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通

  臣若水通曰臣始读刘康公中命仪则之説叹春秋有一知道者及观北宫文子之论又知有文子也此当与刘康公之言参防大都康公之论奥而核文子之论详而整观此则威仪之説无余蕴矣仰惟圣明受天明命髙拱穆清之上深惟渊黙之化必以二子之言为念则命于是乎可定上下亦于是乎可固矣臣不胜至愿
  定公十五年春邾隐公来朝子贡观焉邾子执玉髙其容仰公受玉卑其容俯子贡曰以礼观之二君者皆有死亡焉夫礼死生存亡之体也将左右周旋进退俯仰于是乎取之朝祀丧戎于是乎观之今正月相朝而皆不度心已亡矣嘉事不体何以能久髙仰骄也卑俯替也骄近乱替近疾君为主其先亡乎
  臣若水通曰子贡观二君之不度而知心之亡又知死亡之祸盖死亡由于不度不度由于心亡此不易之确论也中庸所谓见乎四体不其然乎人君体此必思以立吾心之中正心中正则威仪之间一髙一卑一俯一仰皆有常度而不可以毫发僭差夫然后事体而身安身安而福亦佑之矣不然骄近乱替近疾疾与乱非天使之然也皆其自致之也人君可不正其心以正其威仪以为福徳之基乎
  国语周语定王曰岁饫不倦时宴不淫月防旬脩日完不忘服物昭庸采饰显明文章比象周旋序顺容貌有崇威仪有则
  臣若水通曰定王周顷王之子榆也礼立岁为饫岁行饫礼而不倦怠春夏秋冬为时一时之间必有宴礼不至淫湎防计也计一月之经用旬脩谓脩十日之中所为者日完完一日之所为者不忘不忘其礼也冕服旗章所以昭有功采色之饰所以显明徳也文章谓黼黻锦绣之文也比象比文以象山龙华虫之属崇饰也诗曰其仪不忒正是四国故王公诸侯之脩饫宴而不淫倦服物采饰文章周旋容貌所以正仪刑也况居天子之尊为诸侯王之表率者可不正其仪以为正四国之本乎
  周语单襄公曰夫君子目以定体足以从之是以观其容而知其心矣目以处义足以步目又曰夫目以处义足以践徳口以庇信耳以听名者也故不可不慎也偏丧有咎
  臣若水通曰体手足也心不固则容不正言行相覆为信耳所以听别万物之名声丧亡也步言视听四者而亡其二为偏丧咎咎及身也夫君子有威有仪食福无替晋侯视逺足髙则威仪忒矣咎将焉避故观目可以知义观足可以知徳观心可以知福不可诬也故君子笃恭而天下平大舜恭已南面无为而治慎威仪立徳脩身而天下化之可不重乎
  周语晋孙谈之子周适周事单襄公立无跛视无还听无耸言无逺襄公言于顷公曰立无跛正也视无还端也听无耸成也言无逺慎也夫正徳之道也端徳之信也成徳之终也慎徳之守也守终纯固道正事信明令徳矣慎成端正徳之相也
  臣若水通曰谈晋襄公之孙惠伯谈也周者谈之子晋悼公之名晋自献公用骊姬之防诅不畜羣公子故孙周适周事单襄公睛转复反为还逺谓非耳目所及也成定也道者徳之道路志定故能终也相犹相貌之相慎成端正徳之相貌也视听言动本诸心所以定威仪之则也君子之居民上非有异也言有仪也非有塞也言有则也故视听言动爰立民则一物偏丧为徳之疵诗云民具尔瞻此之谓也晋孙周构防出亡游事襄公而容貌词气昭宣令徳宜其三袭嘉祥终昌晋室也况有天下者可不慎威仪以为脩身化民之本欤
  鲁语叔孙穆子曰夫服心之文也如焉灼其中必文于外
  臣若水通曰文谓着见于外者言心所向身必服之也盖服之不身之灾也中庸曰齐明盛服所以脩身也君子慎物居方亦以寡过而已楚公子围以大夫而设诸侯之服是服之不非盛服矣其能保其身乎
  楚语左史倚相曰君子之行欲其道也故进退周旋惟道之从
  臣若水通曰倚相楚左史也欲其道欲得其道也进退周旋之中道所以慎其威仪而身脩矣
