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诗李黄集解

  芣【音浮】苢【音以】后妃之美也和平则妇人乐有子矣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采采芣苢薄言掇【都夺反】之采采芣苢薄言捋【力活反】之采采芣苢薄言袺【音结】之采采芣苢薄言襭【户结反】之
  李曰诸家之説多以和平为天下和平惟程氏皆以为室家和平其以和平为天下和平者则以天下未治兵革不息为妇人者我躬不阅奚暇乐有子也然观周南之诗自闗雎以下其言不妒忌皆是緫上文不妒忌之辞惟其后妃不妒忌故众妾得以有子为乐天下化之亦以有子为乐也故和平当言室家和平也○芣苢王肃引周书王防云芣苢如李出于西戎王基驳云王防所记杂物竒兽皆四夷逺国各赍土地异物以为贡防非周南妇所得采也郭氏云今车前草大叶长穗陆玑云一名马舄一名车前幽州人谓之牛舌草可煑作茹大滑其子治妇人产难故妇人有子则采之也采采者言采之不一也薄毛氏以为助辞王氏以采采非一采犹言薄言采之者采之无斁也然诗言薄言追之薄言震之如薄澣我衣薄汚我私澣者用功浅谓之薄可也烦撋之功多则何以薄言之乎如薄言旋归归岂有厚薄邪有者有此芣苢也采之已得于是掇拾之也孔氏以谓二章言采时之状或掇拾之或捋取之既捋取芣苢而又袺之襭之袺谓手执之而不扱襭则扱之于带中也孔氏谓有者已藏之称于首章先言有之者欲急明妇人乐采而有子也孔氏以为已藏非也所谓薄言有之者但得此芣苢之菜耳观此诗则知诗人可谓善形容者如桃夭之诗先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然后言之子于归摽有梅之诗先言有梅其实而后言求我庶士皆先言桃夭与梅实而后继之以本意此诗但言采采芣苢而乐有子之意自见可以一唱而三叹也
  黄曰和平説者以为天下和平迃仲以为不如程氏曰家室之和平予以为始于家室之和平而极于天下之和平二説一説也易曰感人心而天下和平后妃不妒忌于闺门之中而风化及于天下之夫妇岂非有以感人心而然乎和平之效则见于风雨时五谷熟人民富此皆其大者也诗人舍此不言而言妇人乐有子何哉盖人伦废政教失则人皆有我躬不阅遑恤我后之辞有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之辞尝涵咏芣苢一诗见其章句简短不待形容譬喻之辞而但见其乐采芣苢而已大羮酒淡乎无味而有遗味朱疏越寥乎希声而有遗音窃尝三复此诗盖喟然而叹曰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尤于此诗而见之也言有尽而意无穷真一唱而三叹欤故序诗者不曰美后妃不曰后妃之化而曰后妃之美是亦形容不尽之意
  汉广徳广所及也文王之道被于南国美化行乎江汉之域无思犯礼求而不可得也
  李曰汉水出兴元府西县嶓山东流汉阳军触大别山南入于江江水出茂州岷山东流至苏州许浦入海禹贡言嶓导漾东流为汉又东流为沧浪之水过三澨至于大别南入于江东汇泽为彭蠡大别之东彭蠡之西乃江汉合流之处此章言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作诗者已是在江汉合流之处也文王之化及人也深而当时之妇人能守以正无思犯礼夫人之淫恣典刑之所不赦彼畏刑罚而不敢为淫恣之行者然未必无其思惟其被文王之化既深则非独无犯礼又且不萌犯礼之思论语曰