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程氏遗书

  讲学本不消得理会,然每与剔拨出,只是如今杂乱胶固,须着说破。
  孟子论王道便实。「徒善不足为政,徒法不能自行」,便先从养生一作道。上说将去。既庶既富,然后以「饱食暖衣而无教」为不可,故教之也。孟子而后,却只有原道一篇,其间语固多病,然要之大意尽近理。若西铭,则是原道之宗祖也。原道却只说到道,元未到得西铭意思。据子厚之文,醇然无出此文也,自孟子后,盖未见此书。
  圣人之教,以所贵率人,释氏以所贱率人。初本无此十六字。卷末注云:「又『学佛者难吾言』章,一本章首有云云,下同,余见『昨日之会』章。」学佛者难〔一〕吾言,谓「人皆可以为尧、舜,则无仆隶」。正叔言:「人皆可以为尧、舜,圣人所愿也;其不为尧、舜,是所可贱也,故以为仆隶。」
  游酢、杨时先知学禅,已知向里没安泊处,故来此,却恐不变也。畅大隐许多时学,乃方学禅,是于此盖未有所得也。吕进伯可爱,老而好学,理会直是到底。天祺自然有德气,似个贵人气象,只是却有气短处,规规太以事为重,伤于周至,却是气局小。景庸则只是才敏。须是天祺与景庸相济,乃为得中也。
  子厚则高才,其学更先从杂博中过来。
  理则天下只是一个理,故推至四海而准,须是质诸天地,考诸三王不易之理。故敬则只是敬此者也,仁是仁此者也,信是信此者也。又曰:「颠沛造次必于是。」又言「吾斯之未能信」,只是道得如此,更难为名状。
  今异教之害,道家之说则更没可辟,唯释氏之说衍蔓迷溺至深。今日今日一作自。是释氏盛而道家萧索。方其盛时,天下之士往往自一作又。从其学,自难与之力争。惟当自明吾理,吾理自立,则彼不必与争。然在今日,释氏却未消理会,大患者却是介甫之学。譬之卢从史在潞州,知朝廷将讨之,当时便使一处逐其节度使。朝廷之议,要讨逐节度者,而李文饶之意,要先讨潞州,则不必治彼而自败矣。如今日,却要先整顿介甫之学,坏了后生学者。
  异教之说,其盛如此,其久又如是,亦须是有命,然吾辈不谓之命也。人之于患难,只有一个处置,尽人谋之后,却须泰然处之。有人遇一事,则心心念念不肯舍,毕竟何益?若不会处置了放下,便是无义无命也。
  「道之不明也,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贤者则只过当,不肖又却都休。
  冬至一阳生,却须斗寒,正如欲晓而反暗也。阴阳之际,亦不可截然不相接,厮侵过便是道理。天地之间,如是者极多。艮之为义,终万物,始万物,此理最妙,须玩索这个理。
  古言干、坤退处不用之地,而用六子。若人,则便分君道无为,臣道有为。若天,则谁与佗安排?佗如是,须有道理。故如八卦之义,须要玩索。
  早梅冬至已前发,方一阳未生,然则发生者何也?其荣其枯,此万物一个阴阳升降大节也。然逐枝自有一个荣枯,分限不齐,此各有一干、坤也。各自有个消长,只是个消息。惟其消息,此所以不穷。至如松柏,亦不是不雕,只是后雕,雕得不觉,怎少得消息?方夏生长时,却有夏枯者,则冬寒之际有发生之物,何足怪也!
