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比事

  雩论
  按周官旱暵则舞雩者旱祭之名然天子雩乎上帝用盛乐故称大雩诸侯雩乎境内山川其礼乐杀于天子则不得谓之大雩矣而春秋于羣公之年书大雩者二十有一以诸侯而用天子之礼其僭乱可知矣凡书之意皆谓此也左氏谓龙见而雩过则书之又曰书不时也公羊谓言雩则旱见言旱则雩不见凡书者记灾也谷梁以谓雩月正也雩得雨曰雩不得雨曰旱又曰冬无为雩又曰秋大雩非正也毛泽未尽人力未竭未可以雩也月雩正也其时穷人力尽然后雩雩之正也何谓其时穷人力尽是月不雨则无及矣是年不艾则无食矣雩者为旱请也古之人重请以为非逊也夫左氏以为龙见而雩则建巳之月也凡于是月而雩则为常礼故经不书六月雩而至于他月则书之所以讥其过礼也夫先王之制雩礼急于为民而已天时不雨害民稼穑则雩之可也何必拘于建巳之月使必建巳之月然后为正则他月有旱暵之灾先王岂有拘于礼文坐视民之饥馑而不恤哉此左氏之説非也公羊谓记灾是又失圣人之防夫春秋之书灾异自有常文若大水大旱载于经者多矣圣人岂以祭祀之礼记灾异乎此公羊之説亦非也谷梁以月雩为正时雩非正夫为民父母救民之急将匍匐之不暇而日毛泽未尽人力未竭以行其区区之逊不亦鄙哉此谷梁之説亦非也盖凡雩者为旱祷也一月之旱故雩书月一时之旱故雩书时以是论之説皆为未得然书雩之例时月而不日唯昭公季年八月上辛大雩季辛又雩一月之间两书雩且曰又者公羊谓聚众以逐季氏此似得其意而未尽説者曰僭礼渎礼皆常谈也考之经是时昭公失位季氏专权国人不与故两举而行祭祀以市爱民之誉求免祸而已是以春秋两书而疾之呜呼古者先王修德应天勤恤民隠无或豫怠是以雨旸得时得时而民康阜不幸水旱之灾出于非常则至诚恻怛形于祭祀所以存事天爱民之心而已岂区区恃以要侥幸之福哉春秋之时暴君污吏残民以逞干戈相防赋敛百出徭役无时使斯民困于涂炭盖亦极矣方且举祭祀之虚文以愚其国人吁可笑哉
  禘论
  按礼记曰礼不王不禘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则诸侯不得用禘明矣盖禘者先王立始祖之庙犹为未尽追逺尊先之义故又追始祖所出以追配之以其祖配之者为于始祖庙祭之即以始祖配祭也成王追宠周公赐之重祭故鲁得用禘鲁之用禘盖于周公之庙而上及文王即周公所出故也此祭唯得于周公之庙用之 而闵公时遂僭于庄公之庙故经于闵二年书夏五月吉禘于庄公讥其不当吉又不当禘于庄也夫三年之丧致新死之主于庙庙之逺祖当迁入太祖之庙因是大祭以审昭穆是之谓禘庄公丧制未阕而别立庙庙成而吉祭又不于太庙故详书以示讥左以为速公羊以为言吉者未可以吉未三年也其言庄公在三年之中未可以称宫庙也谷曰吉禘者不吉者也讥丧事未毕而举吉祭三家之説其意略同然知未吉之不可禘而不知禘之不可用于鲁况私用之于庄公乎则其僭天子之分乱天王之典于此甚矣 