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补传

  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故用之乡人焉用之邦国焉风风也敎也风以动之敎以化之【风并如字】闗雎后妃之徳也谓之小序自风之始以后谓之大序三百篇皆然而闗雎为特详盖经之首篇并陈三百篇之大义也如易之乾坤二卦彖象文言比他卦为悉备玩味大序之文殆与文言相类非经圣人之手其孰能之序诗者谓后妃有闗雎之徳为正家之本故其动化天下效见于夫妇皆得其正天下夫妇皆正则比屋可封矣易曰正家而天下定此之谓也其诗谓之风盖取风之义天之所以动化万物者莫神于风君之所以动化万民者亦若此序诗者推言王者后妃之风化故举王畿之内六乡之人王畿之外六服之国为言用之乡人者谓近而用以化六乡之人用之邦国者谓逺而用以化六服之国申言风敎之义谓化之所始既有感动之理则敎之及人必有丕变之效宜近而六乡之人逺而六服之国胥效胥然也说者以乡饮酒礼乃合乐周南闗雎召南鹊巢为用之邦国且大序之首上下皆论风化遽以歌诗勦入其中已不可信而谓乡饮酒为乡人燕礼为邦国牵合之甚今不取
  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此言诗出于人心方其心无所感则志亦无自而生迨其有感而动则志于是有所往昔人所谓在髙山在流水是也故由其有感而在心则谓之志由其既发而为言则谓之诗以是知诗者原于志有所往故其情之发越不能自黙惟其感之者既至则直言不足以畅其情于是作于声气而嗟叹见于容止而舞蹈记曰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三者本于心然后乐器从之诗之出于人心者如此乌得而已邪
  情发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此言诗既出于人心则其发越于外者皆情之眞也眞情之发越既由于政之所感故其形于言者始则单出而为声终则杂比而为音谓之音则播之金石丝竹矣实能写人情之喜怒哀乐故审其音之安乐则知政之和审其音之怨怒则知政之乖审其音之哀思则知民之困夫民至于困则无政之可言矣非审乐知政之君子不足以语此
  故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
  此言诗之功用如此其大事之得失若可以自欺而矢诗以歌之是是非非有不可掩者天地之髙厚鬼神之冥漠若难于感动而歌诗以祀之产祥降嘏有不可诬者盖诗原于人心之诚正无一毫之私伪故形于美刺则吟咏而不厌播之声音则对越而无愧曰莫近于诗谓诗之道贯通乎幽明为不逺矣
  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敎化移风俗此言先王设采诗之官求民间之诗被之弦歌其用为甚广盖诗本于诚正故正声入乎耳而善端油然动于中彼夫妇不以正合者闻诗人所陈夫妇之道必能反经而遵礼矣彼孝敬有亏于身者闻诗人所陈孝敬之行必能知悔而有成矣彼人伦有陷于薄者闻诗人所陈人伦之懿必能相率而归厚矣上而感格于君心知敎化在于谨始必能端本自反而敎化美矣下而感格于庶民知风俗贵于不偷必能省身自愧而风俗移矣诗之感人其效之速有如此者
  故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
  此论诗之体有六本之风化者风也铺陈其事者赋也取物为况者比也因感而兴者兴也正言其实者雅也揄其美者颂也有一篇之中具数体者有一篇之中专用一体者后之分国风雅颂为四诗者其义亦若此而已六诗见之周官其来旧矣所谓敎六诗者其亦敎六义与
  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风刺之风去声】
  此论变风之体也上言风风也敎也谓正风也变风之作亦由上以不善化其下故下陈其诗以讽其上既曰讽矣则主乎文辞不务正諌使言之者可以免罪闻之者自知警戒以其言有感发动化之妙故与正风同谓之风也
  至于王道衰礼义废政敎失国异政家殊俗而变风变雅作矣
  上既论变风之体此则论风雅所由变至于王道已衰礼义已废政敎已失国自为政家自为俗则乱极矣此变风变雅俱作之时也盖风之变始于周公之陈王业是时雅犹未变也雅之变始于厉王之小雅尽废序变雅者首及之盖变风原于讽其上变雅原于王道衰诗人心乎爱君风雅之所同然变风变雅俱作之时则周既衰矣此序诗者所以详言之也
