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学人列传

  他的思想解放,便打破传统的枷索而詈奴儒,奴儒大儒都是在传统儒家教条下压服了的人,他们毫无主见,滞著于传统的束缚,也就绝不空灵,这样说,"空灵"云云,还是打破传统枷索的一种手段,空其一切,当然传统的束缚,历史的约定,都在排斥中,因之在文学上他也鼓吹竟陵而颂钏、谭。但究竟是禅宗在影响他,所以他惯作语录机锋:"牛头未见四祖时,何故百鸟衔花?曰,未见四祖。曰,既见四祖时,百鸟何故不衍花。曰,既见四祖。此钞正百马衔花时事,若遂谪不必百鸟衔花,则亦终无见四祖时,其初难知百鸟惊飞云矣。"这是原牛头见四祖一案的注脚,我们在其中看不出道理来,只是你依你的,我说我的,各不相干的对答,而青主对此颇感兴趣,为什么。这是空灵,彼此各不相干,不滞著于任何事物,问其所问而答其所答。这和张载、戴震等哲学家认为气在理先的课题毫无相同处,所以我们怀疑青主那种理论的真实性。
  一个人的思想会有矛盾,尤其处于一个环境变迁,思想界也在变化的时代,不同学派的思想表现在一个人的身上是时常有的,在青主的思想上更反映了各种烙印,他思想解放,"于世间诸仁义事,实薄道之",但他并没有脱掉中古宗教迷信的束缚,他曾经在《书扇贻还阳道师》中说,"师素祈雨,多被三界尊神谴之,故迂此报,然足以见师本领矣"(《霜集·五律》卷四)。这说明他的思想解放的局限性,他有魄力向传统的儒家理学挑战,但没有勇气向传统的宗教迷信抗争,这也是他的矛盾。
  青主是明清之际一位了不起的文学家,在诗歌方面的成就,他超过当时的学术大师黄宗羲,王夫之辈,顾炎武似亦有愧色。在文学理论方面,他反对师古,在艺术上,讲性灵,讲禅似。
  他冲击了几千年来束缚人们的礼法,他为妓女作传,为畸人传奇,一切平等法,虽然他还有所滞,但没有无局限的人。
  ○龚自珍
  龚自珍(1792--1841),字璱人,原名巩祚,浙江仁和人。苏、松、太道丽正子。
  幼聪明,能读等身书。又获闻其外祖段茂堂六书音韵之学,自视甚高。故事,凡翰詹科道子弟,别为官卷,较民卷易入彀。君顾不屑藉门荫,以县学生就民卷中式嘉庆戊寅恩科本省经魁。屡上春官不第,狂名满天下。既购洞庭别业,又买昆山徐侍郎秉义故宅居之。道光己丑成进士,以不工书,不得入翰林。用知县,改内阁中书,擢礼部议制司主事。丁父忧归,掌教云阳书院,膺暴疾卒。
  其为学,务博览,喜与人辩驳,虽小屈,必旁征广引,己说得申乃已。治经始由训放,继及刘申受、宋于庭游,闻常州庄氏说,则转好今文之学。然所造顾不深,亦疏家法。惟所作《古史钩沉论》谓:"五经者,周史之大宗也。"与章实斋"六经皆史"之主张相近。又熟习掌故,通蒙古文,长于西北舆地,旁逮诸子道释金石术数,莫不贯串。为文瑰丽恢诡,诗亦奇境独辟。著述极富,惜多佚弗传。后人裒其遗集,仅存十有八卷。外《太誓答问》一卷、《春秋决事比》一卷,收《经经解》中。馀皆无从踪迹矣。
  ○谷应泰
  谷应泰(公元1620-1690年),字赓虞,别号霖苍,直隶丰润(今河北丰润县)人。
  他青少年时代,在县学念书,博闻强记,聪颖过人,且勤学苦读,学业进步很快。他二十岁时,取得了举人出身。过了七年,清顺治四年(公元1647年),他参加了由顺治皇帝主持的殿试,取得了进土登第。此后,他先后任户部主事,员外郎。顺治十三年,任提督浙东浙西地方的学政佥事。他在浙江提学任上,考选公正。
