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载集摘

  
  人多是耻于问人,假使今日问于人,明日胜于人,有何不可!如是则孔子问于老聃、苌弘、郯子、宾牟贾,有甚不得!聚天下众人之善者是圣人也,岂有得其一端而便胜于圣人也!
  
  心且宁守之,其发明却是末事,只常体义理,不须思更无足疑。天下有事,其何思何虑!自来只以多思为害,今且宁守之以攻其恶也。处得安且久,自然文章出,解义明。宁者,无事也,只要行其所无事。
  
  心清时常少,乱时常多。其清时即视明听聪,四体不待羁束而自然恭谨,其乱时反是。如此者何也?盖用心未熟,客虑多而常心少也,习俗之心未去而实心未全也。有时如失者,只为心生,若熟后自不然。心不可劳,当存其大者,存之熟后,小者可略。
  
  人言必善听乃能取益,知德斯知言。
  
  所以难命辞者,只为道义是无形体之事。今名者已是实之于外,于名也命之又差,则缪益远矣。
  
  人相聚得言,皆有益也,则此甚善。计天下之言,一日之间,百可取一,其余皆不用也。
  
  答问者命字为难,己则讲习惯,听者往往致惑。学者用心未熟,以中庸文字辈,直须句句理会过,使其言互相发明,纵其间有命字未安处,亦不足为学者之病。
  
  草书不必近代有之,必自笔札已来便有之,但写得不谨,便成草(原稿已残)其传已久,只是法备于右军,附以己书为说。既有草书,则经中之字,传写失其真者多矣,以此诗(原稿已残)字,尽有不可通者。
  
  静有言得大处,有小处,如“仁者静”大也,“静而能虑”则小也。(原稿已残)要静以入德,至成德亦只是静。
  
  学不长者无他术,惟是与朋友讲治,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即是养心之术也。苟以前言为无益,自谓不能明辨是非,则是不能居仁由义自弃者也决矣。
  
  人欲得正己而物正,大抵道义虽不可缓,又不欲急迫,在人固须求之有渐,于己亦然。盖精思洁虑以求大功,则其心隘,惟是得心弘放得如天地易简,易简然后能应物皆平正。博学于文者,只要得习坎心亨,盖人经历险阻艰难,然后其心亨通。捷文者皆是小德应物,不学则无由知之,故中庸之欲前定,将所如应物也。
  
  人当平物我,合内外,如是以身鉴物便偏见,以天理中鉴则人与己皆见,犹持镜在此,但可鉴彼,于己莫能见也,以镜居中则尽照。只为天理常在,身与物均见,则自不私,己亦是一物,人常脱去己身则自明。然身与心常相随,无奈何有此身,假以接物则举措须要是。今见人意、我、固、必以为当绝,于己乃不能绝,即是私己。是以大人正己而物正,须待自己者皆是著见,于人物自然而正。以诚而明者,既实而行之明也,明则民斯信矣。己未正而正人,便是有意、我、固、必。鉴己与物皆见,则自然心弘而公平。意、我、固、必只为有身便有此,至如恐惧、忧患、忿忄、好乐,亦只是为其身处,亦欲忘其身贼害而不顾。只是两公平,不私于己,无适无莫,义之与比也。
  
  (勿谓小儿无记性所历事皆能不忘故善养子者当其婴孩鞠之使得所养令其和气乃至长而性美教之示以好恶有常至如不欲犬之升堂则时其升堂而扑之若既扑其升堂又复食之于堂则使孰适从虽日挞而求其不升堂不可得也)教之而不受,虽强告之无益,譬之以水投石,必不纳也。今夫石田,虽水润沃,其乾可立待者,以其不纳故也。庄子言“内无受者不入,外无主者不出”。
  
  学者不论天资美恶,亦不专在勤苦,但观其趣向着心处如何。学者以尧舜之事须刻日月要得之,犹恐不至,有何鬼而不为!此始学之良术也。
  
  义理有疑,则濯去旧见以来新意。心中苟有所开,即便记,不思则还塞之矣。更须得朋友之助,日间朋友论着,则一日间意思差别,须日日如此讲论,久则自觉进也。
  
  学行之乃见,至其疑处,始是实疑,于是有学在。可疑而不疑者不曾学,学则须疑。譬之行道者,将之南山,须问道路之自出,若安坐则何尝有疑。
  
  学者只是于义理中求,譬如农夫,是キ是{艹衮},虽在饥馑,必有丰年,盖求之则须有所得。
  
  道理须从义理生,集义又须是博文,博文则利用。又集义则自是经典,已除去了多少挂意,精其义直至于入神,义则一种是义,只是尤精。虽曰义,然有一意、必、固、我便是系碍,动取不可。须是无倚,百种病痛除尽,下头有一不犯手势自然道理,如此是快活,方真是义也。孟子所谓“必有事焉”,谓下头必有此道理,但起一意、必、固、我便是助长也。浩然之气本来是集义所生,故下头却说义。气须是集义以生,义不集如何得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义集须是博文,博文则用利,用利即身安,到身安处却要得资养此得精义者。脱然在物我之外,无意、必、固、我,是精义也。然立则道义从何而生?洒扫应对是诚心所为,亦是义理所当为也。
  
