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集传详说

  公子益师卒
  春秋之义天子诸侯内卿大夫崩薨卒皆书示尊卑贵贱莫不有终也然而或日或不日旧史记载之有详略而非褒贬所系左氏以为公不与小敛故不书日公不与小敛而日者公孙敖叔婼叔诣公孙婴齐是也谷梁以书日为正不书日为恶有罪恶显著而日卒之者公孙敖公子牙仲遂季孙意如是也惟公羊之说近之曰何以不日逺也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本谓愈逺则不得其详故有所见所闻所传闻之异而何氏乃以为恩有厚薄义有浅深辞有详略则拘矣圣人作经垂王法于后代鲁子孙之于父祖曽髙恩固有厚薄而春秋笔削公天下不为此而厚薄也然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不特卿佐之卒为然事在春秋初年者与中年不同事在春秋中年者与末年不同以是而求庶乎近之矣或曰卿佐之卒不书其官而惟书公子公孙何耶曰孙泰山以为恶世卿者是也古者诸侯之卿大夫博选贤能请于天子而命之周室衰微此制遂废鲁之叔仲季臧皆公族也春秋不书其官而惟书公子公孙者讥也外之世卿何以无讥曰外之为卿者犹有他姓间厠其间惟鲁纯公族故直书公子公孙以寓戒焉耳
  二年春
  谷梁曰隐十年无正隐不自正也元年有正所以正隐也木讷不然其说愚谓元年书正而不着其事欲见隐公所以不书即位之意二年至十一年无正恐当如谷梁之说不然何以十年皆不书正月乎
  公防戎于潜
  此春秋列戎于防之始事也书戎以号举示不得与列国诸侯均敌也书公防戎讥隐公以望国之君与戎特防非所当防而防也国君即位之次年不闻朝京请命受服兄弟甥舅之国亦未得交相见而以防戎为首务又春秋之讥也春秋凡书鲁事皆备载其实不加贬斥而义自见者此类是也或曰禹贡五服之要荒周官九服之有蛮夷镇蕃所以辨内外也而春秋之世四裔之人错居九州之内民皆王民土皆王土其君长皆王臣也而外之同于殊俗可乎曰此正春秋所以辨内外也中国者礼乐政教法度之所从出乃有外王而僭号肆乱者错居于侯服之内故自周公以来惩荆舒斥徐戎截淮浦不使之得以僭号肆乱其为后世之虑深矣迨至春秋之世鲁比于戎晋邻于戎齐旅于戎彚连族兴日以强盛考其派系之所从来有姜姓之戎姬姓之戎甚者如吴如楚如越皆称明徳之裔而僭王大号强暴自恣圣人因而贬之明内外之辨以示其别辨其紊乎内者而九州以外荒服殊俗不期正而自正矣木讷赵君属春秋之老手而其言乃曰为僭防之说者不度时论势而责人以难鲁与诸戎有疆场之交幸其不以戈防相舂而惠然寻防鲁何辞而拒之吁此以利害谈春秋至此内外之分安在哉若曰文王之事昆夷太王之事獯鬻其时不同其事不同未可以律春秋赵君生于绍淳之世目击夫当时之奸臣小人不耻事仇以请和为至计邪说鄙论沦浃骨髓入人也深老师宿儒至用是释经误后学为甚是以不能忘言非敢僭也
  夏五月莒人入向
