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列女传

  颂曰:齐逐孤女,造襄王门,女虽五逐,王犹见焉,谈国之政,亦甚有文,与语三日,遂配相君。
  卷六之十三 楚处庄侄
  楚处庄侄者,楚顷襄王之夫人,县邑之女也。初,顷襄王好台榭,出入不时,行年四十,不立太子,谏者蔽塞,屈原放逐,国既殆矣。秦欲袭其国,乃使张仪间之,使其左右谓王曰:“南游于唐,五百里有乐焉。”王将往。是时庄侄年十二,谓其母曰:“王好淫乐,出入不时。春秋既盛,不立太子。令秦又使人重赂左右,以惑我王,使游五百里之外,以观其势。王已出,奸臣必倚敌国而发谋,王必不得反国。侄愿往谏之。”其母曰:“汝婴儿也,安知谏?”不遣,侄乃逃。以缇竿为帜,侄持帜伏南郊道旁。
  王车至,侄举其帜,王见之而止,使人往问之,使者报曰:“有一女童伏于帜下,愿有谒于王。”王曰:“召之。”侄至,王曰:“女何为者也?”侄对曰:“妾县邑之女也,欲言隐事于王,恐壅阏蔽塞,而不得见闻。大王出游五百里,因以帜见。”王曰:“子何以戒寡人?”侄对曰:“大鱼失水,有龙无尾。墙欲内崩,而王不视。”王曰:“不知也。”侄对曰:“大鱼失水者,王离国五百里也,乐之于前,不思祸之起于后也。有龙无尾者,年既四十,无太子也。国无强辅,必且殆也。墙欲内崩而王不视者,祸乱且成而王不改也。”王曰:“何谓也?”侄曰:“王好台榭,不恤众庶,出入不时,耳目不聪明。春秋四十不立太子,国无强辅,外内崩坏。强秦使人内间王左右,使王不改,滋日以甚,今祸且构。王游于五百里之外,王必遂往,国非王之国也。”王曰:“何也?”侄曰:“王之致此三难也以五患。”王曰:“何谓五患?”侄曰:“宫室相望,城郭阔达,一患也。宫垣衣绣,民人无褐,二患也。奢侈无度,国且虚竭,三患也。百姓饥饿,马有余秣,四患也。邪臣在侧,贤者不达,五患也。王有五患,故及三难。”
  王曰:“善。”命后车载之,立还反国,门已闭,反者已定,王乃发鄢郢之师以击之,仅能胜之。乃立侄为夫人,位在郑子袖之右,为王陈节俭爱民之事,楚国复强。君子谓庄侄虽违于礼,而终守以正。诗云:“北风其喈,雨雪霏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此之谓也。
  颂曰:楚处庄侄,虽为女童,以帜见王,陈国祸凶,设王三难,五患累重,王载以归,终卒有功。
  卷六之十四 齐女徐吾
  齐女徐吾者,齐东海上贫妇人也。与邻妇李吾之属会烛,相从夜绩。徐吾最贫,而烛数不属。
  李吾谓其属曰:“徐吾烛数不属,请无与夜也。”徐吾曰:“是何言与?妾以贫烛不属之故,起常先,息常后,洒扫陈席,以待来者。自与蔽薄,坐常处下。凡为贫烛不属故也。夫一室之中,益一人,烛不为暗,损一人,烛不为明,何爱东壁之余光,不使贫妾得蒙见哀之?恩长为妾役之事,使诸君常有惠施于妾,不亦可乎!”李吾莫能应,遂复与夜,终无后言。君子曰:“妇人以辞不见弃于邻,则辞安可以已乎哉!”诗云:“辞之辑矣,民之协矣。”此之谓也。
  颂曰:齐女徐吾,会绩独贫,夜托烛明,李吾绝焉,徐吾自列,辞语甚分,卒得容入,终没后言。
  卷六之十五 齐太仓女
