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草备要



  本草备要 清 汪昂

  陈序

  医学始于《内经》,药品始于《本经》,药性之于医,特其一端耳,而生杀反掌匪细,故也同雷。而下考其性,正其用,广其数,详其义,历数十百家,宜亦无余蕴矣,然皆偏有所长。求其词句雅炼、意旨赅明、不简不繁、体裁合节者,则未之数见也。

  汪子庵,予之至交也。少长宫墙,逾壮厌薄制举,遂自逸以老,然经史百家靡不殚究,而于岐黄之书为尤嗜,盖以刀圭家鲜能探注,而养生者又不可以不知也。

  予交庵久,尊酒论文之暇,辄及医旨,殆于其间有玄解乎?近以本草一帙示予,盖会蕞诸家,而手自裁定者也,名曰备要,征序于予,予知非以予言为重,以予稍解此中意旨耳。

  夫本草,大者莫如《纲目》,谓其类多而难穷也;小本莫如《汤液》,又未免失之稍略。即余小刻医学五种,其一为《本草十剂》,盖推徐氏之说而扩充之,但与《方解》相表里,而于婴儿、疡科药则未之及。兹本精于搜逸,严于树裁,于《汤液》则补其阙略,于《纲目》则汰其繁芜,益以《经疏》诸书。使义类昭着,文约而指博,以云备要, 其然乎。是书行世,则从来诸家别刻,皆可废览矣。嗟乎,使 庵得行其志,将跻民生于仁寿,其见诸事功者,曷止如是。今伏处衡茅,仅着方书以寄意,然其 博济之心,则一也,是 庵之为庵也夫。

  眷同学弟陈丰拜撰

  童序

  乙已夏,武林武蝶生先生,言及新安汪 庵《本草备要》、《医方集解》二书简要易明,乡僻无医之所与不知医之人,读之了然。且卷帙无多,行李便于携带其中。医方无不神效,历试历验,洵为有济于世之书。惜坊本舛讹漶漫,几至不能卒读。如能重订锓行,亦造福不小。京江包松溪、包美东、包子 诸君子闻之欣然,愿为重刊,而蝶翁遂以仇校自任,于是松溪诸君 金开雕。雕既成,有谓方书中精详而罕传者颇多,此书浅略,且已遍行海内,家有其书,何必多此一举?此盖泥于海盐吴遵程之说。不知吴氏之《成方切用》、《本草从新》即因汪氏书而推展之,良足补所未备,然例以先河后海之义,则汪氏安可忽者。拟俟此书工竣,即续刊吴氏之书,以与汪氏书相辅而行,此特先河之义也。噫嘻,医岂易言哉!病情万变,治不一端。近之浅学急求速化,往往钞撮汤头,药性编写为歌诀,人挟一册,率尔悬壶,以性命为尝试。曾有友人偶患肠风,以柿干烧灰,饮服而愈。医者惊为奇方,纪而录之,不知即载在《本草备要》柿干注内,则是医家于此二书罕有涉其浅而领其略也,遑问其他。今之重梓是书,正以其浅而易明,略而知要,以便于人人之用耳。若夫高材敏达之士,欲广究医理之奥,则最古之《内经》、《难经》、《神农本草经》,最博之《千金》、《外台》诸书俱在,原不以浅略域之也。抑闻之,行远自迩,登高自卑,苟由此而寻源竟委,以游灏博而归于精微。为三折肱之良医,登一世于仁寿,是二书者,又未必非梯航之一助云。

