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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溪字义
湖南风俗,淫祀尤炽,多用人祭鬼,或村民裒钱买人以祭,或捉行路人以祭。闻说有一寒士被捉,縳诸庙柱,半夜有大蛇张口欲食之,其人识一呪,只管念呪,蛇不敢食,渐渐退缩而去。明早士人得脱,诉诸官人,以为呪之灵所致,是不然。凡虎兽等食人者,多是挑之使神色变动方食,神色不动则不敢食。若此人者,心自以为必死,无可逃,更不复有惧死之念矣。只一味靠呪,口只管念呪,心全在呪上,更无复有变动之色,故蛇无由食之,亦犹虎不食涧边婴儿之类,非关呪灵之谓也。
闻说南轩曽差一司户破一大王庙,纔得牒即两脚俱软,其人卧乗舆而徃。到庙中取大王像,剖其腹,有盘数重,中有小合,盛一大白虫,活走,急投诸油煎之。纔破合见虫,脚便立愈。推此,其它可以类见。
以上论淫祀
天地间亦有沉魂滞魄不得正命而死者,未能消散,有时或能作怪,但久后当自消。亦有抱寃未及雪者,屡作怪,纔觉发便帖然。如后汉王纯驿中女鬼,及朱文公断龙岩妻杀夫事。
大抵妖由人兴,凡诸般鬼神之旺,都是由人心兴之。人以为灵则灵,不以为灵则不灵。人以为怪则怪,不以为怪则不怪。伊川尊人官廨多妖,或报曰:鬼击鼓。其母曰:把搥与之。或报曰:鬼摇扇。其母曰:他热故耳。后遂无妖。只是主者不为之动,便自无了。细观左氏所谓“妖由人兴”一语,极说得出。明道石佛放光之事亦然。
昔有僧入房将睡,暗中悞踏破一生茄,心疑为蟾蜍之属,卧中甚悔其枉害性命。到中宵忽有扣门觅命者,僧约明日为荐拔,及天明见之,乃茄也。此只是自家心疑,便感召得逰魂滞魄附会而来。又如遗书载:一官员于金山寺荐拔亡妻之溺水者,忽婢妾作亡魂胡语,言死之甚寃。数日后有渔者救得妻,送还之。此类甚多,皆是妖由人兴。人无衅焉,妖不自作。
頼省干占法有鬼附耳语。人来占者,问姓几画,名几画,其人对面黙数,渠便道得。或预记定其画,临时更不点数,只问及便答,渠便道不得。则“思虑未起,鬼神莫知”,康节之言,亦见破此精微处。
张元郡君死后,常来与语,说渠心下事。一道士与围棊而妻来,道士捉一把碁子,包以纸,令持去问,张不知数便道不得。曰:我后不来矣。此未必真是其妻,乃沉魂滞魄随张心感召而来,被道士窥破此机,更使不得。世之扶鹤下仙者亦如此,识字人扶得,不识字人扶不得。能文人扶,则诗语清新;不能文人扶,则诗语拙嫩。问事而扶鹤人知事意,则写得出;不知事意则写不出。与吟咏作文章,则无不通;问未来事则全不应。亦可自见。此非因本人之知而有假托,葢鬼神幽阴,乃藉人之精神发挥,随人知识所至耳。便见妖非由人不可。
昔武三思置一妾絶色,士夫皆访观。狄梁公亦徃焉,妾遁不见,武三思搜之,在壁隙中语曰:我乃花月之妖,天遣我奉君谈笑。梁公时之正人,我不可以见。葢端人正士有精爽清明,鬼神魑魅自不敢近,所谓“德重鬼神钦”。鬼神之所以能近人者,皆由人之精神自不足故耳。
以上论妖怪