  齐太仓女者,汉太仓令淳于公之少女也,名缇萦。淳于公无男,有女五人。孝文皇帝时,淳于公有罪当刑。是时肉刑尚在,诏狱系长安,当行会逮,公骂其女曰:“生子不生男,缓急非有益。”
  缇萦自悲泣,而随其父至长安,上书曰:“妾父为吏,齐中皆称廉平,今坐法当刑。妾伤夫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复属,虽欲改过自新,其道无由也。妾愿入身为官婢,以赎父罪,使得自新。”书奏,天子怜悲其意,乃下诏曰:“盖闻有虞之时,画衣冠,异章服,以为戮,而民不犯,何其至治也?令法有肉刑五,而奸不止,其咎安在?非朕德薄而教之不明欤?吾甚自媿。夫训道不纯,而愚民陷焉。诗云:‘恺悌君子,民之父母。’今人有过,教未施,而刑已加焉。或欲改行为善,而其道毋繇。朕甚怜之。夫刑者至断支体,刻肌肤,终身不息,何其痛而不德也!岂称为民父母之意哉!其除肉刑。”
  自是之后,凿颠者髡,抽胁者笞,刖足者钳。淳于公遂得免焉。君子谓缇萦一言发圣主之意,可谓得事之宜矣。诗云:“辞之怿矣,民之莫矣。”此之谓也。
  颂曰:缇萦讼父,亦孔有识,推诚上书,文雅甚优,小女之言,乃感圣意,终除肉刑,以免父事。
  卷七 孽嬖传
  卷七之一 夏桀末喜
  末喜者,夏桀之妃也。美于色,薄于德,乱孽无道,女子行丈夫心,佩剑带冠。
  桀既弃礼义,淫于妇人,求美女,积之于后宫,收倡优侏儒狎徒能为奇伟戏者,聚之于旁,造烂漫之乐,日夜与末喜及宫女饮酒,无有休时。置末喜于膝上,听用其言,昏乱失道,骄奢自恣。为酒池可以运舟,一鼓而牛饮者三千人,羁其头而饮之于酒池,醉而溺死者,末喜笑之,以为乐。
  龙逢进谏曰:“君无道,必亡矣。”桀曰:“日有亡乎?日亡而我亡。”不听,以为妖言而杀之。造琼室瑶台,以临云雨,殚财尽币,意尚不餍。召汤,囚之于夏台,已而释之,诸侯大叛。于是汤受命而伐之,战于鸣条,桀师不战,汤遂放桀,与末喜嬖妾同舟,流于海,死于南巢之山。诗曰:“懿厥哲妇,为枭为鸱。”此之谓也。
  颂曰:末喜配桀,维乱骄扬,桀既无道,又重其荒,奸轨是用,不恤法常,夏后之国,遂反为商。
  卷七之二 殷纣妲己
  妲己者,殷纣之妃也。嬖幸于纣。纣材力过人,手格猛兽,智足以拒谏,辩足以饰非,矜人臣以能,高天下以声,以为人皆出己之下,好酒淫乐,不离妲己,妲己之所誉贵之,妲己之所憎诛之。作新淫之声、北鄙之舞、靡靡之乐,收珍物,积之于后宫,谀臣群女咸获所欲,积糟为丘,流酒为池,悬肉为林,使人裸形相逐其间,为长夜之饮,妲己好之。
  百姓怨望,诸侯有畔者,纣乃为炮烙之法,膏铜柱,加之炭,令有罪者行其上,辄堕炭中,妲己乃笑。比干谏曰:“不修先王之典法,而用妇言,祸至无日。”纣怒,以为妖言。妲己曰:“吾闻圣人之心有七窍。”于是剖心而观之。囚箕子,微子去之。
  武王遂受命,兴师伐纣,战于牧野,纣师倒戈,纣乃登廪台,衣宝玉衣而自杀。于是武王遂致天之罚,斩妲己头,悬于小白旗,以为亡纣者是女也。书曰:“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诗云:“君子信盗,乱是用暴,匪其止共,维王之功。”此之谓也。