  道光二十五年仲冬月童濂叙于扬州

  自序

  医学之要,莫先于切脉,脉候不真,则虚实莫辨、攻补妄施,鲜不夭人寿命者。其次,则当明药性,如病在某经当用某药,或有因此经而旁达他经者。是以补母泻子,扶弱抑强,义有多端,指不一定。自非兼贯博通,析微洞奥,不但呼应不灵,或反致邪失正。先正云:用药如用兵,诚不可以不慎也。古今着本草者,无虑数百家,其中精且详者,莫如李氏《纲目》,考究渊博,指示周明,所以嘉惠斯人之心,良方切至。第卷帙浩繁,卒难究殚,舟车之上,携取为难,备则备矣,而未能要也。他如《主治》、《指掌》、《药性歌赋》,聊以便初学之诵习,要则要矣,而未能备也。近如《蒙筌》、《经疏》,世称善本。《蒙筌》附类,颇着精义,然文拘对偶,辞太繁缛,而阙略尚多;《经疏》发明主治之理,制方参互之义,又着简误,以究其失,可谓尽善,然未暇详地道、明制治、辨真伪,解处偶有付会,常品时多芟黜,均为千虑之一失。余非岐黄家,而喜读其书,三余之暇,特为诸家本草,由博返约,取适用者凡四百品,汇为小帙。某药入某经、治某病,必为明其气味、形色所以主治之由,间附古人畏恶兼施、制防互济、用药深远之意,而以土产、修治、畏恶附于后,以十剂宣、通、补、泻冠于前,既着其功,亦明其过,使人开卷了然,庶几用之不致舛误。以去备则已备矣,以去要则又要矣。通敏之士,由此而究图焉,医学之精微,可以思过半矣。题曰本草备要,用以就正于宗工焉!

  休宁 庵汪昂题于延禧堂

  增补本草备要自序

  言之可贵而足以垂后者,必性命之文也,其次则经济之文也。余于理学,既无所窥,又六经四子之书,灿如星日,即汉疏宋注,且有遗讥,况余愚瞽凡民,安敢以管蠡仰测高深也哉!性命之文,吾无及矣。若经济之文,必须见诸实事,方能载诸简编。余少困棘闱,壮谢制举,长甘蓬 ,终鲜通荣,经济之文,吾无望焉耳!至于词章诗赋,月露风云,纵极精工,无裨实用。扬子所谓雕虫篆刻,壮夫不为,不其然乎!窃谓医药之书,虽无当于文章巨丽之观,然能起人沉 ,益人神智,弱可令壮,郁可使宽。无关道脉,而能有助刚大之形躯;不系政刑,而实有裨生成之大德。言不堕绮语之障,用有当施济之仁,群居饱食之余,或可以愧小慧而胜犹贤也乎!是用寄意此中,思以寿世。初则谓医学与堪舆不同,堪舆当有秘奥,天机不欲轻泄。若医集所以济生救疾,自应无微不阐,无隐不彰,恣意极言,不遣余蕴。

  及泛览诸书,惟《灵素》、《难经》、仲景、叔和,奥衍宏深,不易究殚。自唐宋而下,名家百氏方书,非不灿陈,而义蕴殊少诠释。如本草第言治某病某病,而不明所以主治之由;医方第云用某药某药,而不明所以当用之理。千书一律,开卷茫如,即间有辨析病源、训解药性者,率说焉而不详,语焉而不畅,医理虽云深造,文本多欠通明,难以豁观者之心目。

  良用怃然,不揣固陋,爰采诸家之长,辑为《本草备要》、《医方集解》二篇,理法全宗古人,体裁更为创制。本草则字笺句释,仿传注之详明。医疗则诠证释方,兼百家之论辨。书分两帙,用实相资。要令不知医之人,读之了然,庶裨实用。两书甫出,幸海内名贤颇垂鉴许。今本草原刻,字已漫灭,特再加厘订,用酬世好。抑世尚有议余药味之简者,余惟歌赋汤液,药仅二百四十种,拙集广至四百种,不为少矣。如食物仅可充口腹,僻药非治所常需者,安能尽录?盖既取其备,又欲其要,应如是止也。兹因重梓,更增备而可用者约六十品,聊以厌言者之口,仍不碍携者之艰。苟小道之可观,倘不至致远之恐泥也乎!

