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书事


六月,蒙古来假道攻金。

蒙古木华黎同右都监石天应图金陕西诸州,遣使假道。遵顼许自东胜州渡河进兵。

秋七月,金积石州蕃族来附。

积石诸蕃族见金兵屡败,求附夏国,遵顼受之。

八月,彗星见。

出西方,两月而灭。

九月,攻金德顺城,破之,大掠神林诸堡。

积石州蕃族既叛,金使巩州提控尼庞古三郎率兵讨击。夏兵赴援不及,遂攻德顺,破之,进掠宁安寨及神林诸堡。

冬十一月,蒙古约取金延州,不果。

初,木华黎渡河取金葭州,令石天应以劲兵五千守之。天应欲乘势定关右,发国书约夏国取延州。自移军趋河中。已,为金兵所败,天应死,复兵不出。

十二月,从蒙古兵攻金,败于质孤堡。

蒙古约夏兵由河中葭州攻金陕西,至质孤与兰州提控唐括兵战,不胜。

嘉定十六年、夏光定十三年春正月,遣将从蒙古围金凤翔,不克,引众先归。

遵顼起步骑十万合木华黎兵围凤翔,东自扶风、岐山,西连、陇,数百里皆立营栅,攻城甚急。金行元帅府事赤盏合喜与同知临洮府事郭虾蟆登陴捍御。夏首领共据胡床坐濠外,指挥自若。虾蟆持弓矢伺一将举肘时,一发中腋下甲不掩处。诸将大骇,知不能克,遂不告木华黎,引众先归。

按:夏为蒙古前驱,书“会”、书“从”,不一而足。兹书“先归”,志隙也。自是以后,夏不复与蒙古合,而蒙古灭夏之志亦于是决矣。
夏四月,幽太子德任于灵州。

遵顼欲使德任率师侵金,德任谏曰:“彼兵势尚强,不若与之约和。”遵顼笑曰:“是非尔所知也。彼失兰州竟不能复,何强之有?”德任固谏不从,乞避太子位为僧。遵顼怒,幽之灵州,遣人代将出兵。

按:太子,国之储副,非大罪不轻幽废。德任见父穷兵,固谏不听,乃乞避位,非欲以身感悟其父乎?遵顼不以为贤,反以为罪。呜呼!秦政逐扶苏而二世乱,隋文废子勇而一传亡。拓跋氏之衰,讵有异耶?
五月,大旱。

兴、灵自春不雨,至于五月,三麦不登,饥民相食。遵顼点兵不能遽集。

六月,侵金陇安军。

夏国连年用兵,金延安、庆原元帅府欲乘敝伐之,陕西行省元帅白撒以为不可,惟宜缮兵为备。会陇安节度使完颜阿邻日与将士宴饮,不治军事,遵顼遣万骑攻之十余日,掠人民五千余、牛羊、杂畜无算。

秋七月,破金积石州,降其羌界寺族。

遵顼令亲军万人攻积石,破之,羌界寺族多降,惟桑逋寺僧看逋、昭逋、斯没及答那僧奔鞠等拒而不从。

八月,荧惑入舆鬼。

掩积尸气。

诱金阴坡族叛。

阴坡族之骨鞠门等,遵顼遣人诱之叛附。金元帅夹谷瑞发兵讨破之,夏兵不能救。

九月朔,日有食之。

食既,色淡无光,兴庆府城外大风拔木。

冬十月,蒙古兵围积石州,五日而解。

蒙古以凤翔之役恶夏无礼,遣将攻积石州,四出抄掠。逾旬,闻金人图其后,解围去。

罢御史中丞梁德懿。

蒙古兵虽退,国中荒羸殆甚,遵顼犹集十二监军司兵图金巩州。德懿上言:“天人之道,理自相通。国家用兵十余年,田野荒芜,民生涂炭,虽妇人女子咸知国势濒危,而在廷诸臣清歌夜宴,舌结口钳。太子以父子之亲,忧宗社之重,毅然陈大计、献忠言,非得已也。一旦位遭废斥,身辱幽囚。宜乎天垂变异,岁告灾。臣望主上抚恤黎庶,修睦邻邦,召还青宫,复其储位,庶几臣民悦服,危者得安。”遵顼恶其言直面诘之,令致仕。德懿虽世胄,性恬,退归后十余年,逍遥山水而卒。