  两浙提学的衙门设在杭州。唐宋以来,随着经济文化重心的南移,杭州日益繁华,西湖成为名不虚传的旅游胜地。是骚人墨客出没的场所。谷应泰有意效法白居易、苏子瞻,纵情山水。他在湖山的顶上建有一所类似书院式的文化别墅,收藏大量图书,在别墅的门上,亲自题匾:"谷霖苍著书处"。
  谷应泰担任浙江提学时期,选拔了不少有才华的人,输送朝廷,官居要职,因此,谷应泰获得了来自朝廷的支持。同时,他在杭州潜心学术研究,又获得浙江一带文人学士的舆论赞赏。因此,他遗留下来的文化别墅,被视为重要名宦古迹。
  谷应泰的著作,主要有《筑益堂集》和《明史纪事本末》。
  《明史纪事本末》一书,始于元至正十二年(公元1352年)朱元璋起兵,终于明崇祯十七年(公元1644年)李白成攻克北京。全书列成八十个专题,每题为一卷,共八十卷。记述作者认为重要的历史事件的始末。虽然,它没有全面纪录明代的重要历史事件,甚至对明代各项政治经济制度,郑和下西洋扩大我国和南洋地区经济文化交流等,都付诸阙如,但由于该书出于清代官修《明史》以前八十余年,根据作者的社会关系、地位、财力和才能所能得到的条件,他广泛采集私家野史,综合多种明代资料,所记成祖设立三卫,进军漠北,及沿海倭患,议复河套等事,都远较《明史》为详。尤其是关于农民起义的专题,竟有十五篇之多,约占全书五分之一。对于宦官阉党的专横,也有详细的叙述。所有这些,为我们研究明代社会问题和对外关系等,提供了不少可贵的参考资料。
  《明史纪事本末》是谷应泰在浙江从事学政之余,仿照袁枢《通鉴纪事本末》之例,"夙夜兢兢,广稽博采,勒成一编,以补前史"。它记载明代典章事迹,每篇篇末都写有编著者的论断,题为"谷应泰曰"。《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称"其排比纂次,详略得中,首尾秩然,于一代事实,极为淹贯,每篇后各附论断,皆仿《晋书》之体,以骈偶行文,而遣词抑扬,隶事亲切,尤为曲折详尽。"这个评论,从该书的体例形式来看,符合实际情况。
  《明史纪事本末》的成书经过,传说很多。有谓系张岱所撰,谷氏以五百金购得;有谓系德清徐焯代作;有谓出自谈迁,有谓兼采张岱纪传(《石匮臧书》、《石匮书后集》)、谈迁编年(《国榷》),而改为纪事本末的。众说纷纭,极不确切。实际的情况是,本书不一定出于谷氏一人之手,当时他曾延揽了一批文人协助编纂。
  谷氏编纂《明史纪事本末》,自称是为了"使读者审理乱之大趋,迹政治之御失",可见是力图为统治者总结并提供一些维护长治久安的经验。他以《甲申殉难》的专题,大力表彰"忠烈";用平"盗"或骂"贼"的专题,辱骂农民军为"困兽"或"蚁附之妖"。
  ○顾栋高
  顾栋高(1679--1759),字复初,一字震沧,又自号左畬(yu),江苏无锡人。
