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语类


  不可只把做面前物事看了,须是向自身上体认教分明。如道家存想,有所谓龙虎,亦是就身上存想。士毅。

  为学须是专一。吾儒惟专一于道理,则自有得。

  既知道自家患在不专一,何不便专一去!逍遥。

  须是在己见得只是欠阙,他人见之却有长进,方可。

  人白睚不得,要将圣贤道理扶持。

  为学之道,须先存得这个道理,方可讲究事情。

  今人口略依稀说过,不曾心晓。

  发得早时不费力。

  有资质甚高者,一了一切了,即不须节节用工。也有资质中下者,不能尽了,却须节节用工。

  博学,谓天地万物之理,修己治人之方,皆所当学。然亦各有次序,当以其大而急者为先,不可杂而无统也。

  今之学者多好说得高,不喜平。殊不知这个只是合当做底事。

  譬如登山,人多要至高处。不知自低处不理会,终无至高处之理。

  于显处平易处见得,则幽微底自在里许。

  且于切近处加功。

  着一些急不得。

  学者须是直前做去,莫起计获之心。如今说底,恰似画卦影一般。吉凶未应时,一场鹘突,知他是如何。到应后,方始知元来是如此。

  某适来,因澡浴得一说:大抵揩背,须从头徐徐用手,则力省,垢可去。若于此处揩,又于彼处揩,用力杂然,则终日劳而无功。学问亦如此,若一番理会不了,又作一番理会,终不济事。

  学者须是熟。熟时,一唤便在目前;不熟时,须着旋思索。到思索得来,意思已不如初了。士毅。

  道理生,便缚不住。

  见,须是见得确定。

  须是心广大似这个,方包裹得过,运动得行。

  学者立得根脚阔,便好。

  须是有头有尾,成个物事。

  彻上彻下,无精粗本末,只是一理。赐。

  最怕粗看了,便易走入不好处去。士毅。

  学问不只于一事一路上理会。

  贯通,是无所不通。

  「未有耳目狭而心广者。」其说甚好。

  帖底谨细做去,所以能

  大凡学者,无有径截一路可以教他了得;须是博洽,历涉多,方通。

  不可涉其流便休。

  天下更有大江大河,不可守个土窟子,谓水专在是。

  学者若有本领,相次千枝万叶,都来凑着这里,看也须易晓,读也须易记。

  大本不立,小规不正。

  刮落枝叶,栽培根本。

  大根本流为小根本。举前说。因先说:「钦夫学大本如此,则发处不能不受病。」

  学问须严密理会,铢分毫析。

  因论为学,曰:「愈细密,愈广大;愈谨确,愈高明。」

  开阔中又着细密,宽缓中又着谨严。

  如其窄狭,则当涵泳广大气象;颓惰,则当涵泳振作气象。

  学者须养教气宇开阔弘毅。

  常使截断严整之时多,胶胶扰扰之时少,方好。

  只有一个界分,出则便不是。

  义理难者便不是。

  体认为病,自在即好。

  须是玩味。

  咬得破时,正好咀味。

  若只是握得一个鹘仑底果子,不知里面是酸,是咸,是苦,是涩。须是与他嚼破,便见滋味。

  易曰:「学以聚之,问以辨之,宽以居之,仁以行之。」语曰:「执德不弘,信道不笃,焉能为有!焉能为亡!」学问之后,继以宽居。信道笃而又欲执德弘者,人之为心不可促迫也。人心须令着得一善,又着一善,善之来无穷,而吾心受之有余地,方好。若只着得一善,第二般来又未便容得,如此,无缘心广而道积也。

  自家犹不能怏自家意,如何他人却能尽怏我意!要在虚心以从善。

  「虚心顺理」,学者当守此四字。

  圣人与理为一,是恰好。其它以心处这理,却是未熟,要将此心处理。

  今人言道理,说要平易,不知到那平易处极难。被那旧习缠绕,如何便摆脱得去!譬如作文一般,那个新巧者易作,要平淡便难。然须还他新巧,然后造于平淡。又曰:「自高险处移下平易处,甚难。」

