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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记通论辑本
郊特牲云「郊之祭也,大报天而主日」,此以四时、寒暑、水旱、四方、百神之祭,与郊天祭日并言,非其义矣。且寒暑实时之日,不当分为二祭。雩为祈雨之祭,云祭水旱,欠分晓。「四坎坛,祭四方」,坎,深也;坛,高也,安有深而高之地乎?并谬。「王宫」、「夜明」及「能出云为风雨,见怪物皆曰神」,皆方士口吻,圣人之所不语者也。记文于此未尝言六宗,自伪孔丛子袭此说为六宗,诸儒以六宗释此,非也。相近,如字,郑氏作「祈禳」,或据孔丛子作「祖迎」,亦皆非。此节亦本鲁语「三辰、五行、九州岛、名山、川泽」之说而衍之,「诸侯在其地」以下本王制。(卷七九,页九)
大凡生于天地之闲者,皆曰命。其万物死,皆曰折;人死,曰鬼,此「此」字,原作「则」,依今本改。五代之所不变也。七代之所更立者:禘、郊、祖、宗,其余不变也。
五代七代之说,他经传未见,其上下亦参差费解。郑氏谓五代为黄帝、尧、舜、禹、汤、周,七代增以颛顼、帝喾。按:记文言禘黄帝、祖颛顼等事,非谓黄帝之时已立禘郊诸制也,牵合未允,又以尧、舜为一代,亦谬。愚谓:五代是唐、虞、三代,七代是汉儒指秦汉而言。(卷七九,页一一)
天下有王,分地建国,置都立邑,设庙祧坛墠而祭之,乃为亲疏多少之数。是故王立七庙,一坛一墠,曰考庙,曰王考庙,曰皇考庙,曰显考庙,曰祖考庙,皆月祭之。远庙为祧,有二祧,享尝乃止。去祧为坛,去坛为墠。坛墠,有祷焉祭之,无祷乃止。去墠曰鬼。诸侯立五庙,一坛一墠,曰考庙,曰王考庙,曰皇考庙,皆月祭之;显考庙、祖考庙,享尝乃止。去祖为坛,去坛为墠。坛墠,有祷焉祭之,无祷乃止。去墠为鬼。大夫立三庙二坛,曰考庙,曰王考庙,曰皇考庙,享尝乃止。显考、祖考无庙有祷焉,为坛祭之。去坛为鬼。适士二庙一坛,曰考庙、曰王考庙,享尝乃止。显考无庙有祷焉,为坛祭之。去坛为鬼。官师一庙,曰考庙,王考无庙而祭之。去王考为鬼。庶士庶人无庙,死曰鬼。
陈可大曰:「此章言王立七庙,而以二祧足其数,则其实五庙而已,安在其异于诸侯也?至谓坛墠之主有祷则祭,无祷则止,则大祫升毁庙之文何用乎?郑注此章谓『祫乃祭之』,盖亦觉记者之失矣。又宗庙之制,未有举坛墠为言者,周公三坛同墠非此义也,杨氏复曰:「按三坛同墠之说,出于金縢,乃因有所祷而为之,非宗庙之外预为坛墠,以待他日有祷也。孝经『为之宗庙,以鬼享之』,非去坛为鬼也。」晋张融谓「祭法『去祧为坛,去坛为墠,去墠为鬼』,皆衰世之法,则所言难以尽信」。郝仲舆曰:「按王制『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七』,天子诸侯皆有太祖,无祧、坛、墠、鬼,此不言太祖,泛云祖考远庙为祧,则以世远辄去太祖,亦不免矣。至使坛墠露处,绝其血食,人生有贵贱,孝亲之情本一,官师不得与士大夫同祀其祖。至于庶士庶人,亲死即为无祀之鬼,谅非先王制礼之意。」徐伯鲁曰:「去墠曰鬼,则王者何以有禘乎?