  此春秋诸侯擅相侵伐之始也曰伐曰侵曰围曰取曰入曰灭皆贬也所以异其名者以其用师有小大浅深竒正之不同耳凡伐人之国入其国都毁其庙祏迁其重器是之谓入春秋之所甚恶其罪下灭国一等然入有二例有入之而遂有之者宋入曹鲁入邾及下文入极之类是也有入之而不有之者衞入郕郑入许鲁入杞之类是也入之而遂有之盖灭国也此莒人入向左氏谓莒子娶于向向姜不安莒而归莒子入向以姜氏还则其入也志在于复其去妻未必遂灭其国故春秋书入而不书灭及宣四年公伐莒取向终为莒所并但此役也入之而未取其取之又当在此后愚于春秋书入不书灭而知之耳或曰此莒君入向其书人何哉曰贬也夫妇人伦之始国君所与共承祭祀刑家以治其国者也姜不安于莒自必有故莒子当知所以自反今也遽以兵入人之国都而夺其去妻以还此非还妻之道也终又因以灭其国焉贼伦害教非中国所宜有春秋书人外之也莒自是终春秋之世贬而称人其礼先亡矣【义又见是嵗郑人伐衞】
  无骇帅师入极
  此鲁灭国也书入不书灭为内讳灭国也然有以入书者焉有以取书者焉以入书此及昭七年入邾是也以取书成六年取鄟襄十三年取邿是也惟僖十七年灭项直书诛季氏擅兵也故不为鲁讳公羊曰无骇何以不氏疾始灭也愚案隐桓庄之大夫不书族者无骇也翚也挟也柔也溺也翚以弑君去族示贬宜也无骇入极固当有贬未应与逆人同其科盖无骇挟柔溺皆大夫之未赐族者春秋初年大夫未赐族者犹多故皆名而不氏或曰有罪去族与未赐族者皆无别乎曰春秋比事之书比事而观乃见圣人之意翚在隐之世则去其族者凡再明为隐之罪人也在桓之世则加以公子之号以其与桓同恶也此有罪者所以异于未赐族者也公羊目无骇为展无骇是时无骇实未有氏及其死乃以展为氏耳凡公之子称公子公之孙称公孙公之曽孙不言曽孙而命之氏盖有当氏而未氏者必世其官或为大夫然后有氏及春秋中年无不世官无不命氏权移于下国君孤立矣【余义见无骇卒仲遂卒】
  秋八月庚辰公及戎盟于唐【盟义己见元年三月】
  鲁望国之君诸夏所视仪而听倡者也春而防戎秋而盟戎既为特防又为特盟春秋一嵗再书所以贬也盖盟非盛世之美事中国诸侯不能恪守王度擅相为盟固春秋之所恶而况望国之君与戎特防特盟亏削国体紊王制内外之辨尤春秋之所不与书公及戎盟不加贬斥而义自见是之谓非所当及而及此春秋书鲁事之凡也及戎之及又与及仪父及莒人之及异矣此一及字要当随事而观以求春秋之意胡氏曰成于日者必以事繋日前此盟于蔑则不日盟于宿则不日后此盟于密则不日盟于石门则不日独盟于唐而书日谨之也愚谓胡氏此义可以施于此一时而不可通于他日或日或不日见于防盟者多矣春秋褒贬初不尽在是也不特防盟为然凡书日不书日不皆褒贬所系也然亦有因书月书日而见意者不以例言也如十年公防齐郑伐宋六月壬戌败宋师于菅辛未取郜辛巳取防一月之间败人之师取人之邑书日以见其残暴谓之非贬不可又如桓十四年八月壬申御廪灾乙亥甞灾甫三日而甞讥其不易灾余非书日则其义不见故耳外此或日或不日因旧史而书不皆褒贬所系二传以是为拘不必惑也
  九月纪裂繻来逆女
  此外逆女始见于经者卿为君逆也公羊子曰外逆女不书此何以书讥始不亲逆也谷梁子曰逆女亲者也使大夫非正也鲁哀公问冕而亲迎不已重乎孔子对曰合二姓之好以为宗庙社稷主君何谓已重乎此诸侯亲逆之所本也伊川谓亲迎者迎于所馆有亲御授绥之礼岂有委宗庙社稷逺适他国以迎妇者乎诗称文王亲迎于渭未甞出疆也伊川之说得用礼之中此书逆女重大昬之始未必专责亲迎裂繻不称君使则公羊子所谓昬礼不称主人以存亷耻之节者也有母则禀命于母无母则禀命于诸父兄俾称之以行古之义也成八年宋公使公孙夀来纳币所以称使无母也无母而自命可乎或曰诸侯臣其诸父兄故不得称不得称而遂专行其可乎愚谓使诸父兄请命于宗庙遂称之以行礼之权也宋公使公孙夀非礼也公羊此义授之孔门不可废也
