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衍义

  又曰非礼而勿视听者防其自外入而动于内也非礼而勿言动者谨其自内出而接于外也内外竝进爲仁之功不遗余力矣然熟味圣言以求顔子之所用力其机特在勿与不勿之间而已自是而反则爲天理自是而流则爲人欲自是而克念则爲圣自是而防念则爲狂特毫忽之间耳学者其可不谨其所择哉
  又曰性情之德无所不备而一言足以尽其妙曰仁而已所以求仁者葢亦多术而一言足以举其要曰克己复礼而已葢仁也者天地所以生物之心而人所得以爲心者也惟其得夫天地生物之心以爲心是以未发之前四德具焉曰仁义礼智而仁无不统已发之际四端着焉恻隐羞恶辞让是非而恻隐之心无所不通此仁之体用所以涵育浑全周流贯彻专一心之妙而爲众善之长也然人有是身则有耳目鼻口四肢之欲而或不能无害夫仁人而不仁则其所以灭天理穷人欲者将无所不至此君子之学所以汲汲于求仁而求仁之要亦曰去其所以害仁者而已葢非礼而视人欲之害仁也非礼而听人欲之害仁也非礼而言且动焉人欲之害仁也知人欲之所以害仁者在是于是有以防其本塞其原克之克之而又克之以至于一旦豁然欲尽而理纯则其胸中之所存者岂不粹然天地生物之心而蔼乎其若春阳之温哉黙而成之固无一理之不具而无一物之不该也感而通焉则无事之不得于理而无物之不被其爱矣
  臣按朱熹之于此章发明剖析无复余蕴今具其文如右夫所谓耳目口鼻四肢之欲者目之于色耳之于声口之于味鼻之于臭【古之于香臭通名之曰臭非如今人専以秽爲臭也】四肢之于安佚是也四者之欲未克则欲胜而理泯安得有仁此所以贵乎克也克者战胜攻取之谓私欲害人甚于防贼故必勇往力行克而去之也原宪问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爲仁矣子曰可以爲难矣仁则吾不知也克伐怨欲四者皆私意也【原宪之所谓克欲以胜人而非克己之谓】原宪但欲制之而不行便以爲仁夫子所以不许之若克己则奋然决去之辞而非抑遏不行之谓如去恶木不但翦其枝条而必发撅其本根非顔子之大勇圣人肯轻许之哉仁之一字见于经者自仲虺之诰始曰克寛克仁彰信兆民伊尹继之曰民防常懐懐于有仁前乎此者如虞书所谓好生之德安民则惠即所谓仁而未有仁之名至商书而名始着然其所言大抵皆仁之用顔子之问孔子之答乃仁之体也二帝三王虽无己之可克然舜所谓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成汤之不迩声色不殖货利以礼制心其用功初无异于顔子也葢必有顔子之仁而后有二帝三王之仁此成已成物之相爲终始也有天下者曷尝无好仁之心而爲仁之难反甚于学者以物欲之爲害者众也词人作赋乃以是许汉光武焉曰克己复礼允恭乎孝文自今观之光武则诚贤矣然废正后易太子皆私欲之爲也其得以是称乎若唐太宗之济世安民不可谓无仁之用者原其所本亦以其从諌改过粗知所以自克者故其效亦不可揜惟其自克之功少而自纵之失多故仅能爲太宗之仁而不能爲二帝三王之仁惟圣明之君立志务学以帝王爲的而不以汉唐自安则于孔门克复之功正当俛焉以用其力必至于天理全而人欲泯则天下归仁有日矣臣不胜惓惓  此章书言仁
  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贯通也】曽子曰唯【唯者应之速而无疑也】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而已矣者竭尽无余之辞】