  人之资质有偏,则有缝罅。做工夫处,盖就偏处做将去。若资质平底,则如死水然,终激作不起。谨愿底人,更添些无状,便是乡原。不可以为知得些子便了。

  只闻「下学而上达」,不闻「上达而下学」。

  今学者之于大道,其未及者虽是迟钝,却须终有到时。唯过之者,便不肯复回来耳。

  或人性本好,不须矫揉。教人一用此,极害理。又有读书见义理,释书,义理不见,亦可虑。

  学者议论工夫,当因其人而示以用工之实,不必费辞。使人知所适从,以入于坦易明白之域,可也。若泛为端绪,使人迫切而自求之,适恐资学者之病。

  师友之功,但能示之于始而正之于终尔。若中间三十分工夫,自用吃力去做。既有以喻之于始,又自勉之于中,又其后得人商量是正之,则所益厚矣。不尔,则亦何补于事。

  或论人之资质,或长于此而短于彼。曰:「只要长善救失。」或曰:「长善救失,不特教者当如此,人自为学亦当如此。」曰:「然。」

  凡言诚实,都是合当做底事;不是说道诚实好了方去做,不诚实不好了方不做。自是合当诚实。

  「言必忠信」,言自合着忠信,何待安排。有心去要恁地,便不是活,便不能久矣。若如此,便是剩了一个字在信见边自是着不得。如事亲必于孝,事长必于弟,孝弟自是道理合当如此。何须安一个「必」字在心头,念念要恁地做。如此,便是辛苦,如何得会长久?又如集义久,然后浩然之气自生。若着一个意在这里等待气生,便为害。今日集得许多,又等待气生,却是私意了。「必有事焉而勿正」,正,便是期必也。为学者须从穷理上做工夫。若物格、知至,则意自诚;意诚,则道理合做底事自然行将去,自无下面许多病痛也。「扩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

  切须去了外慕之心!

  有一分心向里,得一分力;有两分心向里,得两分力。

  须是要打迭得尽,方有进。」

  看得道理熟后,只除了这道理是真实法外,见世间万事,颠倒迷妄,耽嗜恋着,无一不是戏剧,真不堪着眼也。又答人书云:「世间万事,须臾变灭,皆不足置胸中,惟有穷理修身为究竟法耳。」

  大凡人只合讲明道理而谨守之,以无愧于天之所与者。若乃身外荣辱休戚,当一切听命而已。骧。

  因说索面,曰:「今人于饮食动使之物,日极其精巧。到得义理,却不理会,渐渐昏蔽了都不知。」

  

  朱子语类卷第九

  学三

  论知行

  知、行常相须,如目无足不行,足无目不见。论先后,知为先;论轻重,行为重。

  论知之与行,曰:「方其知之而行未及之,则知尚浅。既亲历其域,则知之益明,非前日之意味。」公谨。

  圣贤说知,便说行。大学说「如切如磋,道学也」;便说「如琢如磨,自修也」。中庸说「学、问、思、辨」,便说「笃行」。颜子说「博我以文」,谓致知、格物;「约我以礼」,谓「克己复礼」。

  致知、力行,用功不可偏。偏过一边,则一边受病。如程子云:「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分明自作两脚说,但只要分先后轻重。论先后,当以致知为先;论轻重,当以力行为重。

  问:「南轩云:『致知、力行互相发。』」曰:「未须理会相发,且各项做将去。若知有未至,则就知上理会,行有未至,则就行上理会,少间自是互相发。今人知不得,便推说我行未到,行得不是,便说我知未至,只管相推,没长进。」因说一朋友有书来,见人说他说得不是,却来说我只是践履未至,涵养未熟,我而今且未须考究,且理会涵养。「被他截断,教人与他说不得,都只是这个病。」

  汪德辅问:「须是先知,然后行?」曰:「不成未明理,便都不持守了!且如曾点与曾子,便是两个样子:曾点便是理会得底,而行有不揜;曾子便是合下持守,旋旋明理,到一唯处。」

  圣贤千言万语,只是要知得,守得。

  只有两件事:理会,践行。

  学者以玩索、践履为先。

  某与一学者言,操存与穷格,不解一上做了。如穷格工夫,亦须铢积寸累,工夫到后,自然贯通。若操存工夫,岂便能常操。其始也,操得一霎,旋旋到一食时;或有走作,亦无如之何。能常常警觉,久久自能常存,自然光明矣。