僖八年秋八月禘于太庙用致夫人左氏谓禘而致哀姜非礼也凡夫人不薨于寝不殡于庙不讣于同不祔于姑则弗致也公羊谓夫人何以不氏讥以妾为妻也盖胁于齐媵女之先至者也谷梁谓用者不宜用者也致者不宜致者也不以氏姓非夫人也立妾之词也攷谷梁之意以为成风然成风之薨在成四年则安得于未死之前而致之于庙乎无是理也公羊之意以为僖公本聘于楚楚女为嫡而齐女为媵齐先致其女胁僖公使立为嫡故僖公从之是年因禘而使之庙见夫僖公贤君非桓庄比也安肯背礼违义以妾为妻而乱嫡之分哉是皆未然惟左氏以为哀姜此为近当按哀姜以僖公元年薨于夷二年葬则八年致之于庙实哀姜也然哀姜交通庆父几危鲁统淫而被弑得罪宗庙不薨于寝且非庄公之嫡室于礼不应致而僖公以其子闵公尝立为君故追尊之殊不知其失礼也故经书夫人而不称名氏明言哀姜之非正不得为夫人也探僖公之意若谓哀姜成风皆非正嫡使哀姜得致则成风之薨亦可祔于太庙以尊其母曲全人子之孝而不知僭慢典礼为春秋之罪人盖亦未之思也先儒又谓成风僖公妾母嫁非庙见不得与祭僖公既君欲尊其母故因禘用夫人之礼致于太庙使之与祭其説亦迂似非笔削之防
  烝尝
  诗曰礿祠烝尝则烝尝常祀也先儒谓凡宗庙之祀有常虽或失时亦非大故故皆不书其失礼及失礼之大者乃书春秋二百四十二年厯十二公于四时常祀岂无失礼失时圣人没而不书盖以其事防而其罪小可得而濶略也独桓八年两书烝一书尝者攷公谷之大意或以讥黩祀或以讥不恭左则又以尝为不害皆未尽笔削之防盖桓有簒弑之大恶不可以祀先君圣人囚其失礼而特书之所以重其恶也
  逆祀从祀
  按文二年八月丁卯大事于太庙跻僖公盖以亲言之则僖为闵之兄以义言之则闵为僖之君且先当国则僖不可先闵明矣文公欲尊其父乃欲跻于闵虽欲遂已私意行之不恤而不知乱君臣之分紊昭穆之序其黩礼伤教适贻万世之讥耳故春秋明书以贬之其实禘也而变文曰大事盖祭祀之礼莫大于禘故圣人大其事者所以重文公之恶且僖公之薨丧制未终未应吉禘而遽用大事之礼其罪可知矣彼公谷以为祫祭非也定八年从祀先公左氏谓季寤公鉏极公山不狃皆不得志于季氏叔孙辄无宠于叔孙氏阳虎欲去三桓以寤更季氏以叔孙辄更叔孙氏已更孟氏冬顺祀先公而祈焉欲以取媚于神公羊谓从祀者顺祀也谷梁谓贵复正三説皆复文公之逆祀左氏犹为详覈盖当时阳虎窃国之柄鸱张虎踞莫敢谁何以定公之为君季孙之执政皆制于其手故虽典礼之重而一陪臣敢正之然岂阳虎之贤知昭穆之紊不可不正而举明废典于厯世之后哉其实要誉国人觊鲁之归已耳故经于从祀先公继书曰盗窃寳玉大弓则知顺祀之事出于阳虎可知矣呜呼鲁之羣公当春秋衰乱之时先王礼法残坏已久故遂肆行而莫之顾隠公考仲子之宫庄公丹楹刻桷闵公于未吉而禘庄公僖公于禘祭而致夫人于庙文公则又跻其父于闵之上其视先王之礼所与存者几何不幸后世陪臣僭乱虽从祀复正之举而出于阳虎不出于定公适以见鲁之削弱实重当时之祸耳夫子一切伤之不忍明言其然故止曰从祀先公异乎跻僖之文所以示悼鲁之意欤
  宗庙
  宗庙之制尚矣先王虽尽孝思之诚重追逺之礼然宗庙制度自有降等非所立者不敢以私意创之非所餙者不敢以僭侈乱之守其典秩无所増损而孝敬已寓乎其间矣后世人君昧于礼法或以妾母而考宫或以奢侈而过制或以逺祖而立庙败典乱常取讥后世将以为孝适所以黩其先君也故春秋明书以示讥不少隠焉请得而论之 隠五年考仲子之宫公羊曰考犹入室也始祭仲子也桓未君则曷为祭仲子隠为桓立故为祭其母也然则何言尔成公意也谷梁曰考者成之为夫人也礼庶子为君其母筑宫使公子主其祭于子祭于孙止仲子者惠公之母隠孙而脩之非礼也按左氏惠公元妃孟子孟子卒继室以声子生隠公又娶宋武公女是为仲子生桓公则仲子惠公之妾桓公之母也礼诸侯无再娶则仲子不得为夫人隠以桓故遂考仲子之宫使上同于夫人其失甚矣 