  朱熹曰圣人之心浑然一理而泛应曲当用各不同曽子于其用处葢已随事精察而力行之但未知其体之一耳夫子知其真积力久将有所得是以呼而告之曽子果能黙契其指即应之速而无疑也又曰尽己之谓忠推己之谓恕夫子之一理浑然而泛应曲当譬则天地之至诚无息而万物各得其所也自此之外固无余法而亦无待于推矣曽子有见乎此而难言之姑借学者尽己推己之目以着明之欲人之易晓也葢至诚无息者道之体也万殊之所以一本也万物各得其所者道之用也一本之所以万殊也以此观之则一以贯之之实可见矣或曰中心爲忠如心爲恕于义亦通
  程頥曰以己及物仁也推己及物恕也违道不逺是也忠恕一以贯之忠者天道恕者人道忠者无妄恕者所以行乎忠也忠者体恕者用大本逹道也此与违道不逺异者动以天尔又曰维天之命于穆不已忠也乾道变化各正性命恕也又曰圣人教人各因其才吾道一以贯之唯曾子爲能逹此此孔子所以告之也曾子告门人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亦犹夫子之告曾子也中庸所谓违道不逺是也斯乃下学上逹之义又曰忠恕违道不逺施诸已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此又就下教人
  朱熹又曰忠是根本恕是枝叶一者忠也以贯之者恕也忠因恕见恕由忠出又曰天地则无心之忠恕圣人是无爲之忠恕学者则有爲之忠恕或问圣人之忠即是诚否曰然圣人之恕即是仁否曰然在学者言之则忠近诚恕近仁又曰忠一本恕万殊一本是綂防处万殊是流行处又曰忠恕一贯之注脚也臣按一贯之指朱熹尽之矣是岂惟学者所当知哉夫天之于众形匪物物刻而雕之也维天之命于穆不已而洪纤小大各正性命焉人君以一身应天下之务茍不知道之大原而欲随事随物以应之各当其理难矣故忠恕者人君应万务之本也圣明在上诚能即先儒之説深穷其指而力行之则一心可以宰万物一理可以贯万事而圣门之功用在我矣
  中庸【孔子之孙子思作】
  程颐曰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
  朱熹曰中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之谓庸平常也或问名篇之义程子专以不偏为言吕氏专以无过不及为説二説固不同矣子乃合而一之何也曰中一名而有二义程子固言之矣今以其説推之不偏不倚云者程子所谓在中之义未发之前无所偏倚之名也无过不及者程子所谓中之道也见诸行事各得其中之名也盖不偏不倚犹立而不近四旁心之体地之中也无过不及犹行而不先不后理之当事之中也故于未发之大本则取不偏不倚之名而所以为无过不及之本体固在于是及其发而得中也虽其所主不能不偏于一事然其所以无过不及者是乃无偏倚者之所为而于一事之中亦未尝有偏倚也故程子又曰言和则中在其中言中则含喜怒哀乐在其中而吕氏亦曰当其未发此心至虚无所偏倚故谓之中以此心而应万物之变无往而非中矣是则二义虽殊而实相为体用此愚于名篇之义所以不得取此而遗彼也曰庸字之义程子以不易言之而子以为平常何也曰唯其平常故可常而不可易若惊世骇俗之事则可暂而不得为常矣二説虽殊其致一也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朱熹曰喜怒哀乐情也其未发则性也无所偏倚故谓之中发皆中节情之正也无所乖戾故谓之和大本者天命之性天下之理皆由此出道之体也达道者循性之谓天下古今之所共由道之用也又曰致推而极之也位者安其所也育者遂其生也自戒惧而约之以至于至静之中无少偏倚而其守不失则极其中而天地位矣自慎独而精之以至于应物之处无少差谬而无时不然则极其和而万物育矣葢天地万物本吾一体吾之心正则天地之心亦正吾之气顺则天地之气亦顺故其效验至于如此此学问之极功圣人之能事而非有所待于外也