  凡所当为,一事意不过,则推类如此善也;一事意得过,以为且休,则百事废,其病常在。谓之病者,为其不虚心也。又病随所居而长,至死只依旧。为子弟则不能安洒扫应对,在朋友则不能下朋友,有官长不能下官长,为宰相不能下天下之贤,甚则至于犭旬私意,义理都丧,也只为病根不去,随所居所接而长。人须一事事消了病则常胜,故要克己。克己,下学也,下学上达交相培养,盖不行则成何德行哉!
  
  大抵人能弘道,举一字无不透彻。如义者,谓合宜也,以合宜推之,仁、礼、信皆合宜之事。惟智则最处先,不智则不知,不知则安能为!故要知及之,仁能守之。仁道至大,但随人所取如何。学者之仁如此,更进则又至圣人之仁,皆可言仁,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犹可谓之仁。又如不穿窬已为义,精义入神亦是义,只在人所弘。
  
  在始学者,得一义须固执,从粗入精也。如孝事亲,忠事君,一种是义,然其中有多少义理也。
  
  学者大不宜志小气轻。志小则易足,易足则无由进;气轻则虚而为盈,约而为泰,亡而为有,以未知为已知,未学为已学。人之有耻于就问,便谓我好胜于人,只是病在不知求是为心,故学者当无我。
  
  圣人无隐者也,圣人,天也,天隐乎?及有得处,便若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但通得处则到,只恐深厚,人有所不能见处。以颜子观孔子犹有看不尽处,所谓“显诸仁藏诸用”者,不谓以用藏之,但人不能见也。
  
  虚则事物皆在其中,身亦物也,治身以道与治物以道,同是治物也。然治身当在先,然后物乃从,由此便有亲疏远近先后之次,入礼义处。
  
  只有责己,无责人。人岂不欲有所能,己安可责之?须求其有渐。
  
  世儒之学,正惟洒扫应对便是,从基本一节节实行去,然后制度文章从此而出。
  
  
  ●经学理窟 自道
  
  某学来三十年,自来作文字说义理无限,其有是者皆只是亿则屡中。譬之穿窬之盗,将窃取室中之物而未知物之所藏处,或探知于外人,或隔墙听人之言,终不能自到,说得皆未是实。观古人之书,如探知于外人,闻朋友之论,如闻隔墙之言,皆未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室家之好。比岁方似入至其中,知其中是美是善,不肯复出,天下之议论莫能易此。譬如既凿一穴已有见,又若既至其中却无烛,未能尽室中之有,须索移动方有所见。言移动者,谓逐事要思,譬之昏者观一物必贮目于一,不如明者举目皆见。此某不敢自欺,亦不敢自谦,所言皆实事。学者又譬之知有物而不肯舍去者有之,以为难入不济事而去者有之。
  
  祭祀用分至四时,正祭也,其礼,特牲行三献之礼,朔望用一献之礼,取时之新物,因荐以是日,无食味也。元日用一献之礼,不特杀,有食;寒食、十月朔日皆一献之礼。丧自齐衰以下,朔不可废祭。
  
  某向时谩说以为已成,今观之全未也,然而得一门庭,知圣人可以学而至。更自期一年如何,今且专与圣人之言为学,闲书未用阅,阅闲书者盖不知学之不足。
  
  思虑要简省,烦则所存都昏惑,中夜因思虑不寐则惊魇不安。某近来虽终夕不寐,亦能安静,却求不寐,此其验也。
  
  家中有孔子真,尝欲置于左右,对而坐又不可,焚香又不可,拜而瞻礼皆不可,无以为容,思之不若卷而藏之,尊其道。若召伯之甘棠,始也勿伐,及教益明于南国,则至于不敢拜。
  
  近作十诗,信知不济事,然不敢决道不济事。若孔子于石门,是信其不可为,然且为之者何也?仁术也。如周礼救日之弓,救月之矢,岂不知无益于救?但不可坐视其薄蚀而不救,意不安也。
  
  凡忌日必告庙,为设诸位,不可独享,故迎出庙,设于他次,既出则当告诸位,虽尊者之忌亦迎出。此虽无古,可以意推。荐用酒食,不焚楮币,其子孙食素。
  
  书启称台候,或以此言无义理。众人皆台,安得不台!
  
