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诗正义

  予王之爪牙。胡转予于恤,靡所止居?恤,忧也。宣王之末,司马职废,姜戎为败。笺云:予,我。转,移也。此勇力之士责司马之辞也。我乃王之爪牙,爪牙之士当为王闲守之卫,女何移我於忧,使我无所止居乎?谓见使从军,与姜戎战於千亩而败之时也。六军之士,出自六乡,法不取於王之爪牙之士。○为王,于伪反。下“母为父”同。
  [疏]“祈父”至“止居”。○正义曰:时爪牙之士呼司马之官曰:祈父,我乃王之爪牙之士,所职有常,不应迁易。汝何为移我於所忧之地,使我无所止居乎?由宣王不明,使人不称,故陈之以刺王。○笺“此司马”至“之士”。○正义曰:以传未明,更申其说。此司马职其掌封畿,“时人以其职号之,故曰祈父。《书》曰:‘若畴圻父。’谓司马也”。言古亦谓司马为圻父,非独《诗》也。“若畴圻父”,《酒诰》文也。彼注云:“顺寿万民之圻父。圻父谓司马,主封畿之事。”与此同意也。定本作“若畴”,与郑义不合,误也。又解祈父为爪牙所责之意,司马掌禄士,故司士之官属焉,是爵禄黜陟由司马也。其属又有司右之官,主勇力之士,故爪牙属司马也。司马主爪牙之士,其职得爵人。今转爪牙之士於可忧之地,故所以怨之也。《司士职》曰:“以德诏爵,以功诏禄。”注引《王制》曰:“司马辨论官材,论进士之贤者,以告於王而定其论。论定然后官之,任官然后爵之,位定然后禄之。”是司士所掌,以告司马,司马告於王而进退之。处人忧乐,皆司马之所为,故恨其转予于恤也。因言司马所掌,逆申下恨之意。司右主勇力之士者,《司右职》曰:“凡国之勇力之士能用五兵者属焉。”注云:“勇力之士属焉,选右当於其中。五兵者,弓矢、殳、矛、戈、戟也。”此王之爪牙,即彼勇力之士,故引之也。○传“宣王”至“为败”。○正义曰:《周语》云:“宣王三十九年,战於千亩。王师败绩於姜氏之戎。”《史记·周本纪》云:“宣王即位。四十六年而崩。”是末有姜戎为败也。毛知此当姜戎之败者,以宣王之征,所往皆克。此言转予于恤,有危败之忧。宣王之败,唯姜戎耳,故言姜戎为败以当之。自为姜戎所败,而言司马职废者,以征伐,司马所典故也。《常武》美宣王命程伯休父为大司马,则休父,贤者也。言职废者,盖休父卒后,他人代之,其人不贤,故废职也。○笺“我乃”至“之士”。○正义曰:鸟用爪,兽用牙,以防卫己身。此人自谓王之爪牙,以鸟兽为喻也。当为王闲守之卫者,谓防闲守御之卫也。知者,以其言爪牙是勇力者也。言胡转予于恤,是不应转而转之也。有勇力而不当转於忧,唯守卫者耳,故知当为王闲守之卫也。《司右》止言勇力属焉,不言使之守卫。《夏官·虎贲氏》:“下大夫二人。”其属者,“虎士八百人”。其职云:“虎贲氏掌先后王而趍以卒伍,军旅会同亦如之,舍则守王闲。王在国,则守王宫。国有大故,则守王门。”注云:“舍,王出所止宿处。闲,梐枑也。然则为王闲守,乃是虎贲之属,非《司右》勇力士也。此言当为王守卫者,《周礼》司右、虎贲连官耳。虎贲掌虎士,司右主勇士。虎贲之徒既为宿卫,则司右之徒亦为宿卫矣。司士正朝仪之位,虎士在路门之右,大右在路门之左。大右则司右也。虎士言其徒,不言其官。大右言其官,不言其属。明司右与虎贲氏俱率其属以卫王,互文以相明也。不然,岂空属司右,无任役乎?以此知爪牙之士当为王闲守之卫也。比勇力之士,选右当於中,若车右,出征则是其常职。今恨移我於忧,谓见使从军,则不为车右。盖使之为步卒,故恨也。传言姜戎败,不言败处,故申之云:“战於千亩而败也。”杜预云:“西河介休县南有地名千亩。”则王师与姜戎在晋地而战也。《国语》云:“宣王不籍千亩,虢文公谏而不听。三十九年,战于千亩。”孔晁云:“宣王不耕籍田,神怒民困,为戎所伐,战於近郊。”则晁意天子籍田千亩,还在籍田而战。则千亩在王之近郊,非是晋地,义或然也。又解此爪牙之士所以不应从征者,以六军之士出自六乡,法不取王之爪牙之士也。《小司徒职》曰:“乃颁比法於六乡之大夫,使各登其乡之众寡。乃会万民之卒伍而用之。五人为伍,五伍为两,四两为卒,五卒为旅,五旅为师,五师为军,以起军旅。”又曰:“凡起徒役,无过家一人。”是出自六乡也。
 