“敬鬼神而逺之”,此一语极说得圆而尽。如正神,能知敬矣,又易失之不能逺;邪神,能知逺矣,又易失之不能敬。须是都要敬而逺,逺而敬,始两尽幽明之义。文公语解说:専用力于人道之所宜,而不惑于鬼神之不可知。此语示人极为亲切。“未能事人,焉能事鬼”,须是尽事人之道,则尽事鬼之道断无二致。所以发子路者深矣。
佛老
佛老之学,后世为盛,在今世为尤盛。二氏之说大畧相似,佛氏说得又较玄妙。老氏以无为主,佛氏以空为主,无与空亦一般。老氏说无,要从无而生有,他只是要清凈无为方外之物,以独善其身,厌世俗胶胶扰扰等事,欲在山林间炼形养气,将真气养成一个婴儿,脱出肉身去,如蛇蜕之法。又欲乗云驾鹤,飞腾乎九天之上,然亦只是炼个气轻,故能乗云耳。老氏之说犹未甚惑人。至佛氏之说,虽深山穷谷之中,妇人女子皆为之惑,有沦肌洽髄牢不可解者,原其为害有两般:一般是说死生罪福,以欺罔愚民;一般是高谈性命道德,以眩惑士类。死生罪福之说,只是化得世上一种不读书不明理无见识等人;性命道德之说,又较玄妙,虽髙明之士,皆为所误。须是自家理明义精,胷中十分有定见,方不为之动。
常人所惑死生罪福之说,一则是恐死去阴司受诸苦楚,一则是祈求为来生之地。故便能舍割,做功德,做因果,或庶几其阴府得力,免被许多刑宪,或觊望其来生作个好人出世,子子孙孙长享富贵,免为贫贱禽兽之徒。佛家唱此说以罔人,故愚夫愚妇皆为之惑。
且如轮回一说,断无此理。伊川先生谓:不可以既返之气复为方伸之气。此论甚当。葢天地大气流行,化生万物,前者过,后者续,前者消,后者长,只管运行,无有穷已,断然不是此气复回来为后来之本。一阳之复,非是既退之阳倒转复来。圣人立卦取象,虽谓阳复返,其实只是外气剥尽,内气复生。佛氏谓已徃之气复轮回来生人生物,与造化之理不相合。若果有轮回之说,则是天地间人物皆有定数,当只是许多气翻来覆去,如此则大造都无功了。须是晓得天地生生之理,方看得他破。
人生天地间,得天地之气以为体,得天地之理以为性。原其始而知所以生,则要其终而知所以死。古人谓得正而毙,谓朝闻道夕死可矣,只縁受得许多道理,须知尽得,便自无愧,到死时亦只是这二五之气,听其自消化而已。所谓安死顺生,与天地同其变化,这个便是“与造化为徒”。人纔有私欲,有私爱,割舍不断,便与大化相违。
因果之说,全是妄诞。所载证验极多,大抵邪说流入人心,故人生出此等狂思妄想而已。温公谓:三代以前,何尝有人梦到阴府见十等王者耶?此说极好。只縁佛教盛行,邪说入人已深,故有此梦想。
天地间物,惟风雷有象而无形。若是实物,皆有形骸。且如人间屋宇,用木植砖瓦等架造成个规模。木植取之山林,砖瓦取之窑灶,皆是实物,人所实见。如佛氏天堂地狱,是何处取木植,是何处取砖瓦?况天只是积气,到上至高处,其转至急,如迅风然,不知所谓天堂者该载在何处?地乃悬空在天之中央,下面都是水,至极深处,不知所谓地狱者又安顿在何处?况其所说为福可以冥财祷而得,为罪可以冥财赂而免,神物清正,何其贪婪如此?原其初意,亦只是杜撰,以诱人之为善,而恐惧人之为恶耳。野夫贱隶以死生切其身,故倾心信向之。然此等皆是下愚不学之人,亦无足怪。如唐太宗是甚天资,亦不能无惑,可怪可怪!
