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读书记

  异怪也隠痛也择犹分也言牛羊皆无罪而死何所分别而以羊易牛乎孟子故设此难欲王反求而得其本心王不能然故卒无以自解也
  曰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逺庖厨也
  术谓法之巧者盖杀牛既所不忍衅钟又不可废于此无以处之则此心虽发而终不得施矣然见牛则此心已发而不可遏未见羊则其理未形而无所妨故以羊易牛则二者得以两全而无害此所以爲仁之术也声谓将死而哀鸣也盖人之于禽兽同生而异类故用之以礼而不忍之心施于闻见之所及其所以必逺庖厨者亦以预养是心而广爲仁之术也
  王说曰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夫子之谓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
  戚戚心动貌王因孟子之言而前日之心复萌乃知此心不从外得然犹未知所以反其本而推之也
  曰有复于王者曰吾力足以举百钧而不足以举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则王许之乎曰否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爲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爲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保爲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爲也非不能也今恩以下孟子之言也盖天地之性人爲贵故人之与人又爲同类而相亲是以恻隠之发则于民切而于物缓推广仁术则仁民易而爱物难今王此心能及物矣则其保民而王非不能也但自不肯爲耳
  曰不爲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曰挟太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爲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爲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挟太山以超北海之类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类也
  是心固有不待外求扩而充之在我而已何难之有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爲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
  老以老事之也吾老谓吾之父兄人之老谓人之父兄幼以幼畜之也吾幼谓我之子弟人之幼谓人之子弟运于掌言易也骨肉之亲本同一气又非但若人之同类而已故古人必由亲亲推之然后及于仁民又推其余然后及于爱物皆自近以及逺自易以及难今王反之则必有故矣故复推本而再问之
  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爲甚王请度之
  言物之轻重长短人所难齐必以权度度之而后可见若心之应物则其轻重长短之难齐而不可不度以本然之权度又有甚于物者今王恩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是其爱物之心重且长而仁民之心轻且短失其当然之序而不自知也故上文既发其端而于此请王度之也
  抑王兴甲兵危士臣构怨于诸侯然后快于心与孟子以王爱民之心所以轻且短者必其以是三者爲快也然三事实非人心之所快有甚于杀觳觫之牛者故指以问王欲其以此而度之也
  王曰否吾何快于是将以求吾所大欲也
  不快于此者心之正也而必爲此者欲诱之也欲之所诱者独在于是是以其心尚明于他而独暗于此此其爱民之心所以轻且短也
  曰王之所大欲可得闻与王笑而不言曰爲肥甘不足于口与轻暖不足于体与抑爲采色不足视于目与声音不足听于耳与便嬖不足使令于前与王之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岂爲是哉曰否吾不爲是也曰然则王之所大欲可知己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也以若所爲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王曰若是其甚与曰殆有甚焉缘木求鱼虽不得鱼无后灾以若所爲求若所欲尽心力而爲之后必有灾曰可得闻与曰邹人与楚人战则王以爲孰胜曰楚人胜曰然则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齐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异于邹敌楚哉盖亦反其本矣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涂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于王其如是孰能御之
