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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国四说
(【至此乃畅加论断。】)总而论之,其所云天堂地狱,而与释氏同宗。其福善祸淫之说,即儒家作善降祥,不善降殃之理,亦即后儒天堂无则已,有则君子登;地狱无则已,有则小人入之意。惟是,释氏之始,其宗旨本尚寂灭,意主清修。而其徒之劝人信奉,乃增出拜祷唪诵之事,已失之远矣。
耶稣之教,则但就日用所行之有益无害于人者为善,而尤以礼拜为尊崇。其劝人信奉之心,则视释氏尤切。惟切故殷,遂不计其地、其势、其人之可传与否,而必专心致志,无所不用其劝矣。
然则其传教之心迹,仍与释氏小异大同。所不同者,释氏以轮回受生为赏罚之究竟,善恶之出路,犹是随造化为消长。事之有无未可知,顾小说家时有魂游地府者,未可执理而骤穷之,但为儒者之所不道耳。此则以复活期在一旦,又取死后已化之骨骸,至此各赐以灵神,使相与永存不坏。明知人葬久,则骨化尘土,且有销毁于水火猛兽,当时已并骨无存者,但归于天能造物,何死人之不可起,白骨之不可肉,则姑舍其事而论其理矣。除至善至恶,仍各归天堂地狱外,余则并存世间。人类至此无死无生,听此数千万亿不鬼不仙之灵魂,充塞天壤,无论造而不化异彼苍消息盈虚之常,且宇宙内亦安得有如许广大幅员,载此开辟至今如恒河沙之众?将使齐其贵贱亲疏于一致乎?抑此中复为之区别其等次乎?岂日日群居聚处,安于无所事事,得逍遥翱翔于空虚廖廓之表乎?抑既各与以神通,复责以职守乎?将使生前之父子、兄弟、夫妇、朋友遇之而漠不相识乎?抑仍以类聚乎?君父至尊,旧为之臣子者,乃等诸陌路,其魂也而谓之灵乎?
且第即其说而问之:天果将来有齐集审判之日,是生人之类自此终,灵魂之躯自此始矣。无论审判不知迟至何代而后举,而自耶稣至今已千余年矣,何以不一行审判乎?即以今论,中国生齿数千万,逆推至自有生人以来,更合以数大洲之死去见在者,断断乎不可以数计明矣。然则灵魂遍满寰区之内,必待审判而后登者。登而入者入也,今未登未入之前,自散诸浮阎世界矣,果将何地以处之耶?雷为天声,为响最巨,然震惊止百里耳。试问:分列左右候判之魂,当时加以问答,能使遍听而共喻耶?不敢知也。
又释氏绝去父子婚偶,使无为其徒者,则人道立绝,其说已立穷矣。今所传《十诫》中所言,孝父母止在能养,而必以不劝入教为不孝。又以一夫一妇居室,同于始生人类之男女,而以娶妾传嗣为犯天父之诫,故虽听绝嗣而不许人有妾媵,是又与释氏同为内地难行之事矣。
中国先圣后圣一中相传,人率性而为善,而希贤希圣皆善也,溺于物欲,乃渐积于恶矣。有善不伐,岂望其报;为恶不改,难逃于法。故朝廷之爵禄、车服,即所以待君子也;五刑之属三千,所以待小人也。至于不孝之子,往往殛于震雷。又风雹、水火、疠疫、地震,动戕百万生灵,有事后之赈恤,无事前之防范,此又在圣道治化之外。其赏善罚恶之偶验偶不验,则天道主之。窃为之窥测其端倪,似大有以一儆百之微旨寓于其中。
