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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记通论辑本
子曰:「裼袭之不相因也,欲民之毋相渎也。」
裼已又袭,袭已又裼,是谓不相因也。若裼而不知袭,袭而不知裼,则因而渎矣。(卷九○,页四—五)
子曰:「祭极敬,不继之以乐;朝极辨,不继之以倦。」
「朝极辨」二句,仿论语「先劳无倦」为说,而语义晦。(卷九○,页五)
子曰:「君子慎以避祸,笃以不揜,恭以远耻。」
慎以避祸,仿论语「先劳无倦」为说。笃以不揜,仿中庸「诚之不可揜」为说。恭以违耻,仿论语「恭近于礼,远耻邕」为说。(卷九○,页五)
子曰:「齐戒以事鬼神,择日月以见君,恐民之不敬也。」
择日月以见君,义僻,郑氏谓「臣在邑境者」,亦不得不作如是解耳。或谓之互文,亦曲说也。(卷九○,页六)
子曰:「无辞不相接也,无礼不相见也,欲民之毋相亵也。易曰:『初筮告,再三渎,渎则不告。』」
引易义不协,想仅取亵渎字相类故耳。诸儒皆以「交际敬终,数则致疏」为解,牵纽正义以就引经,可乎?(卷九○,页七)
子言之:「仁者,天下之表也;义者,天下之制也;报者,天下之利也。」
「仁者天下之表」一句,以之命为篇名,是则为一篇之纲领矣。而其为仁则失之也,孔子曰:「一日克已复礼,天下归仁。」先言克、复而后乃言归仁,此但云仁者天下之表,则是语用而遗体矣。报字晦甚,郑氏以为「礼」,然何以不名礼而名报?吕与叔谓「德怨往来」,若是何以并仁义而为言?郝仲舆谓「仁者爱人,则人皆爱之义者,敬人则人皆敬之,故为报者天下之利」,然何以并立以为三,且仁义乃望报求利具耶?(卷九○,页七—八)
子曰:「以德报怨则宽身之仁也,以怨报德则刑戮之民也。」
上节以德报怨,老子之说。按:孔子曰「以直报怨」,而此故改之为「以德报怨」,孔子折以德报怨之非,诘其何以报德,而此故誉之为宽身之仁,皆明与圣言相反,又增「以怨报德」,亦穿凿无谓。(卷九○,页九—一○)
子曰:「无欲而好仁者,无畏而恶不仁者,天下一人而已矣。是故君子议道自已,而置法以民。」
「无欲而好仁者」三句,仿孔子「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为说,以「未见」为「一人」,语下滞甚。一人者,何人乎?议道自已,置法以民,此是荀韩家言,所谓「道德之意,流为法术」者也。本文明分道与法,己与民,而孔氏谓「好仁之法,须恩惠及人,当恕己而行。己所能行,乃施于人」等语,绝非本文意。陆农师谓:「置者意在弗用。」夫置法弗用,又岂有是理?惟不可云「议道自己,置法以民」耳。(卷九○,页一○)
「道有至、有义、有考,至道以王,义道以霸,考道以为无失。」
与仁同过,然后其仁可知也,仿论语「观过知仁」为说。孔子曰:「仁者安仁,知者利仁。」此用而增「畏罪者强仁」,赘而失理。孟子曰:「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仁之与道其义如此。今云仁者右也,道者左也,非矣。中庸云:「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此云:「仁者人也,道者义也。」「厚于仁者薄于义,亲而不尊;厚于义者薄于仁,尊而不亲。」以中庸言「亲亲尊贤」为大,而以为不尊不亲,执滞难通。道有至、义,有考,尤晦,依郑氏义,上补有字,作「道有至、有义、有考」,亦何可通耶?(卷九○,页一二—一三)
子言之:「仁有数,义有长短小大。中心憯怛,爱人之仁也。率法而强之,资仁者也。诗云:『丰水有?,武王岂不仕?诒厥孙谋,以燕翼子。武王烝哉。』数世之仁也。国风曰:『我今不阅,皇恤我后。』终身之仁也。」
孔子曰:「我欲仁,斯仁至矣。」孟子曰:「仁、义、礼、知,非由外铄我也。」此云率法而强之,资仁者也,非矣。引诗证数世之仁,终身之仁,亦无意义。(卷九○,页一四)
子曰:「仁之为器重,其为道远,举者莫能胜也,行者莫能致也,取数多者,仁也。夫勉「勉」字,原作「远」,依今本改。于仁者,不亦难乎?是故君子以义度人则难为仁,以人望人则贤者可知已矣。」
「仁之为器重,其为道远,举者莫能胜也,行者莫能致也」,仿论语「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为说。(卷九○,页一五)