其谬其矣。」按:徐此驳尤胜,是自与其前言郊禘之说相反也。此节之说取诸家驳语,载之如右,足证其妄,因不复赘。而其余所称祖宗名号亦多不经者,称父曰考,祖曰王考,按之经传:称父为考,祖为王父,亦合。然王者称父,当曰皇考,曲礼云「父曰皇考」,又周颂凡武王成王称文王武王,皆曰「皇考」是也。称祖当曰皇祖考,曲礼云「王父曰皇祖考」,是也。今既不以称父祖,而且称曾祖曰皇考,是以父之称称曾祖矣;称大祖曰祖考,是以祖之称称大祖矣,岂不谬乎?其称高祖日显考,他经传亦未见。(卷七九,页一三—一四)
王为群姓主社,曰大社。王自为立社,曰王社。诸侯为百姓立社,曰国社。诸侯自为立社,曰侯社。大夫以下成群立社,曰置社。
郊特牲有「大社」、左传有「周社」,即国社也。天子诸侯各止此一社,并无为群姓与自为之分,此无稽之说。其王社、侯社及置社之名,他经传皆未之见,后世以为有二社者,皆此说误之也。说详郊特牲「社祭土而主阴气」下。(卷七九,页一八)
王为群姓立七祀:曰司命,曰中溜,曰国门,曰国行,曰泰厉,曰户,曰?,王自为立七祀。诸侯为国立五祀:曰司命,曰中溜,曰国门,曰国行,曰公厉,诸侯自为立五祀。大夫立三祀,曰族厉,曰门,曰行。适士立二祀:曰门,曰行。庶士庶人立一祀,或立户,或立?。
按:五祀,曲礼、王制、曾子、士丧礼皆有之,召二十九年左传别谓「句芒、蓐收、玄冥、祝融、后土」为五祀,非此五祀也。若七祀则经传未之见。五祀之名,月令则为户、?、中溜、门、行,聘礼亦有门、行之说,若司命、泰厉、公厉、族厉,他经传亦未见。其改五祀为七祀者,不过取降杀之说,由庶人一祀等而上之,谓王者为七耳,其无稽可知。且谓天子诸侯之祀,又有为群姓、为国与自为之分,则是天子十四祀,诸侯十祀矣,何祀之多乎?又诸侯、大夫、适士不得祀户?,反不如庶人、庶士矣。大夫以下悉不得祀司命、中溜,中溜主堂室居处,何以不得祀?庶士、庶人不得祀门、行,门,主出入;行,主道路,亦何以不得祀?适士以下悉不得祀厉,如其说,其家若有无后之鬼,可任其为厉乎?庶士、庶人,或户、或?,既无定制,将安从之?凡此皆不可通也。(卷七九,页一九—二○)
王下祭殇五:适子、适孙、适曾孙、适玄孙、适来孙。诸侯下祭三,大夫下祭二,适士及庶人祭子而止。
按:祭殇之礼,古有之,其分尊卑之数而谓祭适不祭庶,他经传未见,此亦取降杀之说,与七祀略同。且人生寿考,见及玄孙止矣,鲜有及来孙者,似亦不必为之预定其制也。(卷七九,页一九—二一)
帝喾能序星辰以着众,尧能赏均刑法以义终,舜勤众事而野死,鲧鄣鸿水而殛死,禹能修鲧之功,黄帝正名百物以明民共财,颛顼能修之,契为司徒而民成,冥勤其官而水死,汤以宽治民而除其虐,文王以文治,武王以武功去民之菑,此皆有功烈于民者也。
全袭鲁语。但鲁语之文自为一气,此则于叙武王之下,割去「有虞氏禘黄帝」一段,置之于前,全失呼应起结之体,使前后气脉隔越不通矣。又按:鲁语历叙黄帝、颛顼、帝喾、尧、舜、鲧、禹、契、冥、汤、稷、文、武十三圣功烈于前,故下以禘郊祖宗分配十三圣承之。今篇首将有虞氏宗舜易而宗尧,则禘郊祖宗既无舜名,安得复叙舜之功烈,而曰舜勤众事而野死?况乎所祭者十二圣,而叙功烈者十三圣,此处露出弊窦昭昭矣。因叹今人读国语,第以古文目之,读礼记则以经尊之,而孰知所为经者乃出于古文,而且改不成文理,则信乎读书者之不可不加以明辨之功也。(卷七九,页二二—二三)