  汉武帝元朔五年夏四月大将军青虽贵有时侍中上踞厠而视之丞相燕见上或时不冠至于汲黯见上不冠不见也上尝坐武帐中黯前奏事上不冠望见黯避帷中使人可其奏其见敬礼如此
  臣若水通曰记曰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脩身也故君子无众寡无小大无敢慢武帝能正衣冠于所严惮之臣而倨傲于所狎侮者焉岂知脩身之道哉
  汉献帝初平二年刘备少语言喜怒不形于色备少与河东关羽郡张飞相友善与二人寝则同牀恩若兄弟而稠人广坐侍立终日随备周旋
  臣若水通曰威仪者内心之表也诗曰抑抑威仪维徳之隅又曰敬慎威仪维民之则昭烈之喜怒不形其徳之严宻可想见矣关张之侍主周旋岂非视之以为法哉
  梁武帝大同十一年帝虽暗室恒理衣冠小坐盛暑未尝褰袒对内竖小臣如遇大宾
  臣若水通曰暗室盛暑衣冠不袒威仪不防虽力学自脩之士何以过此若梁武者似有受道之器矣而乃至号为不道莫保其身以祸其国家者何邪异端之学害之也孔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己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而乱亡至矣虽正威仪其犹色庄者乎虽如佛之寂容枯槁何补于国家之理乱乎此又足以为徒事威仪而不知正学者之戒耳
  唐太宗贞观元年十二月上好骑射孙伏伽谏以为天子居则九门行则警跸非欲茍自尊严乃为社稷生民之计也陛下好自走马射的以娱悦近臣此乃少年为诸王时所为非今日天子事业也既非所以安养圣躬又非所以仪刑后世臣窃为陛下不取上悦未几以伏伽为谏议大夫
  臣若水通曰九门警跸天子之仪也走马射的武夫之技也太宗不脩天子穆穆之容而不忘少年武夫之技欲为天下后世之仪刑得乎诗曰仪刑文王万邦作孚盖无诚敬以为之本尔不有伏伽之谏欲为汉唐之中主不可得况称三宗乎
  唐宣宗大中十二年上临朝接对羣臣如宾客虽左右近习未尝见其有惰容每宰相奏事旁无一人立者威严不可仰视奏事毕忽然曰可以闲语矣因问闾阎细事或谈宫中游宴无所不至一刻许复整容曰卿辈善为之朕常恐卿辈负朕后日不复得相见乃起入宫令狐绹谓人曰吾十年秉政最承恩遇然每延英奏事未尝不汗霑衣也
  臣若水通曰宣宗对宰相威严不可仰视至使汗霑衣可谓能正威仪者矣及其忽然之际乃问闾阎细事或谈宫中游宴则非人君大体矣何其前后不类邪夫人君与宰相论事岂无天下大政可言邪观此则知宣宗徒事乎威仪末节之间而不知温厉正大之体此其所以不能成中兴之业也欤
  贾谊新书曰夫有威而可畏谓之威有仪而可象谓之文富不可为量多不可数
  臣若水通曰威仪者徳之符也徳者威仪之基也是故有徳之威可畏则亦可懐也有徳之仪可象则亦可敬也可畏可懐可象可敬则威仪文章之盛又孰得量而数之也故为人上者脩其徳容则民畏而象之不可量数而心化之矣威仪之于人岂小也哉
  刘向説苑曰陈灵公行僻而言失泄冶曰陈其亡矣吾骤谏君君不吾听而愈失威仪夫上之化下犹风靡草东风则草靡而西西风则草靡而东在风所由而草为之靡是故人君之动不可不慎也
  臣若水通曰威仪者本诸恭敬之徳而达诸治化之美者也故盛徳之至然后动容周旋中礼尧之放勲本乎允恭舜之重华本乎温恭岂外致哉泄冶之言徒知人君当慎动而不求其本茍其君听之亦未见其所以正也何以维民之则乎若灵公言失行僻固不足道也后世有临朝渊黙尊严若神如汉成帝者号称穆穆天子之容矣然政柄不免于下移者无本故也故欲威仪之正者必由中达外然后可