子曰:「中心安仁者,天下一人而已矣。大雅曰:『德輶如毛,民鲜克举之。我仪图之,惟仲山甫举之,爱莫助之。』小雅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子曰:「诗之好仁如此,乡道而行,中道而废,忘身之老也,不知年数之不足也,俛焉日有孳孳,毙而后已。」
引大雅「举」字,证上「举者莫能胜」。引小雅「行」字,证上「行者莫能致」。「子曰诗之好仁」以下,单论小雅诗也,孔氏分解不误。观乡道而行,「行」字可见,后儒多谓兼论二诗,非。中道而废,不可详,郑氏谓「力极罢顿则止」,与下「毙而后已」义相戾,徐伯鲁作反说,又与下「忘身之老」义不连。(卷九○,页一六)
子曰:「仁之难成久矣!人人失其所好,故仁者之过易辞也。」
郑氏谓辞为「解说」,非也。若是则是小人之过又从而为之辞矣,或谓「辞犹违也,谓有不善则知避之」,此解可通,然又与「上与仁同过」之过不合。(卷九○,页一七)
子曰:「恭近礼,俭近仁,信近情,敬让以行,此虽有过,其不甚矣。夫恭寡过,情可信,俭易容也。以此失之者,不亦鲜乎?诗云:『温温恭人,惟德之基。』」
从论语「以约失之者鲜矣」增多为说。(卷九○,页一七)
「是故君子服其服,则文以君子之容;有其容,则文以君子之辞;遂其辞,则实以君子之德。是故君子耻服其服而无其容,耻有容而无其辞,耻有其辞而无其德,耻有其德而无其行。是故衰绖则有哀色,端冕则有敬色,甲冑则有不可犯之色。诗云:『维鹈在梁,不濡其翼。彼其之子,不称其服。』」
有德自然有行,无行便非实德,有其德而无其行,此句有碍。(卷九○,页二○)
子曰:「下之事上也,虽有庇民之大德,不敢有君民之心,仁之厚也。是故君子恭俭以求役仁,信让以求役礼,不自尚其事,不自专其身,俭于位而寡于欲,让于贤,卑己而尊人,小心而畏义,求以事君,得之自是,不得自是,以听天命。诗云:『莫莫葛藟,施于条枚;岂弟君子,求福不同。』其舜禹文王周公之谓与?有君民之大德,有事君之小心。诗云:『维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怀多福,厥德不回,以受方国。』」
以仁言役,以恭俭言役仁,义戾。(卷九○,页二二)
子曰:「先王谥以尊名,节以壹惠,耻名之浮于行也。是故君子不自大其事,不自尚其功,以求处情;过行弗率,以求处厚;彰人之善而美人之功,以求下贤。是故君子虽自卑,而其民敬尊之。」子曰:「后稷,天下之为烈也,岂一手一足哉!惟欲行之浮于名也,故自谓便人。」子言之:「君子之所谓仁者,其难乎!诗云:『岂弟君子,民之父母。』岂以强教之,弟以悦安之。乐而无荒,有礼而亲,威庄而安,孝慈而敬,使民有父之尊、有母之亲,如此而后可以为民父母矣,非至德其孰能如此乎?
凯,和乐义,又善义,以云「强教」,未协。强字,音平、音仄皆然。(卷九一,页二三)
「今父之亲子也,亲贤而下无能;母之亲子也,贤则亲之,无能则怜之。母,亲而不尊;父,尊而不亲。水之于民也,亲而不尊;火,尊而不亲。土之于民也,亲而不尊;天,尊而不亲。命之于民也,亲而不尊;鬼,尊而不亲。」
论尊亲之编,绝非要典。夫亲而不尊,不将阙于礼乎?尊而不亲,不将隔于情乎?且中多琐亵牵强处。(卷九○,页二五)
子曰:「夏道尊命,事鬼敬神而远之,近人而忠焉,先禄而后威,先赏而后罚,亲而不尊。其民之敝:惷而愚,乔而野,朴而不文。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先罚而后赏,尊而不亲。其民之敝:荡而不静,胜而无耻。周人尊礼尚施,事鬼敬神而远之,近人而忠焉,其赏罚用爵,列亲而不尊。其民之敝:利而巧,文而不?,贼而蔽。」
老子曰「绝巧弃利」,又曰「三者以为文,不足」,盖以利巧为文,故绝弃之也。此云「利而巧」,与之正同。其论三代敝处,尤周章无理,大抵皆纬书之说。元命包曰:「夏立教以忠,其失野,救野莫若敬。殷立教以敬,其失鬼,救鬼莫若文。周立教以文,其失荡,救荡莫若忠。」又其先赏后罚,先罚后赏,赏罚用爵列,悉谬悠之说,不详辨。(卷九○,页二六)
子曰:「虞夏之质,殷周之文,至矣。虞夏之文,不胜其质;殷周之质,不胜其文。」子言之曰:「后世虽有作者,虞帝弗可及也已。君天下,生无私,死不厚其子,子民如父母,有憯怛之爱,有忠利之教,亲而尊,安而敬,威而爱,富而有礼,惠而能散。其君子尊仁畏义,耻费轻实,忠而不犯,义而顺,文而静,宽而有辨。甫刑曰:『德威惟威,德明惟明。』非虞帝其孰能如此乎?」