  康熙辛酉成进士,受内阁中书。性倨傲,不合时宜,坐奏对越次罢官。归田后,惟日以穷经著书为事。自幼至老,未尝一日不读书。乾隆庚午,特诏举经明行修之士;明年,于所举中核其名实允孚者得四人,先生其一也。并授国子监司业。以年老不任职辞。掌教淮阴,从游者甚众。夏日不见客,闭重门,解农脱展匿帷后,手一卷,研诵弗辍。高宗南巡,召见行在,加祭酒衔,赐御书"传经耆硕"四字。生平于五经多有发明,尤笃好《春秋左氏》学,昼夜探讨。每怀忿懥(zhi),家人以《左传》一册置几上,即怡然被览,不复问他事矣。著《尚书质疑》二卷,不信梅赜古文。间有逞臆断者,以于《书》本非其所长也。《毛诗类释》二十一卷,采录旧说,阐明经义,亦甚谨严。其毕生精力尽苹于《春秋大事表》一书,泛滥者三十年,罩思者十年,执笔属稿者又十五年,而后写定。凡列表四十,首时令,终列女,合五十卷;表皆有序,后更附以舆图一卷;辨论百三十一篇,条理详明,考证典核。诸序论又皆引据赅洽,持议平允,每发前人所未发。此不独治《春秋》经传者之要籍,亦读史所宜取法者焉。少受业高紫超;讲学尝援新安以入金溪,为调停之说;故复辑《大儒粹语》二十八卷,期合宋元明儒而一之。卒年八十一,其后诏修《国史?儒林传》,首举其名,谓:"如顾栋高辈岂可不为表章!"馆臣遂承上意,创传推先生为始云。
  ○顾广圻
  顾广圻(1629-1701),字千里,号涧薲,江苏元和人。
  少孤,多病,枕上未尝废书。弱冠,从张白萃游,馆于程氏。程富藏书,因得通览,学者称万卷书生焉。不事科举业,年三十始补博士弟子。继师事江艮庭,受惠氏遗学,逐尽通经学小学之义。尝论经学云;"汉人治经,最重师法。古文今文,其说各异。混而一之,则轇轕不胜矣。"论小学云:"《说文》一书,不过为六书发凡,原非字义尽于此。"欲取汉人经注作假借长编而未属稿。从兄之逵字抱冲,亦邃于学,多藏宋元本书,为一一订正之。刻列女传以传。
  当是时,孙星衍、胡克家、秦恩复、黄丕烈、吴鼒、张敦仁等,并深于校雠之学;莫不推重,延之刻书。为孙刻宋本《说文》、《古文苑》、《广律义疏》。为胡刻《文选》、元本《通鉴》。为秦刻《扬子法言》,骆宾王、吕衡州两集。为黄刻《国语》、《国策》。为吴刻《晏子》、《韩非子》。为张刻抚州本《礼记》,严州单疏本《仪礼》。每一书竞,综其所正定者作考异或作校勘记于后。
  又颇服膺宋儒《语录》,摘其切近者,成《遁翁苦口》一卷。平居博览,咸能识之无遗。每论议滔滔不竭,而是非所在,持之甚力,靡所瞻狥。家故贫,赖为人校刻博糈以食。虽往来多公卿,卒未尝有以自润。晚得痹疾,卧床五年,年七十卒。
  自撰《思适斋集》十八卷,自作记曰:"顾子贫,斋非所能有也;即身之所寓而思寓焉,而'思适'之名亦寓焉。当其坐斋中,陈书积几,居停氏之所藏,同志之所借,以及敝箧之所有,参互钩稽以致其思,思其孰为不校之误,孰为误于校也。思而不得,困于心,衡于虑,皇皇然如索其所失而杳乎无睹。人恒笑其不自适,而非不适也,乃所以求其适也。思而得之,豁然如启幽室而日月之;举世之适,诚莫有适于此也。"可征其用力勤至云。
  ○顾櫰三
  顾櫰三,字秋碧,江苏江宁人。
  少孤贫,母以十指课之读,弗给,或丐食于邻焉,用是读益苦。稍长,以敏捷称,才名满江南北。尝一日中为长幅骈俪文三四首,洋洋数千言,华赡工整。至制举文,一日更毋虑八九首。补岁贡生。治经通训诂,尤擅长于史学。以司马氏、范氏书恒不志艺文,说者每引为憾,乃竭十数年之力,旁搜博采,成《补后汉书艺文志》三十一卷,分二十九类,既逐条疏其出处,而如《诗》小序、《书》古文,郑、贾、服诸儒所撰著之荦荦大者,辨证加详,凡群书佚文有可考见,亦复辑载无遗。末附《经学师承》及《明习谶纬》两门,较《儒林传》所载尤多倍蓰,迥非钱、侯、姚等《补志》所能望其项背。清河王氏获手稿,亟排印于《小方壶斋丛书》。别有《补五代史艺文志》,仅一卷,且考释无多,或非其定本也。其他著述甚众。子联鏕避乱走淮上,依丁柘塘,全稿为所剽窃,取出者止十一二。王氏复刊其辑通俗文佚文一卷,《风俗通义佚文》一卷。而《然松阁赋抄诗抄》若干卷,则收入《金陵丛书》。凄声郁旨,恒冠绝一时侪辈云。