  颂曰:妲己配纣,惑乱是修,纣既无道,又重相谬,指笑炮炙,谏士刳囚,遂败牧野,反商为周。
  卷七之三 周幽褎姒
  褎姒者,童妾之女,周幽王之后也。初,夏之衰也,褎人之神化为二龙,同于王庭而言曰:“余,褒之二君也。”夏后卜杀之与去,莫吉。卜请其漦藏之而吉,乃布币焉。龙忽不见,而藏漦椟中,乃置之郊,至周,莫之敢发也。及周厉王之末,发而观之,漦流于庭,不可除也。王使妇人裸而噪之,化为玄蚖,入后宫,宫之童妾未毁而遭之,既笄而孕,当宣王之时产。无夫而乳,惧而弃之。先是有童谣曰:“楌弧箕服,寔亡周国。”宣王闻之。后有人夫妻卖楌弧箕服之器者,王使执而戮之,夫妻夜逃,闻童妾遭弃而夜号,哀而取之,遂窜于褒。长而美好,褎人姁有狱,献之以赎,幽王受而嬖之,遂释褒姁,故号曰褎姒。
  既生子伯服,幽王乃废后申侯之女,而立褎姒为后,废太子宜咎而立伯服为太子。幽王惑于褎姒,出入与之同乘,不恤国事,驱驰弋猎不时,以适褎姒之意。饮酒流湎,倡优在前,以夜续昼。褎姒不笑,幽王乃欲其笑,万端,故不笑,幽王为烽燧大鼓,有寇至,则举,诸侯悉至而无寇,褎姒乃大笑。幽王欲悦之,数为举烽火,其后不信,诸侯不至。忠谏者诛,唯褒姒言是从。上下相谀,百姓乖离,申侯乃与缯西夷犬戎共攻幽王,幽王举烽燧征兵,莫至,遂杀幽王于骊山之下,虏褒姒,尽取周赂而去。于是诸侯乃即申侯,而共立故太子宜咎,是为平王。自是之后,周与诸侯无异。诗曰:“赫赫宗周,褎姒灭之。”此之谓也。
  颂曰:褎神龙变,寔生褎姒,兴配幽王,废后太子,举烽致兵,笑寇不至,申侯伐周,果灭其祀。
  卷七之四 卫宣公姜
  宣姜者,齐侯之女,卫宣公之夫人也。初,宣公夫人夷姜生伋子,以为太子,又娶于齐,曰宣姜,生寿及朔。夷姜既死,宣姜欲立寿,乃与寿弟朔谋构伋子。公使伋子之齐,宣姜乃阴使力士待之界上而杀之,曰:“有四马白旄至者,必要杀之。”
  寿闻之,以告太子曰:“太子其避之。”伋子曰:“不可。夫弃父之命,则恶用子也!”寿度太子必行,乃与太子饮,夺之旄而行,盗杀之。伋子醒,求旄不得,遽往追之,寿已死矣。伋子痛寿为己死,乃谓盗曰:“所欲杀者乃我也,此何罪,请杀我。”盗又杀之。二子既死,朔遂立为太子,宣公薨,朔立是为惠公,竟终无后,乱及五世,至戴公而后宁。诗云:“乃如之人,德音无良。”此之谓也。
  颂曰:卫之宣姜,谋危太子,欲立子寿,阴设力士,寿乃俱死,卫果危殆,五世不宁,乱由姜起。
  卷七之五 鲁桓文姜
  文姜者,齐侯之女,鲁桓公之夫人也。内乱其兄齐襄公。桓公将伐郑纳厉公,既行,与夫人俱将如齐也,申繻曰:“不可。女有家,男有室,无相渎也,谓之有礼,易此必败。且礼妇人无大故则不归。”桓公不听,遂与如齐。
  文姜与襄公通,桓公怒,禁之不止。文姜以告襄公,襄公享桓公酒,醉之,使公子彭生抱而乘之,因拉其胁而杀之,遂死于车。鲁人求彭生以除耻,齐人杀彭生。诗曰:“乱匪降自天,生自妇人。”此之谓也。
  颂曰:文姜淫乱,配鲁桓公,与俱归齐,齐襄淫通,俾厥彭生,摧干拉胸,维女为乱,卒成祸凶。
  卷七之六 鲁庄哀姜