  宋太祖建隆元年冬十月翰林学士王着以酒失贬官宋主谓宰相曰深严之地当使宿儒处之范质等对曰窦仪清介重厚然己自翰林迁端明矣宋主曰非斯人不可卿当谕以朕意勉令就职即日复入翰林宋主尝召仪草制至苑门仪见宋主岸帻跣足而坐却立不肯进宋主遽索冠带而后召入仪曰陛下创业垂统宜以礼示天下恐豪杰闻而解体宋主敛容谢之自是对近臣未尝不冠带
  臣若水通曰诗称文王雝雝在宫肃肃在庙不显亦临无射亦保盖言圣人敬和之容虽幽隐而不敢肆也宋祖方召儒臣草制岸帻跣足而坐则幽隐可知矣自非窦仪之严重则宋祖之威仪何从而正哉自是对羣臣未尝不冠带方正补衮之臣人主左右安可少哉使窦仪能以曾子动容貌正顔色之説而益之则知正由中出宋祖所得不可量矣惜乎仪不知圣贤之学无恠其然也
  宋儒程頥曰范祖禹色温而气和其人如玉可以开陈是非导人主之意
  臣若水通曰虽有逊志之言乗之以厉色戾气则化而为不善矣虽有逆耳之言乗之以怡顔下气则化而为善矣人臣陈是非导上意乗之以温色和气则不觉其入之深矣然非所存有中和之徳安能以温和其气色哉
  问人之燕居形体怠惰心不慢可否程頥曰安有箕踞而心不慢者昔吕与叔六月中来缑氏闲居中某尝窥之见其俨然危坐可谓敦笃矣学者须恭敬但不可令拘迫拘迫则难久也
  臣若水通曰有中和之心然后有中和之气也是故过焉者则失之拘矣不及焉者则失之肆矣非中和也礼曰斯须而不庄不敬则慢易之心入之矣夫敬以存心则庄见于容内外皆中和也可不慎乎学者且然而况于居九重之上为兆民之表者乎诗曰敬慎威仪维民之则为人君者之所宜慎也
  张栻语吕祖谦云古人衣冠容止之间不是要作意矜持只是循他天则
  臣若水通曰天则自然之法也夫中外一贯者也心中正则貌齐庄不期然而然矣不然不失之放肆怠惰则失之作意矜持而中正自然之天则违矣敬也者中正之矩也然则主敬之学岂非人君之所当讲者哉
  宋儒杨时经筵讲义有云古之圣人前旒蔽明非礼勿视黈纩塞聦非礼勿听在车则有和鸾之音行路则有佩玉之声出入起居容节必比于礼乐人君所以自重其身也
  臣若水通曰杨时进讲之言皆古人培养君徳之遗法也惜乎未尽根本之论尔盖人主之心如树木之根天理乃其生意也生意既得则根本已立然后有冕旒黈纩和鸾佩玉容节礼乐所以养其根本也否则所养者何物哉顾乃舍其本惟末之是务何也后世圣学不明类皆趋于支离之归已乏一徳之臣矣安望其辅成人君一徳之学哉伏望圣明畧其枝叶之烦自立于根本之地以为天下先则道徳可一而风俗可同矣
  国朝洪武九年正月丁巳太子诸王侍上顾谓之曰汝等闻脩徳进贤之道乎太子对曰每闻儒臣讲説知其畧矣未领其要上曰藻率杂佩为身之容恭逊温良为徳之容见于外者可以知其内也古之君子趋跄有节步降有数周旋跬步而不违于规矩者由其徳充于内而着乎外也所以器识髙明而治道日臻恶行不见而邪僻日逺己徳既脩自然足以服人贤者彚进而不肖者日去天下国家未有不治不务此者鲜不取败夫货财声色戕徳之斧斤防佞奸谀杜贤之荆棘当拒之如虎狼畏之如蛇虺茍溺于所好则必为其所防矣汝等其慎之
  臣若水通曰伏观圣祖谕太子以内外徳容之理与古圣贤一揆矣诗曰抑抑威仪维徳之隅譬如宫室焉内有绳直则外有廉隅徳其绳直矣威仪其廉隅矣人君茍存诸心者浑然天理积中发外自有威可畏有仪可象动容周旋自中乎礼刑于家则齐刑于国则治刑于天下则平由是天下之贤能俊杰莫不彚进以赞治化之盛而防謟奸谀之人逺矣此我圣祖垂训之至意也惟圣明体察焉











  格物通卷二十二
<子部,儒家类,格物通>
  钦定四库全书
  格物通卷二十三    明 湛若水 撰
  慎言动上