  或问中和之义朱熹曰天命之性万理具焉喜怒哀乐各有攸当方其未发浑然在中无所偏倚故谓之中及其发而皆得其当无所乖戾故谓之和谓之中者所以状性之德道之体也以其天地万物之理无所不该故曰天下之大本谓之和者所以着情之正道之用也以其古今人物之所共由故曰天下之逹道葢天命之性纯粹至善而具于人心者其体用之全本皆如此不以圣愚而有加损也然静而不知所以存之则天理昧而大本有所不立矣动而不知所以节之则人欲肆而逹道有所不行矣惟君子自其不睹不闻之前而所以戒慎恐惧者愈严愈敬以至于无一毫之偏倚而守之常不失焉则爲有以致其中而大本之立日以益固矣尤于隐微幽独之际而所以慎其善恶之几者愈精愈宻以至于无一毫之差谬而行之毎不违焉则爲有以致其和而逹道之行日以益广矣致者用力而推致之以极其至之谓致焉而极其至至于静而无一息之不中则吾心正而天地之心亦正故阴阳动静各止其所而天地之心亦正矣动而无一事之不和则吾气顺而天地之气亦顺故充塞无间欢欣交通而万物于此乎育矣然则中和果二事乎曰观其一体一用之名则安得不二察其一体一用之实则此爲彼体彼爲此用如耳目之能视听视听之由耳目亦初非有二也臣按致中和而天地位万物育此参天地赞化育之事也可谓难矣然求其所以用功者不过曰敬而已葢不睹不闻之时而戒惧者敬也巳所独知人所未知之时而致慎者亦敬也静时无不敬即所以致中动时无不敬即所以致和爲人君者但当恪守一敬静时以此涵飬动时以此省察以此存天理以此遏人欲工夫到极处即所谓致中致和自然天地位万物育如箕子洪范所谓肃乂哲谋圣而旸燠寒风应之董仲舒谓人君正心以正朝廷正百官正万民则阴阳和风时诸福之物莫不毕至皆是此理惟圣主深体力行之毋惮其难而不爲则天下之幸也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王肃本有反字朱熹从之】朱熹曰中庸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而平常之理乃天命所当然精微之极致也惟君子爲能体之小人反是又曰君子之所以爲中庸者以其有君子之德而又能随时以取中也小人之所以反中庸者以其有小人之心而又无所忌惮也葢中无定体随时而在是乃平常之理也君子知其在我故能戒慎不睹恐惧不闻而无时不中小人不知有此则肆欲妄行而无所忌惮矣
  程頥曰欲知中庸无如权权须是时而爲中特以手足胼胝【禹也】闭户不出【顔渊】二者之间取中便不是中若当手足胼胝则于此爲中当闭户不出则于此爲中权之爲言秤锤之义也何物爲权义也
  又曰中字最难识须是黙识心通且试言一防则防之中爲中一家则防非中而堂爲中一国则堂非中而国之中爲中推此类可见矣且如初寒时则薄裘爲中如盛寒而用初寒之裘则非中也三过其门不入在禹稷之世爲中若居陋巷则不中矣居陋巷在顔子之时爲中若三过其门不入则非中也或曰男女不授受之类皆然曰是也男女不授受中也若防祭则不如此矣
  杨时曰知中则知权不知权则是不知中也如一尺之物约五寸之中而执之中也一尺而厚薄小大之体殊则所执者轻重不等矣犹执五寸以爲中是无权也葢五寸之执长短多寡之中而非厚薄小大之中也欲求厚薄小大之中则释五寸之约而唯轻重之知而其中得矣故权以中行中因权立中庸之书不言权其曰君子而时中葢所以爲权也
  臣按程頥之论时中至矣杨时因其説而推明亦有补焉易之道以时义爲主如干之六爻当潜而潜中也当潜而见则非中矣当飞而飞中也当飞而潜则非中矣他卦亦然洪范三德当刚而刚中也当刚而柔则非中矣当正直而正直中也当正直而或刚或柔皆非中矣推之事事物物莫不皆然此人君抚世应物之大权然必以致知爲本惟圣明深体焉
  以上论吾道源流之正一













  大学衍义卷十一