祭义
此秦人之笔,以篇中「黔首」二字知之,乃儒家之诸子也。虽少有疵处,然大段自醇正。此篇不专言祭,其首言祭,故名祭义尔。(卷八○,页一)
乐以迎来,哀以送往,故禘有乐而尝无乐。
「春禘」与郊特牲同,而与王制祭统「春礿」异,礼言不同也,若周礼「春祠」则不足据。郑氏据王制「春礿」以改郊特牲「春禘」,又据周礼「春祠」,谓祭义「春禘」为殷礼,皆谬。禘有乐、尝无乐,亦同郊特牲,说见彼处。孔氏依注,以此为夏、殷礼,而又述商颂那诗,则是尝有乐,自相抵牾。(卷八○,页三)
致齐于内,散齐于外。齐之日,思其居处,思其笑语,思其志意,思其所乐,思其所嗜。齐三日,乃见其所为齐者。
于内、于外,指庙之内外。郑氏以致齐为「思此五者」,散齐为「七日不御不乐」诸事,然则七日之内独可不思此五者乎?未可如是分也。盖齐之日以下,先泛言凡为齐之日宜思此五事,齐三日以下,乃专指致齐三日言耳。程正叔曰:「齐之日,思其居处,思其笑语,此孝子平日思亲之心,非齐也,齐不容有思。」张子厚曰:「齐须是屏绝思虑,至祭之日便可与交神。若如此思之,却惹起无穷哀戚,如何接神?」按:此皆二氏无思之说,非儒家言也。岂有平日思亲而齐时反不思者?惟其思之,乃可与神明交,不思则安能下章云哀与乐半?祭之前,又岂容不得哀?大抵此言将学者驱入忘情寂灭上去,不流为二氏不止矣。吁!(卷八○,页五)
祭之日,入室,僾然必有见乎其位;周还出户,肃然必有闻乎其容声;出户而听,忾然必有闻乎其叹息之声。
「周旋」谓时荐献,「出户」谓祭毕出室中之户,祭设于室也。郑氏以周旋出户为「无尸之祭」,殊凿。容声,容止、声音,闻乎其容声,先以其微之显者言之。既出户后犹不忍遽退,疑而听焉,闻乎其叹息之声,则微乎微矣。此作两层描摹孝子神情处。(卷八○,页六)
君子生则敬养,死则敬享,思终身弗邕也。君子有终身之丧,忌日之谓也。忌日不用,非不祥也。言夫日志有所至,而不敢尽其私也。
生敬养,死孝享,思终弗邕,是三义,不必以「思终」「弗辱」承生死解。(卷八○,页七)
唯圣人为能飨帝,孝子为能飨亲。飨者,乡也,乡之,然后能飨焉。是故孝子临尸而不怍。君牵牲,夫人奠盎。君献尸,夫人荐豆。卿大夫相君,命妇相夫人。齐齐乎其敬也,愉愉乎其忠也,勿勿诸其欲其飨之也。
「君牵牲,夫人奠盎;君献尸,夫人荐豆」,此各举其一事为言,便文耳。注疏必欲辨「辨」字,原误作「办」,今径改。其孰为先后与为何祭,便油。礼器云「君牵牲,大夫赞币而从。君亲制祭,夫人荐盎;君亲割牲,夫人荐酒。」祭统云:「及迎牲,君执纼,卿大夫从士执刍,宗妇执盎,从夫人荐涗水,君执鸾刀羞哜,夫人荐豆。」与此祭义所言,大抵文相似而义不必尽同。礼言从来如此,且古人文字亦欲各出其能,不为雷同也。后儒乃欲寸寸而合之,铢铢而较之,岂不愚哉。(卷八○,页八—九)
文王之祭也,事死者如事生,思死者如不欲生,忌日必哀,称讳如见亲,祀之忠也,如见亲之所爱,如欲色然,其文王与?诗云「明发不昧,有怀二人」,文王之诗也。祭之明日,明发不寐,飨而致之,又从而思之。祭之日,乐与哀半,飨之必乐,已至必哀。
