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诗正义

 
  《伐柯》二章,章四句。
 
  《九罭》,美周公也。周大夫刺朝廷之不知也。○罭,本亦作“罭”,于逼反。
  [疏]“《九罭》四章,首章四句,下三章,章三句”至“不知”。○正义曰:作《九罭》诗者,美周公也。周大夫以刺朝廷之不知也。此序与《伐柯》尽同,则毛亦以为刺成王也。周公既摄政而东征,至三年,罪人尽得。但成王惑於流言,不悦周公所为。周公且止东方,以待成王之召。成王未悟,不欲迎之,故周大夫作此诗以刺王。经四章,皆言周公不宜在东,是刺王之事。郑以为,周公避居东都三年,成王既得雷雨大风之变,欲迎周公,而朝廷群臣犹有惑於管、蔡之言,不知周公之志者。及启金縢之书,成王亲迎,周公反而居摄,周大夫乃作此诗美周公,追刺往前朝廷群臣之不知也。此诗当作在归摄政之后。首章言周公不宜居东,王当以衮衣礼迎之。所陈是未迎时事也。二章、三章陈往迎周公之时,告晓东人之辞。卒章陈东都之人欲留周公,是公反后之事。既反之后,朝廷无容不知。序云美周公者,则四章皆是也。其言刺朝廷之不知者,唯首章耳。
 
  九罭之鱼鳟鲂。兴也。九罭緵罟,小鱼之网也。鳟鲂,大鱼也。笺云:设九罭之罟,乃后得鳟鲂之鱼,言取物各有器也。兴者,喻玉欲迎周公之来,当有其礼。○鳟,才损反,沈又音撰。鲂音房。緵,子弄反,又子公反,字又作“緫”。罟音古。今江南呼緵罟为百囊网也。
  我覯之子,衮衣绣裳。所以见周公也,衮衣卷龙也。笺云:王迎周公,当以上公之服往见之。○衮,古本反,六冕之第二者也。画为九章,天子画升龙於衣上,公但画降龙。字或作“卷”,音同。卷,卷冕反。
  [疏]“九罭”至“绣裳”。○毛以为,九罭之中,鱼乃是鳟也、鲂也。鳟、鲂是大鱼,处九罭之小网,非其宜,以兴周公是圣人,处东方之小邑,亦非其宜,王何以不早迎之乎?我成王若见是子周公,当以衮衣绣裳往见之。刺王不知,欲使王重礼见之。郑以为,设九罭之网,得鳟、鲂之鱼,言取物各有其器,以喻用尊重之大礼,迎周公之大人,是拟人各有其伦。尊重之礼,正谓上公之服。王若见是子周公,当以衮衣绣裳往迎之。○传“九罭”至“大鱼”。○正义曰:《释器》云:“緵罟谓之九罭。九罭,鱼网也。”孙炎曰:“九罭,谓鱼之所入有九囊也。”郭朴曰:“緵,今之百囊网也。”《释鱼》有“鮅”、“鳟”。樊光引此诗。郭朴曰:“鳟似鲩子赤眼者。江东人呼鲂鱼为鳊。”陆机《疏》云:“鳟似鲩而鳞细於鲩,赤眼。”然则百囊之网非小网,而言得小鱼之罟者,以其緵促网目能得小鱼,不谓网身小也。验今鳟、鲂非是大鱼,言大鱼者,以其虽非九罭密网,此鱼亦将不漏,故言大耳,非大於馀鱼也。传以为,大者,欲取大小为喻。王肃云:“以兴下土小国,不宜久留圣人。”传意或然。○笺“设九”至“其礼”。○正义曰:笺解网之与鱼大小,不异於传,但不取大小为喻耳。以下句“衮衣绣裳”是礼之上服,知此句当喻以礼往迎,故易传以取物各有其器,喻迎周公当有礼。○传“所以”至“卷龙”。○正义曰:传解诗言“衮衣绣裳”者,是所以见公之服也。画龙於衣谓之衮,故云衮衣卷龙。
 