  上曰:“慕尧舜者不必慕尧舜之迹。”有是心则有是迹,如是则岂可无其迹!上又曰:“尝谓孝宣能总人君之权,绳汉之弊。”曰:“但观陛下志在甚处。假使孝宣能尽其力,亦不过整齐得汉法,汉法出于秦法而已。”
  
  祭用分至,取其阴阳往来,又取其气之中,又贵其时之均。寒食者,周礼四时变火,惟季春最严,以其大火心星,其时太高,故先禁火以防其太盛。既禁火须为数日粮,既有食复思其祖先祭祀。寒食与十月朔日展墓亦可,为草木初生初死。
  
  某自今日欲正经为事,不奈何须着从此去,自古圣贤莫不由此始也。况如今远者大者又难及得,惟于家庭间行之,庶可见也。今左右前后无尊长可事,欲经之正,故不免须责于家人辈,家人辈须不喜亦不奈何,或以为自尊大亦不奈何。盖不如此则经不明,若便行之,不徒其身之有益,亦为其子孙之益者也。
  
  今衣服以朝、燕、齐、祭四等分之,朝则朝服也,燕则寻常衣服也,齐则深衣,祭则缁帛,通裁宽袖,须是教不可便用。
  
  某既闻居横渠说此义理,自有横渠未尝如此。如此地又非会众教化之所,或有贤者经过,若此则似系着在此,其虽欲去此,自是未有一道理去得。如诸葛孔明在南阳,便逢先主相召入蜀,居了许多时日,作得许多功业。又如周家发迹于,迁于岐,迁于镐。春积渐向冬,周积渐入秦,皆是气使之然。大凡能发见即是气至,若仲尼在洙、泗之间,修仁义,兴教化,历后千有余年用之不已。今倡此道不知如何,自来元不曾有人说着,如扬雄、王通又皆不见,韩愈又只尚闲言词。今则此道亦有与闻者,其已乎?其有遇乎?
  
  某始持期丧,恐人非笑,己亦自若羞耻,自后虽大功小功亦服之,人亦以为熟,己亦熟之。天下事,大患只是畏人非笑,不养车马,食粗衣恶,居贫贱,皆恐人非笑。不知当生则生,当死则死,今日万钟,明日弃之,今日富贵,明日饥饿亦不恤,惟义所在。
  
  人在外姻,于其妇氏之庙,朔望当拜。古者虽无服之人,同爨犹缌,盖同爨则有恩,重于朋友也。故胥之同居者当拜,以其门内之事,异居则否。
  
  “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近使家人为之。世学泯没久矣,今试力推行之。
  
  祭堂后作一室,都藏位板,如朔望荐新只设于堂,惟分至之祭设于堂。位板,正位与配位宜有差。
  
  日无事,夜未深便寝,中夜已觉,心中平旷,思虑逮晓。加我数年,六十道行于家人足矣。
  
  某平生于公勇,于私怯,于公道有义,真是无所惧。大凡事不惟于法有不得,更有义之不可,尤所当避。
  
  忌日变服,为曾祖、祖皆布冠而素带麻衣,为曾祖、祖之妣皆素冠布带麻衣,为父布冠带麻衣麻履,为母素冠布带麻衣麻履,为伯叔父皆素冠带麻衣,为伯叔母麻衣素带,为兄麻衣素带,为弟侄易褐不肉,为庶母及嫂亦不肉。
  
  
  ●经学理窟 祭祀
  
  无后者必祭,借如有伯祖至孙而绝,则伯祖不得言无后,盖有子也,至从父然后可以言无后也。夫祭者必是正统相承,然后祭礼正,有所统属。今既宗法不正,则无缘得祭祀正,故且须参酌古今,顺人情而为之。今为士者而其庙设三世几筵,士当一庙而设三世,似是只于祢庙而设祖与曾祖位也。有人又有伯祖与伯祖之子者,当如何为祭?伯祖则自当与祖为列,从父则自当与父为列,苟不如此,使死者有知,以人情言之必不安。礼于亲疏远近,则礼自有烦简,或月祭之,或享尝乃止。故拜朔之礼施于三世,伯祖之祭止可施于享尝,平日藏其位版于牍中,至祭时则取而之。其位则自如尊卑,只欲尊祖,岂有逆祀之礼!若使伯祖设于他所,则似不得祭,皆人情所不安,便使庶人亦须祭及三代。“大夫士有大事,省于其君,干及其高祖”。
  
  近世亦有祭礼,于男子之位礼物皆同,而于其配皆有降杀,凡器皿俎豆筵席纯缘之类,莫不异也。此意亦近得之。其从食者必又有降,虽古人必须有此降杀,以明尊卑亲疏,故今设位,虽以其班,亦须少退,其礼物当少损。其主祭者,于食者若其尊也,则不必亲执其礼,必使有司或子弟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