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实录

  是月,新乡雨黑水。
  是春,荧惑在火,徘徊氐、房。
  夏四月丙申,夺总督洪承畴爵,仍侍郎;总兵左光先、曹变蛟并夺五级:限五月尽贼。
  戊戌,新厂灾,毙七百余人。
  先是,总理熊文灿专主抚,盗张献忠佯许之,文灿请贷其罪,安置保康山中;报可。献忠求襄阳一郡以屯其军,文灿议饷二万人,献忠乞饷十万人;迁延未就。是月辛丑(原文误辛未),降于榖城,文灿受之。工科给事中沈胤培疏争之,不得。于是诸贼益轻王师,蔓不可制。
  甲辰,以刘之凤为刑部尚书。
  乙巳,御经筵毕,召六部诸臣。杨嗣昌述孟子「善战者服上刑」语,盖欲款塞,借之窥上指。上曰:『此昔贤为列国兵争,奈何欲出汉人下策!今后勿复尔尔』;又言湖广巡抚余应桂任将之失。嗣昌等上章引罪。
  戊申,兵科都给事中姚思孝奏言:『开市抚赏,目前一大机也。但不即轻给,稍示郑重。彼遂其欲,吾亦济其事;何损威失体之忧』!杨嗣昌覆奏:『先朝封贡、抚赏,名甚尊、体甚正;今又一时也。暂退,正我成事之会。密询边臣,各出所长,臣何敢偏执以防大计』!
  大学士张至发罢、孔贞运致仕。
  己酉丑刻,荧惑逆行尾八度,掩于月。自春至秋,荧惑守尾百五十余日,始退。上谕礼部:『火星违度,朕先素服减膳。其诸臣各引罪修省』。
  辛酉,上御中左门,召考选诸臣,五人为班递进,问足食计。知县曾就义曰:『百姓之困,皆由吏之不廉;使守令俱廉,即稍从加派以济军需,未为不可』。上拔第一。
  五月癸亥朔,总督卢象升乞守制;总督大同山西等处御马监太监陈贵奏留,从之。
  兵科给事中钱增劾杨嗣昌主款非是;嗣昌引罪。
  丙寅,以商周祚为吏部尚书。
  己巳,浙江提学佥事刘鳞长言七事:曰尊圣道、曰恤靖难诸臣、曰定礼制(出继子为本生父母丧服:小祥内服斩衰,称降制;小祥外如伯叔服,称心制)、曰射礼、曰访逸才、曰清庠序、曰重教职;礼部议之。
  杨嗣昌奏言:『臣闻月食五星,古来变异,史不绝书。然亦观其时政事相感,灾祥之应,不一其致。昔汉光武帝建武二十三年月食火星,明年呼韩邪单于款五原塞;唐宪宗元和元年月食荧惑,其年田兴以魏博来降;宋太宗太平兴国三年月掩荧惑,明年兴师灭北汉,遂征契丹,连年兵败。今者月食火星,犹幸在尾内,则阴宫外当阴国,主上修德以召和、治内以感外,必有灾而不害者矣』。丁丑,工科都给事中何楷上言:『火星四月二十六夜逆行至尾八度,为月所掩;今五月望日已退至尾初度,渐次入心。古人皆言:月变修刑』。又言:『礼亏,则罚见荧惑。诚欲措刑,莫如右礼;诚欲右礼,盖先省刑。今爰书之烦极矣,部司议宥,止于重辟数人;而未结之案,先后累累,谁复过而问焉。「会典」热审事例,有轻重囚犯急与问理及出狱听候之令,今亦可仿而行之。杨嗣昌缕缕援引,出何典记?其言建武款塞者,欲借以伸市赏之说也;其言元和宣慰者,欲借以伸招抚之说也;其言太平兴国连年兵败者,欲借以伸不敢用兵之说也。附会诚巧,矫诬实甚!念皇上察之』。
  癸酉,许总督宣大、山西军务卢象升守制。
  戊寅,遵化喜峰口雪三尺。
  丙戌,始定高墙罪宗五年审例。又京师官民殊死以下,许保候即结。
  六月癸巳,安民厂灾,伤万余人。武库既空,发五千金赈恤。
  召陈新甲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宣大、山西军务。先是,有旨并推在籍守制;盖杨嗣昌为新甲地也。
