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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读书记
诗大明之七章曰殷商之旅其会如林矢于牧野维予侯兴上帝临女无贰尔心
吕氏曰纣以天子之威如林之众来战武王方自然诸侯而起茍较强弱而计众寡其心必疑贰矣然当是时武王方一心以奉天讨若上帝实临之较计之私岂得而容哉曰云云盖为勉之之词以形容武王奉天讨之心也
又曰无贰无虞上帝临女
此鲁颂閟宫之辞亦述武王伐纣之事愚谓诗意虽主伐纣而言然学者平居讽咏其辞凛然如上帝之实临其上则所以为闲邪存诚之助顾不大哉又见义而无必为之勇或以利害得丧二其心者亦冝味此言以自决也
书周官恭俭惟德无载尔伪作德心逸日休作伪心劳日拙
此成王告百官之辞○东莱吕氏曰从事于实则心广体胖日以休泰从事于伪则虽殚其智虑左蔽右隐人之视已如见肺肝日彰其拙矣天下之至逸而无忧者莫如德天下之至劳而无益者莫如伪
毕命兹殷庶士席宠惟旧怙侈灭义服美于人骄淫矜侉将由恶终虽收放心闲之惟艰
资富能训惟以永年惟徳惟义时乃大训不由古训于何其训
此康王命毕公之词○按放心二字始见于此盖康王欲毕公以德与义闲殷士之心而变其骄淫矜侉之习也然则学者欲自闲其心舍德义何以哉德以身言义以事言
诗灵雨旣零命彼倌人星言夙驾说于桑田匪直也人秉心塞渊騋牝三千
此美卫文公之诗○程子曰须是塞渊然后騋牝三千塞渊有义理○郑氏曰塞充实也渊深也张氏曰虚明如渊也朱子曰塞则多不明塞渊则实而明犹曰诚明云尔○又燕燕之诗亦曰仲氏任只其心塞渊仲氏谓戴妫也以妇人而能若是学者可不勉乎然其道无他中有主故实私不能蔽故明不曰明而曰渊尤当深味
桑柔之三章曰君子实维秉心无竞谁生厉阶至今为梗
愚尝闻四明楼氏曰君子之所以实维君子者以其秉心无竞而已盖持心公平而无争竞之私则祸乱之源塞一有竞心则厉阶生矣此牛李之祸所以相寻而无穷也此说虽未必诗之本指然亦学者所当深味而实体之也
诗烝民之次章曰仲山甫之德柔嘉维则令仪令色小心翼翼
此尹吉甫美宣王能任仲山甫而作○郑氏曰翼翼恭敬也按诗称文王与仲山甫皆以小心翼翼为言玩其辞防可见圣贤气象
泮水之六章曰济济多士克广德心桓桓于征狄彼东南烝烝皇皇不吴不不告于讻在泮献功
孔氏曰谓心德寛洪无褊躁也李氏曰人心可谓广矣惟为血气所使一毫髪之利则忿而争其心于是乎隘矣○愚按克广德心一语学者所宜深体多士谓虎臣东南斥淮夷狄当作剔谓剔治之也多士惟能广其德心故虽有剔治淮夷之功而能烝烝然厚皇皇然美不讙哗不大声不争讼惟在泮献功而已士居功名之间茍不能然未有不为浑濬之争者况德度弗洪则于天下之事无一之可为又非但处功名而已陈寿讥魏文帝谓其不能迈志存道克广德心然则为人君者尤所当知也
子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奕者乎为之犹贤乎已
李氏曰圣人非教人博奕也所以甚言无所用心之不可尔○南轩张氏曰饱食而无所用心则放越而莫知其极凡恶之所由生也博奕虽不足道然方其为之意专乎此比之放越而莫知其极者尤为愈焉尔○愚按论语言心处甚少从心所欲不逾矩与回心不违仁及此章而已前二章已别见
大学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
程子曰身有之身当作心○朱子曰忿懥怒也盖是四者皆心之用而人所不能无者然一有之而不能察则欲动情胜而其用之所行或不能不失其正矣
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
心有不存则无以检其身是以君子必察乎此而敬以直之然后此心常存而身无不修也