  国史明乎得失之迹伤人伦之废哀刑政之苛吟咏情性以风其上达于事变而怀其旧俗者也故变风发乎情止乎礼义发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此言诸国之史所以録变风之诗者以其明见国家得失之迹伤人伦之废壊哀刑政之苛虐以至于此然其诗皆吟咏情性之眞以申讽谏之义非通达世故之变不忘旧俗之美何以及此是以存而不敢废因知变风之作盖当乱世而其言皆发于眞情而无矫伪知礼义之归而无邪僻发于眞情而无矫伪以见民之性本善不为世变之所移知礼义之归而无邪僻以见先王礼义之泽在人心者未泯也此为诸国之史而言故专论变风不及变雅也
  是以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颂者美盛徳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是谓四始诗之至也
  此言国风雅颂之四诗盖于六义之中取其体之大者而名之其为体虽不同皆有其始本于一国之君有善有否此风之始也言其天下之政有小有大此小雅大雅之始也美其徳之形容而致功之可告神明此颂之始也诗之为诗无以加此故曰诗之至也然风者由其下之俗而知其君雅者由其上之政而知其民颂者由其徳而知其功此风雅颂之辨也一国之有颂亦原于功徳惟周颂功徳有余则辞愈约鲁颂功徳不足则辞愈详此为异耳至如商颂成汤之功徳有似武王故那诗亦似执竞中宗髙宗功徳不及成汤故诗视那为加详然则颂之名虽同而功徳之优劣亦不能无辨也彼赋比兴之体则无所始不可以名诗故名诗者于六义之中取其半也
  然则闗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风故系之周公南言化自北而南也鹊巢驺虞之徳诸侯之风也先王之所以教故系之召公周南召南正始之道王化之基
  此言二南正始为王化之本其道则一夫诗既立此为王者诸侯之法安得不别而言之周南以化言召南以徳言盖道徳者敎化之本敎化者道徳之效道则无所不该举其效则徳在其中故周南亦曰后妃之徳徳则随遇而见举其徳则效在其中故召南亦曰文王之化安有圣贤浅深之辨哉其曰自北而南者以文王之化自岐周以至于江汉南国之逺故以自北而南言之曰先王之所以敎者以周之为诸侯也乆矣而大王王季皆为贤君论王者之风故不得不归之文王诸侯之风则自大王王季已有善敎于其国故以先王所以敎言之曰所以敎则大王王季文王皆与焉由诗序之时而言文王亦可谓之先王也其系之周公召公虽因于所得之地其亦成文王之志与
  是以闗雎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焉是闗雎之义也
  此言作闗雎之诗者既乐得是淑女以配其君能以进贤女为己忧而非以色道淫又哀是淑女能思贤女之进用而惟恐伤之夫好之至之谓乐与乐有子之意同念之深之谓哀与哀王孙之意同明乎哀乐之说者可与语闗雎之义矣学者于闗雎之诗惑于所作之时故其说不一遂失诗人之本意窃谓大姒之贤以不妬忌为本故众善皆由之而出而助成文王齐家以平天下之道为万世法盖基于此故闗雎之诗形容大姒不妬忌之徳特取之为一经之首讵可易言哉然则是诗或作于其时或作于其后皆不足疑其形容大姒不妬忌之徳则一而已
  闗闗雎【七余】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闗闗和声也雎鸠王雎也窈窕幽闲也淑善也逑匹也诗人谓雎鸠之为物挚而有别异于众禽而闗闗和鸣逺在河中之洲以为可比后妃遂以喻大姒有幽闲淑善之徳为文王之配曰好逑有相爱好之意刘向记魏贞之言曰雎鸠之鸟未尝见乗居而匹处也所谓有别者如此
  参【初金下同】差【初宜下同】荇【蘅猛下同】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荇接余也流周流也言大姒不妬忌故能求左右之贤女为己之助寤寐不忘然大姒思求左右之贤女固非广取女色以助淫乐盖后妃以奉祭祀为重故汲汲于求助夫贤女之助固不止于祭祀诗人举事之重者谓参差荇菜必赖左右周流取之而后可以成礼则事之小者从可知矣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此言大姒既欲求左右之贤女以助祭祀故于其求之未得也寤寐服膺而至于中夜废寝辗转以待旦愈觉夜之悠长也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莫报】之窈窕淑女钟鼔乐【洛】之
  此言大姒喜得左右之贤女采取此荇菜芼择此荇菜以助祭祀既以琴瑟相友又以钟鼓相乐无一毫嫉妬害善之心大姒之徳如此可谓盛徳也已夫为君子之好逑而能和鸣有别求左右之贤女而能先于助祭则心之所乐不至于淫矣思贤女之未得则反侧忘寝喜贤女之既得则友乐无厌则心之所哀不至于伤矣大姒不妬忌故冇是心诗人识其心故有是言序诗者明闗雎之义既陈之于大序孔子识闗雎之声又记之于论语信诗之义与乐之声果相通也是诗五章其一章比也余皆赋也
