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儒言行录

  一诚足以消万伪一敬足以敌千邪所谓先立乎其大者莫切于此
  非礼勿视则心自静
  外不躁则内静外不妄则内专此是事心闗要处学者须要识得静字分晓不是不动便是静不妄动方是静故曰无欲而静到此地位静固静也动亦静也生死路头惟在顺理与从欲
  天理本无隠显内外要当时时省察常了然于心目之间不可使有须臾之离以流于人欲而陷于禽兽之域能真知义理之味无穷则穷达自不足以动念
  圣人所以为圣人只这忧勤惕厉的心须臾毫忽不敢自逸理无定在惟勤则常存心本活物惟勤则不死天无不实寒便是寒暑便是暑更不待他恁地圣人仁便是真个仁义便是真个义更无不实处
  无欲便觉自在
  人只为有欲此心便千头万绪做事便有始无终小事尚不能成况可学圣人耶
  人能于天命顺而不拂受而不拒便是处生死富贵之要
  大抵顺理之事则人易从否则虽妻子不能使之必从也使人以道亦行道之见于一事者也古人谓进徳者必考于妻子其是之谓欤
  今人轻易言语是他此心不在奔驰四出了学者当自谨言语以操存此心
  人性本善而感动处有中节不中节之分其中节者为善不中节者为恶
  孔顔之乐者仁也非是乐这仁仁中自有其乐耳且孔子安仁而乐在其中顔子不违仁而不改其乐安仁者天然自有之仁而乐在其中者天然自有之乐也不违仁者守之之仁而不改其乐者守之之乐也语曰仁者不忧不忧非乐而何周程朱子不直说破欲学者自得之
  尽信书则不如无书这一章书亦孟子防本塞源之论帝王记事之书而过实有如此者况后世乎邪诞妖妄之徒索隠行怪欺世盗名之所作不曰经则曰书者又可信耶适足以人之心坏人之性导人之恶増人之迷而已故朱子诗曰谁哉继三圣为我焚其书
  异端非圣人道别为一端者如老佛是也吾儒之虚虚而有如曰无极而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自身心性情之徳人伦日用之常以至天地鬼神之变鸟兽草木之冝何往非理之有老氏之虚虚而无如曰道在太极之先却说未有天地万物之物有个虚空道理在乃与人物不干涉不知道只是人事之理吾儒之寂寂而感如曰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葢此心方其寂然而民彛物则灿然具备其中感而遂通范围不出一心酧酢之通乎万变为法天下可传后世何往非心之感佛氏之寂寂而灭如曰以空为宗未有天地之先为吾真体以天地万物为幻人事都为粗迹尽欲屏去了一归真空此等乌能察夫义理措之事业朱子谓门人佛老不待深辨只废三纲五常这一事已是极大罪名他不消说
  使天下皆知天命之性则知佛氏之空者非性矣皆知率性之道则知老氏之无者非道矣皆知鬼神之诚则知后世淫祀之幻妄者非诚矣
  夫妇之伦最冝着力处朱子曰夫妇之间居室隠微之际尤见道不可离处则其所以戒谨恐惧之实宜无不至易首乾坤重咸恒诗首闗雎戒淫佚书纪厘降礼谨大婚皆此意
  防简之人只是自立髙了都不理会世事所以易入异端大率异端是遯世髙尚索隠行怪之人其流为佛老且如孟之反不伐是他自占便宜处便如老氏所谓不为天下先底意思子桑户死琴张临其丧而歌是不以生死芥蔕便如释氏如此等人虽志意髙逺非圣人裁正之一向狂去更无收煞便全不济事了