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或问人之有心本以应物今乃以为有所喜怒忧惧则不得其正然则必如槁木死灰乃为得其正也曰人之一心湛然虚明如鉴之空如衡之平以为一身之主者固其真体之本然而喜怒忧乐随感而应妍媸俯仰因物藏形者乃其用之所不能无者也故其未感之时至虚至静所谓鉴空衡平之体虽鬼神有不得窥其际者固无得失之可名及其感物之际而所应者又皆中节则其鉴空衡平之用流行不滞正大光明是乃所以为天下之逹道亦何不正之有哉惟其事物之来有所不察应之既或不能无失且又不能不与俱往则其喜怒忧惧必有动乎中者而此心之用始有不得其正者耳传者之意非以心之应物便为不得其正也惟是此心之灵既曰一身之主茍得其正而无不在是则耳目鼻口四肢百骸莫不有所听命以共其事而其动静语黙出入起居唯吾所使而无不合于理如其不然则身在于此而心驰于彼血肉之躯无所管摄其不为仰面贪看鸟回头错应人者几希矣孔子所谓操则存舍则亡孟子所谓求其放心从其大体者盖皆谓此学者可不深念而屡省之哉○好乐恐惧忿懥忧患只要从无处发出不可先有在心下○四者人不能无只是不要他留而不去如所谓有所则是被他为主于内心反为他动也○心不可有一物外面酧酢万变只是随分限应去都不关自家心事才系于物心便为其所动其所以系于物者有三或事未来而自家先有个期待底心或事已过却长留胸中不能防或正应事时意有偏重这都是为物所系缚既为物所系事到面前应之便差如何会得其正圣人之心莹然虚明随物随应此心元不曽有这物事○又曰此心先有忿懥时这下面便不得其正如镜有人形在里面第二人来便照不得秤盘上加一钱则称一钱物便成两钱重心若先有怒更有当怒事来便成两分怒有当喜事来便减了半分喜好乐忧患亦是如此
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朱子曰大人之心通逹万变赤子之心则纯一无伪而已然大人之所以为大人正以其不为物诱而有以全其纯一无伪之本然是以扩而充之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而极其大也○大人事事理防得只是无许多巧伪曲折便是赤子之心赤子之心纯一无伪而大人之心亦纯一无伪但赤子是无知觉底纯一无伪大人是有知觉底纯一无伪○赤子之心不可尽谓已发亦有未发处○按吕氏以赤子之心为未发程子为已发而未逺乎道已见前卷中和注○南轩曰赤子之心无声色臭味之诱无智巧作为之私云云
孟子曰富岁子弟多頼凶岁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尔殊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今夫麰麦播种而耰之其地同树之时又同浡然而生至于日至之时皆熟矣虽有不同则地有肥硗露之养人事之不齐也故凡同类者举相似也何独至于人而疑之圣人与我同类者故龙子曰不知足而为屦我知其不为蒉也屦之相似天下之足同也口之于味有同耆也易牙先得我口之所耆者也如使口之于味也其性与人殊若犬马之与我不同类也则天下何耆皆从易牙之于味也至于味天下期于易牙是天下之口相似也惟耳亦然至于声天下期于师旷是天下之耳相似也惟目亦然至于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故曰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
程子曰在物为理处物为义体用之谓也孟子言人心无不悦理义者但圣人则先知先觉乎此耳非有以异于人也又曰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此语亲切有味须实体察得理义之悦心真犹刍豢之悦口始得○集义吕氏曰我心同然即天理天德孟子言同然者恐人有私意蔽之茍无私意我心即天心○谢氏曰尝问伊川先生养心莫善于寡欲此一句如何先生曰此一句浅不如理义之悦心犹刍豢之悦口最亲切有滋味云云见前○朱子曰理只是事物当然底道理义是事之合宜处