  丁酉,湖广道试御史林兰友劾大学士张至发票拟屡误,经画无闻;并言『兵部尚书杨嗣昌主画中枢,束手无策;惟求市赏,苟且侥幸:是岂皇上所以夺情意乎』!忤旨,谪外。
  辛丑,召惠世扬为兵部右侍郎。
  己酉,召吏部尚书商周祚等见于中极殿,谕以新维冯元飙巡抚陕西,元飙殊非巡抚才;余各问兵食计。户部尚书程国祥言:『京师赁房月租及天下会馆租,岁可得五十万』。工部右侍郎蔡国用言:『崇文宣武街石除中道外,可培修外城』。识者笑之。
  乙卯,以礼部侍郎傅冠、户部尚书程国祥、兵部尚书杨嗣昌、工部右侍郎蔡国用俱为礼部尚书,礼部右侍郎方逢年、大理寺少卿范复粹俱除礼部左侍郎,并兼东阁大学士,直文渊阁;嗣昌仍署兵部。
  丙辰,以卢象升为兵部尚书;仍总督,候代。
  是月,京师、山东、河南大旱,蝗。
  清兵屯大青山议和,巡抚辽东方一藻奏闻,以我弱,引隆庆封俺答故事;兵部尚书杨嗣昌阴主之。
  秋七月戊戌朔(?),命杨嗣昌大祀、大庆暨传制、颁诏诸大典不预,直阁素服,进朝、日讲、召见如常服随班。先是,嗣昌奉诏于二月趋朝,时父服阅十八月、母服才五月也。工科给事中何楷劾杨嗣昌入阁吉服,忘亲;上以楷苛求,切责之。
  己亥(?),前少师大学士温体仁卒,赠太傅,諡「文忠」。甲申,廷议以体仁奸佞异常、贻毒深远,宜削諡、廕以昭公道;遂夺其諡。
  少詹事学士黄道周奏言:『宣大总督,部推有在籍守制之命,遂举陈新甲;天下即乏才,未宜移借及此也。陛下亦念在廷诸臣岂无一定策效谋者,而空破非常之格,以奉不祥之人责其成功;万万不可』!又力斥款议曰:『无论必不可款,款必不可成,成必不可久;即款矣、成矣、久矣,以视宁、锦、遵、蓟、宣、大之师何处可撤,而遽谓款之后可撤兵中原以讨流寇,此亦不思之甚矣』!
  召文武大臣于平台及黄道周,上谕「吏部尚书商周祚枚卜滥徇」;周祚引咎。次问杨嗣昌「哨骑六千送炮各路奈何」?对曰:『今秋事殆未然,又塞外险阻,车炮恐非所便』。次问道周曰:『朕自御经筵后,略知学问。无所为而为之,谓之天理;有所为而为之,谓之人欲。尔前疏时适当枚卜,果无所为乎』?对曰:『臣无所私』。上曰:『前月二十八日推陈新甲,何不拜疏』?对曰:『御史林兰友、给事何楷巳有劾疏,臣以同乡,恐涉嫌疑』。上曰:『今何遂无嫌耶』?曰:『天下纲常、边疆大计,失今不言,后将无及。且臣所惜者纲常名义,非私也』。上曰:『「清」虽美德,不可傲物遂非。伯夷为圣之清;若小廉曲谨、不受馈遗,此可为廉,未可为清也』。道周曰:『伯夷全忠孝之节,孔子遂许其仁』。上怒其强说。道周又极诋杨嗣昌夺情蔑伦,嗣昌即出曰:『臣不生于空桑,岂遂不知父母!臣尝再辞,而明旨敦迫甚。至黄道周学行人宗,臣实仰企之;乃今谓「不如郑鄤」,臣始太息绝望!鄤之杖母,行同枭獍;道周又不如鄤,何言纲常耶』!道周曰:『臣言文章不如郑鄤』!上责其朋比。道周曰:『众恶必察,岂得为比』!上曰:『嗣昌荐陈新甲,何云邪径』?曰:『臣不识新甲,但蜀人皆言之』。上曰:『孔子诛少正卯,当时亦称闻人。唯以心逆而险、行僻而坚、言伪而辨、顺非而泽、记丑而博,不免孔子之诛。今之人率多类此』!道周曰:『少正卯心在欺世盗名,臣之心在明伦笃行』。上以褊激恣口,叱道周去。道周曰:『臣今日不尽言,则臣负陛下;陛下今日杀臣,则陛下负臣』!上曰:『尔读书有年,只成佞口』!道周又辨忠佞之分;上怒甚,嗣昌乞优容之。上曰:『道周放恣,此已为优容矣』。诸臣退;上召回,谕以「毋党同伐异,宜共修职业」!
