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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岳全书
一、丹溪《局方发挥》曰:经云暴注下迫,皆属于热。又曰:暴注属于火。又曰:下痢清白属于寒。夫热为君火之气,火为相火之气,寒为寒水之气,属火热者二,属水寒者一,故泻痢一证。似乎属热者多,属寒者少。详玩《局方》专以热涩为用,若用于下痢清白而属寒者,斯可矣。经所谓下迫者,即里急后重之谓也,其病属火。相火所为,其毒甚于热也,投以涩热,非杀之而何?据此说,以二火一水言泻痢之由,殊未当也。夫经言暴注下迫皆属于热者,谓暴泻如注之下迫,非肠下痢之谓也。观《太阴阳明论》曰:阴受之则入五脏,下为飧泄,久为肠。然肠言久,岂同暴注而皆为热乎?且《内经》所言泻痢之证,寒者极多。
今于泄泻门详列可考,何丹溪俱不引证,而独引二火之说,亦勉强矣。及遍考《内经》,则止有暴注下迫皆属于热一句,并无暴注属于火之文,即或以属火之年有言暴注者,然木金土水之年皆有此证,又何以独言火也?盖其意专在火,故借引经文以证其说,而不知经言二火者,本言六气之理也,岂以泻痢一证为二火乎?观之经曰:长夏善病洞泄寒中,何不曰洞泄热中,其义可知,而丹溪何不察也。夫以泻痢为火者,本出河间,而丹溪宗之,故变为此说。戴原礼又宗丹溪,故云:痢虽有赤白二色,终无寒热之分,通作湿热治。自此说相传,遂致诸家方论,无不皆言湿热,而不知复有寒湿矣,其害孰甚。至若《局方》一书,虽云多用热涩,然于实热新邪,岂云皆用此法。观其所载太平丸、戊己丸、香连丸、薷苓汤之类,岂非以寒治热者耶?又若真人养脏汤、大已寒丸、胡椒理中汤之类,皆有可用之法,其中随证酌宜,顾在用之者何如耳?岂《局方》专以热涩为用,而可斥其非耶。且是书之行,乃宋神宗诏天下高医各以效方奏进而成者。此其中或过于粉饰者,料不能无,而真效之方必亦不少。第在丹溪之言火多者,谓热药能杀人,而余察其为寒多者,则但见寒药之杀人耳。明者其深察之。
一、丹溪曰:痢赤属血,自小肠来;白属气,自大肠来,皆湿热为本。初得一二日间,元气未虚,必推荡之,此通因通用之法。大承气汤、调胃承气汤。下后看其气病血病而用药,气用参、术,血用四物。痢五日后不可下,脾胃气虚故也。壮实者亦可下。
据此说,以赤白言血气,而分属大肠小肠,其于五行之说则然。而于病情之真则凿矣。
盖小肠为心之腑,宜其主血,大肠为肺之腑,宜其主气。然水谷气化于小肠,岂小肠之非气乎?或于粪前而见血,岂大肠之无血乎?观之经曰:血者,神气也。此非赤化于气乎?又曰:白血出者死。此非白亦为血乎?盖白者赤者,无不关乎血气,但其来浅者白,而来深者则赤也。故经曰:阳络伤则血外溢,血外溢则衄血;阴络伤则血内溢,血内溢则后血。此自至理,何其明显,而顾可以小肠大肠分血气哉!然此犹无碍,亦不必深为之辨也。至若初得一二日间,元气未虚,必推荡之,为通因通用法,则此说不可概言矣。盖此证有不宜下者,有必不可下者。岂以一二日间必可推荡耶?若病之可泻者,必其元气本强,积聚多实,则无论寒邪热邪,但得一推,则邪从泻去,而气本无伤,故可泻也。使无此元气,无此胀实,则无可言泻者矣。则强盛之人,随食随化,故饮食不易伤,泻痢不易犯,即有所犯,亦无不随病而随愈也。其有易病者,必其易伤者也。易伤者,必其本弱者也。所以凡患泻痢而有久延难愈者,必其弱者多,而强者少也。是以治宜推荡者,亦不过数十中之一二耳。且体弱之证,亦有不同,有微弱者,有次弱者,有大弱者,此其形气脉息,病因证候,是实是虚,自可明辨。凡见脾肾不足而致泻痢者,则始终皆不可下。若妄用之,则微者必甚,甚者必死,莫可解救,此推荡之不可轻用也。诚见其致误者不少矣。即在丹溪亦曰:余近年涉历,亦有大虚大寒者,不可不知。此丹溪晚年之一隙耳。而亦知前言之过否。
一、丹溪痢疾门附录曰:诸有积者,以肚热缠痛推之。诸有气者,以肚如蟹渤验之。究其受病之源,决之对病之剂。大要以散风邪,行滞气,开胃脘为先。不可遽用肉豆蔻、诃子、白术辈以补住寒邪。不可投米壳、龙骨辈以闭涩肠胃。邪得补而愈盛,故变证作,所以日夕淹延而不已也。