天地之大,虽圣人有所不知,则归于造物之不可测。所谓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也,故但曰阴阳不测之谓神而已。惟王者事天明,事地察。大君为天地宗子,天子之所攸称也。古圣贤所谓畏天、敬天、不敢亵天者,初无日事祷告之文也。天生地成,覆载同功,礼并尊焉,故大礼、大工、大役之举,各随其时而昭告之。至岁祀之典,则冬至祭天于圜邱,夏至祭地于方泽。馨香上达,天地亦鉴,观于有赫而眷以命之,申重以保之。虽诸侯亦止得祭其封内山川,不敢设祀天之典,以紊其分,况百姓乎?所谓敬而不敢亵者固在此。《诗》之言“昊天有成命”,帝谓文王书之,言皇王上帝,穹苍之表,固自有主宰,纲维其时,行物生之权于无极者。
然则,助襄盛化,发育万有,岂无日星、风云、雷雨、山川、岳渎之灵,森列昭布于两间。有是神斯有是礼,故王者朝日夕月,及风云、雷雨、五岳、四海、四渎各举其祀,皆神祗也。前代帝王师相,凡开物成务,及有大功德于民者,则祀之;能为一方御灾捍患,显然可据者,则祀之;忠于国家,捐躯效死者,则祀之。皆人鬼也,皆朝廷典礼之所以报也。而非一人一事,私祷献媚,而祈其福庇者可同年而语矣。
至于人死,则魂升天而魄降地,子孙以时举祭,则魂魄一聚,所谓合漠也。祭毕而散,蒿凄怆之中,洋洋如在而已。其有无祀而求食者,枉死而精气不息者,皆可以为厉,国家于是设坛以祭而安之。
今泰西人知尊天而不知尊地,举国无贵贱皆得入堂礼拜,守其教,读其书,积久已沿为风俗,何足深办。惟彼中人意,释教既入中国,已遍延郡邑,合中国之贤愚长幼,无不合掌祈拜于土木偶像之前,于是举一至尊、至大、至显之天,以相形而伸其劝阻。彼盖习见其俗之七日行拜,以为中国之人之溺于释教者,当复如是。又其所识,皆内地商贾者流,徒知求利,无所据以祛其疑。彼之为此过虑,厥有所以。殊不知佛门蔓延至今,其徒众之繁,已难屈指,合之适成天下一大养济院。斋无父子、无家室之众,散置于禅房绀宇,俾与蚩蚩之氓,并生并育,不耕而食,不织而衣,听其自为祝祷,不责效亦不禁止,及其犯法,则官惩之,编其所居,隶诸保甲,与凡民等。所以待之者如是,盖此辈信之不能利人,听之亦不能损人。可杜绝于芽蘖之初萌,而不能斩刈于枝条之既蔓。设一旦痛加禁绝,亦安能取此数千万人,强移于亩村落,而保其必帖然就安乎?目孤老、疯疾、育婴之所,经费皆筹于官,独僧尼全资布施,近且多自食其田租,于公无害也。
若夫红教起于元之八思巴,黄教起于明之宗喀巴,同源异派,更无关于释教之初宗。然西北行国每视为向背焉。不过即其化身转世之奇,以优其廪给名号之锡,而沿边数百万互相雄长、鸷悍难驯之僧俗因以绥靖。安卫藏即以安边境,服黄教即以服番民,此又所以示羁縻之大权,神衔勒于驱策。盖观于南北朝西域之迎法师,求舍利者,动至数十国,各以兵争,而后知函夏无尘,方隅有谧,皆因势利导之所致而然。夫岂元代尊崇帝师,扰攘国是者可足比数哉?
中国士大夫,间有晚年遁入禅悦,归宗清净。譬诸膏粱饱厌之后,偶思疏水;又譬诸色伎杂进,豪华已极,则必转嗜夫骨董书画,养性情而消清画,其势然也。要亦假其机锋,游戏笔墨为文字禅。甚或借其明心见性之旨,以启灵明,以除烦恼已耳。一切如舍宅入寺,设食斋僧,则前代少有,今更弗尚。至于净发披缁,焚香烧顶之事,虽在唐代译经兴教之世,犹断断乎无之。有一于此,则当代儒流群起而相为指摘,不齿于缙绅士林中。观于村氓妇女入庙烧香,皆为触法,而谓儒林硕彦<典见>然衣冠之族,乃肯乞灵土偶,生此愚愿哉?