  物理最好玩。
  阴阳于天地间,虽无截然为阴为阳之理,须去参错,然一个升降生杀之分,不可无也。
  动植之分,有得天气多者,有得地气多者,「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然要之,虽木植亦兼有五行之性在其中,只是偏得士之气,故重浊也。
  伯淳言:「西铭某得此意,只是须得佗子厚有如此笔力,佗人无缘做得。孟子以后,未有人及此。得此文字,省多少言语。且教佗人读书,要之仁孝之理备于此,须臾而不于此,则便不仁不孝也。」
  诗前序必是当时人所传,国史明乎得失之迹者是也。不得此,则何缘知得此篇是甚意思?大序则是仲尼所作,其余则未必然。要之,皆得大意,只是后之观诗者亦添入。诗有六体,须篇篇求之,或有兼备者,或有偏得一二者。今之解诗者,风则分付与国风矣,雅则分付与大、小雅矣,颂即分付与颂矣。诗中且没却这三般体,如何看得诗?风之为言,便有风动之意;兴便有一兴喻之意;比则直比之而已,蛾眉瓠犀是也;赋则赋陈其事,如「齐侯之子,卫侯之妻」是也;雅则正言其事;颂则称美之言也,如「于嗟乎驺虞」之类是也。
  关睢之诗,如言「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非后妃之事,明知此意是作诗者之意也。如此类推之。
  诗言后妃夫人者,非必谓文王之妻也;特陈后妃夫人之事,如斯而已。然其后亦有当时诗附入之者,汝坟是也。且二南之诗,必是周公所作,佗人恐不及此。以其为教于衽席之上,闺门之内,上下贵贱之所同也。故用之乡人邦国而谓之国风也。化天下只是一个风,至如鹿鸣之诗数篇,如燕群臣、遣戍役、劳还(率)〔卒〕﹝一﹞之类,皆是为国之常政,其诗亦恐是周公所作,如后人之为乐章是也。
  论语中言「唐棣之华」者,因权而言逸诗也。孔子删诗,岂只取合于雅颂之音而已,亦是谓合此义理也。如皇矣、烝民、文王、大明之类,其义理,非人人学至于此,安能及此?作诗者又非一人,上下数千年若合符节,只为合这一个理,若不合义理,孔子必不取也。夫子言「兴于诗」,观其言,是兴起人善意,汪洋浩大,皆是此意。如言「秉心塞渊,騋牝三千」。须是塞渊,然后騋牝三千。塞渊有义理。又如駉之诗,垧牧是贱事,其中却言「思无邪」。诗三百,一言以蔽之者在此一句。垧牧而必要思无邪者。盖为非此则不能垧牧。又如考盘之诗,解者谓贤人永誓不复告君。不复见君,又自誓不诈而实如此也,据此安得有贤者气象,孟子之于齐,是甚君臣,然其去,未尝不迟迟顾恋。今此君才不用,便躁忿如此,是不可矶也。乃知此诗,解者之误。此诗是贤者退而穷处,心不忘君,怨慕之深者也。君臣犹父子,安得不怨?故直至于寤寐弗忘,永陈其不得见君与告君,又陈其此诚之不诈也。此章注「塞渊有义理」,一作「塞渊于义理」。尧与舜更无优劣,及至汤、武便别。孟子言性之反之。自古无人如此说,只孟子分别出来,便知得尧、舜是生而知之,汤、武是学而能之。文王之德则似尧、舜、禹之德则似汤、武,要之皆是圣人。
  诗云:「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仪刑文王,万邦作孚。」上天又无声臭之可闻,只看文王便万邦取信也。又曰:「维天之命,于穆不已。」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文王之德之纯」,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然则文王之德,直是似天。「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只为常是这个道理。此个一作理。亦须待佗心熟,便自然别。
  「乐则生,生则乌可已也」,须是熟方能如此。「苟为不熟,不如稊稗」。
  「是集义所生,非义袭而取之也。」须集义,这上头莫非义也。
  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言四者,本于心而生色也。「睟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孟子非自及此,焉能道得到此?