  ○顾炎武
  亭林初名绛,国变后改名炎武,字曰宁人,学者称为亭林先生。江苏昆山人。生明万历四十一年,卒清康熙二十一年,年七十(1613-1682)。
  他是一位世家子弟--江南有名的富户。他承祖父命出继堂叔为子。他的母亲王氏,十六岁未婚守节,抚育他成人。他相貌丑怪,瞳子中白而边黑,性情耿介,不谐于俗,唯与同里归玄恭(庄)为友,时有归奇顾怪之目(归玄恭,明亡后屡次起义,晚年筑土室于丛冢间,与妻偕隐,自署门联云:"妻太聪明夫太怪,人何寥落鬼何多。")
  他少年便留心经世之学,最喜欢抄书。遍览二十一史,明代十二朝实录,天下图经,前辈文编说部,以至公移邸抄之类,有关于民生利害者,分类录出,旁推互证。著《天下郡国利病书》,未成而国难作。清师下江南,亭林纠合同志起义兵守吴江。失败后,他的朋友死了好几位,他幸而逃脱。
  他母亲自从昆山城破之日起绝粒二十六日而死,遗命不许他事满洲。他本来是一位血性男子,受了母亲这场最后热烈激刺的教训,越发把全生涯的方向决定了。(《亭林余集》里有一篇《王硕人行状》,读之便可知亭林受母亲影响之程度)他初时只把母亲浅殡,立意要等北京恢复,崇祯帝奉安后,才举行葬礼。过了两年,觉得这种希望很渺茫,勉强把母先葬,然而这一段隐痛,永久藏在他心坎中,终身不能忘却。他后来弃家远游,到老不肯过一天安逸日子,就是为此。
  他葬母之后,隆武帝(唐王)在福建,遥授他职方司主事。他本要奔赴行在,但因为道路阻隔,去不成。他看定了东南的悍将惰卒,不足集事,且民气柔脆,地利亦不宜于进取,于是决计北游,想通观形势,阴结豪杰,以图光复。曾五谒孝陵(明太祖陵,在南京),六谒思陵(明怀宗陵,在直隶昌平)。其时他的家早已破了,但他善于理财,故一生羁旅,曾无困乏。每到一地,他为有注意价值者,便在那里垦田,垦好了,交给门生或朋友经营,他又往别处去。江北之淮安,山东之章丘,山西雁门之北、五台之东,都有他垦田遗迹。可见他绝对的不是一位书呆子,他所提倡穷经致用之学,并非纸上空谈。若论他生平志事,本来不是求田问舍的人。原有的家产尚且弃而不顾,他到处经营这些事业,弄些钱做什么用处?我们试想一想。他下半世的生涯,大半消磨在旅行中。他旅行,照例用两匹马换着骑,两匹骡驮带应用书籍。到一险要地方,便找些老兵退卒,问长问短,倘若和平日所闻不合,便就近到茶房里打开书对勘。到晚年,乃定居陕西之华阴,他说:"秦人慕经学,重处士,持清议,实他邦所少,而华阴绾毂关河之口,虽足不出户,而能见天下之人,闻天下之事。一旦有警,入山守险,不过十里之遥。若志在四方,则一出关门,亦有建瓴之势"。可见他即住居一地,亦非漫无意义。他虽南人:下半世却全送在北方,到死也不肯回家,他本是性情极厚、守礼极严的君子。他父母坟墓,忍着几十年不祭扫。夫人死了,也只临风一哭。为何举动反常到如此田地?这个哑迷,只好让天下万世有心人胡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