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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精义
帝曰俞地平天成六府三事允治万世永赖时乃功张氏曰地平者水土之平也天成者四时之成也原隰至于底绩莱夷可以作牧则地平可知东作西成不失其序南讹朔易不乖其次则天成可知横流之初天下无适而非水民之昏垫不得平土而居之则地未平矣地未平则天何自而成哉此所以先言地平而后言天成也
帝曰格汝禹朕宅帝位三十有三载耄期倦于勤汝惟不怠总朕师
张氏曰记曰八十九十曰耄百年曰期頥耄言乎其昬也期者指是以为期也期则当頥以养之之时舜生三十徴庸三十在位其宅帝位又至于三十有三载此所谓耄期之年也耄则昬矣昬则不可以有为期则养之时也养则不可以有为此舜之所以倦于勤夫天下之事日出而无穷惟孜孜克勤然后足以有济今也耄期而倦于勤此所以欲逊位于禹而使之总师也尝观禹之治水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舜尝称其克勤于邦则禹之不怠可知矣惟不怠然后可以总朕师
禹曰朕徳罔克民不依臯陶迈种徳徳乃降黎民懐之无垢曰夫臯陶刑官也朝夕所论者御戎夷与夫治冦贼奸宄五刑五流五宅三就三居之事小则墨劓大则大辟又其大则陈之原野之刑尔何以知其为迈种徳哉非深知臯陶之所存其谁能于刑见其为徳耶余观寒朗徐有功传见其于告变谋反事使人主怒不得行威不能慴至濵于死而不惧孶孶以人命为重而不顾一身之死生舜大圣眀虽当时固无寃枉之狱然于有罪者想见臯陶以身体之时其饥渇审其寒暑不使一毫之寃意外之苦其脱免无罪辨析难眀固已出人意外至其就刑而赴死者亦矜怜抚恤伤痛嗟咨悼其失路而悯其无知使悔过于无形而修身于将来者又不可胜数也
顔氏曰舜之将禅禹也禹逊以臯陶夫禹之所逊者必众贤之优也而臯陶之所以优于众人者何耶天下固有以徳而懐人者矣未有以刑而能懐人者也此臯陶之所以优也
帝念哉念兹在兹释兹在兹名言兹在兹允出兹在兹惟帝念功
无垢曰夫操则存舍则亡此人之心也操之则为徳舍之则为欲矣念兹者操之也在兹者操其存也念念既乆徳机愈熟徳本愈深虽舍之亦不亡也释兹者舍之也在兹者不亡也种徳至于舍之而不亡则徳逺而大夫既逺而大不能自已虽无意于此徳然发于声音言语者亦自然无非徳也故曰名言兹在兹至其未发于声音语言而动于念虑者亦无非此徳也故曰允出兹在兹至此则人与徳相忘矣原其本初特念之一字而已所以又指舜曰惟帝念功以言念之功如此也 又曰孔子十五而志于学志念也至于立至于不惑至于知天命至于耳顺皆念兹在兹也至于従心不逾矩此释兹在兹也岂特孔子传説告髙宗曰允懐于兹念终始典于学念兹在兹也日厥徳修罔觉释兹在兹也圣贤相传无非此念其可忽哉
张氏曰思而不忘谓之念存而察之谓之在念兹在兹者念此人则当察此人而有可念之道也释而废则不念矣释兹在兹者释此人则亦察此人而有不可忘之理也念兹而不在兹则所念者未必有功释兹而不在兹则所释者未必有罪也名言兹在兹者名其人言其事所名之人未必果贤也所言之事未必果是也故当察此人之贤否此事之是非然后可以名言之矣允出兹在兹者信出于此道然此道未必皆可必当察此道之可否然后可以允出之矣禹以为臯陶在所当念不在所当释也名其人则臯陶之贤在所可名矣言其事则臯陶之行在所可言矣允出于禅位则臯陶在所当禅不在所当废矣故终之曰惟帝念功盖亦以臯陶之功非所可忘也
