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载集摘

  
  道大宁容小不同,颛愚何敢与机通!井疆师律三王事,请议成功器业中。
  
  阖辟天机未始休,衤衣胝足两何求。巍巍只为苍生事,彼美何尝与九州!
  
  出异归同禹与颜,未分黄阁与青山。事机爽忽秋毫上,聊验天心语默间。
  
  〖别馆中诸公〗
  
  九天宫殿郁尧,碧瓦参差逼绛霄。藜藿野心虽万里,不无忠恋向清朝。
  
  〖圣心〗
  
  圣心难用浅心求,圣学须专礼法修。千五百年无孔子,尽因通变老优游。
  
  〖老大〗
  
  老大心思久退消,倒巾终日面尧。六年无限诗书乐,一种难忘是本朝。
  
  〖有丧〗
  
  有丧不勉道终非,少为亲嫌老为衰。举世只知隆考妣,功缌不见我心悲。
  
  〖土床〗
  
  土床烟足纟由衾暖,瓦釜泉干豆粥新。万事不思温饱外,漫然清世一闲人。
  
  〖芭蕉〗
  
  芭蕉心尽展新枝,新卷新心暗已随。愿学新心养新德,旋随新叶起新知。
  
  〖贝母〗
  
  贝母阶前蔓百寻,双桐盘绕叶森森。刚强顾我磋跎甚,时欲低柔警寸心。
  
  〖题解诗后〗
  
  置心平易始通诗,逆志从容自解颐。文害可嗟高叟固,十年聊用勉经师。
  
  〖诗上尧夫先生兼寄伯淳正叔〗
  
  先生高卧洛城中,洛邑簪缨幸所同。顾我七年清渭上,并游无侣又春风。
  
  病肺支离恰十春,病深樽俎久埃尘。人怜旧病新年减,不道新添别病深。
  
  〖附邵雍和凤翔横渠张子厚学士亡后篇〗
  
  秦甸山河半域中,精英孕育古今同。古来贤杰知多少,何代无人振素风。
  
  
  ●拾遗 性理拾遗
  
  横渠言:日月五星亦随天转,如二十八宿随天而定,皆有光芒,五星逆行而动,无光芒。
  
  张子曰:天地变化至著至速者目为鬼神,所谓吉凶害福,诛殛窥伺,岂天所不能耶?必有耳目口鼻之象而后能之耶?
  
  张子曰:范巽之尝言神奸物怪,某以言难之,谓“天地之雷霆草木至怪也,以其有定形故不怪,人之陶冶舟车亦至怪也,以其有定理故不怪。今言鬼者不可见其形,或云有见者且不定,一难信;又以无形而移变有形之物,此不可以理推,二难信。又尝推天地之雷霆草木,人莫能为之,人之陶冶舟车,天地亦莫能为之。今之言鬼神,以其无形则如天地,言其动作则不异于人,岂谓人死之鬼反能兼天人之能乎?今更就世俗之言评之:如人死皆有知,则慈母有深爱其子者,一旦化去,独不日日凭人言语托人梦寐存恤之耶?言能福善祸淫,则或小恶反遭重罚而大憝反享厚福,不可胜数。又谓“人之精明者能为厉一,秦皇独不罪赵高,唐太宗独不罚武后耶?又谓“众人所传不可全非”,自古圣人独不传一言耶?圣人或容不言,自孔孟而下,荀况、扬雄、王仲淹、韩愈,学亦未能及圣人,亦不见略言者。以为有,数子又或偶不言,今世之稍信实亦未尝有言亲见者。
  
  张子曰:所谓山川门ニ之神,与郊社天地阴阳之神,有以异乎?易谓“天且弗违,而况于鬼神乎”!仲尼以何道而异其称耶?又谓“游魂为变”,魂果何物?其游也情状何如?试求之使无疑,然后可以拒怪神之说,知亡者之归。此外学素所援据以质成其论者,不可不察以自祛其疑耳。
  
  张子曰:天下凡谓之性者,如言金性刚,火性热,牛之性,马之性也,莫非固有。凡物莫不有是性,由通蔽开塞,所以有人物之别,由蔽有厚薄,故有智愚之别。塞者牢不可开,厚者可以开而开之也难,薄者开之也易,开则达于天道,与圣人一。
  
  张子曰:富贵贫贱者皆命也。今有人均为勤苦,有富贵者,有终身穷饿者,其富贵者即是幸会也。求而有不得,则是求无益于得也;道义则不可言命,是求在我者也。
  
  问:“智愚之识殊,疑于有性;善恶之报差,疑于有命。”曰:“性通极于无,气其一物尔;命禀同于性,遇乃适然尔。”张子曰:心统性情者也。有形则有体,有性则有情。发于性则见于情,发于情则见于色,以类而应也。
  