  哀姜者,齐侯之女,庄公之夫人也。初,哀姜未入时,公数如齐,与哀姜淫。既入,与其弟叔姜俱。公使大夫宗妇用币见,大夫夏甫不忌曰:“妇贽不过枣栗,以致礼也。男贽不过玉帛禽鸟,以彰物也。今妇贽用币,是男女无别也。男女之别,国之大节也。无乃不可乎?”公不听,又丹其父桓公庙宫之楹,刻其桷,以夸哀姜。哀姜骄淫,通于二叔公子庆父、公子牙。哀姜欲立庆父,公薨,子般立,庆父与哀姜谋,遂杀子般于党氏,立叔姜之子,是为闵公。闵公既立,庆父与哀姜淫益甚,又与庆父谋杀闵公而立庆父,遂使卜齮袭弒闵公于武闱。将自立,鲁人谋之,庆父恐,奔莒,哀姜奔邾。齐桓公立僖公,闻哀姜与庆父通以危鲁,乃召哀姜,酖而杀之,鲁遂杀庆父。诗云:“啜其泣矣,何嗟及矣!”此之谓也。
  颂曰:哀姜好邪,淫于鲁庄,延及二叔,骄妒纵横,庆父是依,国适以亡,齐桓征伐,酖杀哀姜。
  卷七之七 晋献骊姬
  骊姬者,骊戎之女,晋献公之夫人也。初,献公娶于齐,生秦穆夫人及太子申生,又娶二女于戎,生公子重耳、夷吾。献公伐骊戎,克之,获骊姬以归,生奚齐、卓子。骊姬嬖于献公,齐姜先死,公乃立骊姬以为夫人。
  骊姬欲立奚齐,乃与弟谋曰:“一朝不朝,其间容刀,逐太子与二公子而可间也。”于是骊姬乃说公曰:“曲沃,君之宗邑也;蒲与二屈,君之境也。不可以无主。宗邑无主,则民不畏边境;无主,则开寇心。夫寇生其心,民嫚其政,国之患也。若使太子主曲沃,二公子主蒲与二屈,则可以威民而惧寇矣。”遂使太子居曲沃,重耳居蒲,夷吾居二屈。
  晋献骊姬既远太子,乃夜泣,公问其故,对曰:“吾闻申生为人,甚好仁而强,甚宽惠而慈于民,今谓君惑于我,必乱国,无乃以国民之故,行强于君,君未终命而殁,君其奈何?胡不杀我,无以一妾乱百姓。”公曰:“惠其民而不惠其父乎?”骊姬曰:“为民与为父异。夫杀君利民,民孰不戴。苟父利而得宠,除乱而众说,孰不欲焉。虽其爱君,欲不胜也。若纣有良子,而先杀纣,毋章其恶,钧死也,毋必假手于武王以废其祀。自吾先君武公兼翼,而楚穆弒成。此皆为民而不顾亲,君不早图,祸且及矣。”公惧曰:“柰何而可?”骊姬曰:“君何不老而授之政。彼得政而治之,殆将释君乎?”公曰:“不可,吾将图之。”由此疑太子。骊姬乃使人以公命告太子曰:“君梦见齐姜,亟往祀焉。”申生祭于曲沃,归福于绛,公田不在,骊姬受福,乃寘鸩于酒,施毒于脯。公至,召申生将胙,骊姬曰:“食自外来,不可不试也。”覆酒于地,地坟,申生恐而出。骊姬与犬,犬死,饮小臣,小臣死之。骊姬乃仰天叩心而泣,见申生哭曰:“嗟乎!国,子之国,子何迟为君?有父恩忍之,况国人乎!弒父以求利,人孰利之?”献公使人谓太子曰:“尔其图之。”太傅里克曰:“太子入自明可以生,不则不可以生。”太子曰:“吾君老矣。若入而自明,则骊姬死,吾君不安。”遂自经于新城庙。公遂杀少傅杜原款。使阉楚刺重耳,重耳奔狄。使贾华刺夷吾,夷吾奔梁。尽逐群公子,乃立奚齐。
  献公卒,奚齐立,里克杀之。卓子立,又杀之。乃戮骊姬,鞭而杀之。于是秦立夷吾,是为惠公。惠公死,子圉立,是为怀公。晋人杀怀公于高梁,立重耳,是为文公。乱及五世然后定。诗曰:“妇有长舌,惟厉之阶。”又曰:“哲妇倾城。”此之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