  康熙甲戌岁阳月

  休宁八十老人 庵汪昂书于延禧堂

  本草备要凡例

  (一)注本草者,当先注病证。不然,病之未明,药于何有?从前作者罕明斯义,第云某药入某经治某病而已。浅术视之,盖茫如也。唯李氏《纲目》裒集诸家,附着论说,间及病源;《经疏》因之释药而兼释病,补前人之未备,作后学之指南。兹集祖述二书,更加增订,药性病情,互相阐发,以便资用。若每处皆释,则重复烦琐,反生厌渎,故前后间见,或因药论辨,读者汇观而统会之可也。

  (一)药品主治,诸家析言者少,统言者多。如治痰之药,有治燥痰者,有治湿痰者,诸书第以除痰概之;头痛之药,有治内伤头痛者,有治外感头痛者,诸书唯言治头痛而已。

  此皆相反之证,未可混施。举此二端,其余可以类推矣!又每药之下,止言某病宜用,而不言某病忌用,均属阙略。兹集并加详注,庶无贻误。

  (一)每药先辨其气味形色,次着其所入经络,乃为发明其功用之中,不能逐款细注,读者谅之。

  (一)徐之才曰:药有宣(上升下行曰宣)、通、补、泻、涩、滑、燥、湿(湿即润也)、轻、重十种,是药之大体,而《本经》不言,后人未述。凡用药者审而详之,则靡所遗失矣。今为分阐以冠于诸药之首(此十剂也。陶宏景加寒、热二剂,兹不俱述。然本集燥剂,即陶氏之热剂,通剂乃徐氏之燥剂,而寒剂则多寓于泻剂也)。

  (一)药品主治,已注明入某脏某腑者,则不更言入某经络,以重复无用也。

  (一)药品稍近遐僻者,必详其地道形色。如习知习见之药,则不加详注。

  (一)阴阳、升降、浮沉,已详于药性总义中,故每品之下,不加重注。

  (一)主治要义及诸家名论用……病症用……药名汤头用……顶上十剂用……(一)药内,间附古方,便人施用。如方药俱全者,则于方名加……如有方无药者,则方名不用……(一)药目次第,每药稍从其类,以便查阅。

  (一)先哲名言,有言以人重者、有人以言重者,须当仍其名氏,庶乎后学知所禀承,或者或非,有可裁断矣。奈何医集之中,率掠古人之言,混入已作,使读者苍黄莫辨,泾渭难分,习俗移人,贤者不免。甚有合数人之言,砌掇成篇,首尾欠贯,词意多乖。以故医学每鲜佳编,良深慨息。本集采用诸家,悉存原名,使可考据。间有删节数句者,以限于尺幅也;有增改数句数字者,务畅其文义也。亦有录其言而未悉其名氏者,以藏书既寡,目力不充,难于尽考也。或时附入鄙见,必加“昂按”二字,以听时贤之论定。其间旁搜远讨,义图贯通,取要删繁,词归雅饬,庶几豁观者之心目云耳。

  (一)是书篇章虽约,多有补《纲目》、《经疏》之所未备者,故曰备也。

  (一)药有气味、形色、经络、主治、功用、禁忌数端,《药性歌赋》虽便记诵,然限于字句,又须用韵,是以不能详括。兹集文无一定,药小者语简,药大者词繁,然皆各为杼轴, 炼成章,使人可以诵读。

  (一)《本草》一书,读之率欲睡欲卧,以每药之下,所注者不过脏腑、经络、甘酸苦涩、寒热温平、升降浮沉、病候、主治而已。未尝阐发其理,使读之者有义味可咀嚼也。

  即如《证类》诸本,采集颇广,又以众说繁芜,观者罔所折衷也。是编主治之理,务令详明,取用之宜,期于确切。言畅意晰,字少义多,作者颇费匠心,读者幸毋忽视。

  (一)是书之作,不专为医林而设。盖以疾 人所时有,脱或处僻小之区,遇庸劣之手,脉候欠审,用药乖方,而无简便方书与之较证,鲜有不受其误者。是以特着此编,兼辑《医方集解》一书相辅而行。篇章虽约,词旨详明,携带不难,简阅甚便。倘能人置一本,附之箧笥,以备缓急,亦卫生之一助。有识之士,当不以愚言为狂谬也。

