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国论事集


  ○谢宣慰状

  今日中使某至,奉宣圣旨,恩私俯降,抃跃难胜。伏以恩泽所覃,积弊尽去,事关圣政,感极人心。臣等职忝禁闱,喜倍常分,奉章陈贺,未尽恳诚,曲蒙圣慈,更赐宣劳,感恩承命,荣幸实深。

  ○又谢宣慰状

  今日中使某至,奉宣圣旨,“以阴阳差序,时雨愆期,朕每事增修,冀感和气,卿等悉心奉上,副朕忧勤。今有甘泽,与卿等同慰”者。臣伏以时雨既降,百姓欢欣,圣念猥加,特赐宣谕,喜戴交集,抃舞失图。臣闻唯天无私,去人不远,与圣合德,有感必通,福应之际,其犹影响。陛下以自春以来,阳候稍亢,虑成旱暵,妨此农功,忧勤之诚,既形造次,惕厉之志,不忘寝兴。爰降德音,大修政本,过自克责,勤求阙遗,绝贡献以字黎元,务减省以崇简易,去当今之甚弊,行历代之所难,发自宸衷,晓示天下。人心既感,和气自通,曾未浃旬,遂降膏雨,公私畅茂,动植生荣,麰麦可望于丰盈,耕耒不愆于节候,康衢士庶,鼓舞欢呼,感荷皇恩,致此甘泽。则知忧先于事,故能无忧;事至而忧,事故罕救。此虽古先哲后,修己备灾,引六事以责躬,念一物之失所,感应遄速,岂过于斯?臣等职忝禁闱,亲承密命,无裨万一,喜遇圣明,理之当者无不行,政之失者无不革,累积盛美,将致升平,感抃欣荣,实倍常品。

  ○谢密赐宣劳状

  奉宣密旨,以臣所论奏事,颇切时要,特赐慰劳者。臣伏蒙奖擢,致于近密,苟有所见,即合启陈,敢望圣明照临,皆赐俯察,载降宣谕,曲示恩施,荣感交深,兢跼无地。臣所陈之事,非止一端,实政理之源,系安危之切。冀望重于所忽,防于至微,则亿兆生灵,同庆仁寿。臣无任云云。

  ○论许遂振进奉请驿递送至上都状

  元和五年,宣令许遂振,诏允依来奏乘驿递进奉者。学士奏曰:

  伏以本置馆驿,祗缘使命。有司所支食料减刻,已恐不充,今若进奉货财,悉令馆驿递送,岂唯馆驿不济,实虑州县难堪。且财货数多,差夫递送,便须防援,转益劳烦。伏恐人力凋残,物议喧谤。况馆驿所破,并是官钱,虚有省脚之名,实致扰人之弊,倘若有利无害,承前久合行之;脱若诸道悉然,即是制度紊乱。事伤圣政,不敢不言。伏望与遂振诏中处分,且依旧例,庶望公私通济,事体合宜。其诏草未撰,伏望圣旨。

  宣:“依。”

  ○论不召对疏

  上逾月不召对,而学士李绛等上疏曰:

  学非稽古,才昧济时,陛下过听,不以臣等愚懵无取,误置于严密之地。职居肘腋,任切腹心,宠食太官之珍,荣通禁门之籍。縻躯致命,讵报雨露之恩?殉节忘家,宁酬天地之德?所以继献章疏,冀增日月之辉;妄进恳诚,希添海岳之广。而不量力分,触冒危机,徒竭公尽忠,忤犯严旨,虽死不悔,当职所宜。臣以谓忠臣不避罪以匡君,正士不违患以污道。所贵上裨万一,仰酬顾遇,实臣等之心也;不顾忌讳,合置严谴,此又臣等之分也。一月已来,未蒙赐召,咫尺之地,无申就日之诚,跬步之间,莫获回天之顾,兢惕无地,惭惶失图。臣闻管仲对齐桓公云:“大臣持禄不敢谏,小臣畏罪不敢言,下情不通,此害霸之甚也。”臣等不言度日,饱食过时,既无切谏之尤,复道如何?伏惟陛下以社稷宗庙为心,以四海万姓为虑,询访道理,开纳直言,知好问而自通,以博闻而自广。是天下之幸,岂臣等之幸耶!