  发政施仁所以王天下之本也近者悦逺者来则大小彊弱非所论矣盖力求所欲则所欲者反不可得能反其本则所欲者不求自至
  王曰吾惛不能进于是矣愿夫子辅吾志明以教我我虽不敏请尝试之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爲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茍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爲己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爲也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王欲行之则盖反其本矣
  使民有常产者又发政施仁之本也
  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此言制民之产之法也赵氏曰八口之家次上农夫也此王政之本常生之道故孟子爲齐梁之君各陈之也杨氏曰爲天下者举其心加诸彼而已然虽有仁心仁闻而民不被其泽者不行先王之道故也故以制民之产告之○此章言人君当黜霸功行王道而王道之要不过推其不忍之心以行不忍之政而已齐王非无此心而夺于功利之私不能扩充以行仁政虽以孟子反复晓告精切如此而蔽固已深终不能悟是可叹也○或问仁术字当何训曰术犹方便也又曰术字本非不好底只縁后人把做变诈看了便道是不好却不知天下事有难处处须着有个巧底道理始得○以羊易之是用术处有此术则自家仁心方得流行○南轩曰保民云者保赤子之保宣王自视歉然惧力之不足而不知保民之道虽甚大其端则不逺患不能察识扩充之耳故孟子引见牛之事以告使知不忍之心已实有之反而推之也夫宣王坐堂上牵牛过堂下而不忍之心于此盖不出于计较作爲而其端因物发见也曰是心足以王矣言不忍之心王所固有是足以王也○方见牛而不忍者无以蔽之而其爱物之端发见也而不能加恩于民者有以蔽之而仁民之理不着也然即夫爱物之端可以知夫仁民之理素具能反而循其不忍之实其所谓仁民者固可得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所谓由一本而推之也文王之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亦举斯心以加诸彼而已盖无非此心之所存也圣人虽无事乎推然其自身以及家自家以及国亦固有序矣推恩足以保四海者爱无所不被也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失其所爲爱之理也○夫行王政者其心非欲倾他国以自利也惟其以生民困苦爲己任行吾之所当爲而天下归心焉耳夫欲辟土地朝秦楚自世俗之务功名者言之则以爲有志而自圣贤观之则特出于忮求矜伐之私耳宣王惟汲汲于济其私故颠沛错乱非惟不能克济而祸患从之蹈乎欲者固危殆之道也若由孟子所言以发政施仁爲事则是爲公理之所存可大之业自尔驯致此天理人欲之分也
  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
  朱子曰假仁者本无是心而借其事以爲功也以德行仁则自吾之得于心者而推之无适而非仁也以力假仁力与仁二以德行仁德便是仁○南轩曰以德行仁至诚恻怛本于其心而形于事爲如木之有本水之有源也
  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
  王霸之心诚僞不同故人之所以应之者其不同亦如此○邹氏曰以力服人者有意于服人而人不敢不服以德服人者无意于服人而人不能不服从古以来论王霸者多矣未有若此之深切着明也
  孟子曰仁则荣不仁则辱今恶辱而居不仁是犹恶湿而居下也
  朱子曰此只是爲下等人言若是上等人岂以荣辱之故而后行仁哉○南轩曰仁者非有意于荣仁者固荣也在身则心和而气平德性尊而暴慢逺在家则父子亲而兄弟睦夫妇义长幼序推之于国而国治施之于天下而天下平无往而不荣也若夫不仁之人咈理而狥欲一身将不能以自保而况于其他乎夫人之情孰不惟辱之是恶而自处于不仁则以私欲蔽之而昧夫荣辱之几故也
  孟子曰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员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今有仁心仁闻而民不被其泽不可法于后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
  朱子曰仁心爱人之心也仁闻者有爱人之声闻于人也先王之道仁政是也范氏曰齐宣王不忍一牛之死以羊易之可谓有仁心梁武帝终日一食疏素宗庙以麫爲牺牲断死刑必爲之涕泣天下知其慈仁可谓有仁闻然而宣王之时齐国不治武帝之末江南大乱其故何哉有仁心仁闻而不行先王之道故也
  故曰徒善不足以爲政徒法不能以自行
