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页
- 史藏
- 史评
- 两汉笔记
两汉笔记
元狩三年上招延士大夫常如不足然性严峻羣臣虽素所爱信者或小有犯法或欺罔輙按诛之无所寛假汲黯谏曰陛下求贤甚劳未尽其用輙已杀之以有限之士恣无已之诛臣恐天下贤才将尽陛下谁与共为治乎黯言之甚怒上笑而谕之曰何世无才患人不能识之耳茍能识之何患无人夫所谓才者犹有用之器也有才而不肯尽用与无才同不杀何施黯曰臣虽不能以言屈陛下而心犹以为非愿陛下自今改之无以臣为愚而不知理也上顾羣臣曰黯自言为便辟则不可自言为愚岂不信然乎
赵简子使聘孔子孔子至河闻简子杀窦犫鸣犊及舜华乃临河而叹曰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济此命也夫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何谓也孔子曰窦犫鸣犊舜华晋之贤大夫也丘闻之刳胎杀夭则麒麟不至其郊竭泽而渔则蛟龙不处其渊覆巢破卵则凤凰不翔其邑何则君子违伤其类也鸟兽之于不义尚知避之况于人乎上有杀贤之主则知几之士有遁而已矣贤者逺遁而无耻之徒竞进况触刑辟以诛戮者皆赴火之蛾也鸿飞冥冥弋人何慕黯也不明斯义而恐贤才将尽无与共为治呜呼果贤者乎武帝将不得而有也矧可得而杀也若乃贪夫嗜利万死不顾其身虽杀之岂有尽乎宜武帝之不患无人而反笑黯为愚也主父偃始从齐来一嵗骤用大臣畏其口赂遗累千金或谓大横偃曰吾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明年竟以齐事遭族甚矣武帝之忍于杀士而欺人之徒忍于自杀其身也此可以观矣
四年冬有司言县官用度大空而富商大贾冶铸煮盐财或絫万金不佐国家之急请更钱造币以赡用而摧浮淫并兼之徒是时禁苑有白鹿而少府多银锡乃以白鹿皮方尺縁以藻缋为皮币直四十万王侯宗室朝觐聘享必以皮币荐璧然后得行又造银锡为白金三品大者圜之其文龙直三千次方之其文马直五百小者椭之其文直三百令县官销半两钱更铸三铢钱盗铸诸金钱罪皆死而吏民之盗铸白金者不可胜数于是以东郭咸阳孔仅为大农丞领盐铁事桑羊以计算用事咸阳齐之大煮盐仅南阳大冶皆致生絫千金羊洛阳贾人子以心计年十三侍中三人言利事析秋毫矣诏禁民敢私铸铁器煮盐者左趾没入其器物公卿又请令诸贾人末作各以其物自占率缗钱二千而一算及民有轺车若船五丈以上者皆有算匿不自占占不悉戍边一嵗没入缗钱有能告者以其半畀之其法大抵出张汤汤每朝奏事语国家用日晏天子忘食丞相充位天下事皆决于汤百姓骚动不安其生咸指怨汤
武帝之虚耗原于文景之恭俭何者省费尚朴身先天下两君相继凡四十年粟腐贯朽海内殷富非天雨而鬼输也武帝嗣服但见财用丰衍而不知其所自来是以胷胆开张耳目盈荡恣所欲为而不暇计其后譬如膏粱之子狃于贵盛侈费无艺意气咈然以妄为常难可复敛一有不给遂至刻剥茍求卖田宅货簪珥什物以继其欲而弗悟斯武帝之谓矣周公作无逸首陈稼穑之艰难而七月一诗下至男耕女桑蔬果生菹之候纤悉无所不具正恐成王年少骤处盈盛之运而侈心易生也经曰民为邦本又曰上以厚下安宅武帝虚内而事外危国命而战逺夷经用大空窘无以继轮台之悔可以速下矣乃方甘心酷吏残虐于上计析秋毫之徒搜猎于下纵豺虎羔犊之羣而莫恤乌在其为民父母也继世之少主其毋怵于目前之殷富而自效其侈心哉
六年大农令顔异诛初异以亷直稍迁至九卿上与张汤既造白鹿皮币问异异曰今王侯朝贺以苍璧直数千万其皮荐反四十万本末不相称天子不説张汤又与异有隙及人有告异以他事下张汤治异异与客语初令下有不便者异不应微反唇汤奏异当九卿见令不便不入言而腹诽论死自是之后有腹诽之法比而公卿大夫多谄谀取容矣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汤之杀顔异真可谓无辞矣使有可议宁当至腹诽乎益足以验异之贤而汤之巧诋凶残无状也自古小人用事必先设法以钳人之口腹诽且死况敢有公言卿大夫谄谀取容一律而从汤矣为人君者曷亦谨所信任哉后二年汤竟有罪自杀因厯观酷吏传少有得其死者杀人之事习熟于君之耳目即教君以杀已之道也出尔反尔信哉是言