士大夫平日读书,只是要畧知古今事变,把来做文章使,其实圣贤学问精察做工夫处全不理会。縁是无这一段工夫,胷中无定见识,但见他说心说性,便为之竦动,便招服。如韩文公白乐天资禀甚高,但平日亦只是文字诗酒中做工夫,所以看他亦不破。文公辟其无父无君,虽是根本,然犹未知所以受病之本。
佛氏所谓玄妙者,只是告子所谓“生之谓性”之说。告子生之一字,乃是指人之知觉运动处,大意谓:目能视,其所以能视处是谁?耳能听,其所以能听处是谁?即这一个灵活知觉底,常在目前作用,便谓之性。悟此则为悟道。一面做广大玄妙说将去,其实本领只如此。此最是至精至微,第一节差错处。至于无父无君,乃其后截人事之粗迹,悖谬至显处。他全是认气做性了。如谓狗子有佛性,只是呼狗便知摇尾向前,这个便是性。人与物都一般。所以万刼不灭,亦只是这个。老氏谓“死而不亡”,亦只是如此。所说千百亿化身,千手千眼,皆是在这窠窟里。
自古圣贤相传说性,只是个理。能视能听者,气也;视其所当视,听其所当听者,理也。且如手之执捉,气也,然把书读也是手,呼卢也是手,岂可全无分别?须是分别那是非,是底便是本然之性,非底便是狥于形气之私。佛氏之说,与吾儒若同而实大异。吾儒就形气上别出个理,理极精微,极难体察。他指气做性,只见这个便是性,所以便不用工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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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遗
字义二卷,最初为永嘉赵氏刻本,又清漳家藏本,又弘治庚戌刻本,又四明丰庆刻本。诸本增减,互有异同。按性理大全所纂入者,末能悉收,则桐川施氏刻本为略备。及细为校阅,亦有大全所引而施本所无者,或非专论一字之义,当从他处录出,或有专讲一字者,亦在所遗。则知屡经刊板,自不能无脱略,今悉采录增入。后学顾秀虎谨识。
太极
分而为五非有欠,合而为一非有余。(五谓五行,一谓太极)
太极浑沦之妙用,自无而入于有,自有而复于无,又只是浑沦一无极也。
无声臭只是无形状,若少有声臭,便涉形状,落方体,不得谓之无极矣。文公解用“无声臭”语,是说二字之大义,词不迫切而其理自晓。(此注朱子解无极,引“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之义)
以造化言之,如天地间生成万物,自古及今,无一物之不实。散殊上下,自古有是,到今亦有是,非古有而今无,皆是实理之所为。大而观之,自太始而至万古,莫不皆然。若就物观之,其彻始彻终,亦只是一实理如此。姑以一株花论来,春气流注到则萌蘖生花,春气尽则花亦尽。又单就一花蕊论,气实行到此则花便开,气消则花便谢亦尽了。方其花萌蘖,此实理之初也;至到谢而尽处,此实理之终也。(此注朱子“推之于前而不见其始者,之合,引之于后而不见其终之离”二句之义)
理不外乎气。若说截然在阴阳五行之先,及在阴阳五行之中,便成理与气为二物矣。(此亦是太极图说注,然是专讲理字)
本只是一气,分来有阴阳,又分来有五行?二与五只管分合运行去,万古生生不息,不止是个气,必有主宰之者,曰理是也。理在其中为之枢纽,故大化流行,生生未尝止息。天下岂有性外之物,而不统于吾心是理之中也哉?理之所在,大极于无际而无不通,细入于无伦而无不贯,前后乎万古而无不彻。
太极只是理,理本圆,故太极之理本浑沦。理无形状,无界限间隔,故万物无不各具得太极,而太极之本体各各无不浑沦。惟人气正且通,为万物之灵,能通得浑沦之体。物气偏且塞,不如人之灵,虽有浑沦之体,不能通耳。然人类中亦惟圣人大贤,然后真能通得浑沦之体。一种下愚底人,其昏顽却与物无异,则又正中之偏、通中之塞者。一种灵禽仁兽,其性与人甚相近,则又偏中之正、塞中之通者。细推之,有不能以言尽。
