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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精义
无垢曰仲虺可谓有髙天下之见矣其论民与人主何警絶也非其见在天下之上其能判别如此哉想见其人沉静阅世知治乱之本原置之人主左右必能防微杜渐陈善闭邪真宰相之识也何以言之其论民曰惟天生民有欲其论人主曰惟天生聪明时乂夫民与人主所禀不同岂偶然也皆天赋也天赋多欲乃下民之资天赋聪明乃人主之资不可强也多欲者治于人无人为之防闲则放僻邪侈无不为己此所以赖于人主也聪明者治人非人之所治也葢多欲则昏塞无欲则聪明惟天予之聪明非人为之聪明也其所听皆知其心之所存其所见皆知其兆之所起葢彼自多欲中来吾自无欲中优游以阅之则夫清浊邪正君子小人之情状其何所逃哉谨于未萌防于未兆进君子而退小人天下自然定矣葢天既生有欲之民亦必生聪明之主此理之自然也桀多欲如此乃下民之资也而置之民上不亡何待乎
陈氏曰聪明本于性之自然不假于人力勇智发于机之自然自然者定之则清养之则明乃假于人力然不若天生之为絶人甚逺也卒然非人力所能致虽勉强为之则其中馁然而方寸乱矣
张氏曰人生不能无欲欲而无度量分界则争争则乱乱而无主以治则攘夺簒弑无所不至 又曰听之所闻者不过迩言视之所见者不过近事如此则为人所乂者也乌能乂人哉然则乂民之乱非聪明之主其可乎
有夏昏徳民坠涂炭天乃锡王勇智表正万邦缵禹旧服兹率厥典奉若天命
无垢曰多欲则昏桀多欲而昏举一世之民尽入昏徳之中如防泥涂无能自振如陷烈火无所求生然天下岂有此理哉其乱如此必有治之者矣当其乱时天已生一汤于众乱之中勇以行善知以明善巍然为万邦之表以正天下之羣邪犹众星之北斗而羣山之泰华也桀其得存乎汤其可已乎如此则汤乃天生为人主而桀乃天生为下民也有一桀必有一汤此理之自然也所以禹之天下桀不能缵绍而得汤以绍之也
张氏曰桀以不明于徳是以敷虐百姓百姓莫不罹其凶害而坠于涂炭之中天乃锡王勇智者启佑成汤使之代夏救民于水火之中而已夫兴大功立大业非勇有以断则不能不惧非智有以决则不能不惑此天之所以锡汤必以勇智也
史楠曰天生圣人莫急于靖乱圣人奉天莫大于反正甚矣有夏昏徳民坠涂炭上天择其主而托之也锡之大勇俾所向无坚敌锡之真智俾所过无难事表正万邦之民使之有所宗缵承五服之旧使之有所统故区区以靖乱之事而托之于汤者天意也汤不过率循大禹常行之典奉承上天不言之命反诸正而已矣天定而天下定汤可得而辞也哉
刘敞曰凡圣王之后而至于衰者非其道衰也物使之衰也其至于乱者非其徳乱也俗使之乱也继而起者明道以待物则衰逺矣正徳以训俗则乱逺矣故可以中物者道也而道未尝变可以革俗者徳也而徳未尝变夏后氏有天下四百余嵗桀为不道颠覆禹之典刑夏人不忍成汤伐而放之四海之内归之如一非畔夏也以成汤为能复禹之绩也
东莱曰有夏昏徳正与聪明相背其源既已昏浊其流岂能彻清自然天下之民皆在泥涂火炭之中天乃锡王勇智此勇智非外于聪明聪明自其中出者也聪明体也勇智用也自古只有两件曰智曰勇勇则能行智则能知如此则能表正万邦使四方视为仪表而皆得其正缵禹旧服禹之服汤乃能继其绪以此见得皇天无亲惟徳是辅
林氏曰呜呼叹乱也言民之生有喜怒哀乐爱恶之欲失性命之情以争其所欲则侵盗攘夺无所不为矣不为之主以治之则欲者必争争而不已则乱也此篇论厥初生民所谓立君以治之之意也栁子厚曰生人之初万物皆生草木榛榛牧豕狉狉人不能搏噬而且无羽毛莫克自卫必将假物以为用夫假物者必争争而不已必就其能断曲直者而聴命焉其聪明所服必众告之以直而不改必痛之而后畏由是君长刑政生焉故近者聚而为羣羣而无分其争必大徳又有大者众羣之长又就而聴命焉以安其属于是有诸侯之列则其争又有大者焉其徳又大者诸侯之列又就而聼命焉以安其封于是有方伯连帅之类则其争