  上览疏,令宣谕曰:“朕近者以方暑事繁,所以不得召对卿等,即宜明日二三殿对来。”

  ○延州事宜

  延州所管皆新蕃人。比来部落扰动,多因官吏贪克,失于思信,务于诛求,致控制无方,威惠不及。塞门要地,切在镇安。自朝廷初除延荣领延州,众情咸以为未当其选,今沙陀等果有不安,抚驭之间,必有所失,恐日久转弊,须务远图。伏望圣恩,令别择才识相当者充刺史,辞对之日,赐其诫敕。冀种落怀附,皇风宣畅,俯接京畿,使知典法。谨具奏闻,伏惟圣旨。

  宣:“依奏。”遂除浑镐为刺史。

  ○论简勘杨凭家产状

  学士李绛奏曰:

  伏以杨凭犯赃,宪司推勘,举正朝典,肃清人心,此盖理之宜然,法度之当尔。臣但不知杨凭所犯轻重,若所坐只缘赃污,法令且有明文,合待推勘事终后,征赃定罪。今所与宗儒诏,令一物已上,具数闻奏。即宗儒受诏之日,便合勘责家资,远近流传,有似簿录。簿录家产,皆是逆人,至犯赃不合同例。伏以圣恩再三,立法度必归至公。事体之间,贵于允当,臣苟有所见,不敢不陈。

  宣:“依,不用与宗儒诏命。”

  ●卷五

  ○宪宗出游畋猎中罢

  上因暇,欲近畋猎。行至蓬莱池西,谓左右曰:“李绛尝谏我畋猎,云亏损政事。今虽不远,近出苑中,必有章疏上陈,不如且休。”遂却罢归,其思理从谏,如是之至也。

  ○论王锷加平章事

  检校司徒河中节度使王锷,迁镇太原。锷有理事才,长于补完省费,收聚储蓄之事,虽毫芒不遗,其利必归军府,以是府库充实,兵甲精劲。当范希朝领全军赴易定,丧失费耗之后,太原亏竭,军马破落,管内诸军镇,戍逻相兼无三万人,征马羸病,并损伤者才六百匹,其于凋弊事称于此。锷捃拾收补以率下,至于糠秕无弃者。一二年间,财力赡足,添益遂至五万人,军马有五千骑,戈甲充足,仓库殷积。因回鹘并麾尼帅三万人入朝,锷遂悉出军迎,以示威武。马步军共五万人,排列五十里,旗帜鲜洁,戈甲犀利。回纥悚惕,不敢仰视。锷平坐受其礼,威振北狄。上缕知事实,频有加诏褒饰之言。锷曾历容管经略使,岭南、淮南、河中节度使,家积财帛。是时锷自顾年老,恐积财生谤,遂上表进家财二十万贯。顷之,上以其有政绩显著,欲加平章事以奖之。宰臣论不可,恐乖公议。学士亦频论议,且曰:“王锷太原事绩,诚有劳效,人望不至,名器虚损。兼近进家财,似希圣意,后代之所讥。”

  上曰:“王锷太原功课,朝廷远近备知。宰臣亦数言其事绩为诸镇之最。当残瘁之后,成雄富之实,朕所以悬加官爵,祗奖功劳。有效不酬,何以劝诸方镇,不虚中书乎?若以进财诱动,不量可否,便得宠荣,即王播前后进奉数百万贯,便合与平章事也。我但观事迹虚实,以行其奖励,非感于财物,卿当悉之。”

  ○论天地祭器敝恶

  学士李绛因奏事,言:“祭祀天地,享荐祖庙,祭器敝恶,深乖祗敬。”上悚然曰:“虽以故事祀天地,享宗庙,不得亲行,令宰臣摄事,每至其日,朕未尝不夜半时起,沐浴盥栉,肃恭以至明旦时,方始休息。孔子曰:‘吾不亲祭,如不祭。’况享荐器物,至于破损,大乖精洁之诚。”当时便敕所司,并令修饰,务在精细,无至因循了日,逐件进呈。

  ○论任贤事

  上御浴堂北廊,召学士李绛对。上从容言曰:“朕观前王,任多贤才,所以理。即今日都无贤才可任,何故也?”绛对曰:

  自古及今帝王,未有不任贤则理,用邪则乱,明著史传,不敢备陈。夫圣王欲理当代之人,祗选当时之贤,极其才分,便可致理,岂借贤于异代,以理今日之人?近代北齐任杨遵彦则理,用高阿那肱则乱;隋代任高颎则理,用杨素则乱;国家任房玄龄、杜如晦、魏征、王珪、姚崇、宋璟则理,用李义甫、许敬宗、李林甫、杨国忠则乱。事状横于目前,理乱存于史策。夫致贤之路,历代不同。大凡王者不以至尊轻待臣下,不以己能盖于凡器,折节下士,卑躬礼贤,天下仰知圣意,贤能之人方出。是岩穴无晦迹之俦,朝廷有佐时之器矣。

  上曰:“何以知其必贤而任之乎?”对曰:

  圣问至当,诚为难知。尧舜亦以知人为难,况近代浇薄,真伪不分,固不易知也。然以事小验之,必十得七八矣。任官清廉,无贪秽之迹,当事坚正,无阿容之私,章疏谏诤,无希望依违之苟,左右献纳,无邪佞愉悦之辞,言必及远大,行不顾财利,如此则可谓近于贤矣。若言必谄谀,动关名利,但攻人之短,不扬人之美,求己之售,不量己之分,观望主意,以希合为心,逢迎君意,以恩幸为志,为主招怨,为身图利,斯可谓之小人也。验之以行事,参之以舆议,然后用之。委用之后,名实相副,则当任之。既任之,则当久之。使代天下之绩,久而化成,然后圣君垂拱而天下治矣。贤者行理端直,身寡党援,拔擢贤彦,则小人怨谤,杜塞邪径,则奸人构陷,制度画一,则贵戚毁伤,忠正进用,则谀佞攻击,夫用贤岂容易哉!自非圣主明君,悬鉴情伪,不使毁谤得行,疑似生隟,尽其才器,极其智用,然后政化可得而兴。故齐桓公任管夷吾,尊之曰“仲父”,而齐国大理,是任之不疑也。管仲对桓公曰:“既任君子,而以小人参之,此最害霸也。”古人以求贤不至,则贤者不出,故喻以蜗蚓之饵,以求吞舟之鳞,设釜钟之禄,以致济代之器,不可得也。陛下但以数事,验之以言,校之以实,采之于众,任之以权,则贤不肖得矣。伏惟圣智详察。

  上曰:“卿言得之,尽于此矣。”

  ○上言承璀事

  户部侍郎李绛于延英对。

  上曰:“朕发遣承璀为淮南监军,宰相总不知,外人以为如何?”绛对曰:“外人不准拟陛下出得承璀。”

  上曰:“此朕家人,何故不能出也?”对曰:“承璀受殊常恩私,当非次委任,威振内外,权倾朝廷。无有贤愚,望风畏伏,外间私语,亦不敢斥言其名。中外人云,宁可上忤陛下,不敢斥言承璀。忤陛下,或有恩贷;忤承璀,必有祸害摧破,党类相托,无复振起。威福既盛,恩宠又深,所有众人,不准拟陛下动得。今闻所有处分,皆荷英明,谓圣断必行,挠惑不得,不胜欣贺。且知守道之人,必不尽为中人所害也。”

  上曰:“此辈是朕家人,智识凡近,比缘经任使,所以假贷恩私。若事迹无良,违犯有验,朕处置之若一毫尔。若有大事,朕亦能断之。”众闻此言,皆喜相贺。大哉宪宗之为君也,不以私恩害公道,不以偏幸损正人,知宦官之重轻,识职分之本末,故罪犯者弃之如草芥,可不谓有道之君哉!