帝曰臯陶惟兹臣庶罔或干予正汝作士明于五刑以弼五教期于予治刑期于无刑民协于中时乃功懋哉无垢曰夫臣庶所以犯刑者则以其心不正也不正之念起于防芒长于芽蘖傥或纵之荡如狂澜不可收拾至于为冦贼奸宄而不知耻矣圣人忧之故设为五刑小有墨劓大有大辟或刑于朝或刑于市又其大有陈之原野者使见之者惊闻之者沮所以折天下不正之念而使销殒于无刑之间也岂好杀人也哉今舜之臣庶其心皆正至无有一毫邪念犯舜之正者夫臣庶之心正何与于舜而谓乃舜之正哉盖舜与天下通为一体者也使天下臣庶有一邪念犯其心之正者即犯舜之正也然则臣庶不以邪犯正是谁之力哉乃臯陶明五刑之功也明五刑于此则臣庶知邪念不收必堕刑狱皆儆戒检察而不敢放肆如此则邪念消殒矣邪念消殒自然归于仁义礼智信之中而识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之用矣以弼五教夫复何疑臯陶之明刑果何为哉期于舜之天下人人有士君子之行而大治也岂好杀人哉期天下无一人犯法而后己使天下无一人犯法则天下之心皆正可知矣其心既正不待教令不烦鞭朴措心积虑自然合于中道矣
史氏曰任法者不若责之以人任人者不若勉之以功以舜为君法不待于任以臯陶为臣功不待于勉然必区区为是者盖治道之常有不可得而忽也夫五刑之设不独待天下之有罪亦所以明天下之无罪自臯陶为士始至于弼教而终至于无刑皆岂任法之故耶始于大臣庶官罔干予正终于天下之民皆协于中则非任人有所不能也舍法而任人因人而有功为帝舜者其可不以是而勉之哉
臯陶曰帝徳罔愆临下以简御众以寛罚弗及嗣赏延于世宥过无大刑故无小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好生之徳洽于民心兹用不犯于有司无垢曰设法如江河使民易避下令如流水使民易従在下者不苦其烦处众者不患其急罚止一身而不及嗣赏延于世非止其身过无大而不宥使人有自新之路故无小而不刑使人有谨独之心罪疑惟轻无刻薄之态也功疑惟重有忠厚之风也求舜之处心与其杀不辜以励威宁若失不经以取谤积此数事深见舜好生之徳矣夫举一好生之心则天下无不感动且如罚弗及嗣宥过无大罪疑惟轻每举一事则天下皆起寛恕之心矣赏延于世功疑惟重每举一事则天下皆起乐善之心矣一事尚然而况事事如此乎所以好生之徳渐渍优渥洽于民心民心皆为忠恕皆自乐善邪念消殒中正自生不犯有司夫何足怪
史氏曰徳不失于中则政无徃不中政不外乎中则民奚为而不中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不失之过不失之不及此徳之所以罔愆也简之所临寛之所御罚之所及赏之所延刑宥之小大功罪之轻重凡行之于政者自然无徃而不中矣是数者宁可失于不常不可杀于无辜忠厚之所寓权义之所立故也好生之徳洽民如此民奚为而不中哉东坡曰传曰赏疑従与所以广恩也罚疑従去所以谨罚也当尧之时臯陶为士将杀人臯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故天下畏臯陶执法之坚而乐尧用刑之寛四岳曰鲧可用尧曰不可鲧方命圯族既而曰试之何尧之不聴臯陶之杀人而従四岳之用鲧也然而圣人之意盖亦可见矣 又曰可以赏可以无赏赏之过乎仁可以罚可以无罚罚之过乎义过乎仁不失为君子而过乎义则流而遂入于忍人仁可过也义不可过也古者赏不以爵禄刑不以刀锯赏以爵禄是赏之道行于爵禄之所加不行于爵禄之所不加刑以刀锯是刑之威施于刀锯之所及不施于刀锯之所不及先王知天下之善不胜赏而爵禄不足以满也知天下之恶不胜刑而刀锯不足以裁也是故疑则举而归之于仁以君子长者之道待天下使天下相率而归于君子长者之道故曰忠厚之至也