元鼎四年初条侯周亚夫为丞相赵禹为丞相史府中皆称其廉平然亚夫弗任曰极知禹无害然文深不可以居大府及禹为少府比九卿为酷急至晚节吏务为严峻而禹更名寛平中尉尹齐素以敢斩伐著名及为中尉吏民益雕敝是嵗齐坐不胜任抵罪上乃复以王温舒为中尉赵禹为廷尉后四年禹以老贬为燕相汉家寛厚之风始于髙而成于文而刻薄之祸则兆于景而成于武髙帝以寛大长者扶义而西入关之初定三章之约文帝尚恺弟除肉刑一时将相莫不务为寛厚耻言人过禁罔疏阔几至刑错景帝继之虽减笞法而刻薄之祸则已兆矣何者景帝之刻薄兆于晁错之术数也至于武帝遂极惨酷而数十年寛厚之风无复影响宣帝中兴踵武相继刑名绳下守为家法滔滔焰焰降以不返呜呼一代之风俗有一人焉成之必有一人焉坏之成坏之变虽系乎君徳之隆污而成坏之机则关乎君子小人之用舍吁甚可惧也愚是以观赵禹之始末上下世变而为之重叹云
是时吏治皆以惨刻相尚独左内史儿寛劝农桑缓刑罚理狱讼务在得人心择用仁厚士推情与下不求名声吏民大信爱之収租税时裁阔狭与民相假贷以故租多不入后有军发左内史以负租课殿当免民闻当免皆恐失之大家牛车小家担负输租繦属不絶课更以最上由此愈竒寛
自古贤哲无往而不行其志谓有所扼而不得行者殆非也是故可仕而仕行之于致君泽民者此志也可遁而遁行之于挂冠纳履者亦此志也不幸居危邦事乱君义不可去而不得去虽如龙逢比干死于谏诤而此志亦未尝不行也故曰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安有居官任责不能尽其职分而但归咎于时之不可为哉此无他中无定守志在随人污浊相挺合为一律是以剥下媚上贪得患失而不暇顾其非义耳当时吏治惨刻相尚如在汤鼎中儿寛职居三辅一境之民盎然春风和气乃如此不特终能免祸而上亦且竒之孰谓乖时碍俗而为君子者果不可以行其志也
元封二年上以旱为忧公孙卿曰黄帝时封则天旱干封三年上乃下诏曰天旱意干封乎
黄帝古圣人也通变宜民垂衣裳而天下治舟车门柝臼杵弧矢之利所以取象于易者无非生民日用之常岂迂僻幻怪游方之外者哉孔子定书讨论坟典髙辛而上皆在所略非以其怪诞而略之也坟言大道典言常道古圣相传初无异防特以上世洪荒垂世立教者未备孔子将取之以示百王之标凖万世不刋之鹄的故断自唐虞以还下讫于周耳周礼周公之大训也傥涉怪诞则三皇五帝之书曷为而掌之外史乎战国纵横异端猬起凡托黄帝以名书者如道如名如隂阳如小説如医卜神仙之类不一而足至若封禅登天恍荡不根之论汉之方士往往率类聚而归焉是何诬黄帝之甚也使古圣而行封禅则二帝三王行之矣血祭五岳圣经具在不闻封禅之名况又有所谓干封者乎君能以旱为忧此正恐惧修省之端羣臣所宜尽忠儆告使之改过进徳以弭天变公孙卿何人而敢为诬妄如许欺君欺天以欺天下而帝亦安受其诈言之不怍吁抑愚矣哉
三年定朝鲜为乐浪临屯菟真畨四郡菟乐浪本箕子所封昔箕子居朝鲜教其民以礼义田蚕织作为民设禁八条相杀以当时偿杀相伤以谷偿相盗者男没入为其家奴女为婢欲自赎者人五十万虽免为民俗犹羞之嫁娶无所售是以其民终不相盗无门户之闭妇人贞信不淫辟其田野饮食以笾豆都邑颇仿效吏往往以杯器食郡初取吏于辽东吏见民无闭藏及贾人往者夜则为盗俗稍益薄今于犯禁寖多至六十余条