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克伐怨欲虽曰不行但可以为难然胷中未必无克伐怨欲之思惟其无克伐怨欲之思此可以为仁矣周南之妇人能无犯礼之思足以见文王之化及人之深矣孔氏云美化行乎江汉之域无思犯礼求而不可得此由徳广所及也据此诗言妇人所守者正洁之行是无思犯礼指妇人而言之也非据男子而言之也説者以谓文王之化徒及于周南之妇人所谓男子未必无犯礼之思遂以为文王之化所及者浅是大不然无思犯礼是因一男子见妇人游于汉上欲从而娶之求之而不得非男子尽然也郑氏谓纣时淫风徧于天下惟江汉之域先受文王之教化所谓南言化自北而南以见文王之化所及者逺非是南国先受文王之化也黄曰按禹贡江汉在荆州之域嶓导漾东流为汉又东为沧浪之水过三澨至于大别南入于江李迃仲谓作此诗在江汉合流之处要之皆荆州之域不必如是説也此正文王风化自北而南之时説者谓芣苢以前之诗皆后妃之风至此则言文王之化者江汉周南之逺地也惟其地之逺者故以文王言之伊川谓文王能行周南之道故取文王之诗系于周南之末予以为后妃之化即文王之化不必为是区别也居周南者因汉水而起兴故作汉广之诗犹郑以溱洧名篇陈以宛丘名篇也曰徳曰道曰化亦无异义自文王言之则谓之徳谓之道自其所及者言之则谓之化文王以闺门之风而及于江汉之逺非其徳之广大安能及此哉郑氏谓男子犯礼而往女子将不至故曰无思犯礼求而不可得也如此则文王之化止能及妇人而已迃仲谓作诗者是因男子见妇人防于江汉欲从而娶之求之而不可得非男女尽然此与郑之説甚不相逺夫诗人之设辞而説者以为实辞宜其失诗人之意也诗人形容江汉之游女无犯礼之思故设辞以为女子之贞洁虽求而不可得耳岂果有是事哉
  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蒌【力俱反】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李曰休息古本或作休思今当且作休息夫木固有可息之道今不可息者以其乔故也女固有可求之道今不可求者以其正故也其言不可求思程氏谓不可以思求此泥于序所谓无思犯礼也夫思者语辞如所谓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斁思皆是语辞也泳者潜行为泳郑氏曰水底行也方论语曰乘桴浮于海即此是也孙炎曰方水中为泭筏也桴编竹木大曰栰小曰桴汉水有可潜行之道而不可泳者以其广故也江有可乘桴之道而不可方者以其永故也此亦是南有乔木不可休息之意夫汉上游女至易动也又况游行之地非在闺门之内傅姆之侧也今也能守贞洁之行而不可求则当时之女可知孔氏云内则云女子居内深宫固门阍寺守之则贵族之女也庶人之女则执筐行馌不得在室故有出游之事此汉上之女也其言甚善惟以女子不可求以喻汉广之不可泳江永之不可方苟惟犯于非礼则如匏有苦叶之诗曰深则厉浅则揭深厉浅揭惟吾所欲曾不顾礼义之如何耳翘翘薪貌错杂也楚在杂薪之中吾欲取其翘翘者而刈之楚即薪也蒌尔雅云购蔏蒌郭璞云蔏蒌蒌蒿也于杂薪之中而取其翘翘者以比众女之中欲取其贞洁者也惟其欲取其贞洁者故我欲得之为室家我则秣马以聘之矣又思之而不可得也故又继之曰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观此则知周南之妇人其贞洁如此虽当时男子有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之意以其贞洁不可求而止遥想其贞洁之行使