  后世不知学者所为浅暗拘滞徒激其君而使之距吾说耳若孟子对君事亦勉强不得须学到孟子地位能如此知言养气后自然这等功用
  观人必如孔子视观察自不能隠不然做宰相不能进贤退不肖为学不能辨益友损友可乎
  顔子之学求至乎圣人之道今人记诵文辞岂可与顔子同日而语顔子几于圣人只是不贰过
  立人之道曰仁与义祸仁义则人道不立何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故孟子辨之者为此惧也
  周子五性之中只个中是最好底性葢中则中节也有言太极者曰先有无极而后太极月川曰只此一句便见所见之差流于异端之说矣如此则与不相离之言实不相侔与老子道生一而后乃生二庄子道在太极之先之说同归于谬岂周子之意哉曰先生如何说曰周子所谓无极而太极者葢谓无形象无声气无方所极谓至极理之别名也太者大无以加之谓天地间凡有形象声气方所者皆不甚大惟理则无形象之可见无声气之可闻无方所之可指而实充塞天地贯彻古今大孰加焉故周子言无极而太极是言无极之中而有至极之理朱子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而实为造化之枢纽品彚之根柢也
  孔子而后论太极者皆以气言老子道生一而后乃生二庄子师之曰道在太极之先曰一曰太极皆指作天地人三者形气已具而混沦未判之名道为一之母在太极之先而不知道即太极太极即道以通行而言则曰道以极致而言则曰极以不杂而言则曰一夫岂有二耶列子混沦之云汉志含三为一之说所指皆同微周子启千载不传之秘则孰知太极之为理而非气也哉且理语不能显黙不能隠固非图之可形说之可状只心会之何如尔二程得周子之图说而终身不以示人非秘之无可传之人也
  困穷拂欝实修省之一机故张子西铭曰贫贱忧戚庸玉女于成
  又曰为学大益在自求变化气质程子曰学至变化气质方是有益此自易其过自至其中之说也
  人气聚而生气散而死犹旦昼之必然也安有死而复生为人生而复死为鬼往来不已而为轮回哉
  克已复礼为仁是孔顔之心法也吾道一以贯之是孔曽之心法也夫圣人之心法一也何所之防不一与葢一是仁之体贯是仁之用事皆天理是贯心徳复全是一夫何不一之有哉况所谓已即舜所谓人心也所谓礼即舜所谓执中也是则千圣相传一心法而已何必其辞之同哉
  序孝经述解曰性有五常而仁为首仁统万善而孝为先葢仁者孝所繇生而孝者仁所繇行也是故君子莫大乎尽性尽性莫大乎为仁为仁莫大乎仁孝
  序儒家宗统谱曰是儒家之真源正也真源乃天地人之所自出正乃皇帝王之所相承所以参天地而立人极然其大目则曰三纲曰五常而其大要则曰一中而已三皇儒而皇五帝儒而帝三王儒而王臯防稷契伊周召儒而相孔子儒而师然则孔门一帝王之教耳帝王一天地之道耳儒家者所以相天地宗帝王师圣贤心公天下万世之心也道公天下万世之道也朱子谓释氏出于自私之厌老子出于自私之巧夫彼岂可与此同年而语哉
  晚年有得于太极之防为川月交辉图以喻其妙其图天上一月川中九月诗曰天上一轮映万川万川各有月团圆有时川竭为平地依旧一轮月在天所以喻夫统体各具之太极与万感之俱寂而一理之常存也因更号月川子学者称为月川先生
  薛瑄敬轩先生文清公
  字徳温山西河津人永乐辛丑进士仕至礼部左侍郎入内阁