  鸿飞遵渚,鸿不宜循渚也。笺云:鸿,大鸟也,不宜与凫鹥之属飞而循渚,以喻周公今与凡人处东都之邑,失其所也。○凫音符。鹥,乌兮反,又作“翳”。
  公归无所,於女信处。周公未得礼也。再宿曰信。笺云:信,诚也。时东都之人欲周公留不去,故晓之云:公西归而无所居,则可就女诚处是东都也。今公当归复其位,不得留也。
  [疏]“鸿飞”至“信处”。○毛以鸿者大鸟,飞而循渚,非其宜,以喻周公圣人,久留东方,亦非其宜,王何以不迎之乎?又告东方之人云:我周公未得王迎之礼,归则无其住所,故於汝东方信宿而处耳,终不久留於此。告东方之人,云公不久留,刺王不早迎。○郑以为,鸿者大鸟,不宜与凫鹥之属飞而循渚,以喻周公圣人,不宜与凡人之辈共处东都。及成王既悟,亲迎周公,而东都之人欲周公即留於此,故晓之曰:公西归若无所居,则可於汝之所诚处耳。今公归则复位,汝不得留之。美周公所在见爱,知东人愿留之。○传“鸿不宜循渚”。○正义曰:言不宜循渚者,喻周公不宜处东。毛无避居之义,则是东征四国之后,留住於东方,不知其住所也。王肃云:“以其周公大圣,有定命之功,不宜久处下土,而不见礼迎。”笺为喻亦同,但以为辟居处东,故云与凡人耳。○传“周公”至“曰信”。○正义曰:言周公未得王迎之礼也。“再宿曰信”,庄三年《左传》文。公未有所归之时,故於汝信处,处汝下国。周公居东历年,而曰信者,言圣人不宜失其所也。再宿於外,犹以为久,故以近辞言之也。○笺“信诚”至“得留”。○正义曰:《释诂》云:“诚,信也。”是信得为诚也。以卒章言无以公西归,是东人留之辞,故知此是告晓之辞。既以告晓东人,公既西归,不得遥信,故易传以信为诚。言公西归而无所居,则诚处是东都也。此章已陈告晓东人之辞,卒章始陈东人留公之辞。此诗美周公,不宜处东。既言不宜处东,因论告晓东人之事。既言告晓东人,须见东人之意,故卒章乃陈东人之辞。
 
  鸿飞遵陆,陆非鸿所宜止。公归不复,於女信宿!宿犹处也。
  [疏]“公归不复”。○正义曰:笺以为避居则不复,当谓不得复位。毛以此章东征,则周公摄位久矣,不得以不复位为言也。当训复为反。王肃云:“未得所以反之道。”传意或然。
 
  是以有兖衣兮,无以我公归兮,无与公归之道也。笺云:是,是东都也。东都之人欲周公留之为君,故云“是以有兖衣”。谓成王所赍来兖衣,原其封周公於此。以兖衣命留之,无以公西归。
  无使我心悲兮!笺云:周公西归,而东都之人心悲,恩德之爱至深也。
  [疏]“是以”至“心悲兮”。○毛以为,首章言王见周公,当以兖衣见之。此章言王有兖衣,而不迎周公,故大夫刺之。言王是以有此兖衣兮,但无以我公归之道兮。王意不悟,故云无以归道。又言王当早迎周公,无使我群臣念周公而心悲兮。○郑以为,此是东都之人欲留周公之辞,言王是以有此兖衣兮,王令赍来,原即封周公於此,无以我公西归兮。若以公归,我则思之,王无使我思公而心悲兮。○传“无与公归之道”。○正义曰:周公在东,必待王迎乃归。成王未肯迎之,故无与我公归之道,谓成王不与归也。○笺“是东”至“西归”。○正义曰:笺以为,王欲迎周公,而群臣或有不知周公之志者,故刺之。虽臣不知,而王必迎公,不得言无与公归之道,故易传,以为东都之人欲留周公之辞。首章云迎周公当以上公之服往见之,於时成王实以上公服往,故东都之人即原以此衣封周公也。○笺“周公”至“至深”。○正义曰:东都之人言已将悲,故知是心悲念公也。传以为刺王不知,则心悲谓群臣悲,故王肃云:“公久不归,则我心悲,是大夫作者言已悲也。”此经直言“心悲”,本或“心”下有“西”,衍字,与《东山》相涉而误耳。定本无“西”字。
 