又有大者徳又有大者焉方伯连帅之类又就以听命焉以安其人然后天下防于一是故有里胥而后有诸侯有诸侯而后有方伯连帅有方伯连帅而后有天子此说为尽葢所以为之君者惟主民之争而无以主之则乱故也夫惟立君以主民之欲而民不至于乱故非天生聪明之主其耳目之闻见足以周知四方之情伪则不足以乂其乱也苟非其聪明足以闻其所不闻见其所不见则民之好恶哀乐之情抑欝于下而无所上达亦终于乱而已故必天生聪明然后可以乂斯民也天生聪明其聪明出于天命之自然非人为之伪也如秦始皇魏武帝之徒岂谓其非聪明哉然其聪明出于天性而挟之以诈故以巧伪刼天下而服之虽能服之终亦叛而去者以其非天之生聪明故也王氏云民之所欲至于失性命之情以争之故攘夺诞谩无所不至为之主者非聪明足以胜之则乱而已此说大害义理夫所贵乎圣人者惟欲知天下好恶之情而已苟欲胜之则秦始皇魏武帝之聪明而已岂足以已其乱耶仲虺言此者葢谓天生民而立之君凡欲其聪明足以止乱而已今桀之虐斯民也如此已失夫所以立君乂民之意矣又所谓当诛而不得诛也武王誓师曰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亶聪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亦此意也
夏有昏徳则非聪明矣非聪明之徳则虐用其民矣故民之危险若陷泥坠火而无有救之者桀之暴虐如此则失其所以为君之道矣桀失为君之道而生民之乱不可以无主也故天乃锡汤勇智智足以有谋勇足以有断即上所谓天生聪明时乂也葢惟智足以察斯民之情勇足以拯斯民之命是其聪明足以乂斯民也惟天以勇智锡汤是其意葢将使汤表仪天下以正万国此葢发上文惟天生民有欲无主乃乱之义也纉禹旧服兹率厥典言禹以聪明之德为天所命以治斯民而其子孙弗率以至于民坠涂炭故天锡汤以勇智表正万邦者凡欲使汤继禹之功従其旧服以率其典常也天命既如此汤其可不奉若之哉原仲虺之意葢以谓昏徳如桀天既弃之不得而不伐勇智如汤天既顺之不得而不顺夫有桀之昏徳非汤之勇智则不得为天吏有汤之智勇而桀无昏徳则事之而已尚何伐之有哉以如是之勇智又适遭如是之昏徳故以臣伐君而不为逆苟为君之昏不如桀臣之勇智不如汤则固不可以为汤之所为矣又何患其以是为口实哉
夏王有罪矫诬上天以布命于下帝用不臧式商受命用爽厥师
无垢曰夫人不可无所畏庶民畏父母家相畏大夫三卿畏诸侯百官六卿宰相畏天子惟有所畏则有所不敢而义理明矣若夫天子何所畏哉所畏者上天而已使人主不畏天则亦何所不敢哉桀谓伊尹曰吾之有天下如天之有日也日有亡乎日亡吾亦亡矣观桀此言则亦何所畏哉惟无所畏故无所不敢玩弄上天借以为从欲之举晏然以谓岂我之外别有天乎 又曰天无心也以民为心民心烦寃至有时日遏防予及汝皆亡之言则帝用不臧之实可以民心卜之矣东征西怨南征北怨此天式商受命之实也盖民徯望如此而诸侯又皆归汤乃天命汤以有天下
东莱曰夏桀昏徳不知天之理凡事皆假托天之辞以布命令于下帝用不臧以覆物言之则为天以主宰言之则为帝天以桀为不善而用汤以受命用爽厥师者有夏之民以桀昏迷亦懵然不知道理所在故用汤以开明其众凡此皆仲虺解汤之慙徳先言天之立君自然道理有夏失徳所以亡汤有徳如此所以王何慙之有
简贤附势寔繁有徒肇我邦于有夏若苗之有莠若粟之有秕小大战战罔不惧于非辜矧予之徳言足听闻无垢曰简忽贤者趋附权势观望权势之心如鹰如犬以陷害君子使桀召汤而囚之夏台几不免葢汤在众乱之中翘然独秀夐然独异若苗之有莠也粟之有秕也羣小疾视谁不欲芟除播荡之以快其不肖之心凡従汤之号令以为君子者小大战战无不惧乎非辜矧我汤之徳日新汤之言日着言行如此四方听之者闻之者无不称颂而归向则汤之迹愈危矣