  戊申(?),趣锦衣卫上郑鄤狱。
  庚戌(?),翰林院修撰刘同升、编修赵士春各疏救黄道周,劾杨嗣昌;卫景瑗疏如之。
  甲寅(?),工科都给事中何楷、试御史林兰友又申救道周,遂降楷二级调用,兰友降一级——寻谪道周江西知事、刘同升福建知事、赵士春简较。
  丙辰(?),以李待问为户部尚书。
  翰林院侍读王铎上言:『闻朝廷有抚和之议,不胜愕然!损雷霆之积威,修金缯之轻举;臣之所大惑也』。时传杨嗣昌、方一藻及太监高起潜密发黄金八万、银十万讲款。刑部主事张若麒乞录当日召对语以示中外;报闻。
  八月辛卯朔,洪承畴报陕西贼剿、降略尽。先是,贼自蜀还陕西,为龙安土司邀击,贼奔溃。余半出山谷,承畴勒兵以待,大败之,乞降;各给免死票发原籍,仍檄郡县各与安置:于是贼众尽散。李自成独乘骡日行六百里,走商、雒龙驹寨;至淅川老■〈犭回〉■〈犭回〉营,卧疾半年余;授以数百人,仍攻剽。
  丁酉,安定门火药局复灾。
  癸卯,流寇自虹县陷睢宁。
  敕戒嘉定伯周奎、左都督田弘遇、右都督袁佑务并谕外戚郭振明等曰:『尔辈姻联帝室、禄享天糈,唯有厚德养俭,以保身名。乃或蔑弃礼法,凌虐黎庶;人怨天怒,上干国法。即拊心自悔,嗟何及矣!我宣宗章皇帝「外戚事监」分别善恶,各有报验,足示劝戒。特赐省览,其共勖之』!时外戚张春等诳财虐民、厚征子钱、夺人田宅子女,故有此谕。
  癸丑,大学士傅冠致仕。
  属部哈喇等求款市,总督宣、大卢象升以闻。
  九月丁丑,逮南京御史成勇。勇劾杨嗣昌不终丧制,忠孝两亏;上怒,逮讯之。
  先是,南京户科给事中张焜芳劾前巡盐御史史■〈范上土下〉侵盐课事;时■〈范上土下〉已授太仆寺少卿,逮下狱。至是奏辨,兼言焜芳朋党奸贪状,不听;夺焜芳等。
  清兵约西人大举,分入西协墙子岭、中协青山口。墙子岭险峻,因蚁附而上,三日夜始入内地,人俱困乏;竟无人袭击之者。总兵吴国俊守墙子路,战败走密云;总督蓟、辽兵部右侍郎吴阿衡败没于密云。初,监视太监邓希诏诞日,阿衡及国俊等俱趋贺;闻警,仓猝而回,调御失措,故及于难。清兵入墙子路,待青山之众以越迁安、薄丰润;辽东副总兵丁志祥、窦浚等来援,夜战,清兵稍退,引而南下。
  冬十月庚寅朔,戒严京师守备。征辽东前锋总兵祖大寿入援,留巡抚方一藻、朱国栋、陈祖苞分守。命总督宣、大卢象升以总兵杨国柱、虎大威进易州,其出左;且陛见。移青、登、莱、天津之兵出其右;檄总兵刘泽清以山东兵遏其前,高起潜为应援。
  辛卯(原文为癸卯。或系癸巳之误),召文武大臣及总督卢象升于武英殿,上问象升方略;对曰:『命臣督师,臣意主战』!上色动久之,不怿曰:『朝廷未云抚,乃外议何遽信也』?象升因言『清势甚盛,事机难料;或偪陵寝以震人心,或趋神京以撼根本,或分出畿南扼我粮道。我集兵备之,则寡发而多失;分兵四应,又散出无功。兵少不备、食少生乱,事皆可虑』!上壮之,命出与杨嗣昌议。象升甫言战,嗣昌消阻齕□不能语,徒戒勿浪战。象升径起,别还昌平。