  母梦紫衣人入谒而生肤理如水晶五脏皆见家人怪之祖闻其啼声曰非常儿也自幼书史过目成诵年十二能诗赋父贞为荥阳教谕闻魏希文范汝舟二先生深于理学俾先生与之防处讲习濂洛诸书叹曰此道学正脉也遂焚所作诗赋专心于是至防寝食父移教鄢陵先生补鄢陵诸生中河南永乐庚子乡试第一明年成进士
  宣徳初授广东道监察御史时三杨当国令人屡邀欲一识靣先生曰某忝纠劾无相识之理一日三杨于班中寻识之称叹不已
  监湖广银塲手録性理大全一书潜心诵读夜分方寝或思有所得即起燃烛记之或通宵不寝味而乐之正统改元提调山东学校每临诸生亲为讲解不事夏楚先力行而后文艺皆称之曰薛夫子【李贤撰神道碑】
  王振之专政也问三杨曰吾乡亦有可为京堂者乎皆荐先生召为大理少卿先生初至京居朝房三杨先过之不值语其仆曰若主之擢王太监力也朝罢可即诣谢明日朝退又使人语之终不往振至阁下问薛少卿安在三杨为谢且曰将来见也知李文逹与先生厚召令转语之李往道意先生曰厚徳亦为是言乎拜爵公朝谢恩私室吾不为也振知其意亦不复问一日会议东阁公卿见振皆拜先生独立振自是衔之会指挥某死振侄王山欲娶其妾妻持不可妾因诬告妻毒杀夫下御史问诬服大理驳还者三都御史王文承振风防劾先生得贿故庇死狱诏系狱当死人皆危之先生怡然曰辩寃获咎死何憾焉手持周易诵读不辍及逮至午门会问先生呼王文曰若安能问我若为御史长自当回避王怒奏先生囚不服问理诏挷于市杀之门人皆奔走先生神色自若会振有老仆素谨厚不豫事是日哭于厨下振问何为泣曰闻今日薛夫子将刑故泣振问何以知之仆曰乡人也备告其实振意解会兵部侍郎王伟申救诏赦之
  先生居家六年留心理学造诣益深以荐起大理丞时敌骑薄都城先生分守北门都帅初疑其迂及接言论遂访防焉先生曰以天时人事验之北敌必宵遁既而果然【理学名臣言行録】
  景泰元年督川云转饷贵州寻陞南京大理卿苏松饥民贷粟冨民不得遂火富人屋窜海中王文即讯坐谋叛先生抗章辨之获免者众是冬御史刘孜荐先生粹学饬躬进无所求退无所累实君子之儒不宜置之闲逺乞召供舘阁之职俾讲学辅导必有禆益上曰内阁本朕简任非人所得荐不许四年秋召为大理卿【吾学编】中官金英奉使道南京公卿俱饯于江上独先生不往英贤之至京言于众曰南京好官惟薛卿耳【神道碑】英庙复位召公自大理迁礼部右侍郎兼翰林学士入内阁侍郎李贤喜曰正先生行道时也先生曰某自外臣骤进诚意未孚一日召入便殿上服短衣小帽先生不入上遽易服入见语及平时皆正心诚意之言左右皆曰此正薛夫子也
  于忠肃王宫保就刑先生谓同列曰此事人所共知各有子孙石亨奋然曰事已定不必多言上召阁臣入议先生言陛下复登寳位天也今正月阳生乃天之道二臣罪间陛下用刑宜体天同列皆无言诏减一等先生退而叹曰杀人以为功仁者不为也
  居数月议将遣使求狮子于西畨先生谏不听又见将臣石亨等窃弄威权叹曰君子见几而作岂俟终日乎引疾致仕得允三日即出城行至直沽遇风雨舟不能前糇粮俱乏日中犹未举火吟咏不辍子淳私愠先生曰我虽困而道亨也
  上恶石亨专徐有贞李文逹许道中退朝谓耿都御史令御史劾之先生谓诸公曰易戒不宻春秋讥漏言祸从此始矣未几诸公皆下诏狱上以先生学行老成甚重之一日奏对误称学生眷注遂衰
  致仕临行岳季方正请教先生曰英气太露最害事后岳贬忆先生之言曰正乃先生之罪人也
  居家八年四方学者从之甚众惓惓以复性立教尝曰此程朱吃为人处而欧阳公言性非所先误矣又曰学者读书穷理须实见得然后验于身心体而行之不然何异买柜而还珠也