以上五章,皆传老氏之学者所言也。孔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又畏于匡,有「文不在兹」之叹,而卜天之将丧、未丧斯文以自解。圣人尊周若此,重文若此,初未尝有咎其时文胜之说也。自老子生其时,尚一切元妙清虚,恶周之文,思古之质,欲以无为变之,于是以「圣智」、「仁义」、「巧利」三者谓之文,而绝弃之,欲一归于素朴。老子曰:「绝圣弃智,绝仁弃义,绝巧弃利,三者以为文,不足。故今有所属,见素抱朴。」所以后来庄列杨墨之徒,各逞其说于时,以致二氏之教分乱于天下,以与吾儒争衡也。其恶文之深也,并谓殷为文之至而尊夏;其思质之深也,并谓夏为厚其子而尊虞,究其尊虞帝也,仅作「不厚其子,惠而能散」等语,亦浅乎其尊虞帝已。皆异端之说也。至于夏殷之礼,孔子尚叹无征,彼何人斯,乃能历历言其「所尊」、「所敝」、「所尚」诸端,如此之详且悉耶?且以周人而言本朝,谓之渎礼,解者曰「已渎礼,犹未渎神焉。」谓之「强民」,谓之「极敝」,不亦生今反古之民乎?夫文者,君臣、父子、夫妇、朋友之各安其伦,万物之各得其理,而圣智仁义礼乐之所由着也。天地自黄农而后,固有日开其文之势,而帝王之治天下,不可一日无文。孔子言唐尧之焕乎文章,史臣述虞舜之礼乐,命官观象十二章,非唐虞之文乎?孔子于三代,独美周文之郁郁者,诚以文至周而尤盛,非谓周有文,二代无文也。况曰监于二代,正监其文耳。孟子曰:「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既共此学,共此伦,又何不共此文乎?盖质者,文之质也;文者,质之文也,二者不可相离,犹所谓体与用之谓,并无本末轻重之分,苟语体而遗用,语用而遗体,则相离矣,相离则相胜矣。自古帝王未有不兼乎文质而为治者,孔子所谓「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是也。使虞夏而徒有其质,不将不得为君子乎?若以胜不胜为言,则所谓野与史者,又岂是贬虞夏而刺本朝耶?兹语流传失实,以至纬书诸说,分三代为忠、敬、文,或忠、质、文,皆不经之言也。其谓周之质不胜其文,其道不胜敝,后儒因此有周末文胜之弊之说,尤大谬不然。斯文为人安其伦,物得其理,圣智仁义礼乐之所由着,虽历千古而无弊。周法之弊在于诸侯强,王室微,非文胜也。据春秋时已为周末,战国直无周矣,齐桓以空名尊王,衰气一振,此犹属文之功,而谓之文胜之弊,可乎?若以文章而言,犹不得谓周末文胜之弊,孔子序书、述诗、作春秋、传论语,皆在定哀之世,孟子七篇阐明圣道,出于战国。凡此者,其文之为功于天下万世者,何如可以周末少之乎?而谓之文胜之弊乎?其时老庄杨墨出,老庄,恶文思质者也。庄子曰:「文灭质,然后民始惑乱。」于时游虚蹈无,弃绝圣智仁义礼乐,而文始亡。杨氏为我,墨子兼爱,至于无父无君,其言盈天下而文几澌灭殆尽,不有孔、孟圣贤力持正道,使斯文一脉未丧,则吾儒之学其不汨没于二氏者几希矣。故谓周之文胜而敝者,是即老、庄之徒,厌恶其时之孔、孟而为是言也,然则奈何以吾儒之书而存是言也乎?尝观论孟所载,或人弟子诸问,往往有涉于异端者,而孟子中尤甚。今即以表记此数章所言,合之可验。论语或曰「以德报怨」,即老子「报怨以德」之说。而表记曰「以德报怨,则宽身之仁也」。棘子成曰:「君子质而已矣,何以文为?」即老子「此三者以为不足者,故令有所属,见素抱朴」之说。而表记曰「殷周之文至矣,殷周之道不胜其敝」。孟子万章曰「人有言至于禹而德衰,不传于贤而传于子」,而表记于舜曰「生无私,死不厚其子」。即此数者,可见当时不有大圣大贤持衡秉中,力排群议,真使万古长夜矣。此等之说,已经圣贤驳过,而汉儒无识,犹捃拾记中,后之儒者以其为经也,不敢辨,间有办者,终以其经也,不敢力辨,即辨而又不能穷析其源流之所在。嗟夫!尊经,所以尊圣贤也,明知背戾圣贤,而昧其是非之心,曰:吾以尊经。则孰若宁冒不尊经之名,而以尊圣贤也与?(卷九○,页三二)
子曰:「事君,大言入则望大利,小言入则望小利。故君子不以小言受大禄,不以大言受小禄。易曰:『不家食,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