余氏曰圣人劝善所欲也惩恶不得已也以所欲之心行不得已之政知其所以然也又其君臣相戒饬之辞曰汝作士明于五刑以弼五教刑期于无刑而申之钦恤之言其不得已者亦所以弼教终必期于无刑而已矣其功罪疑者又非率然以意轻重之也盖其君臣虽圣且贤不敢以神明自徳犹懐天下之疑故凡赏一功刑一罪公卿可士大夫可庶人可然后寘于爵位丽于刑辟众之所疑者乃付轻重之议盖舜臯陶善与天下之人同其好恶然耳
帝曰俾予従欲以治四方风动惟乃之休
无垢曰夫舜之欲何欲哉其所欲者臣庶不干予正民协于中尔今臯陶明刑弼教折邪心于无形起中正而有象五刑既明墨劓剕宫大辟阅实其罪使见者神惊闻者色沮四方震动不敢萌不正之心常若臯陶之明照烛于闇室屋漏无人之处而莫敢肆其邪焉惟乃之休岂曰虚语
张氏曰无为而治者舜之所欲也然非臯陶明于五刑以弼五教则安従其所欲者乎虽然莫非教也有可欲之欲有不可欲之欲従欲以治则可欲之欲也咈百姓以従已之欲则非可欲也此圣人所以不欲也圣人之治也神而已鼓之舞之莫见其为之之迹天下之民莫不披靡而従焉此之谓风动自非臯陶用刑之效安能至于是哉故曰惟乃之休休者以其有美道可以为人所依故也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精义卷六 宋 黄伦 撰
帝曰来禹降水儆予成允成功惟汝贤克勤于邦克俭于家不自满假惟汝贤汝惟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汝惟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予懋乃徳嘉乃丕绩天之厯数在汝躬汝终陟元后
无垢曰鲧既绩用弗成殛于羽山在廷之臣自度才智无足以任其责者皆退避不言太史公曰禹伤先人之功不成受诛乃焦心劳思居外十三年是众人不敢当此任而禹自信以卒父业卒使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以雪父之耻以遂禹之本志此所谓成允也披九山通九泽决九河定九州各以其职来贡不失厥冝此所谓成功也众臣之中有及之者乎无有也故曰惟汝贤又曰勤俭之徳稍自好者亦能为之而不自满假斯为难也秦始皇衡石程书亦已勤矣乃巡歴天下刻石纪功此自谓勤而满假也梁武帝薄衣茹素亦已俭矣乃贻书臣下自述其功此自谓俭而满假也惟禹虽恶衣服虽菲饮食尽力沟洫而退处于惊惧之地常恐盈溢广肆以贻君子之讥焉众臣之中有及之者乎无有也故又曰惟汝贤 又曰夫有勤俭之能而不矜则亦息天下自矜之心矣故其能愈髙也有允成之功而不伐则亦息天下自伐之心矣故其功愈大也莫与争者葢言天下之人亦因禹而无矜伐之心也夫我自矜则起天下自矜之心我自伐则起天下自伐之心此心既起以能相髙以功相大风俗薄恶妬嫉交行此非圣贤之道也
陈氏曰天下之物有盈必有亏有盛必有衰盈亏盛衰先自战于胷中欲天下之不与我争不可得也圣人以天地万物皆同乎吾之一体疾痛疴痒吾所当去安佚休息吾所当取初非有为物之心也故其能也不见有其能其功也不见有其功盈亏盛衰无一介有乎其心则天下孰与吾争者耶
黄氏曰不矜不伐圣贤之令徳也用之治世足以成其功名用之乱世足以辟其祸怨葢功名者世之所慎重也诚能不争世之所甚重则怨祸希矣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无稽之言勿聴弗询之谋勿庸可爱非君可畏非民众非元后何戴后非众罔与守邦钦哉慎乃有位敬修其可愿四海困穷天禄永终惟口出好兴戎朕言不再