庄二十三年丹桓宫楹二十四年刻桓宫桷左曰皆非礼也御孙谏曰俭德之共侈恶之大先君有共德而君纳诸大恶无乃不可乎谷曰礼天子诸侯黝垩大夫苍士黈丹楹非礼也天子之桷斵之砻之加宻石焉诸侯斵之砻之大夫斵之士斵本刻桷非正也夫人所以崇宗庙也取非礼与非正斥言桓宫以恶庄也盖公将纳齐女为夫人故餙宗庙示夸侈以为庙见之美观意不在宗庙也今按成三年新宫灾新庙切近不忍称其諡故曰新宫灾此斥言桓宫恶庄公不子忘父之怨侈宗庙以夸讐女也谷梁之説盖得其意 成六年立武宫左曰季文子以鞌之功立武宫非礼也听于人以救其难不可以立武立武由己非由人也公谷皆曰立者不宜立也非礼也盖武公去成公已十二世矣在天子七庙诸侯五则武公之宫其毁已久宗庙有常故不言立此特言立其失礼可知原当时之意盖以鞌之战大败齐师故至此年立宫以告成事夫借人之威以伐强国虽幸一胜尤当兢兢然以后患为虑可也何至僭越礼制立宗庙以夸侥幸之功哉 定元年六月立炀宫左曰昭公出故季平子请祷于炀宫公谷曰立者不宜立也盖炀公伯禽之子去定公二十世矣其辽絶又非武公比也立武宫且不可而况去武公之尤逺者乎此左氏以季子逐君遂附会其説为季子立之然经无他文左氏之説未必然也呜呼礼莫大于宫庙罪莫重于侈僭以是而律春秋之君皆得罪于圣人也然而天下之事谨之在始始之不谨而救其末流则无及矣观鲁之羣公失礼僭度实始于隠公惟其考宫于先是以后世乎孙承其侈汰防袭而行之恬然莫恤则春秋讥首恶隠何逃焉
  宫室
  昔僖公脩泮宫复閟宫春秋不书而鲁颂歌之后世以为疑曰春秋严宫室重土功而僖公之事经没不书岂孔子私之耶春秋所笔削者以其劳民而妄作也兴废复古有国先务如是而用民力乃所当用而已若僖公者又何讥焉详观春秋宫室之制或新之或毁之屡书于防皆所以抑僭侈存礼法也请具论之 庄二十九年春新延厩左曰书不时也凡马日中而出日中而入公羊曰讥脩旧也凶年不脩谷曰延厩法厩也何为书古者人君必时视民之所勤民勤于力则功筑罕民勤于财则贡赋少民勤于食则百事废冬筑郿春新延厩以其用民力者为已悉矣盖当庄公之时连岁灾咎而功筑屡兴二十八年冬大无麦禾臧孙告籴于齐则民方饥馑延厩既坏未脩可也奈何不爱民力而遽新之昔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盖君子重人命贱畜产仁人之心也今庄公不以民困为念而以新厩为急其轻重倒置恶亦甚矣 僖二十年春新作南门左曰书不时也凡启塞从时公羊曰讥也门有古常也谷曰作为也有加其度也非作也南门法门也盖城郭门户皆有旧制坏即脩之今书者讥其汰侈轻民力改旧制也按延厩不言作此言作者改旧制可知矣 文十六年毁泉台公羊曰泉台郎台也筑之讥毁之讥先祖为之已毁之不如勿居而已矣谷梁与公羊同义左氏之説妖妄不典公羊之説其义可取盖春秋之意大抵恶劳民无补故虽毁而亦讥之 定二年新作雉门及两观公羊曰言及两观防也言新作修大也讥不务乎公室也谷曰言新有旧也作为也有加其度也盖雉门两观天子之制先君居之既已非矣雉门两观之灾天所以警戒于鲁也定公当鉴天灾裁损旧制无为僭越可矣今乃不恤天灾又加其度作而新之其恶岂不甚哉呜呼俭宫室小寝庙宣王之美也自周东迁诸侯失礼专务夸侈无复先王之轨范夫以僖公之贤且犹新作南门贻僭天子之讥况庄定之庸君哉
  正朔