  《九罭》四章,一章四句,三章章三句。
 
  《狼跋》,美周公也。周公摄政,远则四国流言,近则王不知。周大夫美其不失其圣也。不失其圣者,闻流言不惑,王不知不怨,终立其志,成周之王功,致大平,复成王之位,又为之大师,终始无愆,圣德著焉。○狼跋,省郎,兽名也。跋音卜末反,又蒲末反,字或作“拔”,同。王功,于况反。大平音泰,下“大师”、“大平”同。愆,起然反。
  [疏]“《狼跋》二章,章四句”至“其圣”。○正义曰:作《狼跋》诗者,美周公也。毛以为,周公摄政之时,其远则四国流言,谤毁周公,言“将不利於孺子”;其近则成王不知其心,谓周公实欲篡夺己位。周公进退有难如此,卒诛除四国,成就周道,使天下大平,而圣著明。故周大夫作此诗,美进退有难而能不失其圣也。经二章,皆言进退有难之事。美其不失圣者,本其美周公之意耳,於经无所当也。郑以周公将摄政时,远则四国流言,而周公不惑,不息摄政之心;近则成王不知,而周公不怨,不生忿怼之意,卒得遂其心志,成就周道,是进有难也。及致政成王之后,欲老而自退,成王又留为大师,令辅弼左右,是退有难也。知此进退有难,而圣德著明,终无愆过,故周大夫美其不失其圣也。经二章皆云进退有难之事。“德音不瑕”,是不失圣也。序称“流言”与“王不知”,唯说进有难也。不言退有难者,“不失其圣”之中,可以兼之矣。○笺“不失”至“者焉”。○正义曰:序言“不失其圣”,是总美周公之言,故笺具述周公进退有难,能使圣德著明之意以充之。笺以“流言”与“王不知”是一时之事,不宜分为进退。经云“公孙硕肤”,则是逊位之后,故以“流言”与“王不知”为进有难也。既逊而留为大师,是退有难也。以此二者,皆违周公之志,是故俱名为难。进退有难,为终始无愆,所以美其不失其圣也。毛不注序,必知异於郑者,传以公孙为成王,则此经所陈,无周公逊位之事,不得以留为大师当退有难也。传言进退有难,须两事充之,明四国流言为进有难,王不知为退有难,能诛除四国,摄政成功,正是不失圣也。
 