  今志于义理而心不安乐者,何也?此则正是剩一个助之长。虽则心操之则存,舍之则亡,然而持之太甚,便是必有事焉而正之也。亦须且恁去如此者,只是德孤。「德不孤,必有邻」,到德盛后,自无窒碍,左右逢其原也。
  中庸言「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方是说「优优大哉」。又却非如异教之说,须得如枯木死灰以为得也。
  得此义理在此,甚事不尽?更有甚事出得?视世之功名事业,甚譬如闲。视世之仁义者,甚煦煦孑孑,如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视一作是。天来大事,处以此理,又曾何足论?若知得这个义理,便有进处。若不知得,则何缘仰高钻坚,在前在后也?竭吾才,则又见其卓尔。
  德者得也,须是实到这里须得。
  言「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却是着人上说。
  邵尧夫于物理上尽说得,亦大段漏泄佗天机。人于天理昏者,是只为嗜欲乱着佗。庄子言「其嗜欲深者,其天机浅」,此言却最是。
  言个义理,仁者又看做仁了也,知者又看做知了也,百姓又日用而不知,此所以「君子之道鲜矣」。此个亦不少,亦不剩,只是人看他不见。
  今天下之士人,在朝者又不能言,退者遂亡之,又不肯言,此非朝廷吉祥。虽未见从,又不曾有大横见加,便岂可自绝也?君臣,父子也,父子之义不可绝。岂有身为侍从,尚食其禄,视其危亡,曾不论列,君臣之义,固如此乎?
  「寂然不动,感而遂通」者,天理具备,元无欠少,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父子君臣,常理不易,何曾动来?因不动,故言「寂然」;虽不动,感便通,感非自外也。
  若不一本,则安得「先天而天不违,后天而奉天时?」所务于穷理者,非道须尽穷了天下万物之理,又不道是穷得一理便到,只是要积累多后,自然见去。
  天地安有内外?言天地之外,便是不识天地也。人之在天地,如鱼在水,不知有水,直待出水,方知动不得。
  礼一失则为夷狄,再失则为禽兽。圣人初恐人入于禽兽也,故于春秋之法极谨严。元本无故字,中国而用夷狄礼,则便夷狄之。韩愈言「春秋谨严」,深得其旨。韩愈道佗不知又不得。其言曰:「易奇而法,诗正而葩,春秋谨严,左氏浮夸。」其名理皆善。
  当春秋、战国之际,天下小国介于大国,奔命不暇,然足以自维持数百年。此势却似稻塍,各有界分约束。后世遂有土崩之势,道坏便一时坏,元本无此一坏字。陈涉一叛,天下遂不支梧。今日堂堂天下,只西方一败,朝廷遂震,何也?盖天下之势,正如稻塍,各有限隔,则卒不能坏。今天下却似一个万顷陂,要起卒起不得,及一起则汹涌,遂奈何不得。以祖宗德泽仁厚,涵养数百年间,一时柔了人心,虽有豪杰,无个端倪起得,便只要安静,不宜使摇动。虽夷狄亦散兵却斗,恃一本无恃字。此中国之福也。一本此字下有非字。
  贾谊有五饵之说,当时笑其迂疏,今日朝廷正使着,故得许多时宁息。天地动静之理,天圜则须转,地方则须安静。南北之位,岂可不定下?所以定南北者,在坎离也。坎离又不是人安排得来,莫非自然也。
  论语为书,传道立言,深得圣人之学者矣。如乡党形容圣人,不知者岂能及是?