  张子曰:道所以可久可大,以其肖天地而不杂也;与天地不相似,其违道也远矣。
  
  事无大小,皆有道在其间,能安分则谓之道,不能安分谓之非道。显诸仁,天地生万物之功,则人可得而见也;所以造万物,则人不可得而见,是藏诸用也。
  
  接物处皆是小德,统会处便是大德。
  
  洪钟未尝有声,由扣乃有声;圣人未尝有知,由问乃有知。或谓:“圣人无知,则当不问之时,其犹木石乎?”曰:“有不知则有知,无不知则无知,故曰圣人未尝有知,由问乃有知也。圣人无私无我,故功高天下而无一介累于其心,盖有一介存焉,未免乎私己也。”张子曰:孟子于圣人,犹是粗者。
  
  为学所急,在于正心求益,若求之不已,无有不获,惟勉勉不忘为要耳。
  
  人若志趣不远,心不在焉,虽学无成。人惰于进道,无自得达。自非成德君子必勉勉,至从心所欲不逾矩方可放下,德薄者终学不成也。
  
  明善为本,固执之乃立,扩充之则大,易视之则小,在人能弘之而已。
  
  利,利于民则可谓利,利于身利于国皆非利也。利之言利,犹言美之为美。利诚难言,不可一概而言。教之而不受,则虽强告之无益,庄子谓“内无受者不入,外无正者不行”。
  
  张子曰:“近臣守和”,和,平也,和其心以备顾对,不可徇其喜怒好恶。
  
  井田而不封建,犹能养而不能教;封建而不井田,犹能教而不能养;封建井田而不肉刑,犹能教养而不能使。然此未可遽行之。
  
  礼但去其不可者,其他取力能为之者。
  
  
  ●拾遗 近思录拾遗
  
  横渠先生谓范巽之曰:“吾辈不及古人,病源何在?”巽之请问。先生曰:“此非难悟。设此语者,盖欲学者存意之不忘,庶游心浸熟”有一日脱然如大寐之得醒耳。”文集。
  
  未知立心,恶思多之致疑;既知所立,恶讲治之不精。讲治之思莫非术内,虽勤而何厌!所以急于可欲者,求立吾心于不疑之地,然后若决江河以利吾往。逊此志,务时敏,厥修乃来,故虽仲尼之才之美,然且敏以求之。今持不逮之资而欲徐徐以听其自适,非所闻也。文集。
  
  今且只将尊德性而道问学为心,日自求于问学有所背否,于德性有所懈否。此义亦是博文约礼,下学上达,以此警策一年,安得不长!每日须求多少为益,知所亡,改得少不善,此德性上之益。读书求义理,编书须理会有所归著,勿徒写过,又多识前言往行,此学问上益也,勿使有俄顷闲度,逐日似此,三年庶几有进。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道,为去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人多以老成则不肯下问,故终身不知。又为人以道义先觉处之,不可复谓有所不知,故亦不肯下问。从不肯问遂生百端欺妄人。我宁终身不知。论语说。
  
  多闻不足以尽天下之故,苟以多闻而待天下之变,则道足以酬其所尝知,若去刂之不测,则遂穷矣。孟子说。
  
  窃尝病孔孟既没,诸儒嚣然,不知反约穷源,勇于苟作,持不逮之资而急知后世,明者一览如见肺肝然,多见其不知量也。方且创艾其弊,默养吾诚,顾所患日力不足,而未果他为也。
  
  博学于文者,只要得习坎心亨,盖人经历险阻艰难,然后其心亨通。
  
  凡致思到说不得处始复审思明辨,乃为善学也。若告子则到说不得处遂已,更不复求。孟子说。
  
  春秋之书,在古无有,乃仲尼所自作,惟孟子能知之,非理明义精,殆未可学。先儒未及此而治之,故其说多凿。
  
  横渠先生曰:始学之要,当知“三月不违”与“日月至焉”内外宾主之辨,使心意勉勉循循而不能已,过此几非在我者。文集。
  
  人又要得刚,太柔则入于不立。亦有人生无喜怒者则又要得刚,刚则守得定不回,进道勇敢。载则比他人自是勇处多。语录。
  
  敦笃虚静者仁之本,不轻妄则是敦厚也,无所系阂昏塞则是虚静也。此难以顿悟苟知之,须久于道实体之,方知其味。“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孟子说。
  
  有潜心于道,忽忽为他虑引去者,此气也。旧习缠绕,未能脱洒,毕竟无益,但乐于旧习耳。古人欲得朋友与琴瑟简编,常使心在于此。惟圣人知朋友之取益为多,故乐得朋友之来。论语说。
  
  舜之事亲有不悦者,为父顽母へ不近人情。若中人之性,其爱恶略无害理,姑必顺之。亲之故旧,所喜者当极力招致以悦其亲,凡于父母宾客之奉,必极力营办,亦不计家之有无。然为养又须使不知其勉强劳苦,苟使见其为而不易,则亦不安矣。记说。
  
  斯干诗言“兄及弟矣,式相好矣,无相犹矣”,言兄弟宜相好,不要厮学。犹,似也。人情大抵患在施之不见报则辍,故恩不能终,不要相学,已施之而已。诗说。下同。
  
  人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常深思此言诚是,不从此行,甚隔著事,向前推不去。盖至亲至近莫甚于此,故须从此始。
  