<子部,儒家类,大学衍义>
  钦定四库全书
  大学衍义卷十二
  宋 真徳秀 撰
  格物致知之要一
  明道术
  吾道源流之正
  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人一能之已百之人十能之已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朱熹曰诚者真实无妄之谓天理之本然也诚之者未能真实无妄而欲其真实无妄人事之当然也圣人之徳浑然天理真实无妄不待思勉而从容中道则亦天之道也未至于圣则不能无人欲之私而其爲德不能皆实故未能不思而得则必择善而后可以明善未能不勉而中则必固执而后可以诚身此则所谓人之道也不思而得生知也不勉而中安行也择善学知以下之事固执利行以下之事也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此诚之之目也学问思辨所以择善而爲知笃行所以固执而爲仁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以下则勇之事也君子之学不爲则巳爲之则必要其成故常百倍其功至于愚而明则择善之效柔而强则固执之效也
  吕大临曰君子所以学者爲能变化气质而已德胜气质则愚者可进于明柔者可进于强不能胜之则虽有志于学亦愚不能明柔不能立而已矣葢均善而无恶者性也人所同也昏明强弱之禀不齐者才也人所异也诚之者所以反其同而变其异也夫以不美之质求变而美非百倍其功不足以致之今以卤莽灭裂之学或作或辍欲变其不美之质及不能变则曰天质不美非学所能变是果于自弃其爲不仁甚矣
  或问诚之爲义其详可得闻乎曰难言也姑以其名义言之则真实无妄之云也若事理之得此名则亦随其所指之大小而皆有得乎真实无妄之意耳葢以自然之理言之天地之间唯天理爲至实而无妄故天理得诚之名若所谓天之道鬼神之德是也以德言之则有生之类惟圣人之心爲至实而无妄故圣人得诚之名若所谓不勉而中不思而得是也至于随事而言则一念之实亦诚也一事之实亦诚也一行之实亦诚也是则大小虽曰不同然其义之所归则未始不在于实也曰然则天理圣人之所以若是其实者何也曰一则纯二则杂纯则诚杂则妄此常物之大情也夫天之所以爲天也冲漠无朕而万理兼该无所不具然其爲体则一而已矣未始有物以杂之也是以无声无臭无思无爲而一元之气春秋冬夏昼夜昬明未尝有一息之谬天下之物洪纎巨细飞潜动植亦莫不各得其性命之正以生而未尝有一毫之差此天理之所以爲实而不妄者也若夫人物之生性命之正固亦莫非天理之实但以气质之偏口鼻耳目四肢之好得以蔽之而私欲生焉是以当其恻隐之发而忮害杂之则所以爲仁者有不实矣当其羞恶之发而贪昧杂之则所以爲义者有不实矣此中人之心所以虽欲勉于爲善而内外隐显常不免于二致其甚至于诈僞欺防而卒堕于小人之归则以二者杂之故也惟圣人气质清纯浑然天理初无人欲之私以病之是以仁则表里皆仁而无一毫之不仁义则表里皆义而无一毫之不义其爲德也固举天下之善而无一事之或遗而其爲善也又极天下之实而无一毫之不满此其所以不勉不思从容中道而动容周旋莫不中礼也曰然则常人未免于私欲而无以实其德者奈何曰圣人固已言之矣亦曰择善而固执之耳夫于天下之事皆有以知其如是爲善而不能不爲知其如是爲恶而不能不去则其爲善去恶之心固已笃矣于是而又加以固执之功虽其不睹不闻之间亦必戒慎恐惧而不敢懈则凢所谓私欲者出而无所施于外入而无所藏于中自将消磨泯灭不得以爲吾之病而吾之德又何患于不实哉是则所谓诚之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