据此散风邪,行滞气,开胃脘三法,亦不过言其大概,固未尽也。至若补住寒邪之说,则大有不通,而且最易惑人,为害不浅。夫既受寒邪,即当辨其虚实,然实者必有实证,本不宜补,不宜补而补之,则随补随甚,即显见也。又何待乎变证?若因脏气受伤者,则无非虚证,即宜温补。盖温可以逐寒邪,补可以健脾肾,脾肾既健,寒邪既去,则无不速愈。何反有补住之理?又何有变证之说?且温补之法,原不在米壳、龙骨之属。又岂止豆蔻、白术而已乎。若执补住之说而禁用之,则必致虚者日虚,而变证百出矣。余所见者,惟寒凉变证之害,不可胜纪,或近则旬日,远则累月经年,终于殒命而后已。未闻有以温补变证而日夕淹延不已者。兹余年出古稀,涉历不少。凡遇人言,率多不分虚实,无不曰补住寒邪,无不曰邪得补而愈盛。正以信之者多,所以害之者甚。因致抱疾之辈,宁受寒凉而死,不愿温补而生。究其所由,实由乎此。嗟,嗟,一言关系,有如是乎!余切悲之。今但反其说曰:以寒遇寒,则留住寒邪,邪得寒而愈甚,理所必然。遭此害者多矣,因特表其义,谨以告诸惑者。
又总原刘、朱二家之说,无非偏执言火。故但见经文有火字,则必引以为证。凡如前列诸条,果亦有一言合经意者否?彼二子者既曰读经,何以罔顾上下文,而单扯一句,便可着书妄言,岂谓后世之人都无目耶?抑举世可欺耶?抑性体之有未明耶?谬已甚矣。吾不得为之解也。自二子之说行,而轩岐之受诬亦久矣。何也?以后人之遭毒于亡阳者,必谓轩岐之诲之也。使轩岐再起而见之,能无裂而发竖乎。此时医受病之源,实河间创之,而丹溪成之。予为此论,盖一则为后人保生命,一则为轩岐正道统,一则为后生浅学,知识未广。凡初见彼书者,无不信为经训,多致终生受误,害可胜言!欲清其流,必澄其源,故单采二家之略,辨正于此,而有余未尽,诚难悉也。
卷之三道集 传忠录(下)
论时医(三十,共三十一条)
一、时医治病,但知察标,不知察本,且常以标本借口。曰:急则治其标,缓则治其本。是岂知《内经》必求其本之意。故但见其所急在病,而全不知所急在命,此其孰可缓也?孰当急也?孰为今日之当急,孰为明日之更当急也?缓急既不知,则每致彼此误认,尚何标本为言乎!一、中风证悉由内伤,本无外感。既无外感,必不可散。若过用治风等药,则轻者必重,重者必速死。
一、伤寒关系全在虚实二字。实者易治,虚者难治。以其元气本虚,故邪不易解。若治挟虚伤寒,不知托散,而但知攻邪,愈攻则愈虚,愈虚则无有不死。若甚虚者,即微补且无益,而但以治标为主者必死。
一、伤寒阳经与阳证不同。阳经者,邪在表也;阳证者,热在里也。若内无实热脉候,而以阳经作阳证,妄用寒凉治其火,因致外内合邪而不可解者必死。
一、痢疾之作,惟脾肾薄弱之人极易犯之。夫因热贪凉,致伤脏气,此人事之病,非天时之病也。今之治痢者,止知治天时之热,不知治人事之寒何也?矧痢证多在秋深。斯时也,炎暑既消,固不可执言热毒。秋凉日至,又何堪妄用寒凉?凡若此者,既不知人事,又不知天时,失之远矣。害莫甚矣。当因予言而熟思之矣。
一、小儿血气未充,亦如苗萼之柔嫩。一或伤残,无不凋谢。故平时最宜培植,不可妄行消导。其或果有食滞胀痛,则宜暂消。果有风寒发热,则宜暂散。果有实热痰火,则宜暂清。此不得不治其标也。舍此之外,如无暴急标病,而时见青黄羸瘦,或腹膨微热,溏泄困倦等证,则悉由脾肾不足,血气薄弱而然。而时医见此,无非曰食积痰火,而但知消导,尤尚清凉,日消日剥,则元气日损,再逢他疾,则无能支矣。此幼科时俗之大病,有不可不察者也。
一、小儿痘疹发热,此其正候。盖不热则毒不能透。凡其蒸热之力,即元气之力,故自起至化,自收至靥,无不赖此热力为之主,是诚痘疹之用神,必不可少,亦不必疑者也。惟是热甚而毒甚者,则不得不清火以解其毒。然必有内热真火脉证,方可治以清凉,此不过数十中之一二耳。如无内热,而但有外热,此自痘家正候,必不可攻热以拔元气之力,以伤脾肾之源。奈近代痘科全不知此,但见发热,则无论虚实,开口止知解毒,动手只知寒凉,多致伤脾而饮食日减,及靥时泄泻而毙者,皆其类也。此误最多,不可不察。
一、痘疮不起,如毒盛而不可起者,此自不救之证,不必治也。若别无危证而痘不起者,总由元气无力,但培气血,则无有不起。近见痘科凡逢此证,则多用毒药,如桑蚕、穿山甲之类,逼而出之,见者以为奇效,而不知起发非由根本,元气为毒所残,发泄太过,内必匮竭,以此误人,所当切省。