  先生学以践履笃实为本尝曰格物只是个性吾终日体察何事是仁之发见何事是义之发见至于万物各具一理万理同出一原是其贯通处也每圣贤是师随其所寓图书箴规一言一动于理稍有违失觉身心不安凡辞受取予必揆诸义一毫不茍其出处大节光明峻洁于富贵利逹泊如也接人无大小众寡一以诚待之其言平易简切不为穿凿竒僻之说【名臣言行畧】
  着读书録二十卷尝曰自朱子后性理已明不必复著书程明道许鲁斋未尝著作而言道统者必归焉先生平日奏疏削其藁皆不存一日捡阅旧书及读书録束置架上为诗曰七十六年无一事此心惟觉性天通忽遘疾正衣冠危坐而逝时迅雷震屋白雾上升天顺甲申六月十五日年七十有六诏赠礼部尚书谥文清成化间国子监丞李绅治间兵科张九功俱请从祀庆隆辛未允议从祀孔庙
  时有矜迎复功者先生曰许鲁斋不陈伐宋谋凡事取必于智而不循天理之正非圣贤之学也
  命主会试録首序以正学复性为言或请易曰平生所学惟此
  先生疾辞时石亨素敬公来视因曰即不留愿为先生请勅为家塾敷教且有以资养先生曰昔许鲁斋去元世祖赐勅书以教人鲁斋悬之屋梁终身不以示人若资其养曷若不辞官耶亨叹息而去【并圣学宗传】
  南阳当国毎以书寄先生始终不答门人问之曰昔温公居洛吕申公当国屡以书起居温公不答某亦此意【名臣録】
  晚年玩心髙明黙契其妙有不言而悟者【李文逹撰神道碑】先生刚方正大以圣贤为师处已接物不诡随不屈挠讲论经书穷究义理自一心一身推之至于万物万事然后约之以归于一其余子史百家靡不淹贯究竟至极尤防于性理之学周易太极图西铭近思録未尝释手常瞑目端坐思索有得欣然见于顔靣言动举止悉合矩度可为人法居家孝弟忠信对妻子如严宾及至接人和气可掬不语人以其所未至尝以程门教人居敬穷理接引后学晚年造诣髙明践履笃实益至纯熟其诗文平易冲澹浑成不假雕刻诚所谓布帛菽粟切于民生日用而不可缺者也【门人张鼎撰文集序】
  先生崛起数百年之后心印濂洛神会洙泗学以复性为本言以明性为先其言曰六经四书性之一字括尽又曰孟子之后道不明只是性不明至论所传之事曰明此性行此性而已呜呼至矣尽矣若夫风雩之乐鸢鱼之咏每曰道理举目可见其独智自诣何如哉先生仕止久速充实光辉许鲁斋之后仅见而已其飘然脱洒无所顾虑虽刘静修鳯凰翔于千仞之气象又何尚焉是宜行已立朝磊落洁白终始无亏而立徳立言与天壤俱存也【门人阎禹锡撰读书録序】
  先生自少即厌科举之学慨然有求道志学务力行尝曰圣人千言万语皆说人身心上事诚能因其言反求之身心摆脱私累则身心皆天理矣又曰某二十年治一恕字尚不能消磨方信克已之难【髙景逸撰文清公传】
  力行好古进趋有程寤寐河洛以究舂陵歴外宪大棘之卿缧絏非罪复起而丞贰卿掌制以弼以承岂寳逺物而志可行乞年以退维道之祯【彭韶撰赞】
  本朝理学实始于公求之于宋若濂溪翁惟得其欲考无从复性之教最为有功孔孟程朱平生所宗读书有録无理不穷太露天机豁我颛【杨廉撰赞】
  刘念台曰薛文清随处体认天理之学
  【佳】按先生微言尽在读书録学者精察熟玩当自得之
  【佳】又曰窃谓朱子之学真西山得其正许鲁斋得其大薛敬轩得其纯愿学朱子者从是以入徳焉庶乎其不差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