人望而畏之而暴慢之心不可复作观此诗曰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所以想见当时之事也昔尹翁归为东海太守过辞廷尉于定国定国家在东海欲属托邑子两人令坐后堂待见定国与翁归语终日不敢见其邑子既去定国乃谓其邑子曰此贤将汝不任事也又不可干以私严君平在蜀李强欲辟为从事终日言而不敢语是二人者瞻其容望其貌使人无有易慢之心亦士夫所难能也今周南之妇人亦能如此则当时士大夫亦皆有尹翁归严君平之风矣三代之风所以直道而行非后世所可得而髣髴也
  黄曰南方之木髙而不可休非不可休也见乔木者自无休息之心也汉上之游女正而不可求非不可求也见游女者自无犯礼之意按诗中凡曰思者皆是语辞然亦不可执辞而求诗当随其篇意而求之也序言无思犯礼而诗人反复言之亦必有説水可泳也见汉之广者自不复有泳之之思水可方也见江之永者自不复有方之之思释文曰潜行谓之泳泭筏谓之方此如游女可以礼求不可以非礼犯故复喻之曰众薪错杂也我欲得其尤翘翘者如江汉游女我欲得其尤美者继之曰言秣其驹言秣其马谓是子若归于我当以正礼亲迎之也于是复陈其不可犯之实欧氏谓秣其驹秣其马如所谓虽为执鞭犹歆慕焉如此则是已有淫欲之念矣夫人惟其顾礼义也则曰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至于不顾礼义则深厉浅揭惟其所欲而尚奚所惧哉文王之时以汉上之游女犹不可犯则其风化之美可知故美化行乎江汉之域噫政令不足以敺人而礼义足以感人王烈之里有盗牛者主得之盗请曰刑戮是甘乞不与王彦方知也故节义清修之士且足以为人之感服不仁者不敢入其门不义者不敢至其庐况文王后妃风化之美则江汉之域无思犯礼岂不宜哉
  汝坟道化行也文王之化行乎汝坟之国妇人能闵其君子犹勉之以正也
  李曰汝水出汝州天息山东南至蔡州褒信入淮周南之水也孔氏云汝坟之国皆以汝坟之涯表国所在犹江汉之域非国名也其説得之按尔雅云汝为坟坟大防李廵曰坟谓厓岸状如坟墓名大防也是知所谓汝坟者乃汝水之侧有防也尔雅又云江有沱河有灉汝有濆郭璞云诗云遵彼汝坟则以此汝坟为濆汝所分之地有美地因谓之濆孔氏云伐薪宜于涯岸大防之上不宜在于汝濆之间是知坟字当从土不从水也妇人能闵其君子夫闵其君子妇人之常也如伯兮之诗曰伯也执殳为王前驱非不闵其君子也如小戎之诗曰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亦非不闵其君子也惟能闵其君子而勉其夫以正然后为妇人之贤妇人者知有家事而已岂知有王事哉今也妇人于王事不可不勉非贤能如是乎于此可见文王之化其盛如此黄曰有天地则有男女有男女则有夫妇此人伦之所由始也然天尊地卑而君臣之分已定则夫妇之爱岂得加于君臣之分乎是理也惟知道者能知之知室家之可懐而不知君臣之分不可易此妇人之常也如伯兮之诗曰伯也执殳为王前驱小戎之诗曰言念君子温其如玉非不闵其君子而不能勉之以正也文王之化造端于夫妇而极于君臣之际有君人之大徳有事君之小心天理之所感发而化及于汝坟之妇女虽当力役惨酷之时而汝坟之妇人能以君臣之分勉其君子曰犹勉之以正犹云者谓疑非妇人之所能而亦能正之也如以王姬而执妇道则曰犹执妇道以乱世而恶无礼则曰犹恶无礼亦是此意
  遵彼汝坟伐其条枚未见君子惄【乃歴反】如调【张留反】饥遵彼汝坟伐其条肄【以自反】既见君子不我遐弃鲂【符方反】鱼赪【敕贞反】尾王室如燬【音毁】虽则如燬父母孔迩
