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寒论注

  于伤寒五六日,未经下而胸胁苦满者,则柴胡汤解之。伤寒五六日,误下后,心下满而胸胁不满者,则去柴胡、生姜,加黄连、干姜以和之。此又治少阳半表里之一法也。然倍半夏而去生姜,稍变柴胡半表之治,推重少阳半里之意耳。君火以明,相火以位,故仍名曰泻心,亦以佐柴胡之所不及。

  伤寒吐下后,复发汗,虚烦,脉甚微,八九日,心下痞硬,胁下痛,气上冲咽喉,眩冒,经脉动惕者,久而成痿。

  此以八九日吐下复汗,其脉甚微,看出是虚烦。则心下痞硬、胁下痛、经脉动惕,皆属于虚,气上冲咽喉、眩冒,皆虚烦也。此亦半夏泻心症,治之失宜,久而成痿矣。若用竹叶石膏汤,大谬。

  太阳病,已发汗,仍发热恶寒,复下之,心下痞,表里俱虚,阴阳气并竭,无阳则阴独,复加烧针,因胸烦,面色青黄肤 者难治。今色微黄手足温者易愈。

  此亦半夏泻心症。前条因吐下后复汗,以致虚烦。此因汗下后加烧针,以致虚烦。多汗伤血,故经脉动惕;烧针伤肉,故面青肤 。色微黄手足温,是胃阳渐回,故愈。

  伤寒本自寒下,医复吐下之,寒格。若食入口即吐,干姜黄连黄芩人参汤主之。

  治之小误,变症亦轻,故制方用泻心之半。上焦寒格,故用参、姜;心下蓄热,故用芩、连;呕家不喜甘,故去甘草。不食则不吐,是心下无水气,故不用姜、夏。要知寒热相阻,则为格症;寒热相结,则为痞症。

  干姜黄连黄芩人参汤:干姜 黄连 黄芩 人参(各二两)

  上四味,以水六升,煮取二升,分温再服。

  心下痞,按之濡,大便硬而不恶寒反恶热,其脉关上浮者,大黄黄连泻心汤主之。

  大黄黄连泻心汤:大黄(二两) 黄连(一两)

  上二味,以麻沸汤一升渍之,须臾,绞去滓,分温再服。

  濡当作硬。按之濡下,当有大便硬不恶寒反恶热句,故立此汤。观泻心汤治痞,是攻补兼施、寒热并驰之剂。

  此则尽去温补,独任苦寒下泄之品,且用麻沸汤渍绞浓汁而生用之,利于急下如此,而不言及热结当攻诸症,谬矣。夫按之濡为气痞,是无形也,则不当下。且结胸症,其脉浮大者,不可下,则心下痞而关上浮者,反可下乎?小结胸按之痛者,尚不用大黄,何此比陷胸汤更峻?是必有当急下之症,比结胸更甚者,故制此峻攻之剂也。

  学人用古方治今病,如据此条脉症而用此方,下咽即死耳。勿以断简残文尊为圣经,而曲护其说,以遗祸后人也。

  心下痞,大便硬,心烦不得眠,而复恶寒汗出者,附子泻心汤主之。

  附子泻心汤:大黄(二两) 黄连 黄芩(各一两) 附子(一枚,别煮取汁)

  上三味,以麻沸汤二升渍之,须臾,绞去滓,内附子汁,分温再服。

  心下痞下,当有大便硬、心烦不得眠句,故用此汤。夫心下痞而恶寒者,表未解也,当先解表。宜桂枝加附子,而反用大黄,谬矣。既加附子,复用芩、连,抑又何也?若汗出是胃实,则不当用附子。若汗出为亡阳,又乌可用芩、连乎?许学士云:“但师仲景意,不取仲景方。”盖谓此耳。

