缘此党人降黜者纷纷矣。
王荆公秉政,更新天下之务,而宿望旧人议论不协,荆公遂选用新进,待以不次,故一时政事不日皆举,而两禁台阁内外要权莫匪新进之土也。暨三司论市易,而吕参政指为沮法,荆公以为然,坚乞罢相。神宗重违其意,自礼部侍郎、昭文馆大学士改吏部尚书、观文殿大学士知江宁府,麻既出,吕嘉问、张谔持荆公而泣,公慰之曰:“已荐吕惠卿矣”。二子收泪,及惠卿入参政,有射羿之意,
而一时之士见其得君,谓可以倾夺荆公矣,遂更朋附之,既而邓绾、邓润甫枉状废王安国,而李逢之狱又挟李士宁以撼荆公,又言《熙宁编敕》不便,乞重编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