  李曰枝曰条榦曰枚斩而复生曰肄孔氏云惄之为训本为思耳如惄焉如捣是也尔雅曰惄饥也不如孔氏以为思调饥王氏曰饥而又饥饥之甚也如王肃则以此为大夫妻肃之説徒见序言妇人能勉其君子既谓之君子遂以为大夫妻然观诗人之所言伐其条枚是以妇人亲伐薪安得以为大夫之妻乎故欧阳公以为周南大夫之妻出见循汝水之坟以伐薪者以知己之君子之劳苦则不可为亲伐薪也然观诗之文往往是亲伐薪也惟王氏以为庶人之妻其説得之盖其妇人称其夫为君子此其常也今曰君子亦犹称良人也墦间之妾犹称夫为良人则庶人之妻以夫为君子有何不可伐其条枚以言己之伐薪之劳足以见夫之劳也未见君子则思其夫而其心如饥言其思君子切也既见君子不我遐弃言幸而得君子之归不死于征役不逺弃我也鲂鱼养生经曰鱼劳则尾赤人劳则髪白鲂鱼至于尾赤足以见鱼之劳也左传曰如鱼竀尾衡流而方羊见哀十七年杜元凯注鱼劳则尾赤喻蒯瞆不得其所説文曰鲂赤尾鱼字林亦曰赤尾鱼晋安海物记曰橘鬛鱼犹今之鲂鱼其尾赤其鬛似橘观此数説其实言尾之本赤也彼徒见有鲂鱼赪尾之文遂以为鱼尾尽赤而不知鱼劳然后尾赤也王室如燬以见纣之淫虐其政如火不可向迩也虽纣之威虐亦不可以征伐之故遂避纣之征伐以贻父母之忧矣遂告之曰虽则如燬父母孔迩説者多以父母为文王夫以文王之化行乎汝坟去文王为逺安得以为孔迩乎观此则知文王之化非独能使士大夫从于征役以勉于王事亦能使妇人勉其夫以正此足以见文王之化盛也如北门之诗曰室人交徧讁我室人交徧摧我北门大夫之妻固异乎汝坟之妇人矣至于北山之大夫役使不均诗人有曰或燕燕居息或息偃在或不知呌号此北山之大夫固已懐怨望之心又异乎北门之大夫矣北山之大夫不及于北门之大夫北门大夫之妻不及于汝坟之妇人以此见王化之衰日甚一日可胜叹哉
  黄曰此一篇説者不同郑氏谓夫人不宜伐薪而今伐薪贤者不宜处勤劳而今处勤劳然臣之事君劳而不怨今曰不宜勤劳是有怨之之意也岂所谓犹勉之以正之义乎欧阳公又谓周南大夫妻出见汝水之岸以伐薪者为勤劳之事则亦念其君子以国事奔走于外其勤劳亦可知此説亦未尽陈少南则谓合木为薪有昬姻之义故伐其条枚云者因见人之伐条枚而思其昔者在家未嫁之时思见君子如调饥之切伐其条肄云者因见人之伐条肄而叹其已嫁之时初谓之夫不可逺弃如是则亦果有怨之之意也李迃仲又辨以为庶人之妻非大夫之妻予妄以为诗人之意果不在此诗人之言甚近而学者求之于逺宜其不足知诗人之情也盖此篇之意其所以起兴者皆在于条枚条肄之句枝曰条榦曰枚旁之斩而明年复生曰肄托此以见其行役之久也方其夫行役之时见其人之伐其条枚则思念之情己不能自已今又见伐其条肄矣歴时若是之久矣庶几见其不逺弃我也诗人之意大抵如此黍稷方华意不在于黍稷而在于记其去之时有敦苦意不在于而在于言其行役之久伐其条枚伐其条肄盖言其嵗复而君子行役之未归也意岂在于伐薪之事哉鲂鱼赪尾王室如燬叹鲂鱼之犹得其所而王室之酷烈如焚燬之可畏此皆闵其夫之辞复勉之以正而喻之曰臣之于君犹子之于父父虽不父子不可以不子君虽不君臣不可以不臣劳而不怨何况于敢叛乎故曰父母孔迩以父母甚迩之理而喻之此勉之以正之义诸家以父母为文王郑氏谓恐害及父母欧阳公以父母之当自宣力此数説皆非诗人之意尝论之妇人之情知有家未必知有国知有夫未必知有君今汝坟之妇人既能闵其夫以尽夫妇之情复勉其夫以全君臣之分文王风化之美至此极矣非以道化民者能如是乎故曰道化行也窃尝观见民之欲归文王愈勤而文王之所以事商者愈至此以见出乎诚然而不欲一豪之伪介乎其间至诚之理可以动金石可以化豚鱼而何于汝坟之妇人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