孟子曰牛山之木尝美矣以其郊于大国也斧斤伐之可以为美乎是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润非无萌蘖之生焉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人见其濯濯也而以为未尝有材焉此岂山之性也哉
朱子曰牛山齐之东南山也邑外谓之郊言牛山之木前此固尝美矣今为大国之郊伐之者众故失其美耳息生长也日夜之所息谓气化流行未尝间断故日夜之间凡物皆有所生长也萌芽也蘖芽之旁出者也濯濯光洁之貌材材木也言山木虽伐犹有萌蘖而牛羊又从而害之是以至于光洁而无草木也
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美乎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则其旦昼之所为又梏亡之矣梏之反覆则其夜气不足以存夜气不足以存则其违禽兽不逺矣人见其禽兽也而以为未尝有才焉者是岂人之情也哉
良心者本然之善心卽所谓仁义之心也平旦之气谓未与物接之时清明之气也好恶与人相近言得人心之所同也梏械也反覆展转也言人之良心虽已放失然其日夜之间亦必有所生长故平旦未与物接其气清明之际良心必犹有发见者但其发见至微而旦昼所为之不善又已随而梏亡之如山木旣伐犹有萌蘖而牛羊又牧之也昼之所为旣有以害其夜之所息夜之所息又不能胜其昼之所为是以展转相害至于夜气之生日以寖薄而不足以存其仁义之良心则平旦之气亦不能清而所好恶遂与人逺矣
故茍得其养无物不长茍失其养无物不消
山木人心其理一也
孔子曰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惟心之谓与
孔子言心操之则在此舍之则失去其出入无定时亦无定处如此孟子引之以明心之神明不测得失之易而保守之难不可顷刻失其养学者当无时而不用其力使神清气定常如平旦之时则此心常存无适而非仁义也程子曰心岂有出入亦以操舍而言耳操之之道敬以直内而已○闻之师曰人理义之心未尝无唯持守之卽在尔若于旦昼之间不至梏亡则夜气愈清夜气清则平旦未与物接之时湛然虚明气象自可见矣孟子发此夜气之说于学者极有力宜熟玩而深省也○问旦昼不梏亡则是养得这夜气清明曰不是靠气为主盖要此气养仁义之心如水之养鱼水多则鱼鲜水涸则鱼病养得这气盛则仁义之心亦完气少则仁义之心亦微矣○孟子此段首尾正为良心设人多将夜气便做良心说非也盖言夜气至清足以存得此良心耳平旦之气亦清亦以存吾良心故其好恶之公犹与人相近但此心存得不多时至旦昼所为则梏亡之矣所谓梏者人多谓梏亡其夜气亦非也谓旦昼之为能梏亡其良心耳○问平旦之气先生曰气清则能存固有之良心如旦昼之所为有以汨乱其气则良心为之不存矣然暮夜止息稍不纷扰则良心又复生长譬如一井水终日搅动便浑了至夜稍歇则便有清水出所谓夜气不足以存者便是搅动得太甚则虽有止息时亦不能清矣○气与理本相依旦昼所为不害于理则夜气之所养益厚夜之所息既有助于理则旦昼之所为益无不当矣日间梏亡者寡则夜气自然清明虚静至平旦亦然旦昼应事接物亦莫不然○梏如被他禁械在那里更不容他动○心一放时便是斧斤之戕牛羊之牧一收敛在此便是日夜之息雨露之润○问夜气曰前辈皆无明说某因将孟子反覆熟读方看得出后看程子却说夜气之所存者良知良能也与臆见合以此知观书不可茍熟读深思道理自见○惟其神明不测所以有出入惟其能出入所以神明不测○范纯夫之女谓心岂有出入程先生闻之曰此女虽不识孟子却能识心是否曰此一段说正要人看孟子举孔子之言曰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此别有说伊川言纯夫女却能识心心却易识只是不识孟子之意问操则存曰心不是死物须把做活看不尔则是释氏入定坐禅操存者只是于应事接物之时事事中理便是存若处事不当便是心不在只是兀然守在这里忽有事至吾前操底便散了却是