无垢曰夫天下之大四方万里之逺事之不一物之不齐宜不可以一言断之矣然而使圣人见天下见四方万里若大若逺见事见物不一不齐窃意圣人之心亦已不给矣惟圣人知天下四方万里若事若物之本执而绥之所以天下四方万里事物之情无不灼然布于几席之上而发号施令靡然自当于天下四方万里事物之心使无寃苦失职之叹者则以得其本也夫所谓天下四方万里事物之本何物也曰中而已矣葢天下此心也四方万里此心也若事若物此心也此心即中也中之难识也久矣吾将即人心以求中乎人心人欲也人欲无过而不危何足以求中又将即道心以求中乎道心天理也天理至微而难见何事而求中曰天理虽微而难见惟精一者得之精一者何也曰精则心専入而不已一则心専致而不二如此用心则戒谨不睹恐惧不闻久而不变天理自明中其见矣既得此中则天下在此也四方万里在此也若事若物在此也信而执之以应天下四方万里事物之变葢绰绰有余裕矣 又曰君执此中也故可爱而不可逺民具此中也故可畏而不可忽是君与民皆有此中者也民非君之中其何以依倚故曰众非元后何戴君非民之中其谁与保守故曰后非众罔与守邦是中之所在无适而不宜也
贾氏曰夫辩人心道心之异者正心之义也必精必一以胜人而入道者存诚之义也去人之危入道之微则心不外驰而中已确然矣其徳罔愆而广运岂不宜哉虽然是中也尧既咨舜舜亦以命禹夏商周又以建极孔子又常常讽道之孟子亦愿学孔子其相传之妙固已明矣此韩愈氏所以得而言之且谓至轲而止也然则五世之所以盛岂徒然哉噫五世已往传而在上故其道行五世以来传而在下故其言立道之不明日已久矣
周氏曰人心利欲之私也行乎利欲之间岂不危乎道心义理之心也求诸义理之所在岂不微乎惟危也故察之为难惟微也故明之为难是以三圣精研而不扰致一而不二本心昭旷而后能执其中道张氏曰孔子云仁者人也所谓人心者以道为心也庄子曰道兼于天所谓道心者以天道为心也转之不得视之不见幽深不可度则道心可谓微而难知矣由人心以至于道心入道之序也至于道心则神矣神则极髙明矣及其出而应物又有以道中庸者焉故惟精所以存神惟一所以守精存之以精守之以一而不能以中行之则崖异卓絶且将异人异物则人将何望于我哉此又所以终之以允执厥中也精以存之则神无不明而天下之物莫足以防吾存也一以守之则精无不固而天下之物莫足以更吾守也孔子曰中庸之为徳其至矣乎则允执厥中其可忽哉能允执厥中则贤者智者不忽其易愚者不肖者不苦其难有余者可以俯就不足者可以企及非天下之至中其孰能与此 又曰四海困穷则饥馑冻馁民不聊生君虽有粟焉得而食此天禄所以永终也言永终者谓其不复有继之之道也苕之华诗曰民可以食鲜可以饱此特幽王之时饥馑荐臻民卒流亡周室由是而大壊君子闵之故作是诗也有天下必以富民为先葢百姓足则君孰与不足故四海不困穷则天禄亦长享矣舜欲禅禹以位其告戒之详至于如此葢天下大器也有而为之其可易耶
禹曰枚卜功臣惟吉之从
无垢曰舜使禹为百揆禹让于稷契暨皋陶帝曰俞汝往哉不闻其复让也及其禅位禹称皋陶而不敢当舜亦称皋陶而归其美又备述禹之功徳盛大天之厯数已在其躬不可避之意又传以为天下之心法事已备矣不可已也禹方欲枚卜功臣惟吉之从何其辞避之深与百揆时不同也曰天下克艰之物也愚者借此以为乐卒至于亡其躯堕其祖庙曾不若闾巷匹夫刻苦而自保也智者见天下之富不如贫之安见天子之贵不如贱之乐葢贫贱者责轻而忧寡富贵极者责重而忧深况以中人之资而使在人上意气得行逸乐自恣其能免者几希舜二十以孝闻三十而歴试诸难六十而即位在位十有三载而求禅位是生九十五年矣统摄位禅位六十余载矣其于一身之理天下之事亦已熟矣而益方进罔游于逸罔淫于乐之戒禹方进念兹在兹释兹在兹之戒是为天子者不可顷刻而不戒也其艰难如此非至愚人其谁愿以天下为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