十一月,金人取会州。

金巩州元帅田瑞与通远节度郭虾蟆议复会州。虾蟆亲率骑兵五百,衣皆赭,蔽州之南山而下,城上猝见,惊以为神。有举手于悬风板者,虾蟆射之,手与板俱贯。凡射死者数千人,兵民震恐,出降。

十二月,国主传位于子德旺。

蒙古数遣使谯让。遵顼惧,逊位于次子德旺,自号上皇。

按:昔唐元宗之禅位太子,假鸿名以维系人心,正国本以号召天下,实势所不容己者。今遵顼未闻有是,徒以蒙古兵,深思委责于子。直书其事而不足,取意自见。

●卷四十二
嘉定十七年、夏乾定元年春正月,裕陵、泰陵灾。

草木皆流血,德旺遣官禳之二十日止。

二月,结漠北诸部兵以拒蒙古。

德旺闻蒙古王征西域未还,遣使结漠北诸部为外援,阴图拒守计,诸部出兵应。

夏五月,蒙古兵围沙州,不克。

蒙古主自西域还,闻夏国有异图,自将兵由河外攻沙州。逾月不下,遣部下兵夜穴城以入。守将籍辣思义纳火穴中,蒙兵多死,思义城守如故。

秋九月,蒙古破银州。

蒙古久攻沙州,恐银、夏出兵赴援,遣大将孛鲁、黑马等分兵攻银州。监府塔海出战,兵败被俘。斩首数万级,获生口牛羊数十万,银州遂破。

按:蒙古之强,非夏力所能制。德旺嗣立之初,即诱诸部使为我用,可谓得胜算者。乃事机不密,反为所乘,是天蒙古耳?岂谋之不臧耶?书以惜之。
冬十月,奉表修好于金。

夏自宣和末臣金八十余年,鲜兵革事。自蒙古之围,金人失援,以致构难十年,一胜一负,两国精锐俱尽。至是,蒙古势益强,夏国西北疆场日削,德旺用右丞相高良惠谋遣使如金,请修好。

按:睦邻修好,《春秋》善之。况夏与金世为与国哉!然当金兵未弱,己力未衰,合之则可以捍蒙古,乃于困敝之极,方始请和。鹬蚌之争将解,两虎之力已伤,卞庄、渔人旋制其后矣。呜呼!若德旺者,智胜其父而生不遇时,良可惜已!
十一月,遣使蒙古请降,沙州围解。

德旺闻银州不守,漠北诸部溃散,遣使诣蒙古军前请降,许以质子为信。蒙古主始解沙州围,城中坚守半载,军民困乏,食牛羊马驼殆尽。

宋理宗宝庆元年、夏乾定二年春三月,蒙古使来责任子,不遣。

蒙古遣其臣孛秃至夏国责遣质子,德旺犹豫未决。右丞相高良惠言:“两国相交,忠信为主,彼强吾弱,势难背言。宜择宗室之贤者,加以王号,锡以车旗,俾结蒙欢,庶几稍纾国患。”德旺曰:“我方修好金源,共支北敌。任子一往,受其束缚,后悔何追?”枢密使李元吉曰:“蒙古虎狼,虽恭顺不违,犹恐咆哮其性。若反覆无恒,是自启兵端也。况金势浸衰,自守不支,焉能济我耶?”德旺不听,谢孛秃遣回。