  「不愧屋漏」,便是个持养气象。
  孔、孟之分,只是要别个圣人贤人。如孟子若为孔子事业,则尽做得,只是难似圣人。譬如翦彩以为花,花则无不似处,只是无他造化功。「绥斯来,动斯和」,此是不可及处。
  只是这个理,以上却难言也。如言「吾斯之未能信」,皆是古人此理已明故也。
  敬而无失,便是「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也。敬不可谓之中,但敬而无失,即所以中也。
  微仲之学杂,其恺悌严重宽大处多,惟心艰于取人,自以才高故尔。语近学,则不过入于禅谈;不常议论,则以苟为有诘难,亦不克易其言,不必信心,自以才高也。
  和叔常言「及相见则不复有疑,既相别则不能无疑」,然亦未知果能终不疑。不知佗既已不疑,而终复有疑,何故?伯淳言:「何不问他?疑甚不如剧论。」和叔任道担当,其风力甚劲,然深潜缜密,有所不逮于与叔。蔡州谢良佐虽时学中因议州举学试得失,便不复计较。建州游酢,非昔日之游酢也,固是颖,然资质温厚。南剑州杨时虽不逮酢,然煞颖悟。林大节虽差鲁,然所问便能躬行。刘质夫久于其事,自小来便在此。李端伯相聚虽不久,未见佗操履,然才识颖悟,自是不能已也。
  介父当初,只是要行己志,恐天下有异同,故只去上心上把得定,佗人不能摇,以是拒绝言路,进用柔佞之人,使之奉行新法。今则是佗已去,不知今日却留下害事。
  昨春边事权罢,是皆李舜举之力也。今不幸适丧此人,亦深足怜也。此等事皆是重不幸。
  李宪本意,佗只是要固兰会,恐覆其功,必不肯主这下事。元丰四年取兴、灵事。
  新进游、杨辈数人入太学,不惟议论须异,且动作亦必有异,故为学中以异类待之,又皆学春秋,愈骇俗矣。
  尧夫之学,先从理上推意,言象数言天下之理,须出于四者,推到理处,曰:处曰添二字。「我得此大者,则万事由我,无有不定。」然未必有术,要之亦难以治天下国家。其为人则直是无礼不恭,惟是侮玩,虽天理一作地。亦为之侮玩。如无名公传言「问诸天地,天地不对,弄丸余暇,时往时来」之类。
  尧夫诗「雪月风花未品题」,佗便把这些事,便与尧、舜、三代一般。此等语,自孟子后,无人曾敢如此言来,直是无端。又如言文字呈上,尧夫皆不恭之甚。「须信画前元有易,自从删后更无诗」,这个意思,古元未有人道来。「行己须行诚尽处」正叔谓:「意则善矣,然言诚尽,则诚之为道,非能尽也。」尧夫戏谓:「且就平侧。」司马子微尝作坐忘论,是所谓坐驰也。微一作綦。
  伯淳昔在长安仓中闲坐,后见长廊柱,以意数之,已尚不疑,再数之不合,不免令人一一声言而数之,乃与初数者无差,则知越着心把捉越不定。吕与叔以气不足而养之,此犹只是自养求无疾,如道家修养亦何伤,若须要存想飞升,此则不可。徐禧奴才也,善兵者有二万人未必死,彼虽十万人,亦未必能胜二万人。古者以少击众而取胜者多,盖兵多亦不足恃。昔者袁绍以十万阻官渡,而曹操只以万卒取之;王莽百万之众,而光武昆阳之众有八千,仍有在城中者,然则只是数千人取之;苻坚下淮百万,而谢玄才二万人,一麾而乱。以此观之,兵众则易老,适足以资敌人,一败不支,则自相蹂践。至如闻风声鹤泪,皆以为晋军之至,则是自相残也。譬之一人躯干极大,一人轻捷,两人相当,则拥肿者迟钝,为轻捷者出入左右之,则必困矣。自古师旅胜败,不能无之。然今日边事,至号疏旷前古未之闻也。其源在不任将帅,将帅不慎任人。阃外之事,将军处之,一一中覆,皆受庙算,上下相徇,安得不如此?元丰五年永乐城事。杨定鬼神之说,只是道人心有感通。如有人平生不识一字,一日病作,却念得一部杜甫诗,却有此理。天地间事,只是一个有,一个无,既有即有,无即无。如杜甫诗者,是世界上实有杜甫诗,故人之心病及至精一有个道理,自相感通。以至人心在此,托梦在彼,亦有是理,只是心之感通也。死者托梦,亦容有此理。有人过江,其妻堕水,意其为必死矣,故过金山寺为作佛事。方追荐次,忽其婢子通传堕水之妻,意度在某处作甚事,是诚死也。及三二日,有渔人撑舟,以其妻还之,乃未尝死也,盖旋于急流中救活之。然则其婢子之通传是何也?亦是心相感通。既说心有感通,更说甚生死古今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