  伤寒服汤药,下利不止,心下痞硬。服泻心汤已,复以他药下之,利不止。医以理中与之,利益甚。理中者理中焦。此利在下焦,赤石脂禹余粮汤主之。复利不止者,当利其小便。

  服汤药而利不止,是病在胃。复以他药下之而利不止,则病在大肠矣。理中非不善,但迟一着耳。石脂、余粮,助燥金之令,涩以固脱。庚金之气收;则戊土之湿化。若复利不止者,以肾主下焦,为胃之关也。关门不利,再利小便,以分消其湿。盖谷道既塞,水道宜通,使有出路。此理下焦之二法也。

  赤石脂禹余粮汤:赤石脂 禹余粮(各一斤)

  上二味,以水六升,煮取二升,去滓,分温三服。

  利在下焦,水气为患也。唯土能制水。石者,土之刚也。石脂、禹粮,皆土之精气所结。石脂色赤入丙,助火以生土;余粮色黄入戊,实胃而涩肠。虽理下焦,实中宫之剂也。且二味皆甘,甘先入脾,能坚固堤防而平水气之亢,故功胜于甘、术耳。

  伤寒发汗,若吐若下,解后,心下痞硬、噫气不除者,旋复代赭石汤主之。

  伤寒者,寒伤心也。既发汗复吐下之,心气太虚,表寒乘虚而结于心下。心气不得降而上出于声,君主出亡之象也。噫者伤痛声。不言声而曰气者,气随声而见于外也。

  旋复代赭石汤:旋复花 甘草(各三两) 人参(二两) 半夏(半升) 代赭石(一两) 生姜(五两) 大枣(十二枚)

  上七味,以水一斗,煮六升,去滓,再煮三升,温服一升,日三服。

  此生姜泻心去芩、连、干姜加旋复、代赭石方也。以心虚不可复泻心,故制此剂耳。心主夏,旋复花生于夏末,咸能补心,能软硬,能消结气。半夏生于夏初,辛能散邪,能消痞,能行结气。代赭禀南方之火色,入通于心,散痞硬而镇虚热。参、甘、大枣之甘,佐旋复以泻虚火;生姜之辛,佐半夏以散水结。斯痞硬消,噫气自除矣。若用芩、连以泻心,能保微阳之不灭哉?

  卷二

  抵当汤证

  太阳病六七日,表症仍在,而反下之,脉微而沉,反不结胸,其人发狂者,以热在下焦,少腹当硬满,小便自利者,下血乃愈。所以然者,以太阳随经瘀热在里故也,抵当汤主之。

  此亦病发于阳误下热入之症也。表症仍在下,当有而反下之句。太阳病六七日不解,脉反沉微,宜四逆汤救之。此因误下,热邪随经入府,结于膀胱,故少腹硬满而不结胸,小便自利而不发黄也。太阳经少气多血,病六七日而表症仍在,阳气重可知。阳极则扰阴,故血燥而蓄于中耳。血病则知觉昏昧,故发狂。此经病传府,表病传里,气病传血,上焦病而传下焦也。少腹居下焦,为膀胱之室,厥阴经脉所聚,冲任血海所由,瘀血留结,故硬满。然下其血而气自舒,攻其里而表自解矣。《难经》云:“气结而不行者,为气先病;血滞而不濡者,为血后病。”深合此症之义。

  太阳病身黄,脉沉结,少腹硬,小便不利者,为无血也。小便自利,其人如狂者,血结症也,抵当汤主之。

  太阳病发黄与狂,有气血之分。小便不利而发黄者,病在气分,麻黄连翘赤小豆汤症也。若小便自利而发狂者,病在血分,抵当汤症也。湿热留于皮肤而发黄,卫气不行之故也。燥血结于膀胱而发黄,营气不敷之故也。沉为在里,凡下后热入之症,如结胸、发黄、蓄血,其脉必沉。或紧、或微、或结,在乎受病之轻重,而不可以因症分也。水结、血结,俱是膀胱病,故皆少腹硬满。小便不利是水结,小便自利是血结。如字,助语辞。若以如字实讲,与蓄血发狂分轻重,则谬矣。