  冬十月伯姬归于纪
  春秋于内女之出适纪载特详所以明人伦正妇道何秾列于二南是其义也妇人谓嫁曰归其所从来逺矣泰六五帝乙归妹虽天子女下嫁亦以归言而况于诸侯卿大夫愿为有家人道所从以始是故言归然必公女或姑姊妹为诸侯夫人其尊乃曰归否则不书其书者皆讥莒庆宋荡齐髙固皆讥也【义又见七年三月叔姬归纪】
  纪子帛莒子盟于密
  于蔑内盟之始也于密外盟之始也内外盟必书志东迁诸侯无所统一自相为盟也谷梁曰纪子伯莒子盟于密公羊曰纪子伯者何无闻焉耳此经疑也左氏以与裂繻逆女连文子帛又类裂繻之字而曰为鲁故所谓传闻异辞也春秋大夫无加于诸侯之礼孙泰山亦以为阙姑置【外盟义又见三年十二月齐郑盟于石门】
  十有二月乙卯夫人子氏薨
  子氏者左传以为惠公仲子谓元年归赗为豫凶诬矣公羊以为隐公之母亦非也仲子声子均非正嫡仲子不得称夫人声于乌得而僭小君之号彼成风敬嬴所以称夫人以僖宣二公僭名以尊其妾母春秋不得而削非春秋与之以此名也隐公不以君位自居故声子无僭名此子氏者从谷梁义隐之夫人也陈止斋曰隐桓之母俱不得为夫人则嫡庶之义明隐妻得为夫人则君臣之分定嫡庶义明则桓非太子君臣分定则隐非摄主隐不以夫人丧其妻故不敢葬谷梁曰不葬从君者也隐弑贼不讨故君与夫人皆不书葬合谷陈而其义备
  郑人伐衞
  此春秋书伐之始征伐天子之事而春秋诸侯专之罪也然有早嵗之争伐齐霸未兴以前是也有晩嵗之争伐晋霸既衰以后是也惟中嵗之争伐有奉王命而讨不庭者齐晋二霸之师是也春秋与之以霸讨褒贬随事而见学者谛观书法而求圣人垂训之本防则春秋行事可得而识矣侵伐二义三传为说不同左氏谓有钟鼓曰伐无曰侵谷梁谓包人民驱牛马曰侵斩树木壊宫室曰伐其说皆拘公羊谓精曰伐觕曰侵者近之盖具军容而往整齐严肃为精帅偏师而出浅攻疾驰为觕自周家盛时易诗书周官所述有是二名矣而春秋因旧史而为之笔削旧史因来告而为之书有先侵后伐者焉有声侵实伐者焉此不可以定例求也郑叔段之子滑以衞师伐郑取廪延啓衅者衞也去嵗郑人以王师虢师鲁师伐衞南鄙亦足以报廪延之役矣今郑复伐衞则罪在郑矣盖郑庄必欲穷叔段之党而夷之是以用师不已书人书伐贬也至中年以后又有变例之侵伐动大师勤诸侯而无讨罪救乱之实书侵以贬之出偏师而能伸大义当人心书伐以奬之是之谓变例于齐桓晋文两召陵见之
  三年春王二月
  春秋二月三月皆繋之于王者明夏时之春也何休乃云二月殷正月也三月夏正月也王者存二王之后使统其正朔尚其服色行其礼乐通三统也此说大不然春秋明百王公共之法以示后世所以春之三月皆系之于王者正所以行夏之时言春之三月在此寅卯辰彼子丑为冬而非春也王者体天道布徳教如阳春生意之流洽夫然后尽其体长之事岂为二王后故而系之以王乎四时之春犹四徳之元春加王而三时可以类举矣
  己巳日有食之
  日太阳之精君象也月来交防与日同度月掩日光是之谓蚀隂干阳也故为灾或曰日月之行有常度交防则必食而圣人谨书之谓之天变何哉曰有当食而不食者矣有不当食而食者矣杜氏谓日月动物虽行度有大量不能不小有盈缩故有虽交防而不食者或有频交而频食者夫所谓盈缩则君徳之感也人事之应也常而变者也不然何以帝王盛时三光平寒暑调星不陨日不食而衰乱之世变异纷纷无虚嵗者乎为周髀之说者曰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日月皆右行于天日