一、妇人经脉滞逆,或过期不至,总由冲任不足而然。若不培养血气,而止知通经逐瘀,则血以日涸,而崩漏血枯等证,无所不至矣。
一、凡情欲致伤,多为吐血失血,及或时发热,此真阴受伤之病。若但知治火,而不知治阴,则阴日消亡,而劳瘵反成矣。
一、痰证必有所因,是痰本不能生病,而皆因病生痰也。若止知治痰,而不知所以生痰,则痰必愈甚,未有可消而去者也。
一、膨满总由脾胃,脾胃虽虚,未必即胀。若但知消导,则中气愈虚,而胀必日甚矣。
一、气滞隔塞,总属脾虚不运,故为留滞。若不养脾而但知破气,则气道日亏,而渐成噎隔等病。
一、小水短赤,惟劳倦气虚及阴虚之人多有之。若以此类通作火治,而专用寒凉,则变病有不可测矣。
一、脉虚证热,本非真火。若作热治,而肆用寒凉,则轻者必重,重者必死。
一、病本大虚而治以微补,药不及病,本无济益。若疑为误而改用消伐则死。
一、病有缓急,效有迟速。若以迟病而求速效,则未免易医,易医多则高明本少,庸浅极多,少不胜多,事必败矣。
一、任医须择贤者,而于危急之际,尤不可苟。若彼宵小之辈,惟妄已长,好翻人按,不幸遇之,多致淆惑是非,生命所系不浅。
一、经曰:人迎盛坚者伤于寒,气口坚盛者伤于食。此本以阳明太阴之脉分言表里,而王叔和以左为人迎,右为气口,因致后人每以左脉辨外感,右脉辨内伤。岂左无内伤,而右无外感乎?谬甚!谬甚!一、经曰:病生于内者,先治其阴,后治其阳,反者益甚。病生于阳者,先治其外,后治其内,反者益甚。
一、病患善服药者,闻其气,尝其味,便可觉宜否之优劣,固无待入腹而始知也。独悯乎无识无知者,但知见药服药,而不知药之为药;但知见医求医,而不知医之为医,亦可悲矣。
卷之三道集 传忠录(下)
京师水火说(三十一)
水火者,养生之本。日用之物,用水火而不察其利病,则适足以伤人,而实人所不知也。故水品分差等,火性言优劣,固非欺我者也。姑无论其他,试以燕京之水火言之。凡水之佳者,得阳之气,流清而源远,气香而味甘;水之劣者,得阴之性,源近而流浊,气秽而味苦。而京师之水则有两种,曰甜水,曰苦水是也。即其甜者亦未甚佳,而其苦者乃为最劣。
盖水之味苦者,以其多碱。试取墙间白霜,火之皆燃,水中所有,即此物也。即朴硝也。其性则五金八石皆能消化,因而命名曰硝。故善于推荡积滞,攻破坚。凡脾弱之人服之多泄,是所验也。使无其实,而朝夕用之以养生。吾恐人之脏腑,有更非五金八石之可比,其为潜消暗耗,剥人元气于罔觉之中,大有可畏者。或曰:未必然,果若所云,则吾未见斯地之乏人,亦未见斯地之皆病,何子之过虑也?予曰:噫,此正所谓罔觉也。请以寿夭而纪其验,则水土清甘之处,人必多寿,而黄发儿齿者,比比皆然;水土苦劣之乡,暗折天年,而耄耋期颐者,目不多见。虽曰寿乡未必全寿,夭乡未必皆夭。若以强者而滋养得宜,岂不更寿?弱者而饮食不佳,岂不更夭?远者不能概知,第以京师较之吾乡,则其寿夭之殊,不无大有径庭矣。职此之由,谓非水土之使然与?又若火之良否,原自不同,故先王取用,四时有异。惟是京师用煤,必不可易。虽用煤之处颇多,而惟京师之煤,气性尤烈,故每熏人至死,岁岁有之,而人不能避者无他,亦以用之不得其法耳。夫京师地寒,房室用纸密糊,人睡火炕,煤多热于室内。惟其房之最小而最密者,最善害人。其故何也?盖以水性流下,下而不泄,则自下满而上;火性炎上,上而不泄,则自上满而下。故凡煤毒中人者,多在夜半之后,其气渐满,下及人鼻,则闭绝呼吸,昧然长逝,良可慨悯。凡欲避其毒者,惟看房室最密之所,极为可虑。但于顶格开留一窍,或于窗纸揭开数楞,则其气自透去,不能下满,乃可无虑矣。然总之窗隙不如顶核,为其透气之速也。设有中其毒者,必气闭声挣,不能自醒,速当呼之,饮以凉水,立可解救。或速令仆地,使其鼻吸地气,亦可解救。然待其急而救疗,恐有迟误而无济于事。孰若预有以防之为愈也。此京师水火之害,举京师而言,则他处可以类推矣。凡宦游京国及客处异地者,不可不知此二说,以为自珍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