唐虞三代以来,周公、孔子之道,灿然如日月丽天,江河行地。历代诸儒,衍其支流,相与讲明而切究者,简册班班可考。凡政治之本,拜献之资,胥出于是焉。其入人也,方且洽肌肤沦骨髓甚深且久,斯即有背道不远者,日参其侧,终不能摇而夺之,易而移之,况毫厘千里者哉?泰西人既知读中国书,他日必将有听慧之人,翻然弃其所学,而思从尧、舜、禹、汤、文、武、周、孔之道,如战国之陈良者。然则,今日欲以彼教行于中国,闻予言其亦可以返思矣。
(【此虽余波,而附会愈见。】)至耶稣所生国曰如大,其徒所传教诸书,则自称犹太。自利玛窦来中土,始有耶稣生如德亚国,即古大秦之说,且谓自开辟以来,六千年史书所载,世代相嬗,及万事万物原始,无不详悉,为天主肇生人类之邦。《明史》引之,故《职方会览》、《四夷图说》诸书,因之亦称大秦即如德亚,今为西多尔云。然如德亚之与如大,译音可通。而《汉书》:“犁轩、条支,临西海”。《后汉书》:“大秦一名犁健,在海西,故曰海西国。地方数千里,四百余城,其民长大平正,类中国,故曰大秦。欲通汉,为安息遮拦不得达。延熹九年,其王安敦,遣使自日南通贡”。《晋书》亦称:“东西南北各数千里,城周百余里。”《魏书》云:“都安都城,从条支渡海一万里,其海傍出犹渤海,东西与渤海相望。地方六千里,居两海之间。”《旧唐书》:“拂,一名大秦,所称王为常人,有灾异辄废而更立。”语与《晋书》合。其余“殿以象牙为门,香木为栋,所产夜光璧,明月珠”,并与晋、魏两《书》及《新书》合。
今按其教书,所谓耶稣行迹不出加利利、撒马利亚、如氏亚三部,此外即指谓异国矣。幅员固不如大秦广,其王父子世及,亦不闻有择贤代立事。而《海国闻见录》则称:“哪吗为天主王国,由民年呻沿东南地中海至西多尔。民年呻亦天主之族类,其所附图哪吗。民年申南邻东、西两多尔”。此与其教书所云如大归属罗马(即哪吗)合。《会鉴图说》所云:“今为西多尔”,即其教书灭于土番之所更名,今且为以至比多所有矣。意其地为古大秦国之一隅,故大秦景教所谓判十字以定四方者,与耶稣死于十字架情事尚在同异之间,而不能尽归吻合也。观新、旧两《书》,无一语及景教入中国事可知矣。
若云开辟六千年,史书并存,则说本无稽,《明史》已讥其诞谩,今亦略为考证。盖自万历九年,利玛窦始来中土之岁,逆推至黄帝元年,凡四千一百七十八年,年代可考而知者止此。前此则荒远难稽。据《春秋元命包》:“以天地开辟至春秋鲁哀公十四年,中阅十纪八十三君,凡二十六万七千年。”而据邵子《皇极经世》所称“元会运世之说”推之,自开天迄消天为一元,统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十二会各得万八百年,则由开天之子会推至唐尧甲辰之午会,凡历四万五千余年。而所谓天、地、人三皇,乃已历八万一千六百年矣。《三坟》之纪已亡,诸说纷陈,于何徵信?今云开辟六千年,自据其《圣书》所载,洪水以前,天帝下与世人问答者,初但藏其家,久之乃抄传诸国,渐传渐广,共信为真而转相传述。此与近日西人所纂《东西洋每月统记》之称造天创地起,至道光十四年,为六千五百四十七年者同为据。其所据,良由海邦旧少纪载,一有所闻,无从办证,总视为枕中鸿宝耳。非真其国别有史书,纪开辟后事如《三坟》者,留传至今也,岂惟拘守《圣书》即此,殷殷举以劝人之意,亦出于视人如己之一念真诚,而不自惮其烦也。予故乐为之说以援之。
●合省国说
○序
六合内外,自中华以迄夫海隅出日之乡,使鹿、使犬之地,无虑居国行国,穷涯僻岛,毡帐部落,凡有血气者,莫不奉一君主,柄其赏罚禁令,而齐之其间。虽禅、继、举、夺之不同,而君治于上,民听于下则一也。予尽观于米利坚之合众为国,行之久而不变,然后知古者“可畏非民”之未为虚语也。彼自立国以来,凡一国之赏罚、禁令,咸于民定其议,而后择人以守之。未有统领,先有国法。法也者,民心之公也。统领限年而易,殆如中国之命吏,难有善者,终未尝以人变法。既不能据而不退,又不能举以自代。其举其退,一公之民。持乡举里选之意,择无可争夺、无可拥戴之人,置之不能作威、不能久据之地,而群听命焉。尽取所谓视听自民之茫无可据者,至是乃彰明较著而行之,实事求是而证之。为统领者,既知党非我树,私非我济,则亦惟有力守其法,于瞬息四年中,殚精竭神,求足以生去后之思,而无使覆当前之饣束斯已耳。又安有贪侈凶暴,以必不可固之位,必不可再之时,而徒贻其民以口实者哉?
