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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儒学案
天地气化,无一息之停,人物之生,无一时少欠。今天下人才尽有,只因圣学不讲,故懵倒在这里
不愧屋漏,虽无一事,然万理森然已具於其中。此是体也,但未发耳。老、佛以为空无,则本体已绝矣。老、佛有体无用,吾谓正是其体先绝於内,故无用於外也。
其心肃然,则天理即在。故程子曰:“敬可以对越上帝。”
若穷理到融会贯通之后,虽无思可也;未至此,当精思熟虑以穷其理。故上蔡“何思何虑”,程子以为太早。今人未至此,欲屏去思虑,使心不乱,则必流於禅学空虚,反引“何思何虑”而欲强合之,误矣。
心粗最害事。心粗者,敬未至也。
今人屏绝思虑以求静,圣贤无此法。圣贤只戒慎恐惧,自无许多邪思妄念,不求静,未尝不静也。
禅家存心有两三样,一是要无心、空其心,一是羁制其心,一是照观其心;儒家则内存诚敬,外尽义理,而心存。故儒者心存万理,森然具备,禅家心存而寂灭无理;儒者心存而有主,禅家心存而无主;儒家心存而活,异教心存而死。然则禅家非是能存其心,乃是空其心、死其心、制其心、作弄其心也。
一是诚,主一是敬。
存养虽非行之事,亦属乎行,此乃未行之行,用力於未形者也。
天理有善而无恶,恶是过与不及上生来。人性有善而无恶,恶是气禀物欲上生来。才昏惰,义理自丧。
太极之虚中者,无昏塞之患,而万理咸具也。惟其虚所以能涵具万理,人心亦然。老、佛不知,以为真虚空无物,而万理皆灭也。太极之虚,是无形气之昏塞也;人心之虚,是无物欲之蔽塞也,若以为真空无物,此理具在何处?
人庄敬,体即立,大本即在;不然,则昏乱无本。
学老、释者多诈,是他在实理上剷断了,不得不诈。向日李鑑深不认他是谲,吾曰:“君非要谲,是不奈谲何!”
学知为己,亦不愁你不战战兢兢。
释氏是认精魂为性,专一守此,以此为超脱轮回。陈公甫说“物有尽而我无尽”,亦是此意。程子言“至忙者如禅客”,又言“其如负版之虫,如抱石投河”。朱子谓其只是“作弄精神”。此真见他所造,只是如此模样。缘他当初,只是去习静坐、屏思虑,静久了,精神光彩,其中了无一物,遂以为真空。言道理,只有这个极玄极妙,天地万物都是这个做出来,得此,则天地万物虽坏,这物事不坏;幻身虽亡,此不亡,所以其妄愈甚。
今人学不曾到贯通处,却言天地万物,本吾一体;略窥见本原,就将横竖放胸中,再不去下格物工夫。此皆是助长,反与理二。不若只居敬穷理,尽得吾之当为,则天地万物之理即在此。盖此理本无二,若天地万物之理怀放胸中,则是安排想像,愈不能与道为一,如释氏行住坐卧,无不在道,愈与道离也。
程子体道最切,如说“鸢飞鱼跃”,是见得天地之间,无非此理发见充塞,若只将此意思想像收放胸中,以为无适而非道,则流於狂妄,反与道二矣。故引“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则吾心常存,不容想像安排,而道理流行无间矣。故同以活泼泼地言之,以见天地人物之理,本相流通,但吾不可以私意挠之也。
教谕娄一斋先生谅
娄谅字克贞,别号一斋,广信上饶人。少有志於圣学,尝求师於四方,夷然不屑曰:“率举子学,非身心学也。”闻康斋在临川,乃往从之。康斋一见喜之,云:“老夫聪明性紧,贤也聪明性紧。”一日,康斋治地,召先生往视,云:“学者须亲细务。”先生素豪迈,由此折节,虽扫除之事,必躬自为之,不责僮仆,遂为康斋入室,凡康斋不以语门人者,於先生无所不尽。康斋学规,来学者始见,其余则否。罗一峰未第时往访,康斋不出,先生谓康斋曰:“此一有志知名之士也,如何不见?”康斋曰:“我那得工夫见此小后生耶!”一峰不悦,移书四方,谓是名教中作怪,张东白从而和之,康斋若不闻。先生语两人曰:“君子小人不容并立,使后世以康斋为小人,二兄为君子无疑,倘后世以君子康斋,不知二兄安顿何地?”两人之议遂息。景泰癸酉,举於乡,退而读书十余年,始上春官,至杭复返。明年天顺甲申再上,登乙榜,分教成都。寻告归,以著书造就后学为事。所著《日录》四十卷,词朴理纯,不苟悦人。