  狼跋其胡,载疐其尾。兴也。跋,躐。疐,跲也。老狼有胡,进则躐其胡,退则跲其尾,进退有难,然而不失其猛。笺云:兴者,喻周公进则躐其胡,犹始欲摄政,四国流言,辟之而居东都也;退则跲其尾,谓后复成王之位,而老,成王又留之,其如是,圣德无玷缺。○疐,本又作“”,丁四反,又陟值反。躐,力辄反。跲,其劫反,又居业反。难,乃旦反。玷,丁簟反。
  公孙硕肤,赤舄几几。公孙,成王也,豳公之孙也。硕,大。肤,美也。赤舄,人君之盛屦也。几几,絇貌。笺云:公,周公也。孙,读当如“公孙于齐”之孙。孙之言孙,遁也。周公摄政,七年致大平,复成王之位,孙遁辟此,成公之大美。欲老,成王又留之,以为大师,履赤舄几几然。○孙,毛如字,郑音逊。舄音昔。屦,俱具反。絇,其俱反。遁,徒逊反。
  [疏]“狼跋”至“几几”。○毛以为,狼之老者,则颔下垂胡,狼进前则躐其胡,卻退则跲其尾,是进退有难,然犹不失其猛,能杀伤禽兽,以喻周公摄政之时,远则四国流言,近则王不知其志,进退有难,然犹不失其圣,能成就周道。所以进退有难,而摄此政者,欲待公孙成王长大,有大美之德,能履赤舄几几然,盛服以行礼,然后授之故也。○郑以为,老狼进则躐其胡,退则跲其尾,进退有难,不失其猛,喻周公将欲摄政,遭四国流言,归政成王,王复留为大师,进退有难,能不失其圣。又美周公不失其圣之事,言周公既致大平,乃逊遁避此成功之大美,复留在王朝,为大师之官,履其赤舄,其舄之饰几几然。美其圣德,故说其衣服也。○传“跋躐”至“其猛”。○正义曰:“跋,躐”,“疐,跲”,《释言》文。李巡曰:“跋,前行,曰躐。跲,却顿,曰疐也。”《说文》云:“跋,蹎”,丁千反;“跲,踬”,竹二反。踬即疐也。然则跋与疐皆是颠倒之类,以跋为躐者,谓跋其胡而倒踬耳。老狼有胡,谓颔垂胡,进则躐其胡,谓躐胡而前倒也,退则跲其尾,谓卻顿而倒於尾上也。跋胡言狼,疐尾亦是狼也,文不可重,故以“载”代之。下章倒其文,明“跋”上宜有“载”,所以互相见也。序言周公远近有难,不失圣德,故知此经说狼进退有难而不失猛。○笺“兴者”至“玷缺”。○正义曰:笺下言“公孙”,则逊位之后,故以进则躐胡喻将欲摄政,退则跲尾喻成王留之耳。周公人臣,以臣摄为进,致政为退,取象为安,故易传也。○传“公孙”至“絇貌”。○正义曰:传以《雅》称“曾孙”,皆是成王,以其是豳公之孙也。“硕,大”,《释诂》文。“肤,美”,《小雅·广训》文。《天官·屦人》掌王之服屦,为赤舄、黑舄”,注云:“王吉服有九,舄有三等。赤舄为上,冕服之舄。下有白舄、黑舄。”然则赤舄是舄之最上,故云“人君之盛屦也”。《屦人》注云:“服屦者,著服各有屦也。复下曰舄,单下曰屦。古之人言屦以通於复,今世言屦以通於单,俗易语反。”然则屦、舄对文有异,散则相通,故传以屦言之。《士冠礼》云:“玄端黑屦,青絇繶纯。爵弁纁屦,黑絇繶纯。纯博寸。”注云:“絇之言拘,以为行戒,状如刃衣,鼻在屦头。繶,缝中紃也。”屦顺裳色,爵弁之屦以黑为饰。爵弁尊,其屦饰以缋次。云“几几,絇貌”,谓舄头饰之貌。以爵弁祭服之尊,饰之如缋次,屦色纁,而絇用黑,则冕服之舄必如缋次,舄色赤,则絇赤黑也。王肃云:“言周公所以进退有难者,以俟王之长大,有大美之德,能服盛服以行礼也。”○笺“周公”至“几几然”。○正义曰:笺以上言公归皆谓周公,故以此公为周公。古之逊字借孙为之,《春秋》昭二十五年经言“公孙於齐”,《春秋》之例,内讳奔谓之逊,言昭公逊遁而去位。此周公亦逊遁去位,故读如彼文。“逊,遁”,《释言》文。孙炎曰:“遁,逃去也。”周公摄政七年,逊遁避成功之大美,《尚书·洛诰》有其事。《书序》云:“召公为保,周公为师,相成王为左右。召公不悦,《周公》作《君奭》。”是成王留之为大师也。上公九命,得服兖冕,故屦赤舄。孙毓云:“《诗》、《书》名例,未有称天子为公孙者。成王之去豳公,又已远矣。又此篇美周公,不美成王,何言成王之大美乎?公宜为周公,笺义为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