  ○上处分旧例户部有进奉事

  元和六年,户部侍郎李绛延英对毕,上曰:“旧例户部有进奉,近张弘靖进银二千两,卫次公进绢十万匹,卿独不进,何也?”绛对曰:“凡是方镇土地,则有财赋出入,或俭省节用,或货易羡余,则有进奉,亦非正道,是将货利以结主恩。今户部侍郎,是掌陛下钱帛库藏之官,准敕征入,准敕支用,不合分外更有剩钱。臣岂敢将陛下钱物,充臣进奉?若将户部钱物进入内库,即是将陛下东库钱物搬入西库尔,宁号为进献?且进奉之弊,公议喧然。四方皆厚敛于人,以充进献,因缘奸盗,大半入私。上招好货之议,于国亏厚下之泽。况臣忝司户部,敢踵旧弊乎?”上曰:“卿言是。朕钱在于左藏,何须进入以为烦冗也?若不见卿缕言,朕亦不细知此事。依卿所奏,更不用进。”

  ○论户部阙斛斗

  无和六年,户部侍郎李绛奏曰:

  天下州县,皆有户部阙官俸料职田,禄粟见在,计有三百余万石。旧例便牒诸道监院,准时价粜货,市绫绢送纳户部。巡院官既少有公心,皆申报估价至贱,三分无一,大为奸欺。及依来牒令粜,皆是观察、刺史、院官、所由等贱价粜将,贫弱百姓惠都不收。市轻货皆贵破官钱,计度所粜斛斗回市轻货,比及到京输纳之时,损折奸欺,十无七八。枉破官物,利入奸人,无益于公,有害于理。臣伏见自陛下嗣位已来,遇江淮荒歉,三度恩赦。赈贷百姓斛斗,多至一百万石,少至七十万石。本道饥俭无米,皆赐江西、湖南等道米。江淮诸道百姓,差使于江西、湖南般运,往返数千里,五六个月,舟船方到。百姓殍相望,转徙沟壑矣。盖缘道路遐远,不救急切也。今天下户部阙官斛斗,伏请便令所在州县收贮,如是观察州即令观察判官一人专知判,州即录事参军一人专知判。如有迁转改易,分明交付后人。如交割之时,妄有情故,虚受物数,便惩责承受专知官。如似损坏,即仰于当处州府公用却回,取当年新斛斗。诏书朝到,斛斗暮给,救倒悬之甚急,免般运之艰难,副圣慈忧恤之仁,免饥人僵之苦。若贮货之外,斛斗甚多,便减价出粜,务救百姓艰歉也。

  上览秦,深所嗟赏曰:“若在位者皆能如此,用心奉公,朕岂忧天下不理也?”遂依所奏敕下,至今守为程式。

  ○论元义方事

  元和七年春,元义方自福建观察使拜京兆尹。是时贵人吐突承璀特承恩宠。义方,由径小人也,以承璀闽越人,因为廉使,厚结其党里亲族,悉署军中右职,令厚加请受,中贵人深荷之。宰相李吉甫自淮南重入,托身于承璀,为不易之契,与义方同与通结,特除京兆尹。户部侍郎李绛素恶其为人,及拜相后,遂出义方为鄜坊观察使,且令出朝廷,免有关通津梁尔。而义方内恃通结力,外凭吉甫援,因谢对见,盛奏李绛情故,“党庇同年及第人许季同,自兵部郎中数月便授京兆尹。臣乃被黜鄜坊。上罔圣德,自行威德。”

  上曰:“朕谙李绛为人,不合有此。待朕对日问之。”义方不准拟不信其言,惶遽述于吉甫,以祈旁救。吉甫谓义方曰:“此人劲硬,必不得位头便已。大须作意。”及翌日,延英对见,奏事了,上发言曰:“朕不知同年之称,便有情故,除授之际,遽有偏颇,何也?”对曰:“李吉甫、权德舆并非科第,唯臣一人是进士及第,有同年者。是四海之人,悉非亲族,亦有放出身,然后始相识,谓同此出身,何得便有情故?每年明经、进士及第一百余人,每年春,同年吏部得官一千五百人,亦是同年。言事者知陛下不亲小事,敢以此罔上。兵部郎中许季同,与臣同年及第,为韦皋判官。刘辟作乱,季同弃妻子,归朝廷。吉甫赏其忠节,手自为制词,除监察御史,岂是同年?今为兵部郎中四五个月,未合转迁,缘亲兄许孟容授吏部侍郎,准敕兄弟不合同省,所以转授京兆少尹。佗人亦须如此处置,岂得为同年?臣闻忠臣事君,不以私害公,如亲故才行,实堪举用,即合陈奏,使各当其才。为身避嫌,使亲故有才不用,是徇私也,于公道何有哉?为臣下私计,则免悔尤,为朝廷叙官,则非至公矣。小人之言,不可不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