  易家人象曰风自火出家人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臣若水通曰家人卦巽在离上故为风自火出君子观此象知事必由内而出故言行皆由中出者也由中出故所言必有物所行必有恒也物者实体恒者有常皆谓天理也天理存于中则言行谨于外也言动谨则身脩家齐国治而天下平矣
  姤象曰天下有风姤后以施命诰四方
  臣若水通曰姤卦干下有巽顺居徤下故为姤有风行天下之象风行天下在号令而已矣为君后者观此象谨于施命以诰四方夫风者天之号令鼔舞万物者也命者君之号令鼔舞万民者也上有逆命则下有逆词不可不慎也本吾心之诚以达诸政教焉则置邮之传者徳之流行也命斯达矣其君民协心所感岂不深哉
  艮六五艮其辅言有序悔亡象曰艮其辅以中正也臣若水通曰言不可以伪为也有徳者必有言也五居卦之中故为中正中徳在内者也故能艮其口辅而不言非不言也不轻言也言由中徳而发者也秩秩徳音言满天下无口过其寡悔矣乎
  系辞拟之而后言议之而后动拟议以成其变化臣若水通曰言动根于心也拟议之于易理也易理在吾心也言行之所由发者也拟议以体认于吾心由中而发则言动当其可久而变化言即教动即道而拟议亡矣不然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尔矣岂知变化之道邪
  子曰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况其迩者乎居其室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况其迩者乎言出乎身加乎民行发乎迩见乎逺言行君子之枢机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也言行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可不慎乎
  臣若水通曰天下之感应心而已矣言行出于心感应之大者也其于人也为枢机矣善则人应之非私应也得其同然之心也不善则人违之非私违也失其同然之心也应则荣违则辱皆由己以致之也非自外至也岂惟人哉天地之于人一理也天地位与不位言动之感格也人君父母乎天地而系天下之从违者其于言行之际当知与天地合可也与人合可也顾可狥于一己之私邪
  书虞书舜典帝曰龙朕堲防説殄行震惊朕师命汝作纳言夙夜出纳朕命惟允
  臣若水通曰此帝舜命龙谨于出纳王言之词龙舜之臣堲疾殄絶也殄行者谓伤絶善人之事师众也谓其言之不正而能变乱黑白以骇众听也纳言虞官名在周为内史在汉为尚书魏晋以来为中书门下夫命令人君鼓舞万民之具诚不可以不谨而纳言之官命令之所由出者也防説之人以非为是以邪为正窥伺间隙迎合主意人君惑之则赏以私喜罚以私怒命令由之而不正矣此帝舜之所以深恶而必慎重于纳言之命也以为命令政教由纳言而出必使审之既信然后出之否则谏止之不必出可也敷奏复逆由纳言而入必使审之既信然后入否则斥逐之可也是故朝廷赏罚予夺皆出圣断大权不至下移而防説无所容其喙矣后世人君惟欲其言而莫予违使纳言之官不得尽其职唯唯奉命以取容説此命令之所以不正而治之不古若也有由然哉夫纳言之官今之通政司与夫六科十三道皆其类也如朝廷之喉舌然喉舌壅塞言语不通为身之大患为人君者岂不惧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