孟子曰恻隠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辞让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陆文安公亦云东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南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西海北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是故有是心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事是君而谓其君不能者贼君者也治是民而谓其民不能者贼民者也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昭然灼然不可诬也夫安有中国夷狄之异哉在为人上者所以教化之何如耳朝鲜逺在海外一被箕子之泽而习俗醇美如此况生长二帝三王衣冠礼乐之地而有不可化者哉虽然国风所刺去周先王未逺也而败俗乱伦言之可为羞赧武帝去箕子且千年而余风遗韵如出一日岂中国之民反不如夷狄而诸大圣人之教曽一箕子之不若乎无他海岛而居质实朴野一国之内自为风俗耳目无所惨心志无所荡而醇气美质无所凋丧是以一习其教世守而不变非有意于守也安于日用之常而自不变也中国乃不然教化一衰情伪相凿奸声乱色浮靡百端凡接于目而感于耳者无非害心荡志之具益炽益烈如火焰焰益流益下如水滔滔先王之教所以易坏而中国之俗反不若逺夷之美且乆者抑其势之所必致欤且愚于是而有感矣心无有不良性无有不善固也然而进徳甚难趋恶甚易犹之诗书礼义之族耳目日熟乎贤人君子之事非不美矣不幸而有小人焉倡之往往决坏隄防顺流东注而不可遏夫以千载箕子之国而败于一日辽东之小吏不知一坏而有能复返之者否乎如箕子【阙】 能复可乆乎愚是以于俗稍益薄之语痛伤风败教之端而为之重叹也
五年上以名臣文武欲尽乃下诏曰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驾之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其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材异等可为将相及使絶国者武帝取士而以跅弛为的抑何异也夫人主之好恶风俗之枢机上以跅弛求之下亦跅弛而奔之相延成风声生气化如是而望士习之美为邦家之光宁有是理也哉舜大圣人首举元凯生乎百世之下而坐想宣慈惠和明允笃诚之美犹蔼然如春风和气之袭人如参芩耆术之可以养生如麒麟凤鳯之出为世瑞也周公告成王一则曰其惟吉士二则曰其惟克用常人而诗人亦以蔼蔼王多吉士蔼蔼王多吉人称之然则太和之在唐虞成周亦惟圣明在上而所用者固太和之人耳虽然其教之也有道其养之也有素故其用之也随所取而皆君子后世不养不教不惟徳行之是选而徒跅弛以快非常之用平居无事狂纵叫呼任侠妄行不可检束一旦有衅则从臾而出聚为羣盗谋僭乱奸典宪杀身赤族而不顾者皆此跅弛之谓矣用舍之际曷亦谨其的哉
两汉笔记卷四
钦定四库全书
两汉笔记卷五 宋 钱时 撰
武帝
太初元年太中大夫公孙卿壸遂太史令司马迁等言厯纪坏废宜改正朔上诏儿寛与博士赐等共议以为宜用夏正夏五月内诏卿遂迁等共造汉太初厯以正月为嵗首
夏正寅商正丑周正子而孔子独言行夏之时何也盖建子之月一阳潜动于黄钟之管至于三阳天地交泰而发生之功于是着焉后以财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则寅月孟春为嵗首得时之正的的乎其不可易矣此孔子答为邦之问所以首欲正之欤周官正月之吉始和説者谓周之正月而正嵗十有二月令斩氷则曰夏正愚谓二者皆夏正也岂不见秦纪以十月为嵗首及是书以正月为嵗首之文乎例而推之则建子者特以十一月为嵗首建丑者特以十二月为嵗首而四时之序十二月之建未始变也故自秦止太初以前建亥每嵗首必曰某年冬十月而春正月则相次于后夫如是则正月之吉岂可以为建子若建子则十一月正隆寒而谓之始和固不可也然观春秋传则又不同僖公五年春王正月辛亥朔日南至是直以建子为春正月而亥月为季冬时与月皆变矣然则凌人所谓正嵗十有二月令斩氷春始治鉴夏颁氷秋刷者岂卯月寒方退而遽颁午月以后方盛暑而遂不用乎不然必用一代之正朔而周公六典孔子春秋何乃不同如此得非六典作时虽以子月为嵗首而夏正固未尝废其后悉废夏正而时与月皆变故孔子伤之遂欲行夏之时欤説者谓孔子以夏时冠周月殆不然也