  有其心无其政是谓徒善有其政无其心是谓徒法
  诗云不愆不忘率由旧章遵先王之法而过者未之有也
  诗大雅假乐之篇愆过也率循也章典法也所行不过差不遗忘者以其循用旧典故也
  圣人既竭目力焉继之以规矩准绳以爲方员平直不可胜用也既竭耳力焉继之以六律正五音不可胜用也既竭心思焉继之以不忍人之政而仁覆天下矣此言古之圣人既竭耳目心思之力然犹以爲未足以徧天下及后世故制爲法度以继续之则其用不穷而仁之所被广矣
  故曰爲髙必因丘陵爲下必因川泽爲政不因先王之道可谓智乎
  丘陵本髙川泽本下爲髙下者因之则用力少而成功多矣邹氏曰自章首至此论以仁心仁闻行先王之道
  是以惟仁者宜在髙位不仁而在髙位是播其恶于众也
  仁者有仁心仁闻而能扩而充之以行先王之道者也播恶于众谓贻患于下也
  孟子曰规矩方员之至也圣人人伦之至也欲爲君尽君道欲爲臣尽臣道二者皆法尧舜而已矣不以舜之所以事尧事君不敬其君者也不以尧之所以治民治民贼其民者也孔子曰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
  朱子曰法尧舜则尽君臣之道而仁矣不法尧舜则慢君贼民而不仁矣二端之外更无他道出乎此则入乎彼矣可不谨哉○南轩曰仁与不仁此爲二途顾所由如何耳不仁亦谓之道者谓不仁之道也如尧舜之爲是由夫仁之道也若幽厉之爲是由夫不仁之道也
  暴其民甚则身弑国亡不甚则身危国削名之曰幽厉虽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也
  言不仁之祸必至于此可惧之甚也
  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国之所以废兴存亡者亦然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今恶死亡而乐不仁是犹恶醉而强酒
  南轩曰仁者人之道人道既废则虽有四体不能行持是不仁者乃趋死亡之道也云云虽然此特未能真知不仁之可以死亡耳使其真知不仁者之可以死亡则如蹈水火之不敢爲矣
  孟子曰诗云商之孙子其丽不亿上帝既命侯于周服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殷士肤敏祼将于京孔子曰仁不可爲众也夫国君好仁天下无敌
  朱子曰孔子因读此诗而言有仁者则虽十万之众不能当之故国君好仁则必无敌于天下也
  今也欲无敌于天下而不以仁是犹执热而不以濯也诗云谁能执热逝不以濯
  孟子曰不仁者可与言哉安其危而利其菑乐其所以亡者不仁而可与言则何亡国败家之有
  朱子曰安其危利其菑者不知其爲危菑而反以爲安利也所以亡者谓荒滛暴虐所以致亡之道也不仁之人私欲固蔽失其本心故其颠倒错乱至于如此所以不可告以忠言而卒至于败亡也
  孟子曰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兽之走圹也
  朱子曰圹广野也言民之所以归乎此以其欲之在乎此也
  故爲渊敺鱼者獭也爲丛敺爵者鹯也爲汤武敺民者桀与纣也今天下之君有好仁者则诸侯皆爲之矣虽欲无王不可得已今之欲王者犹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也茍爲不畜终身不得茍不志于仁终身忧辱以陷于死亡
  南轩曰孟子所谓诸侯皆爲之者非利乎他人之爲己也特言其理之常然者耳循夫天理而无利天下之心而天下归之此三王之所以王也假是道而亦以得天下者汉唐是也故秦爲汉敺者也隋爲唐者也
  孟子曰仁之胜不仁也犹水胜火今之爲人者犹以一杯水救一车薪之火也不熄则谓之水不胜火此又与于不仁之甚者也
  朱子曰与犹助也仁之能胜不仁必然之理也但爲之不力则无以胜不仁而人遂以爲真不能是我之所爲有以深助于不仁者也○以正胜邪须做得十分工夫方胜得他正如人身正气稍不足邪便得以干之矣
  亦终必亡而已矣
  言此人之心亦且自怠于爲仁终必并与其所爲而亡之矣○赵氏曰言爲仁不至而不反诸己也○南轩曰此爲有志于仁而未力者言也仁与不仁特系乎操舍之间而天理人欲分焉天理存则人欲消固不两立也故以水胜火喻之然用力于仁贵于久而不舍若一暴而十寒倐得而复失则暂存之天理岂能助无穷之人欲哉学者观于此其可斯须而不存是心乎天理浸明则人欲浸消矣及其至也纯是天理以水胜火不其然乎
  孟子曰五谷者种之美者也茍爲不熟不如荑稗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
  朱子曰荑稗草之似谷者也其实亦可食然不能如五谷之美也但五谷不熟则反不如荑稗之熟犹爲仁而不熟则反不如他道之有成是以爲仁必贵乎熟而不可徒恃其种之美又不可以仁之难熟而甘爲他道之有成也○尹氏曰日新而不已则熟○南轩曰此勉学者爲仁贵乎有成也仁者人之所以爲人也然爲之而不至则未可谓成人况于乍明乍暗若存若亡无笃实悠久之功则终亦必亡而已矣云云未至于顔子之地皆未可语夫熟
  淳于髠曰先名实者爲人也后名实者自爲也夫子在三卿之中名实未加于上下而去之仁者固如此乎朱子曰名声誉也实事功也言以名实爲先而爲之者是有志于救民也以名实爲后而不爲者是欲独善其身者也名实未加于上下谓上未能正其君下未能济其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