  伤寒有热,少腹满,应小便不利。今反利者,为有血也,当下之,不可余药,宜抵当丸。

  有热即表症仍在。少腹满而未硬,其人未发狂。只以小便自利,预知其为有蓄血,故小其制而丸以缓之。

  抵当汤:水蛭(熬) 虻虫(去翅足熬各三十个) 桃仁(二十粒)活大黄(三两,酒洗)

  上四味,以水五升,煮取三升,去滓,温服一升。不下再服。

  抵当丸:水蛭(三十个) 虻虫(二十五个) 桃仁(二十个) 大黄(三两)

  上四味。杵分为四丸,以水二升,煮一丸,取七合服之, 时当下血。若不下者更服。

  蛭,昆虫之饮血者也,而利于水。虻,飞虫之吮血者也,而利于陆。以水陆之善取血者,用以攻膀胱蓄血,使出乎前阴。佐桃仁之苦甘而推陈致新,大黄之苦寒而荡涤邪热。名之曰抵当者,直抵其当攻之处也。

  太阳病不解,热结膀胱,其人如狂,血自下,下者愈。其外不解者,尚未可攻,当先解外。外解已,但少腹急结者,乃可攻之,宜桃仁承气汤。

  阳气太重,标本俱病,故其人如狂。血得热则行,故尿血也。血下则不结,故愈。冲任之血,会于少腹。

  热极则血不下而反结,故急。然病自外来者,当先审表热之轻重以治其表,继用桃仁承气以攻其里之结血。此少腹未硬满,故不用抵当。然服五合取微利,亦先不欲下意。

  首条以反不结胸句,知其为下后症。此以尚未可攻句,知其为未下症。急结者宜解,只须承气;硬满者不易解,必仗抵当。表症仍在,竟用抵当,全罔顾表者,因邪甚于里,急当救里也。外症已解,桃仁承气未忘桂枝者,因邪甚于表,仍当顾表也。

  桃仁承气汤:桃仁(五十个) 甘草 桂枝 芒硝(各二两) 大黄(四两)

  上五味,以水七升,煮取二升半,去滓,内芒硝,更上火微沸。下火先食温服五合,日三服,当微利。

  阳明病,其人喜忘者,必有蓄血。所以然者,本有久瘀血,故令喜忘。屎虽硬,大便反易,其色必黑,宜抵当汤下之。

  瘀血是病根,喜忘是病情。此阳明未病前症,前此不知,今因阳明病而究其由也。屎硬为阳明病,硬则大盒饭难而反易,此病机之变易见矣。原其故必有宿血,以血主濡也。血久则黑,火极反见水化也。此以大便反易之机,因究其色之黑,乃得其病之根,因知前此喜忘之病情耳。承气本阳明药。不用桃仁承气者,以大便易,不须芒硝;无表症,不得用桂枝;瘀血久,无庸甘草。非虻虫、水蛭,不胜其任也。

  病患无表里症,发热,七八日不大便,虽脉浮数者,可下之。假令已下,脉数不解,合热则消谷善饥,至六七日不大便者,有瘀血也,宜抵当汤。若脉数不解,而下利不止,必协热而便脓血也。

  不头痛恶寒,为无表症,不烦燥呕渴,为无里症,非无热也。七八日下,当有不大便句。故脉虽浮数,有可下之理,观下后六七日犹然不便可知。合热协热,内外热也。前条据症推原,此条凭脉辨症。表里热极,阳盛阴虚,必伤阴络。故仍不大便者,必有蓄血,热利不止,必大便脓血矣。宜黄连阿胶汤主之。上条大便反易,知瘀血留久,是验之于已形。此条仍不大便,知瘀血已结,是料之于未形。六经惟太阳、阳明有蓄血症,以二经多血故也,故脉症异而治则同。