二年以太仆公孙贺为丞相封葛绎侯时朝廷多事督责大臣自公孙后丞相比坐事死石庆虽以谨得终然数被谴贺引拜为丞相不受印绶顿首涕泣不肯起上乃起去贺不得已拜出曰我从是殆矣
汉杀大臣其祸萌于鄼侯之械系而成于晁错周亚夫之死至于武帝则视之犹常事矣公孙贺涕泣不肯受而征和二年父子竟死狱中逆知其必然若符契之合者舜曰臣作朕股肱耳目髙宗相傅説命之曰朝夕纳诲安有此祸也哉皆由汉承秦弊不知天官冢宰之为重而居是任者亦不知天官冢宰之为何官耳且在坐为起在舆为下有病亲问不幸而死亲吊论道经邦为师为保此非可以吏事苛责之者也武帝求可为将相之材乃欲得跅弛之士而御之取其跅弛则不以良弼望之明矣而体貌大臣之道又岂可以御言也御之术杀之阶欤
四年冬匈奴呴犂湖单于死匈奴立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为单于天子欲因伐宛之威遂困胡且鞮侯单于初立恐汉袭之乃曰我儿子安敢望汉天子汉天子我丈人行也因尽归汉使之不降者路充国等使使来献天汉元年春正月上嘉匈奴单于之义遣中郎将苏武送匈奴使留在汉者因厚赂单于答其善意武与副中郎将张胜及假吏常惠等俱既至匈奴置币遗单于单于益骄非汉所望也防缑王与长水虞常等及衞律所将降者隂相与谋劫单于阏氏归汉虞常私候胜曰闻汉天子甚怨衞律常能为汉伏弩射杀之胜许之后月余单于出猎独阏氏子弟在虞常等欲发其一人夜亡告之单于子弟发兵与战缑王等皆死虞常生得使衞律治其事常引张胜单于怒召诸贵人议欲杀汉使者左尹秩訾曰即谋单于何以复加宜皆降之单于使衞律召武受辞武谓惠等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以归汉引佩刀自刺衞律惊自抱持武驰召医凿地为坎置温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气絶半日复苏防论虞常欲因此时降武劒斩虞常衞律曰汉使张胜谋杀单于近臣当死单于募降者赦罪举劒欲击之胜请降律谓武曰副有罪当相坐武曰本无谋又非亲属何谓相坐复举劎拟之武不动律曰苏君律前负汉归匈奴幸防大恩赐号称王拥众数万马畜弥山富贵如此苏君今日降明日复然空以身膏草野谁复知之武不应律曰君因我降与君为兄弟今不聴吾计后虽欲复见我尚可得乎武骂律曰汝为人臣子不顾恩义畔主背亲为降虏于蛮夷何以汝为见且单于信汝使诀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鬭两主观祸败南越杀汉使者即时诛灭独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两国相攻匈奴之祸从我始矣律知武终不可胁白单于单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絶其饮食天雨雪武卧齧雪与氊毛并咽之数日不死匈奴以为神乃徙武北海上无人处使牧羝乳乃得归别其官属常惠等各置他所孔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此不可夺之志即天徳之刚即易之大壮即曽子之大勇所以独立不惧者此也所以中立不易者此也人同此心所以国有道不变塞国无道至死不变者此也人同此心同有此志杲杲明白本未始不刚健一囿于外物即夺之矣呜呼死所我恶也而所恶有甚于死贵富我所欲也而所欲有甚于富贵彼其临之以白刃而不挠诱之以美利而不动閴处海濵无人之地独抱孤忠凛凛不屈者几二十年果何所见而自若如是哉从古以来有一旦身处危难不顾分义幸生茍免为万世名教之罪人者于苏中郎可以观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