  祈父,予王之爪士。士,事也。胡转予于恤,靡所厎止?厎,至也。○厎,瓜履反。
  祈父,亶不聪。亶,诚也。○亶,都旦反。
  胡转予于恤,有母之尸饔!尸,陈也。熟食曰饔。笺云:己从军,而母为父陈馔饮食之具,自伤不得供养也。○供,九用反。养,羊亮反。
  [疏]“祈父”至“尸饔”。○正义曰:上恨身无所居,此恨不得供养,责之曰:祈父,汝诚是不聪慧之人。汝若聪慧,何为移我於忧危之地,令我不得居家供养,使我所有尊母,令之陈熟食以奉父乎?○传“熟食曰饔”。○正义曰:对例则饪为熟,散则通。此云尸,是陈之辞,明熟食,故可陈也。○笺“己从”至“供养”。○正义曰:千亩之战,王之郊内胜负不至多时,而恨其不得代母为父陈食者,时王室既衰,战则恐败,恨其转已,故举此以刺,不得为多历时日而恨也。许氏《异义》引此诗曰:“‘有母之尸饔’,谓陈饔以祭。”志养不及亲,彼为论饔饩,生死不争,此文故不駮之,其义当如此。笺非为祭也。
 
  《祈父》三章,章四句。
 
  《白驹》,大夫刺宣王也。刺其不能留贤也。○白驹,马五尺以上曰驹。
  皎皎白驹,食我场苗。絷之维之,以永今朝。宣王之末,不能用贤,贤者有乘白驹而去者。絷,绊。维,系也。笺云:永,久也。原此去者,乘其白驹而来,使食我场中之苗。我则绊之系之,以永今朝。爱之,欲留之。○皎,古了反,絜白也。场,直良反。絷,陟立反,徐丁立反。绊音半,系足曰绊。
  所谓伊人,於焉逍遥?笺云:伊当作“繄”,繄犹是也。所谓是乘白驹而去之贤人,今於何游息乎?思之甚也。○焉,於虔反,又如字。下同。繄,乌兮反。
  [疏]《白驹》四章,章四句。“皎皎”至“逍遥”。○正义曰:宣王之末,不能用贤,有贤人乘皎皎然白驹而去者。我原其乘此白驹而来,食我场中之苗。我则絷绊之,维持之。谓绊絷其马,留其人,以久今日之朝。既思而不来,又述而言曰:所谓是乘白驹而去之贤人,今於何处逍遥游息乎?不知所適,言思见之甚也。以久今朝者,得贤人与之言话,则今日可长久。犹《山有枢》云“且以永日”也。○传“宣王”至“絷绊”。○正义曰:以宣王之行,初善后恶。《烝民序》云:“任贤使能,周室中兴。”明是初时事。此刺不能留贤,故知宣王之末也。僖二十八年《左传》曰:“韅靷鞅靽。”杜预云:“在后曰靽。”则絷之谓绊其足,维之谓系靷也。○笺“食我场中之苗”。○正义曰:言食苗藿,则夏时矣。《七月》注云:“春夏为圃,秋冬为场。”《场人》注云:“场,筑地为墠,季秋除圃中为之。”此宜云圃,而言场者,以场、圃同地耳,对则四时异名,散则继其本地,虽夏亦名场也。
 