舍则亡也问未应接时如何曰只是戒慎恐惧而已又曰只要提他醒便是操○求于操存皆兼动静而言非块然黙守之谓○存亡出入一章乃是正说心之体用其妙不测如此非独能安静纯一亦能周流变化学者须是着力照管岂专为其已放者而言耶今专指其安静纯一者为良心则于其体用有不周矣○又曰自寂然不动以至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无非此心之妙○南轩曰日夜之所息者盖人虽终日汨汨于物欲然亦有休息之时也程子曰息有二义训休息亦训生息息所以生也云云非有出入因操舍而言也操则在此舍则不存焉矣以其在此则谓之入可也以其不存焉则谓之出可也○又曰涪人谯定从伊川学以其所见作牧牛图如非礼勿视则牛眼白非礼勿听则耳白非礼勿言则口白非礼勿动然后身白借溪得其图以寄犹子太原张之书室一日母翁夫人见之指心曰只这里转了后那得许多事○按此可与范太史女论心一段参观故附此
孟子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
仁者心之德程子所谓心如谷种仁则其生之性是也然但谓之仁则人不知其切于已故反而名之曰人心则可以见其为此身酧酢万变之主而不可须臾失矣义者行事之宜谓之人路则可以见其为出入往来必由之道而不可须臾舍矣
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
哀哉二字最宜详味令人惕然有深省处
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
程子曰心至重鸡犬至轻鸡犬放则知求之心放而不知求岂爱其至轻而防其至重哉弗思而已矣朱子曰上兼言仁义而此下专论求放心者能求放心则不违于仁而义在其中矣
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学问之道固非一端然其道则在于求其放心而已盖能如是则志气清明义理昭著而可以上逹不然则昬昧放逸虽曰从事于学而终不能有所发明矣程子曰圣贤千言万语只是欲人将已放之心约之使反复入身来自能寻向上去下学而上逹也此乃孟子开示要切之言程子又发明之曲尽其指学者宜服膺而勿失也○又曰放心谓心本善而流于不善是放也○问孟子说求放心从仁人心也说来莫是收此心便是仁朱子曰也只是存得此心可以存此仁若只收此心更无动用生意又济得甚麽所以程先生曰自能寻向上去这是已得此心方可做去不是块然守得这心便了又问放心还当将放了心重新收来还只存此心便是不放曰不是将已纵出底收将转来如七日来复非是已往之阳重来复生旧底已去这里自然生出来○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不是学问之道只有求放心一事乃是学问之道皆是求放心如圣贤一言一语都是此理○程先生说得如此自家自看不出问贺孙晓得否贺孙曰如程先生说吾作字甚敬只此便是学这也可以收放心非是要字好先生曰然如洒扫应对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皆所以求放心○孟子以放心比鸡犬可谓善喻然鸡犬犹有放失求不得若心则求着便在○或者错看明道之语谓是收拾放心遂如释氏守个空寂不知其意谓收心只有得善端渐能充广非如释氏徒守空寂而已○此心常在私欲自无着处○知得心放此心便在这里○求放心非以一心求一心只求底便是已收之心操则存非以一心操一心只操底便是已存之心○知求则心在矣○所谓存所谓收只是唤醒而已○觉处卽心何更求为此用力甚不多但要常知提醒惺惺自然光明○出入无时莫知其乡存养主一使之不走作乃善○求放心乃为学根本田地既能如此向上更做穷理工夫方见所存之心所具之理不是两事随应自然中节方是儒者事业不然却与释子坐禅摄念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