虽然,是必米利坚之地、之时、之人而后可。何也?地处荒,非英吉利所固有,皆民力之自为辟除,曾无栉风沐雨缔造艰难之实之少足动其念虑。而去国既远,鞭长不及,惟恃夷目为之驾驭,一旦有事,其志易离,其众易合。今统领之立,不过如向者之禀命夷目,习为故常,一也。
其始必得请,乃敢至谓酋尊也。数傅而后,恩不知怀矣,威不知畏矣,乃力耕则税之,市物则税之,祖父手开之地则又税之,已几几乎莫识所从来。况忽焉而加以横征,劫以兵力,则相待不啻敌国矣。民一动而不可复止者,势为之也,二也。
其人喜谋利,往往耗智巧于制器成物,心无所用,获拥厚赀以自奉,所愿已足。又不读书,闻于近时者,大率酋与酋争,实不知有拥立割据之事。故虽有豪富,不敢窥伺衅隙,揭竿而起。苟可以卫其身家,无使侵盗,辄相安焉,三也。
以是观之,地既有所凭恃以自立,时又迫之不遑他计,而人人复安愚贱,冫民争端,三者相乘,夫是以创一开辟未有之局,而俨然无恙以迄于今也。其来市于中国也。适当其国有故之日。驯至数十年来,不设市官,不为桀骜,毋亦以主君未立,禀承无自,而统领方自以柄轻期促,不欲身露瑕隙,其商人因能共体其意,故市利外无他求欤?然要非我朝扩柔远之仁,为之防盗贼,减课税,有足以惬其来者之寤寐,而树其居者之风声,不及此矣。
予奉纂《粤海关志》,分载贡市诸国。而在广东海防书局,亦曾采集海外旧闻,凡岛屿强弱,古今分合之由,详著于篇。独米利坚立国未久,前贤实缺纪载,案牍所存,又多系市易禁令,间有得于通事行商所口述者,亦苦纷杂,难为条绪,欲专著一篇不可得,则仍置之。两年忧居,耳不复闻夷事。有以其国人新编《合省志略》册子见示者,尽初习汉文而未悉著述体例者之所为。因合以前日书局旧所采记,稍加考订,荟萃成帙,略如《五国故事》、《吴越备史》,而详核有加焉。仍其今称,题曰《合省国说》,用广异闻而备外纪。顾或者谓西洋远隔中夏,文制迥殊,今所称省、称府、州、县,皆仿中国。彼十三省之肇次,其目也尚在入市受厘之先,于前代改道称省之故,未有前闻,凭何循仿?缘是疑国人所自志者,不尽足徵。然而热尔玛尼亚国之以合勒未祭亚为省,《皇朝职贡》已载入焉。他若细亚州之有嘉略省,有弗俗府,欧罗巴洲之有嘉亚省,利未亚洲厄日多国之有孟斐府,并见南怀仁《坤舆外纪》。然则所称固不自其国始矣,又何不可信之有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