  (一)昂自壮立之年,便弃制举,蹉跎世变,念着书作诗,无当人意,只堪复瓿,难以垂远。然禽鹿视息,无所表见,窃用疚心,故疲精瘁神,着辑方书数种,以为有当于民生日用之实。且集诸家大成,贯穿笺释,或可有功前贤,嘉惠来世。易世之后,倘有嗜吾书而为重梓者,庶能传之久远,此区区立言之意也。

  (一)是书之作,因阅过伯龄《围棋四子谱》而师其意。章围棋之谱,自唐宋至今,千有余载。然必如伯龄之谱,有议论,有变换,而后围棋之妙显。本草自《本经》而下,不啻数百千家,然率言其气味主治,而无义味可寻。必须为之字笺句释,明体辨用,而后药性之功全。盖士生千载之后,贵能取前人之言,寸衡铢称,抉髓抡精,庶几有集成之益,无缺略之讥也。故拙着《内经》、《本草》、《方解》、《汤头》数书,皆另为体裁,别开径路,以发前贤未竟之旨,启后人便易之门。窃谓于医学颇有阐微廓清之力,读者倘能鉴别,斯不虚老人之苦心焉耳!

  药性总义

  凡药酸属木入肝、苦属火入心、甘属土入脾、辛属金入肺、咸属水入肾,此五味之义也。

  凡药青属木入肝、赤属火入心、黄属土入脾、白属金入肺、黑属水入肾,此五色之义也。

  凡药酸者能涩能收、苦者能泻能燥能坚、甘者能补能和能缓、辛者能散能润能横行、咸者能下能软坚、淡者能利窍能渗泄,此五味之用也。

  凡药寒、热、温、凉,气也;酸、苦、甘、辛、咸,味也。气为阳,味为阴。气浓者阳中之阳,薄者阳中之阴;味浓者阴中之阴,薄者阴中之阳。气薄则发泄(发散),浓则发热(温燥),味浓则泄(降泻),薄则通(利窍渗湿)。辛甘发散为阳,酸苦涌泄为阴,咸味涌泄为阴,淡味渗泄为阳。轻清升浮为阳,重浊沉降为阴。阳气出上窍,阴味出下窍。清阳发腠理,浊阴走五脏。清阳实四肢,浊阴归六腑。此阴阳之义也。

  凡药轻虚者浮而升,重实者沉而降。味薄者升而生(象春),气薄者降而收(象秋),气浓者浮而长(象夏),味浓者沉而藏(象冬),味平者化而成(象土)。气浓味薄者浮而升,味浓气薄者沉而降,气味俱浓者能浮能沉,气味俱薄者可升可降。酸咸无升,辛甘无降,寒无浮,热无沉,此升降浮沉之义也(李时珍曰:升者引之以咸寒,则沉而直达下焦;沉者引之以酒,则浮而上至巅顶。一物之中,有根升梢降、生升熟降者,是升降在物亦在人也)。

  凡药根之在土中者,半身以上则上升,半身以下则下降(以生苗者为根,以入土者为梢。上焦用根,下焦用梢,半身以上用头,中焦用身,半身以下用梢。虽一药而根、梢各别,用之或差,服亦罔效)。药之为枝者达四肢,为皮者达皮肤,为心、为干者内行脏腑。质之轻者上入心、肺,重者下入肝、肾。中空者发表,内实者攻里。枯燥者入气分,润泽者入血分。此上下内外,各以其类相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