思死者如不欲生,描摹恍惚与神明交之状也。中庸云「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此春秋时平直之文,「事死者如事生,思死者如不欲生」,秦时之文,便开生峭一路矣。如欲色然,郑氏作「好色」解,是以其与「思死者如不欲生」,同为一种生峭之笔故也。明发不寐二句,本小宛幽王之诗以言文王,正合,故谓之文王之诗。古人引诗,亦多如此。祭之明日,不必言是绎祭,只是摹写明发不寐之意,哀与乐半,尤祭之精言。(卷八○,页一○—一一)
仲尼尝,奉荐而进,其亲也悫,其行也趋趋以数。已祭,子贡问曰:「子之言祭,济济漆漆,然今子之祭,无济济漆漆,何也?」子曰:「济济者,容也,远也。漆漆者,容也,自反也。容以远,若容以自反也,夫何神明之及交?夫何济济漆漆之有乎?反馈,乐成,荐其荐俎,序其礼乐,备其百官。君子致其济济漆漆,夫何恍惚之有乎?夫言岂一端而已,夫各有所当也。」
「悫」与「趋趋以数」,不为容也,故子贡以济济漆漆为问,夫子答以夫何神明之及交,夫何济济漆漆之有乎。此二句谓「容以远」,与「容以自反」,何能与神明及交?若交神明,何可有济济桼漆之容乎?「君子致其济济漆漆,夫何恍惚之有乎」,此二句谓祭事渐已成,君子始可致其济济漆漆之容,夫何尚事恍惚之有乎?故曰「夫言岂一端而已,各有所当也」,谓于前则以「恍惚」为当,于后则以「济济漆漆」为当也。文气郁勃,顿挫古宕,真先秦妙笔,后人不能通解。孔氏分恍惚为「孝子之容」,济济漆漆为「宾客助祭之容」,甚武断不合,且子贡不应误认夫子之言至此。若果分孝子、宾客,则「言岂一端,各有所当」此二句为痴人说法,亦粗浅而无味矣。陈可大解各有所当,分「主人」「宾客」,皆承疏之谬也。详味此章意旨,全是以下「恍惚以与神明交」一句作此一番议论。济济漆漆,即恍惚二字之反,特借以形容之也。解者但见「悫」与「趋数」与「济济漆漆」反,正为他所瞒耳,此余意外之余意也。(卷八○,页一一—一二)
孝子将祭,虑事不可以不豫;比时具物,不可以不备,虚中以治之。宫室既修,墙屋既设,百官既备,夫妇齐戒沐浴,奉承而进之。洞洞乎,属属乎,如弗胜,如将失之,其孝敬之心至也与!荐其荐俎序,其礼乐备,其百官奉承而进之,于是谕其志意,以其恍惚以与神明交,庶或飨之。庶或飨之,孝子之志也。
此处说出「恍惚以与神明交」,正是上节脚注。(卷八○,页一四)
孝子之有深爱者,必有和气;有和气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孝子如执玉,如奉盈,洞洞属属然,如弗胜,如将失之。严威俨恪,非所以事亲也,成人之道也。
此一段似从论语「色难」二字做出。成人之道也,以见虽在成人,事亲犹宜若孺慕,故别言之。(卷八○,页一六—一七)
是故至孝近乎王,至弟近乎霸。至孝近乎王,虽天子必有父;至弟近乎霸,虽诸侯必有兄。先王之教因而弗改,所以领天下国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