  葛覃后妃之本也后妃在父母家则志在于女功之事躬俭节用服澣濯之衣尊敬师傅则可以归安父母化天下以妇道也
  葛覃之诗何以为后妃之本盖王业之本在知稼穑艰难内治之本在女功之事夫稼穑之艰难男子所当知女功之事女子所当习惟贵而为王为后而能念之非不忘其本者不能也序诗者谓后妃在父母家则志在女功之事此推本而言之也在家而志女功虽未足为异惟大姒能不忘其本故既贵而为后妃能躬行俭徳节抑用度服澣濯之衣则不侈尊敬师傅则不骄以此而归问安于父母则天下之感化皆知为妇之道当然也
  葛之覃兮施【以防】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是刈是濩【胡郭】为絺为绤服之无斁【亦】
  覃延也施移也黄鸟仓庚也灌木丛木也言后妃念在父母家之时其始见葛之延蔓于中谷叶萋萋然而盛黄鸟飞鸣聚于丛木已动治葛为衣之兴既而见葛之莫莫然成就遂刈取而濩煑之精者为絺粗者为绤以是为衣而服之无厌此皆不忘本之言也
  言告师氏言告言归薄污我私薄澣【户管】我衣害【曷】澣害否归宁父母
  言后妃既念在家女功之事于是告之师氏欲归问安于父母其燕服则污治之其礼服则澣洗之初非好洁其衣服故又问何者当澣何者未澣惟其宜称以此而归问安于父母可谓无父母贻罹矣夫后妃之贵可以举动自如必先告之师氏而后言归则尊敬师傅可知也后妃举动宜盛其车服至用澣濯之衣不轻改造则躬俭节用可知也后妃之兴此念为此举足以化天下此其所以为本与是诗三章皆赋也
  卷耳后妃之志也又当辅佐君子求贤审官知臣下之勤劳内有进贤之志而无险诐私谒之心朝夕思念至于忧勤也
  后妃之善莫先于不妬忌其次则能节俭也二者皆常情之所蔽溺鲜有不为患者今大姒能求左右之贤女始则相与供荇菜奉祭祀可谓防之以礼而不淫终则以琴瑟钟鼓相友乐可谓和之以乐而不伤不妬忌如此故为闗雎之盛徳因女功而思父母服澣濯之衣而不侈尊敬师傅而不骄能节俭如此故为葛覃之知本圣人以闗雎为经之首而葛覃次之盖诗所陈谓大姒有此二善以能忘己之私故也私既忘矣则心之所思无非辅佐君子之事故卷耳又次之以为后妃之志如此序诗者极言其志谓后妃能以辅佐君子求贤审官知臣下之勤劳者由其忘己之私志在进贤而险诐私谒之心不萌乎中故其忧勤国家与人主同也夫公私不两立能忘私则险诐私谒之心不生斯能同君子之忧勤矣不能忘私则险诐私谒之心日炽岂能忧勤以辅佐君子邪且求贤而进用之审官而任使之臣下之有忧勤者必知之此国事之所当急者后妃之志能及于是诚可美也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懐人寘彼周行
  卷耳苓耳也顷筐欹筐也后妃因采卷耳易得之物尚不能充顷筐易盈之器以兴贤之难求也如此遂叹我所思之贤当量才度徳寘之周家之列位既知求之难又知寘之当所谓求贤审官也序言又当辅佐君子谓不专于内治也
  陟彼崔嵬我马虺隤【頽】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懐陟彼髙冈我马黄我姑酌彼兕觥【古横】维以不永伤陟彼砠【七余】矣我马瘏【涂】矣我仆痡【敷】矣云何吁矣
  言后妃思臣下勤劳于道路者始而升崔嵬戴石之山马已疲而不进我姑酌彼金罍以开释之使不永懐此役也既而升山脊之髙冈马至病而改色我姑酌彼兕觥以慰勉之使不永伤此役也卒而升戴土之砠不独马病仆已病矣劳苦至此非觞酒所能慰释但为长吁而已凡三章所陈皆所谓知臣下之勤劳也周官酒人之奚为世妇役而酒则有女酒浆则有女浆则知周家酒浆之用亦内治所当察也因视内治见采卷耳者之不易得而能知求贤之难则后妃念念不忘于辅佐君子矣既因巻耳以起兴遂欲以卷耳所造之酒浆以劳贤者后妃之志可以想见不必疑后妃不当自采卷耳亦不必疑后妃不当用罍觞以劳臣下善学诗者宜以志求之是诗四章一章兴也余皆赋也
  樛【鸠下同】木后妃逮下也言能逮下而无嫉妬之心焉樛木言后妃有恩意以及下而左右之贤女皆得附丽进御为君子之助犹木之下曲者葛藟附此木以生非嫉妬之念不存于中何以得此
  南有樛木葛藟累【力追】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樛下曲也藟葛之类巨苽也累系也荒奄也萦旋也木以下曲故葛藟得以附而生后妃以待下故左右贤女得以附而进君子之有内助如此可谓乐矣所履之福可以绥而安将而大成而无亏矣不妬忌之效有如此者凡二南之诗言南皆指其地而言盖文王之化自北而南故谓之南也是诗三章皆比而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