东莱曰桀之时天下小人成羣见汤之贤则简忽之见桀在天子之位则附亲之此小人之常态当此时肇造我邦于有夏若苗之有莠若粟之有秕自常理论之则汤邦之人当为苗为粟桀众当为莠为秕今小人却防汤人为莠为秕而桀人为苗为粟盖主人不憎盗而盗憎主人其势未有两立者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精义卷十六 宋 黄伦 撰
惟王不迩声色不殖货利徳懋懋官功懋懋赏用人惟己改过不吝克寛克仁彰信兆民
无垢曰不迩声色不殖货利想见其尊严髙逺矣徳懋懋官功懋懋赏想见其尊贤使能矣用人惟己取人以身也毁誉能动之乎改过不吝急于为善也谏诤有不从乎全徳如此宜责人之深求人之傋也而克寛以养天下之善克仁以感天下之心其行之也出乎中心之自然非以声音笑貌为也所以布大信于兆民久矣张氏曰五声令人耳聋五色令人目盲则声色所以贼其性者也迩声色则性为物蔽财犹腻耳近之汚人则货财所以丧其志者也殖货利则志为物累惟不迩声色则视听不蔽而耳目聪明惟不殖货利则思虑不惑而心志广大汤之大徳懋昭而圣敬曰跻者由不迩声色不殖货利以积之而已
温公曰成汤圣君也仲虺圣辅也以圣辅而赞圣君不称其无过而称其改过则圣贤之意较然着明惟以改过为能不以无过为贵盖为人之行已必有过差上智下愚俱所不免智者改过而迁善愚者耻过而遂非迁善则其徳日新是为君子遂非则其恶弥増斯谓小人故闻义而徙者常情之所难从谏勿咈者圣人之所尚
东莱曰汤之本原既已澄澈则凡见于事为无不当理徳勉者勉之以官功勉者勉之以赏见其崇徳报功不差毫髪也用人惟己者如记所谓取人以身惟本原先正故能以身为度而任天下之材苟吾身自无权衡则何以称天下之物改过不吝观顔子可见顔子防圣者也其过则不贰所谓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
林氏曰此又言汤之盛徳善政巍巍如是所以得民之心也孟子曰桀纣之失天下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为汤武殴民者桀与纣也惟汤武之徳既有以聚民之欲去民之恶故桀纣之民皆相率而归之虽欲牢辞固逊而不可得是桀纣敺民而使归之非汤武诱民而使来也老子曰惟无以天下为者可以有天下舜禹之受禅汤武之征伐奄天下之众而有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而天下不以为过者惟其未尝有利之之心而无以天下为苟其有一毫利之之心则天下必有不服者岂能创业垂统以贻子孙万世之业乎故仲虺言汤之盛徳而首以不迩声色不殖货利为言者谓汤之心清浄寡欲湛然不动举天下之声色货利曽不足以动其心则其伐夏救民以有天下果其有利之之心乎不迩声色言不近嬖宠也不殖货利言不营财贿也此圣人之盛徳至大至刚不为外物之所变迁见于行事之深切着明者汉孔氏曰既有圣徳兼有此行其説失之矣见于所行者是真圣人之徳岂不迩声色不殖货利之外别有圣徳乎汤之修身行己见于实效者如此其取天下固无利之之心也而又能官有徳赏有功与天下同其利也人之勉于徳者我则勉之以官与之共天位治天职也人之勉于功者我则勉之以赏优其禄廪荣其车服以旌宠之不必共天位治天职也盖有徳者以官勉之有功者以赏勉之各称其实而已矣武王之崇徳报功亦此也非特此也又能用人惟己改过不吝而不徇一己之私也言用人之言如自己出若所谓善与人同舍己従人乐取诸人以为善也改过不吝则有过必改无复吝惜若所谓过则勿惮改也用人惟己则善无不从改过不吝则不善无不改此又所以合并为公以成其大也