《三礼订讹》四十卷,以《周礼》皆天子之礼为国礼,《仪礼》皆公卿、大夫、士、庶人之礼为家礼;以《礼记》为二经之传,分附各篇,如《冠礼》附《冠义》之类,不可附各篇,各附一经之后,不可附一经,总附二经之后,取《系辞传》附《易》后之意。《诸儒附会》十三篇,以程、朱论黜之。《春秋本意》十二篇,惟用经文训释,而意自见,不用三传事实,曰:“《春秋》必待三传而后明,是《春秋》为无用书矣。”先生以收放心为居敬之门,以何思何虑、勿助勿忘为居敬要指。康斋之门,最著者陈石斋、胡敬斋与先生三人而已。敬斋之所訾者,亦唯石斋与先生为最,谓两人皆是儒者陷入异教去,谓先生“陆子不穷理,他却肯穷理;石斋不读书,他却勤读书。但其穷理读书,只是将圣贤言语来护己见耳。”先生之书散逸不可见,观此数言,则非仅蹈袭师门者也。又言:“克贞见搬木之人得法,便说他是道,此与运水搬柴相似,指知觉运动为性,故如此说。道固无所不在,必其合乎义理而无私,乃可为道,岂搬木者所能?盖搬木之人,故不可谓之知道;搬木得法,便是合乎义理,不可谓之非道,但行不着,习不察耳。”先生之言,未尝非也。先生静久而明,杭州之返,人问云何,先生曰:“此行非惟不第,且有危祸。”春闱果灾,举子多焚死者。灵山崩,曰:“其应在我矣!”急召子弟永诀,命门人蔡登查周、程子卒之月日,曰:“元公、纯公皆暑月卒,予何憾!”时弘治辛亥五月二十七日也,年七十。门人私谥文肃先生。子兵部郎中性。其女嫁为宁庶人妃,庶人反,先生子姓皆逮系,遗文散失,而宗先生者,绌於石斋、敬斋矣。文成年十七,亲迎过信,从先生问学,相深契也。则姚江之学,先生为发端也。子忱,字诚善,号冰溪,不下楼者十年,从游甚众,僧舍不能容,其弟子有架木为巢而读书者。
谢西山先生复
谢复字一阳,别号西山,祁门人也。谒康斋於小陂,师事之。阅三岁而后返,从事於践履。叶畏斋问知,曰:“行陈寒谷。”问行,曰:“知未达。”曰:“知至至之,知终终之,非行乎?未之能行,惟恐有闻,非知乎?知行合一,学之要也。”邑令问政,曰:“辨义利,则知所以爱民励己。”弘治乙丑卒。
郑孔明先生伉
郑伉字孔明,常山之象湖人。不屑志於科举,往见康斋。康斋曰:“此间工夫,非朝夕可得,恐误子远来。”对曰:“此心放逸已久,求先生复之耳。敢欲速乎?”因受《小学》,日验於身心。久之,若有见焉,始归而读书。一切折衷於朱子,痛恶佛、老,曰“其在外者已非,又何待读其书而后辨其谬哉!”枫山、东白皆与之上下其议论,亦一时之人傑也。
胡凤仪先生九韶
胡九韶字凤仪,金溪人,自少从学康斋。家甚贫,课儿力耕,仅给衣食。每日晡,焚香谢天一日清福,其妻笑之曰:“齑粥三厨,何名清福!”先生曰:“幸生太平之世,无兵祸;又幸一家乐业,无饥寒;又幸榻无病人,狱无囚人,非清福而何?”康斋奔丧金陵,先生同往,凡康斋学有进益,无不相告,故康斋赠之诗云:“顽钝淬磨还有益,新功频欲故人闻。”康斋语学者曰:“吾平生每得力於患难。”先生曰:“惟先生遇患难能进学,在他人则隳志矣。”成化初卒。
卷三 崇仁学案三
恭简魏庄渠先生校
魏校字子才,别号庄渠,崑山人。弘治乙丑进士,授南京刑部主事,历员外郎、郎中,不为守备奄人刘瑯所屈。召为兵部郎,移疾归。嘉靖初,起广东提学副使。丁忧,补江西兵备,改河南提学,七年陞太常寺少卿,转大理。明年,以太常寺卿掌祭酒事,寻致仕。
先生私淑於胡敬斋。其宗旨为天根之学,从人生而静,培养根基,若是孩提,知识后起,则未免夹杂矣。所谓天根,即是主宰,贯动静而一之者也。敬斋言:“心无主宰,静也不是工夫,动也不是工夫。”此师门敬字口诀也。第敬斋工夫分乎动静,先生贯串总是一个,不离本末作两段事,则加密矣。聂双江归寂之旨,当是发端於先生者也。先生言:“理自然无为,岂有灵也?气形而下,莫能自主宰,心则虚灵而能主宰。”理也,气也,心也,歧而为三,不知天地间祇有一气,其升降往来即理也。人得之以为心,亦气也。气若不能自主宰,何以春而必夏、必秋、必冬哉!草木之荣枯,寒暑之运行,地理之刚柔,象纬之顺逆,人物之生化,夫孰使之哉?皆气之自为主宰也。以其能主宰,故名之曰理。其间气之有过不及,亦是理之当然,无过不及,便不成气矣。气既能主宰而灵,则理亦有灵矣。若先生之言气之善恶,无与於理,理从而善之恶之,理不特死物,且闲物矣。其在於人,此虚灵者气也,虚灵中之主宰即理也。善固理矣,即过不及而为恶,亦是欲动情胜,此理未尝不在其间,故曰“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以明气之不能离於理也。先生疑象山为禅,其后始知为坦然大道,则於师门之教,又一转矣。