按:自古会不信而有盟,盟不信而有质。许以质而不遣,则降亦不足信矣。德旺不慎许于前,而轻悔于后,不适以速之祸哉?
夏六月,太白昼见。

与日争明。德旺求直言,殿中御史张公辅疏陈经国七事:“一曰收溃散以固人心。自兵兴之后,败卒旁流,饥民四散,若不招集而安抚之,则国本将危。臣愿劳来还定,计其室家,给以衣食,庶几兵民乐业,效忠徇义,靡有二心。二曰坚盟信以纾国难。蒙古孛秃去时,坚请三思再议。今为时半载,未见兵临。或者尚深观望,急宜遣使纳质,以示忠诚,使彼师出无名,我得徐为善后。臣知言而无补,然非此无以弭患也。三曰修城池以备守御。银州失守,河西诸隘与敌同之,千里之内,楼橹、斥堠荡然无存。宜乘北兵暂去,缮隍浚濠,无事则安堵堪资,兵至则扼险可守。若任其如入无人,岂不殆哉!四曰明军政以习战守。国家向有绥、宥诸羌,藉以立国。嗣为宋、金控据,兵势浸衰。今惟料瓜、肃精强,兴、灵劲勇,明赏罚,计功能,委之宿将、亲臣,量敌为进退,视地为攻守,或者积衰之后,可冀振兴。五曰联烽堠以立应援,自金源开隙,使介不通,往来禁绝,越人视秦,肥瘠无关。致蒙古乘隙,屡肆兵凶。今宜遣使与金约和,两国各置边烽,设侦候,此举彼应,彼困此援,我兵气壮,敌亦不敢正视矣。六曰崇节俭以裕军储。国经兵燹,民不聊生,耕织无时,财用并乏。今将官中、府中浮靡,勋臣、戚臣赏赉,去奢从俭,以供征调之用,则粮足而兵自强耳。七曰观利便以破敌势。蒙古距国千里,初来不拒,继与连兵,俾其险阻既明,道路尽熟,若不出奇奋击,何以示我兵威?议者以王城可守,任其连破州郡,是犹心腹之疾先起手足,可不急为疗救乎?今聚境内精兵,犹可数十万,果能鼓励士气,效命一战,客主势殊,应无不胜。若孤疑满腹,首鼠两端,亡在旦夕矣!”德旺善其辞切,擢为御史中丞。

秋七月,宗室李桢入于金。

桢为国疏族,其父因国乱不仕,挈桢入金,应经童试中选。

八月,遣使聘金,且议和事。

德旺遣光禄大夫、吏部尚书李仲谔、南院宣徽使罗世昌、尚书省左司郎中李绍膺聘于金,请以兄事金,各用本国年号。金主谓群臣曰:“夏国从来臣事我朝,今称弟以和,吾不以为辱者,冀得通好,以息吾民耳。”遣翰林待制冯延登、行台令李献甫为馆伴佥议岁赐。仲谔等多口辨,延登不能折。献甫曰:“夏国与本朝和好百年,今虽易君臣之名为兄弟之国,使兄而输币,宁有据耶?”仲谔曰:“兄弟且不论,宋输吾岁币二十五万,典故具在,金朝岂不知之。”献甫正色曰:“使者尚忍言耶?宋以岁币饵君家而赐之姓,岸然以君父自居,夏国君臣无一悟者。倘如宋旧,本朝虽岁捐五十万亦可。”仲谔等语塞,遂定议。

附:《金史?交聘表》:正大二年十月,遣聂天骥、张天纲使夏议和事。考《哀宗纪》:秋九月,夏和议定。十月无遣天骥等事,而二人本传亦不载。
九月,蒙古仇人赤腊喝翔昆来奔,纳之。

赤腊喝翔昆,乃蛮部屈律罕子。蒙古灭乃蛮,屈律罕走死契丹,蒙古主索其子,赤腊喝翔昆走投夏国。德旺以其同仇纳之,给以粮糗。

冬十月,南院宣徽使罗世昌罢。

世昌自奉使回,见金势日蹙,每言金援不足恃,劝德旺为自强计。及纳赤腊喝翔昆,力谏不听,遂乞休,三请方许之。世昌,世居银州乡里,已破,流寓龙州,知国且亡,谱《夏国世次》二十卷藏之。