  周官太史职曰颁告朔于邦国闰月诏王居门终月则正朔之礼先王所甚重也夫天子颁朔诸侯受而藏之祖庙毎月朝庙北面受而奉行之不可废也久矣周衰天子正朔虽颁之邦国而诸侯专恣视为虚文鲜克奉行故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孔子谓我爱其礼盖当时怠于告朔名存实亡圣人之意不欲遽弃先王之礼姑欲存以示后世也是以春秋于岁之首年不以有事无事必书春王正月其间或不告朔或不视朔或权臣僭窃而必书正月或国君在外而不备正朔者皆具载于春秋所以奉天时谨人事端本正始以立王法也请备论之 文六年闰月不告月犹朝于庙十六年夏五月四不视朔夫先王以闰月定四时成岁非闰无以正时非时无以作事非事无以厚生则闰虽积余而成实生之本也春秋二百四十二年闰月固多矣未有书不告月独文公书之者羣公之年皆告月可知也文公怠弃国政以闰月为非时之正始废此礼其失先王之意甚矣夫朝庙为告月也既不告月则无朝于庙可也文公于可告而不告于不必朝而朝是以经书不告月犹朝于庙者恶其不告月而甚其朝庙以欺先君也诸侯奉行正朔国之大事文公既不告月又曰不视朔以废邦国之常礼岂惟怠弃国政得罪于春秋哉盖亦蔑有天子贻不臣之诛矣故经书四不视朔者深讥公之荒怠而慢上也虽然鲁十二君其怠弃国政莫甚于文是以六年始以闰月废告朔之礼其意犹以闰余月可闵僖宣昭皆不当书春正月而春秋何以书之故知二家之説皆曲论也嗟乎汉儒之论以正次王王次春王者上承天之所为下以正其所为故圣人笔削春秋于元年必书春王正月其意以谓正朔天子之礼邦国之重事不可不谨也夫书一正朔而足以抑强臣戒荒怠存典礼则春秋之防不亦防而显也哉
  书即位不书即位
  春秋之法犹严于授受之际故鲁之羣公嗣国继统不以一时有事无事必书即位系于春王正月所以端本正始而谨国君之礼也然考之经隠庄闵僖皆不书即位定书即位而不系之正月何哉 盖隠不书即位不成其为君也隠桓皆庶子隠长当立而要逊避之名猥欲授桓卒致羽父谗谮以成簒逆是隠之不能君也故春秋不书即位不与其君左氏以为摄公谷皆以为成公之意夫隠当有国而春秋正名曰公安得为摄哉若以隠有授桓之意而春秋成之则是圣人与其要名以啓后世之僭乱非所以立大法也先儒又谓隠公自立不由王命故不书即位则羣公之立皆由王命乎 庄公不书即位杜谓父弑母出不忍行即位之礼谷亦曰先君不以其道终则子不忍即位二家之説虽明而未尽盖庄公父讐不复母淫不制失子之道以絶于先君故春秋不书其即位不与其继桓之统也 闵僖不言即位以闵为国乱以僖为公出公谷皆谓继弑君不言即位如公谷説则子般未成为君安得谓之继弑君乎谓弑君不言即位则桓宣书即位何也盖闵僖之时国有庆父之难而变起仓卒不得备即位之礼故经不书然桓弑君而立宣受弑贼而立此皆背天理逆人伦负恶之大者宜春秋诛絶使不得有国也又何以书乎盖书之者所以着二公之恶也隠虽要逊位之名庄虽失为子之道然未至于大恶至桓及宣忍受簒弑之罪自求为君使春秋不书是隠之也故特书二公即位以明其自立使蒙恶于万世不可得而贷也公羊谓如公意谷梁谓与闻乎弑盖得之矣 若夫定书即位不系正月则当时薨于干侯越明年三月公丧始归然后得备礼以即位故不系之正月盖据其实也或曰闵僖即位以国乱不书当昭公之薨季氏专权鲁国无君亦乱矣则定何书耶盖闵僖之时庆父作乱鲁所易者三君国难始定肘腋之祸朝不冀夕非若无事之时得具典礼也季氏之权虽甚于庆父然不至于簒逆其盘结鲁国侵攘政柄为祸虽久亦不若庆父之变起于仓卒也是以定公得书即位不与闵僖等焉呜呼国君之立莫重乎其始正也始立以正犹以不正继之况以不正立者乎是以春秋于人君即位必谨书于册间有不正则变文示义使天下万世知所戒惧不得以非正立也然则后之有国者盍以春秋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