先生提学广东时,过曹溪,焚大鉴之衣,椎碎其钵,曰:“无使惑后人也。”谥恭简。
体仁说
天地太和,元气氤氤氲氲,盈满宇内,四时流行,春意融融蔼蔼,尤易体验盎然吾人仁底气象也。人能体此意思,则胸中和气,駸駸发生,天地万物,血脉相贯。充郁之久,及其应物,浑乎一团和气发见,所谓丽日祥云也。
冬气闭藏,极於严密,故春生温厚之气,充郁薰蒸,阴崖寒谷亦透。学而弗主静,何以成吾仁。
涵养可以熟仁,若天资和顺,不足於刚毅,可更於义上用功否?曰:“阳之收敛处便是阴,仁之断制处便是义。静中一念萌动,才涉自私自利,便觉戾气发生,自与和气相反。不能遏之於微,戾气一盛,和气便都销铄尽了,须重接续起来。但觉才是物欲,便与截断,斩其根芽,此便是精义工夫也。”
天之主宰曰帝,人之主宰曰心,敬只是吾心自做主宰处。今之持敬者,不免添一个心来治此心,却是别寻主宰。春气融融,万物发生,急迫何缘生物?把捉太紧,血气亦自不得舒畅,天理其能流行乎?
整齐严肃,莫是先制於外否?曰:“此正是由中而出。吾心才欲检束,四体便自竦然矣。外既不敢妄动,内亦不敢妄思,交养之道也。”
木必有根,然后千枝万叶可从而立;水必有源,然后千流万派其出无穷。人须存得此心,有个主宰,则万事可以次第治矣。
古人蕴蓄深厚,故发越盛大,今人容易漏泄於外,何由厚积而远施!学者当深玩默成气象。
浑厚则开文明,浇薄则开巧伪,学须涵养本原。
天地浑浑一大气,万物分形其间,实无二体。譬若百果累累,总是大树生气贯彻。又如鱼在水中,内外皆水也。人乃自以私意间隔,岂复能与天地万物合一乎?
持敬易间断,常如有上帝临之,可乎?曰:“上帝何时而不鉴临,奚待想像也?日月照临,如目斯睹,风霆流行,如息相呴。今吾一呼一吸,未尝不与大化通也,是故一念善,上帝必知之,一念不善,上帝必知之。天命有善无恶,故善则顺天,恶则逆天。畏天之至者,尝防未萌之恶;小人无忌惮,是弗以上帝为有灵也。
天地气化,初极浑厚,开盛则文明,久之渐以浇薄。盛极则有衰也,圣人生衰世,常欲返朴还淳,以回造化,故大林放问礼之本。质是从里面渐发出来,文是外面发得极盛,圣人欲人常存得这些好意思在里面,令深厚恳恻有余。若只务外面好看,却是作伪也。
道体浩浩无穷,人被气质限住,罕能睹其纯全。若只据己见持养将去,终是狭隘孤单,难得展拓。须大着心胸,广求义理,尽合天下聪明为我聪明,庶几规模阔大,气质不得而限量之。
理者气之主宰,理非别有一物,在气为主,只就气上该得如此处。便是理之发用,其所以该得如此,则理之本体然也。通宇宙全体,浑是一理,充塞流行,随气发用,在这里便该得如此,在那里又该得如彼,千变万化不同。人见用有许多,遂疑体亦有许多,不知只是一理,所为随在而异名耳。本体更无余二也。
纯粹至善者理也,气有弗善,理亦末如之何。斯乃气强而理弱乎?曰:“否。理该得如此,而不能自如此;其能如此,皆气为之也。气能如此,而不能尽如此,滞於有迹,运复不齐故也。”
夫理冲漠无朕,无者不可分裂,所以一也。浑沦惟一,一者不可二杂,所以纯也。气有形不可分,愈分则愈杂,美恶分,若有万不齐矣。
理气合则一,违则二。春气氤氲,盎乎其和,此天地之仁也;秋气晶明,肃乎其清,此天地之义也,何处分别是理是气?春宜温厚而弗温厚,秋宜严凝而弗严凝,此非理该如此,乃是气过不及,弗能如此。孟子曰:“配义与道。”此是理该如此而气能如此,所谓合则一也。孔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心而违仁,判为两物,弗复合一,所谓违则二也。
或问:“孝之根原,莫是一体而分,该得孝否?”曰:“此只是当然不容己处。”曰:“岂天命自然乎?”曰:“怎得便会自然如此!天地生生,只是一团好气,聚处便生人,具此生理,各有一团好意思在心。父母吾身所由以生也,故恻怛慈爱,於此发得尤恳切,其本在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