问:感物而动,或发于理义之公,或发于血气之私,这裹便分善恶?曰:非发于血气之私便为恶,乃发后流而为恶耳。
图说“中正仁义”,而注脚又言“仁义中正”,互而言之,以见此理之循环无端,不可执定以孰为先,孰为后也。亦犹四时之春夏秋冬,或言秋冬春夏,以比见气之动静无端,阴阳无始也。(太极图说注)
通书
圣人纯是天理,合下无欠缺处,浑然无变动,彻内外本末皆是实,舞一毫之妄。不待思而自得,此生知也。不待勉而自中,此安行也。且如人行路,须是照管方行出路中,不然则蹉向边去。圣人如不看路,自然在路中同行,所谓“从容无不中道”,此天意也。(通书“诚则无事矣”注)
凡物一色,谓之纯也。(此注通书“纯其心”句)
一者,是表裹俱一,纯彻无二。少有纤毫私欲,便二矣。内一则静虚,外一则动直,而明通公溥则又无时不一也。一者,此心浑然太极之体。无欲者,心体粹然无极之真。静虚者,体之未发。豁然绝无一物之杂,阴之性也。动直者,用之流行,坦然由中道而出,阳之情也。(通书志学章注)
明道此一段说话,乃地位高者,之事,学着取此甚远。在学者,工夫,只从“克己复礼”入为最要。此工夫彻上彻下,无所不宜。问:物字是人物是事物?曰:“仁者,与物同体”,只是言其理之一尔。人物与事物非判然绝异,事物只自人物而出,凡己与人物接,方有许多事物出来。若于己独立时,初无甚多事,此物事皆可以包言。所谓“订顽备言此体”者,亦只是言其理之一尔。(此注程子论西铭语)
附论朱子
先生道巍而德尊,义精而仁熟,立言平正温润,清通的实。彻人心,洞天理,达群哲,会百圣,粹乎洙泗伊洛之绪。凡曩时有发端而未竟者,今悉该且备。凡曩时有疑辨而未莹者,今益信且白。宏纲大义,如指诸掌,扫千百年之谬误,为后学一定不易之准则。辞约而理尽,旨明而味深,而其心度澄朗,莹无渣滓,工夫缜密,浑无隙漏,尤可想见于辞气间。故孔、孟、周、程之道,至先生而益明,所谓主盟斯世,独惟先生一人而已。
严陵讲义
淳恭承判府寺丞郑公之悌,偕府判大着杨广文先生,领郡之羣贤众俊会于学校,谓淳从游晦庵先生之门,俾讲明大义,以开发后进。区区浅陋,辞不获命,辄吐为说四篇:一曰道学体统,二曰师友渊源,三曰用功节目,四曰读书次序,以为贤侯作成人材之助。愿诸同志共切磋之。
道学体统
圣贤所谓道学者,初非有至幽难穷之理,甚髙难行之事也。亦不外乎人生日用之常耳。葢道原于天命之奥,而实行乎日用之间。在心而言,则其体有仁义礼智之性,其用有恻隐、羞恶、是非之情。在身而言,则其所具有耳目口鼻四支之用,其所与有君臣父子朋友夫妇兄弟之伦。在人事而言,则处而修身齐家,应事接物;出而莅官理国,牧民御众;微而起居言动,衣服饮食,大而礼乐刑政,财赋军师,凡千条万绪,莫不各有当然一定不易之则,皆天理自然流行着见,而非人之所强为者。自一本而万殊,而体用一原也。合万殊而一统,而显微无间也。上帝所降之衷,即降乎此也。生民所秉之彝,即秉乎此也。以人之所同得乎此而虚灵不昧,则谓之明德。以人之所共由乎此而无所不通,则谓之逹道。尧舜与涂人同一禀也,孔子与十室均一赋也,圣人之所以为圣,生知安行乎此也。学者之所以为学,讲明践履乎此也。谓其君不能,贼其君者也;谓其民不能,贼其民者也;自谓其身不能,自贼者也。操之则存,舎之则亡,迪之则吉,悖之则凶。葢皎然易知而坦然易行也。是岂有离乎常行日用之外,别自为一物,至幽而难穷,甚髙而难行也哉?如或外此而他求,则皆非大中至正之道,圣贤所不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