  皎皎白驹,食我场藿。絷之维之,以永今夕。藿犹苗也。夕犹朝也。○藿,火郭反。所谓伊人,於焉嘉客?
  皎皎白驹,贲然来思。贲,饰也。笺云:愿其来而得见之。《易》卦曰:“山下有火,贲。”贲,黄白色也。○贲,彼义反,徐音奔。毛、郑全用《易》为释。尔公尔侯?逸豫无期。尔公尔侯邪,何为逸乐无期以反也?○乐音洛。
  慎尔优游,勉尔遁思!慎,诚也。笺云:诚女优游,使待时也。勉女遁思,度已终不得见。自诀之辞。○遯,字又作“遁”,徒逊反,徐徒损反。度己,待洛反,下音纪。诀音决。
  [疏]“皎皎”至“遁思”。○正义曰:言有贤人乘皎皎然白驹而去者,其服贲然而有盛饰。已原其来,思而得见之也。既愿而来,即责之:公侯之尊,可得逸豫。若非公侯,无逸豫之理。尔岂是公也?尔岂是侯也?何为亦逸豫无期以反乎?思而不来,设言与之诀。汝诚在外优游之,事勉力行,汝遁思之志,勿使不终也。极而与之自诀之辞也。此来思、遁思,二思皆语助,不为义也。○传“贲,饰”。笺“易卦”至“白色”。○正义曰:“贲,饰”,《易·序卦》文。“山下有火,贲”,《易·象》文也。贲卦离下艮上,艮为山,离为火,故言山下有火,以火照山之石,故黄白色也。其卦名曰贲者,郑云:“离为日,日,天文也。艮为石,地文也。天文在下,地文在上,天地之文,交相而成,贲贲然是也。”此贲贲必为贤者之貌。笺、传不言貌,此思贤者,当以车服表之。皎皎为马之貌,贲不宜为人之貌,盖谓其衣服之饰也。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空,大也。生刍一束,其人如玉。笺云:此戒之也。女行所舍,主人之饩虽薄,要就贤人,其德如玉然。○刍,楚俱反。
  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笺云:毋爱女声音,而有远我之心。以恩责之也。○毋音无,本亦作“无”。毋字与“父母”之字不同,宜详之。他皆仿此。
  [疏]“皎皎”至“遐心”。○正义曰:言有乘皎皎然白驹而去之贤人,今在彼大谷之中矣。思而不见,设言形之。汝於彼所至,主人礼饩待汝虽薄,止有其生刍一束耳,当得其人如玉者而就之,不可以贪饩而弃贤也。又言我思汝甚矣,汝虽不来,当传书信,毋得金玉汝之音声於我。谓自爱音声,贵如金玉,不以遗开我,而有疏远我之心。已与之有恩,恐遂疏己,故以恩责之,冀音信不绝。○传“空,大”。○正义曰:以谷中容人隐焉,其空必大,故云“空,大”,非训空为大。《桑柔》云“有空大谷”。是空谷大也。此云“在彼空谷”,则知其所適。上云“於焉逍遥”及“於焉嘉客”,为不知所適之辞者,以思之不得,故言不知所在。此以贤者隐居,必当潜处山谷,故举以为言。空谷非一,犹未是知其所在也。○笺“毋爱女声音”。○正义曰:定本、《集注》皆然。
 