王氏曰用人惟已己知可用而后用之如此则是果于自任而不从天下之所好恶也王者心术之真大抵如此改过不吝言已有过则改之无复吝惜若所谓过则勿惮改也用人惟已则善者无不从改过不吝则不善无不改此所以能合并为公以成其大也其发而为政又能寛以居之仁以行之盖所谓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也惟汤之徳如上所言兹其所以明信于天下天下信之而欲以为君也孟子曰以万乗之国伐万乘之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热亦运之而已矣桀之所以失天下之心者惟其肆为威虐故民坠涂炭而莫之拯汤于是时以寛仁之徳彰信于天下故天下归之若大旱之望云霓然汤之所以能成寛仁之徳者其本则自于清净寡欲然天下举不足以动其心故能利与人同以施其不忍人之政兹其所以彰信于天下也盖拨乱反正以成帝王之业者苟有利之之心则将夺于物欲见利而动惑于声色货利之私遂至以私害公不能执其所有以与天下共其利刚愎自用遂其非而莫之改如此则所施者无非虐政是水之益深火之益热也古之人有行之者项羽是也汉髙祖与项羽当秦之未俱兴义兵以除残去虐较其势则髙祖之不如羽逺甚然而髙祖卒得天下羽失之者以髙祖之寛仁而羽则惟肆其暴虐而已原其髙祖之所以寛仁者无他亦本于此数者之徳而已观其入秦闗珍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封秦宫室府库还军灞上则其志已不小矣而又不爱爵赏降城即以侯其将得赂即以分其士好谋能聴从諌如转圜惟此数者之徳皆备于己故其约法三章悉除去秦法而秦民皆按堵如故莫不欲髙祖王秦者而项羽之所为则皆反是此其成败之势所以不同也以髙祖之成帝业者而推之则知仲虺所以推本成汤诞膺伐夏救民之意始于不迩声色不殖货利改过不吝然后继之以克寛克仁彰信兆民可谓知所先后矣
乃葛伯仇饷初征自葛东征西夷怨南征北狄怨曰奚独后予攸徂之民室家相庆曰徯予后后来其苏民之戴商厥惟旧哉
无垢曰怨其来晚庆其已来民心如此此天意也张氏曰民之苦于桀故如坠涂炭之中待汤拯之然后得其苏也夫草枯鱼冻得和气乃苏民之憔悴于虐政得汤而苏亦何异此夫成汤起于七十里而有天下则民仰之也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久矣林氏曰此又言汤既有寛仁之徳彰信兆民矣于是言其吊伐之时为天下之所归向也汤之征伐盖始于葛其畧见于仲虺之言其详见于孟子孟子曰汤居亳至后来无罚孟子之时去古未逺必其载籍之所传者如此是可以发明仲虺之意盖汤之于葛其始也未尝有伐之之意其祀也则遗之以牛羊既不祀也则使亳众往为之耕及其杀馈饷之童子然后不得已而伐之其伐之也非以快一时之私为匹夫匹妇复讐也汤之伐葛既为匹夫匹妇复讐则匹夫匹妇之有讐者莫不愿其为之复也故伐葛之后又有十一征焉皆所以复匹夫匹妇之讐也苏氏曰用兵如药石则病者惟恐其来之后也此説善矣故其十一征也东面而往征则西夷怨其来之后南面而往征则北狄怨其来之后曰均是民也何为先彼而后我哉所谓怨者与怨慕之怨同盖望其来而怨其不至非实怨之也言西夷怨北狄怨者孔氏曰举逺以言则近者着矣其所未伐之国则怨其来之后其所往伐者则室家相庆曰徯予后乆矣我后之来则自此可以苏息矣所未至之国则怨其不至而曰徯独后予其所至之国则庆其来曰徯予后后来其苏民之所以责望于汤者如此其切而桀之恶日以滋至民之防于水火者日以益多汤虽顾君臣上下之分忍而不诛而民之脱于死亡者其廹切之情皆赴于汤汤不得而释之矣昔楚白公之父为郑所杀白公请伐郑于楚以报父之仇子西曰楚未节也不然吾不忘也他日又请许之未起师晋人伐郑楚救之与之盟胜怒曰郑人在此讐不逺矣遂厉劔曰杀子西其意盖以吾讐也子西有可报之道而不为我报则讐在子西矣桀为斯民之所讐斯民之意以谓惟汤之寛仁可以救吾垂絶之命于水火之中故彼征则此怨此征则彼怨苟使汤安然自顾其私而不肯勉狥大义以救斯民则民之愁怨反归于汤矣故宁使己之有惭徳而不忍失天下之望也民之戴商言民之戴我商家而望其拯救盖初征自葛之时已欲其为君以有天下矣非出于一时之偶然乘机射利而觊非所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