日行一度月日行十三度十九分度之七是月行疾日行迟二十九日有余而月行一周天追及于日而与之防是之谓交【此古说也近代诸儒则谓天体至圆绕地左旋一日一周而过一度日月亦左旋日行天稍迟亦一日一周而在天不及一度月行尤迟一日不及天十三度二十九日而与日防则日行速而月行迟今治左旋厯者此说也】日月之行每月必防而月或在日道表或在日道里故不食必月与日同道乃食又一说云日月行天各自有道虽云朔相遇而道有表里若月光在里依限而食者多若月光在表虽依限而食者少杜氏见其参差故云行度有大量不能不少有盈缩故有虽交防而不食或有频交而频食斯皆指君徳之感人事之应而言也自汉以来厯家每以百七十有三日为一交防未有频月交食者而襄二十一年九月十月二十四年七月八月频月频食此天度之变其常巧厯所不能知者也至汉髙帝即位之三年十月十一月频食以后至今千余年未有频月食者因是防家厯家或指为简册传写之误夫误固有之未有误至于再者况汉祖初年又甞频食此在秦火之后谓之误亦可乎故知天度有时而变其常兹所以为异其可以定术求之乎甞考厯代天文书日月五星变常之事更多有之唐人有妙于厯者谓日食星变不可以定术求援据精博足以忧治世而危明主彼谓交防有常躔次一定置人事于不言者星翁厯家学而非春秋记异之防也凡日食必书朔此不书史失之也由厯纪错乱日官废职或失之前或失之后是以或失其朔或失其日
  三月庚戌天王崩【平王也王崩不书葬义见后】
  左氏谓王以三月壬戌崩赴以庚戌故书杜谓欲诸侯速至故逺日以赴春秋不书实崩日而书逺日者即传其伪以惩臣子之过愚谓春秋据旧史而书非即传其伪也或曰万国至众封疆之守至重故天子之丧诸侯不得越境而奔脩服于其国卿共吊塟之事愚以为此以后世郡县之礼而律古者封建之国恐不得同也胡氏引周书康王之诰为说曰太保率西方诸侯入应门左毕公率东方诸侯入应门右以为天子之丧诸侯皆当奔赴岂得脩服于国此正论矣但康王之诰所云西方诸侯东方诸侯指畿内诸侯而言耳是时成王始崩赴告未能及逺四方诸侯未能皆在列若曰诸侯各以逺近来奔庶乎其可行也○或曰平王东迁之始王书崩不书葬公羊以为举天下而葬一人其事不疑也故不书其说何如曰葬终事之大者而况天子之葬而可无书是盖有深意而诸儒未之言耳周家东迁以避戎也戎患既平天子将还归旧京复文武成康之宇以号召天下平王即安于洛举丰镐故壤鞠为黍离莫之或恤其后遂殁于东失纉祖承家之道矣自后传十有三王皆不克返葬春秋书崩不书葬言葬之非其地犹望子孙有能返旧都而葬之者耳其间有崩葬皆书者则讥也或以缓葬而书或以不及时葬而书随事而观可以得圣人之意
  夏四月辛卯君氏卒【公羊作尹氏】
  左氏曰君氏者声子也声子隐公之母以为公欲让故不成夫人之礼是以不着氏愚谓审若左氏之说亦当如定十五年书姒氏卒今书君氏非名也公羊曰尹氏者天子之大夫也其称尹氏讥世卿也外大夫不卒此何以卒天王崩诸侯之主也公羊之说似得之惟是王朝卿大夫卒不书而春秋二百四十二年特书尹氏王子虎刘卷之卒其余未有登于简牍者此为不可晓耳或曰王子虎刘卷以功故书名尹氏以世族讥故略其名但周之大臣柄国怙权而世其官者犹多有之何以独责一尹氏乎以经文前后而观三月书天王崩四月书尹氏卒岂非在谅隂百官緫己以听于冢宰王崩未几冢宰继卒春秋危之故特识之乎然此乃经疑姑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