  《白驹》四章,章六句。
 
  《黄鸟》,刺宣王也。刺其以阴礼教亲而不至,联兄弟之不固。○联音连。
  [疏]《黄鸟》三章,章七句。○笺“刺其”至“不固”。○正义曰:笺解妇人自为夫所出,而以刺王之由。刺其以阴礼教男女之亲,而不至笃联结其兄弟。夫妇之道不能坚固,令使夫妇相弃,是王之失教,故举以刺之也。《大司徒》十有二教,其三曰:“以阴礼教亲,则民不怨。”又曰:“以本俗六,安万民。”其三曰:“联兄弟。”是郑所引之文也。言“不至”、“不固”,郑以义增之。彼注云:“阴礼,谓男女之礼。昏姻以时,男不旷,女不怨。”是也。谓之阴者,以男女夫妇,寝席之上,阴私之事,故谓之阴礼。《地官·媒氏》云“凡男女之阴讼,听之於胜国之社”。是谓男女之事为阴也。彼注又云:“联犹合也。”兄弟谓昏姻嫁娶,是谓夫妇为兄弟也。夫妇而谓之兄弟者,《列女传》曰:“执礼而行兄弟之道。”何休亦云:“图安危可否,兄弟之义,故比之也。”
 
  黄鸟黄鸟,无集于穀,无啄我粟。兴也。黄鸟,宜集木啄粟者。笺云:兴者,喻天下室家不以其道而相去,是失其性。○啄,陟角反。此邦之人,不我肯穀。穀,善也。笺云:不肯以善道与我。
  言旋言归,复我邦族。宣王之末,天下室家离散,妃匹相去,有不以礼者。笺云:言,我。复,反也。○妃音配。
  [疏]“黄鸟”至“邦族”。○正义曰:言人有禁语云:“黄鸟黄鸟,无集於我之穀木,无啄於我之粟。”然黄鸟宜集本啄粟,今而禁之,是失其性。喻妇人述男子禁己云:“妇人妇人,无居我之室,无得啖我之食。”然妇人之在夫家,宜居室啖食。今夫禁己,是失其夫妇之所宜也。妇人见其如此,知必弃己,即与之诀别而去之,曰:“此邦国之人已於我若此,则不我肯以善相与,是不肯以善道与我也,故我今回旋,我今还归,复反我邦国宗族矣。”言此邦之人“复我邦族”者,言夫与已不善,居异所耳,不必即他邦也。
 
  黄鸟黄鸟,无集于桑,无啄我粱。此邦之人,不可与明。不可与明夫妇之道。笺云:“明”当为“盟”。盟,信也。
  言旋言归,复我诸兄。妇人有归宗之义。笺云:宗,谓宗子也。
  [疏]“不可”至“诸兄”。○毛以为,妇人既被夫弃,己言此邦国之人不可与明夫妇之道,今我回旋,我还归,复反我宗族之兄家也。○郑唯“不可与盟”为异。○传“不可”至“之道”。○正义曰:夫妇之道,以义居者也,当同居共食。今而禁之,闇昧於三纲之道。苟欲出之,不知妇人非七出不得去,是不可与明夫妇之道也。○笺“明当为盟。盟,信”。○正义曰:易传者,以下云“不可与处”,言其夫不可共处也。此云“不可与明”,亦当云其夫不可与共盟也。若是明夫妇之道,其明与否,夫独为之,非妇所当共,故知字误,当作“盟”也。《曲礼下》曰:“约信曰誓,莅牲曰盟。”盟是信誓之事,故云:“盟,信也。”礼,诸侯有相背违者,盟以信之。而不信之人,既盟复背。此妇为夫所薄,意欲盟而固之,以其无信,终必弃己,故云“不可与盟”也。○传“妇人有归宗之义”。○正义曰:传於此言归宗者,以妇人之所尊者,其兄也,因此‘诸兄’之文,故言归宗。《丧服》“为昆弟之为父后者”,传曰:“何以期也?妇人虽在外,必有归宗。曰小宗,故服期也。”此以诸兄为宗之文也。彼所言归宗,唯谓大夫以下,其妻父母没,有归宁於宗。要被出还家,亦为归宗,故准彼而言也。笺恐谓宗是大宗,故云“谓宗子”,亦谓宗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