  甲午,象升以兵三万扼昌平。时清兵日南,不可遏;象升日召诸帅,约曰:『刃必见血、人必带伤、马必喘汗;违者斩』!令各选劲卒,期八月十五夜分四路袭营;高起潜遗书阻止。象升请分兵,杨嗣昌以宣府、大同、山西兵属象升——号二万;象升誓师于巩华城,刻期赴□,即慷慨涕下如雨。嗣昌不能平,亦思有以阻之,奉命令赴通州就起潜,不应;嗣昌又促之,象升叹曰:『嗣昌不过授意总监挠我师期耳』!恚甚。会嗣昌赴军中,象升曰:『公等坚意抚款,独不言城下之盟,「春秋」耻之!且象升握尚方剑,今日愿唯唯从若议,袁崇焕之祸且立至!纵不畏祸,宁不念衰衣引绋之身,又不能移孝作忠、奋身报国;将忠孝胥失,何颜面立人世乎』!嗣昌色战,既而曰:『公误矣!谁言抚者』?象升曰:『周元忠赴彼讲款,数日往来。其事始蓟镇督监受成于公,通国共闻;谁可讳也』!周元忠盖瞽人卖卜者,善辽人;故遣之。清时亦以事重大,乃令瞽者讲款,不信,欲斩;元忠乞哀,乃止。时上忧甚,嗣昌密奏曰:『臣惟不南耳。果尽南,不果捐数十城;我援师麇集,可使只轮不返』。上善之。
  壬寅,撤召孙传庭、洪承畴入援。
  甲辰,高起潜部将刘伯禄兵败于芦沟桥。
  戊申,命诸大臣分守都门。
  云南道御史郭景昌因召对,言杨嗣昌调度失宜,并列太监高起潜备御失策状;上不答。景昌退,上书劾『嗣昌事小乐天之说起,而遂无事大畏天之心,致边备日弛,将士观望,互相欺饰。彼自谓有学有才,实一无胆无识之小人耳。盖学不知尽忠竭孝,学之蠹也;才以供饰奸掩非,才之贼也。闻入口,魂魄堕地,手足无措;托言轻战,必误封疆!迨屡深入,失机位。况言未必入,今已至口矣;又言清无火器,今且载炮入矣。唯乞皇上立诛嗣昌,正其误国之罪』!疏上,不问。
  十一月辛酉,京师闭门自守。
  癸亥,清兵〔□〕良乡、高阳、涿州,向河间。自入塞,分四道:一趋沧灞,一趋山东济南,一趋临清,一趋彰德、卫辉。
  丙寅,召对文武大臣,并召工部给事中范淑泰。淑泰曰:『今兵已临城,尚无定议;不知战、款何出』?上问「谁款」?曰:『外间皆有此议』。上深忧饷诎,寺丞戈允礼因言借贷;淑泰曰:『戎事在于行法;今法不行而忧饷,即雨金、雨粟,亦有何济』!上曰:『朝廷之上,何尝不欲行法』!大学士刘宇亮自请视师,上壮之;旋又自改「察阅」,上不怿。
  以翰林院编修杨廷麟为兵部赞画主事,赴总督卢象升行营。先是,廷麟上言:『陛下有大臣,无御侮之才。高起潜、方一藻曰「当款」,嗣昌亦曰「当款」;吴阿衡曰「款必可恃」,嗣昌亦曰「款必可恃」。表里煽谋,宣情泄弱,闻之咸有侮心。一旦东西合约,墙岭失守,款之误国遂至此极也!唯冀陛下赫然一怒,明正「言款」之罪。谕督臣集诸路援师,不从中制;其先在择士,其次在据势,其次又在用间。今事鲜任人,而端任嗣昌闻人语战色变。南仲在内,李纲无功;潜善秉成,宗泽陨恨!国有若人,岂社稷之福哉』!既改官从军,象升谓廷麟曰:『〔□〕势甚盛,官兵趣之,不返山陵,即追京师。我兵寡食乏,不战,益轻我;如战,必生他端。公为我往真定,与诸臣守,乞粮;我且悉兵,誓一死报国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