  太阳协热利,有虚有热。阳明则热而不虚。少阴便脓血属于虚,阳明则热。数为虚热,不能消谷。消谷善饥,此为实热矣。

  卷二

  火逆诸证

  太阳病中风,以火劫发汗,邪风被火热,血气流溢,失其常度。两阳相熏灼,身体则枯燥。但头汗出,剂颈而还,其身发黄。阳盛则欲衄,阴虚则小便难。阴阳俱虚竭,腹满而喘,口渴咽烂,或不大便。久则谵语,甚者至哕,手足躁扰,捻衣摸床。小便利者,其人可治。

  太阳中风,不以麻黄、青龙发汗,而以火攻其汗,则不须言风邪之患,当知火邪之利害矣。血得热则流,气得热则溢。血气不由常度,而变由生也。风为阳邪,火为阳毒,所谓两阳也。两阳相灼,故即见两阳合明之病,身体枯燥。身无汗也,故身发黄。头汗至颈,故但身黄,而头至颈不黄也。首为元阳之会,不枯燥,是阳未虚竭;有汗出,是阴未虚竭。此两阳尚熏于形身,而未内灼于脏腑也。此血气流溢之轻者。若其人阳素盛者,因熏灼而伤血,其鼻必衄。其人阴素虚者,因熏灼而伤津,小便必难。若其人阴阳之气俱虚竭者,胸满而喘,口干咽烂而死者有矣。或胃实而谵语,或手足躁扰,而至于捻衣摸床者有矣。皆气血流溢,失其常度故也。小便利,是反应小便难句。凡伤寒之病,以阳为主,故最畏亡阳。而火逆之病,则以阴为主,故最怕阴竭。小便利者为可治,是阴不虚,津液未亡,太阳膀胱之气化犹在也。阳盛阴虚,是火逆一症之纲领。阳盛则伤血,阴虚则亡津,又是伤寒一书之大纲领。

  太阳病二日,烦躁,反熨其背而大汗出。大热入胃,胃中水竭,躁烦,必发谵语。十余日振栗自下利者,此为欲解也。故其汗从腰以下不得汗,欲小便不得,反呕,欲失溲。足下恶风。大便硬,小盒饭数,而反不数及多。

  大便已,头卓然而痛。其人足心必热,谷气下流故也。

  此指火逆之轻者言之。太阳病经二日,不汗出而烦躁,此大青龙症也。不知发汗而兼以清火,而反以火熨其背。背者,太阳之部也。太阳被火迫,因转属阳明。胃者,阳明之府,水谷之海也。火邪入胃,胃中水竭,屎必燥硬。烦躁不止,谵语所由发也。非调胃承气下之,胃气绝矣。十余日句,接大汗出来。盖其人虽大汗出,而火热未入胃中。胃家无恙,谵语不发,烦躁已除。至二候之后,火气已衰。阳气微,故振栗而解;阴气复,故自利而解。此阴阳自和而自愈者也。“故其汗”至末,是倒叙法。释未利未解前症,溯其因而究其由也。言所以能自下利者,何以故?因其自汗出时,从腰以下不得汗。夫腰以下为地,地为阴,是火邪未陷入于阴位也,二肠膀胱之液俱未伤也。欲小便不得,而反呕欲失溲,此非无小便也,其津液在上焦,欲还入胃中故也。凡大便硬者,小盒饭数而不多。今小便反不数而反多,此应前欲小便不得句,正以明津液自还入胃中而下利之意也。利是通利,非泻利之谓,观大便已可知矣。头为诸阳之会,卓然而痛者,阴气复则阳气虚也。足心必热,响应足下恶风句。前大汗出则风已去,故身不恶风。汗出不至足,故足下恶风也。今火气下流,故足心热。火气下流,则谷气因之下流,故大便自利也。大便已头疼,可与小便已阴疼者参之。欲小便不得,反失溲,小盒饭数,反不数、反多,与上条小便难、小便利,俱是审其阴气之虚不虚、津液之竭不竭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