  横渠先生曰:兵谋师律,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其术见三王方策,历代简书。惟志士仁人为能识其远者大者,素求预备而不敢忽忘。文集。
  
  肉辟于今世死刑中取之,亦足宽民之死,过此当念其散之之久。
  
  横渠先生曰;古者有东宫,有西宫,有南宫,有北宫。异宫而同财,此礼亦可行。古人虑远,目下虽似相疏,其实如此乃能久相亲,盖数十百口之家,自是饮食衣服难为得一。又异宫乃容子得伸其私,所以避子之私也。子不私其父,则不成为子。古之人曲尽人情,必也同宫,有叔父伯父,则为子者何以独厚于其父?为父者又乌得而当之?父子异宫,为命士以上,愈贵则愈严,故异宫犹今世有逐位,非如异居也。乐说。
  
  郑卫之音悲哀,令人意思留连,又生怠惰之意,从而致骄淫之心,虽珍玩奇货,其始感人也亦不如是切,从而生无限嗜好,故孔子曰必放之。亦是圣人经历过,但圣人能不为物所移耳。礼乐说。
  
  孟子言反经特于乡原之后者,以乡原大者不先立,心中初无作,惟是左右看,顺人情不欲违,一生如此。孟子说。
  
  
  ●附录
  
  ○吕大临横渠先生行状
  
  先生讳载,字子厚,世大梁人。曾祖某,生唐末,历五代不仕,以子贵赠礼部侍郎。祖复,仕真宗朝,为给事中、集贤院学士,赠司空。父迪,仕仁宗朝,终于殿中丞、知涪州事,赠尚书都官郎中。涪州卒于西官,诸孤皆幼,不克归,侨寓于凤翔晋阝县横渠镇之南大振谷口,因徙而家焉。
  
  先生嘉二年登进士第,始仕祁州司法参军,迁丹州云严县令,又迁著作佐郎,签书渭州军事判官公事。熙宁二年冬被召入对,除崇文院校书。明年移疾。十年春复召还馆,同知太常礼院。是年冬谒告西归。十有二月乙亥,行次临潼,卒于馆舍,享年五十有八。是月以其丧归殡于家,卜以元丰元年八月癸酉葬于涪州墓南之兆。先生娶南阳郭氏,有子曰因,尚幼。
  
  先生始就外傅,志气不群,知虔奉父命,守不可夺,涪州器之。少孤自立,无所不学。与人焦寅游,寅喜谈兵,先生说其言。当康定用兵时,年十八,慨然以功名自许,上书谒范文正公。公一见知其远器,欲成就之,乃责之曰:“儒者自有名教,何事于兵!”因劝读中庸。先生读其书,虽爱之,犹未以为足也,于是又访诸释老之书,累年尽究其说,知无所得,反而求之六经。嘉佑初,见洛阳程伯淳、正叔昆弟于京师,共语道学之要,先生涣然自信曰:“吾道自足,何事旁求!”乃尽弃异学,淳如也。间起从仕,日益久,学益明。
  
  方未第时,文潞公以故相判长安,闻先生名行之美,聘以束帛,延之学宫,异其礼际,士子矜式焉。其在云岩,政事大抵以敦本善俗为先,每以月吉具酒食,召乡人高年会于县庭,亲为劝酬,使人知养老事长之义,因问民疾苦及告所以训戒子弟之意。有所教告,常患文檄之出不能尽达于民,每召乡长于庭,谆谆口谕,使往告其里闾。间有民因事至庭或行遇于道,必问“某时命某告某事闻否”,闻即已,否则罪其受命者。故一言之出,虽愚夫孺子无不预闻知。京兆王公乐道尝延致郡学,先生多教人以德,从容语学者曰:“孰能少置意科举,相从于尧舜之域否?”学者闻法语,亦多有从之者。在渭,渭帅蔡公子正特所尊礼,军府之政,小大咨之,先生夙夜从事,所以赞助之力为多。并塞之民常苦乏食而贷于官,帑不能足,又属霜旱,先生力言于府,取军储数十万以救之。又言戍兵徒往来,不可为用,不若损数以募土人为便。
  
  上嗣位之二年,登用大臣,思有变更,御史中丞吕晦叔荐先生于朝曰:“张载学有本原,四方之学者皆宗之,可以召对访问。”上即命召。既入见,上问治道,皆以渐复三代为对。上悦之,曰:“卿宜日见二府议事,朕且将大用卿。”先生谢曰:“臣自外官赴召,未测朝廷新政所安,愿徐观旬月,继有所献。”上然之。他日见执政,执政尝语曰:“新政之更,惧不能任事,求助于子何如?”先生对曰:“朝廷将大有为,天下之士愿与下风。若与人为善,则孰敢不尽!如教玉人追琢,则人亦故有不能。”执政默然,所语多不合,浸不悦。既命校书崇文,先生辞,未得谢,复命案狱浙东。或有为之言曰:“张载以道德进,不能使之治狱。”执政曰:“淑问如皋陶,犹且献囚,此庸何伤!”狱成,还朝。会弟天祺以言得罪,先生益不安,乃谒告西归,居于横渠故居,遂移疾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