十一月,金使来报聘。

金主遣礼部尚书奥敦良弼、大理卿裴满钦甫、侍御史乌古孙宏毅来报成,书称“兄大金皇帝致书于弟大夏皇帝阙下”。自是,夏与金修好。

十二月,复与金互市。

德旺遣徽猷阁学士李弁请互市,往返不能决。金主命礼部尚书杨云翼议之,始定。

遣使贺金正旦。

夏自兵交后不复贺金正旦,德旺始遣精鼎匦押使武绍德、副仪增、御史中丞咩元礼如金行贺正礼。金主命礼臣定拟使者见辞仪注,特厚之。

宝庆二年、夏乾定三年春二月,蒙古攻黑水城,破之。

蒙古主积怒夏国,亲将兵十万来攻,至秦川,德旺遣人撤桥梁拒之。蒙古宣抚使王楫夜督士卒运木石,比晓,桥成。遂进兵,度沙碛,入河西,击散撒里特勒赤闵诸部,攻黑水城,破之。蕃部死者数万。

三月,策士,赐高智耀等进士及第。

智耀,右丞相良惠孙。见国事殷,不愿受职,后隐贺兰山。

河西旱。

河西诸州草木旱黄,民无所食。

夏四月,蒙古兵驻浑垂山。

浑垂山在肃州北,蒙古主驻兵避暑。兵士四出抄掠,民间窖积皆尽。

五月,屠肃州。

肃州守将乃蒙古千户昔里钤部兄,坚守不下。蒙古主遣钤部谕之降,不听,及城破,军民尽屠之。

故主遵顼卒。

年六十四,在位十三年,改元一,谥曰英文皇帝,庙号神宗。

论曰:“遵顼才堪魁士,时际承祧,以序以贤,史不详载。然当蒙古浸强,国兵衰弱,计惟寻金旧好,遣使连盟。虞、虢合而夏阳无虞,赵、魏交而秦兵自退。否则保境息民,练兵积粟,不惟可守,亦足自强。乃约宋之使三行,援叛之师再出。始而失之蒙古,取偿金人;既而欲厄金人,转从蒙古。岂知佳兵不祥,黩武自及,北兵再至,束手无谋,仓卒出奔,遑遽内禅。幸而天不永年,父子同殒,不然徽、钦五国,是其前车也。”
六月,蒙古取甘州,副将阿绰等死之。

甘州守臣曲也怯律,蒙古将察罕父。蒙古主遣察罕射书招怯律,且遣使谕城中降。怯律将应之,副将阿绰等三十六人合谋,杀使者及怯律全家,并力捍拒。蒙古主亲将兵攻之,城破,阿绰等皆死。

秋七月,蒙古破西凉府。

蒙古主进兵攻西凉,宿卫官粘合重山执大旗指挥六军,手中流矢,不稍动。守臣斡扎箦力屈,率父老启门降。于是,搠罗、河罗等县皆不守。

国主德旺卒,弟子见立。

蒙古兵深入,城邑尽溃。德旺忧悸,不知所为,发病卒,年四十六,在位四年,改元一,庙号献宗。国人立其弟清平郡王子南平王见,遣使报哀于金。金遣中奉大夫完颜履信、昭毅将军太府监徒单居正吊奠。

论曰:“德旺身当末造,时值艰危。受命之初,念生民之害,首罢用兵;纳忠谏之言,专寻盟好。交邻不屈,经国有谋,可谓能干蛊矣!无如积衰难振,小善莫支,戎马满郊,财用困竭,在位三年,竟以悸卒。滕文恐而国亡,简文危而身弑,知忧患而不生,亦可悯已!”
八月,蒙古兵破应里等县。

应里与兰州接境,西据沙山,东阻大河。蒙古主逾沙陀,至黄河九渡,攻破之。

九月,金还所掠人口。

夏国营田,实占正军,一有征调,辄妨耕作,所以土瘠野旷,兵后尤甚。金主闻国事日蹙,以前取会州时所掠人口悉纵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