  操存涵养,则不可不紧;进学致知,则不可不宽。

  所谓穷理,大底也穷,小底也穷,少间都成一个物事。所谓持守者,人不能不牵于物欲,才觉得,便收将来。久之,自然成熟。非谓截然今日为始也。

  千言万语,说得只是许多事。大概在自家操守讲究,只是自家存得些在这里,便在这里。若放去,便是自家放了。

  思索义理,涵养本原。儒用。

  涵养中自有穷理工夫,穷其所养之理;穷理中自有涵养工夫,养其所穷之理,两项都不相离。纔见成两处,便不得。

  择之问:「且涵养去,久之自明。」曰:「亦须穷理。涵养、穷索,二者不可废一,如车两轮,如鸟两翼。如温公,只恁行将去,无致知一段。」

  人之为学,如今雨下相似:雨既下后,到处湿润,其气易得蒸郁。才略晴,被日头略照,又蒸得雨来。前日亢旱时,只缘久无雨下,四面干枯;纵有些少,都滋润不得,故更不能蒸郁得成。人之于义理,若见得后,又有涵养底工夫,日日在这里面,便意思自好,理义也容易得见,正如雨蒸郁得成后底意思。若是都不去用力者,日间只恁悠悠,都不曾有涵养工夫。设或理会得些小道理,也滋润他不得,少间私欲起来,又间断去,正如亢旱不能得雨相似也。

  学者工夫,唯在居敬、穷理二事。此二事互相发。能穷理,则居敬工夫日益进;能居敬,则穷理工夫日益密。譬如人之两足,左足行,则右足止;右足行,则左足止。又如一物悬空中,右抑则左昂,左抑则右昂,其实只是一事。

  人须做工夫,方有疑。初做工夫时,欲做此一事,又碍彼一事,便没理会处。只如居敬、穷理两事便相碍。居敬是个收敛执持底道理,穷理是个推寻究竟底道理。只此二者,便是相妨。若是熟时,则自不相碍矣。

  主敬、穷理虽二端,其实一本。

  持敬是穷理之本;穷得理明,又是养心之助。

  学者若不穷理,又见不得道理。然去穷理,不持敬,又不得。不持敬,看道理便都散,不聚在这里。

  持敬观理,如病人相似。自将息,固是好,也要讨些药来服。

  文字讲说得行,而意味未深者,正要本原上加功,须是持敬。持敬以静为主。此意须要于不做工夫时频频体察,久而自熟。但是着实自做工夫,不干别人事。「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此语的当,更看有何病痛。知有此病,必去其病,此便是疗之之药。如觉言语多,便用简默;意思疏阔,便加细密;觉得轻浮浅易,便须深沉重厚。张先生所谓「矫轻警惰」,盖如此。

  或问:「致知必须穷理,持敬则须主一。然遇事则敬不能持,持敬则又为事所惑,如何」?曰:「孟子云:『操则存,舍则亡。』人才一把捉,心便在这里。孟子云『求放心』,已是说得缓了。心不待求,只警省处便见。『我欲仁,斯仁至矣。』『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其快如此。盖人能知其心不在,则其心已在了,更不待寻。」

  致知、敬、克己,此三事,以一家譬之:敬是守门户之人,克己则是拒盗,致知却是去推察自家与外来底事。伊川言:「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不言克己。盖敬胜百邪,便自有克,如诚则便不消言闲邪之意。犹善守门户,则与拒盗便是一等事,不消更言别有拒盗底。若以涵养对克己言之,则各作一事亦可。涵养,则譬如将息;克己,则譬如服药去病。盖将息不到,然后服药。将息则自无病,何消服药。能纯于敬,则自无邪僻,何用克己。若有邪僻,只是敬心不纯,只可责敬。故敬则无己可克,乃敬之效。若初学,则须是功夫都到,无所不用其极。

  学者吃紧是要理会这一个心,那纸上说底,全然靠不得。或问:「心之体与天地同其大,而其用与天地流通」云云。先生曰:「又不可一向去无形迹处寻,更宜于日用事物、经书指意,史传得失上做工夫。即精粗表里,融会贯通,而无一理之不尽矣。」

  为学先要知得分晓。以下论知为先。

  问致知涵养先后。曰:「须先致知而后涵养。」问:「伊川言:『未有致知而不在敬。』如何?」曰:「此是大纲说。要穷理,须是着意。不着意,如何会理会得分晓。」

  尧卿问:「穷理、集义孰先?」曰:「穷理为先。然亦不是截然有先后。」曰:「穷是穷在物之理,集是集处物之义否?」曰:「是。」

  万事皆在穷理后。经不正,理不明,看如何地持守,也只是空。

  痛理会一番,如血战相似,然后涵养将去。因自云:「某如今虽便静坐,道理自见得。未能识得,涵养个甚!」

  有人专要理会躬行,此亦是孤。

  王子充问:「某在湖南,见一先生只教人践履。」曰:「义理不明,如何践履?」曰:「他说:『行得便见得。』」曰:「如人行路,不见,便如何行。今人多教人践履,皆是自立标致去教人。自有一般资质好底人,便不须穷理、格物、致知。圣人作个大学,便使人齐入于圣贤之域。若讲得道理明时,自是事亲不得不孝,事兄不得不弟,交朋友不得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