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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全解
説曰王人求多闻时惟建事学于古训乃有获事不师古以克永世匪説攸闻
説命之书虽离为三篇然其文势上下实相贯穿盖史官尽録高宗所以与傅说相荅问者高宗惓惓然以望于説説之谆复以告于高宗其意未尝不相属也説之縂百官而进谏王王玩味其言而无所厌斁也曰乃言惟服乃不良于言予罔闻于行盖许之以佩服其言也説于是言非知之艰以勉其所力行于此者而又继之曰王忱不艰允协于先王成徳惟説不言有厥咎此则説之许高宗以为苟能行我之言则我不可以不继此而有言也故高宗叙述其所以愿学之意而终之曰尔交修予罔予弃予惟克迈乃训言我能行汝之言今虚心屈已以问学于汝可以言之时矣不可以无言也至于是则説之所以啓沃者固宜无所不尽矣遂乃备言帝王之所以学者本末始终之序明白详言无所不备盖善待问者如撞钟叩之以小者则小鸣叩之以大者则大鸣待其从容然后尽其声高宗既从容以问矣故説得以尽其声也道之大原出于天尭以是之舜舜以是之禹禹以是之汤此数圣人相之道盖本于性命之至正仁义之极致其为道也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学道而不自乎此不可谓善学也故傅説之论学必以师为先师古者质诸尭舜禹汤之所者也孔氏以王人求多闻时惟建事为王者求多闻以立学其意盖谓王人犹云王者尔王者为王人无所考据王氏以谓傅説称王而告之曰人求多闻时惟建事窃谓此説为胜禹言于舜曰帝光天之下至于海隅苍生万邦献共惟帝臣亦是称帝而告之与此称王其文势正同犹后世奏事称陛下也説之告高宗人之所以求多闻以多识前言往行者非欲苟知之而已盖将见之于行事之深切着明也虽务多闻以建事然其所闻者有是有非有邪有正差之毫厘缪以千里苟不能审其所择而徒贪多务得以益所闻则或不免为邪説异端之所惑也所适者正道则以之建邦乃有所得矣不师古训而能有所得以永世者匪説之所闻也获如孔子所谓仁者先难而后获如三代有天下世数十享祚数百此皆其所获者也虽其所获者如此其长且久然其所以致此者则自夫学于古训而不自徇其私意虽明其道不计其功而功之所获自及于无穷若秦人焚诗书灭礼乐奋其私意而不师古自以为子孙帝王万世之业而传祚才二世而亡此不克永世者也
惟学逊志务时敏厥修乃来允懐于兹道积于厥躬惟斆学半念终始典于学厥徳修罔觉监于先王成宪其永无愆惟説式克钦承旁招俊乂列于庶位
既言学于古训则有所获事不师古则不克永世其所以辨论邪正是非之分可谓明于此矣既明乎此则其志之所蕲向者确然有守而不移矣志之所蕲向者确然而不移则能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学之所以能得者惟在夫知所止能止于至善则其志定志既定则顺其志而不咈务时敏以力行之而不懈则能至于虑而有得矣盖功崇惟志业广惟勤学之欲有得者惟在于此二者逊志则功日以崇时敏则业日以广此诚为学之大方惟能信懐此志与勤之二者则道积于其身矣乃来者盖所谓自得之也道积于厥躬则是居之安资之深以至于取之左右逢其原至于是则学成矣然人之学也岂以独善其一身而已哉中庸曰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徳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盖学者既逊志时敏以成己必在乎推而教人以成物能成己又能成物则可以合外内之道而忠恕两尽此盖为学之终也故继之曰惟斆学半念终始典于学厥徳修罔觉言推己之所有以教人是斆学半盖学之始仁以成己学之终智以成物自成己推而成物其功半矣于功之半能思终始常于学则虽推以教人而已之徳实由是而进日加益而不自知也此所谓厥徳修罔觉言推此道以先知觉后知以先觉觉后觉有益于人是乃有益于己也傅説之所以厯陈为学之终始者盖尽于此此非説之私智也盖成汤之师古以学得夫尧舜禹之故其本末先后之序如是此实先王之成法高宗诚能率由此道监视先王成法而行之则是师古以克永世而无所愆过矣盖人君之治天下必欲言满天下无口过行满天下无怨恶然后有以贻子孙万世无疆之业欲言行之无愆缪则必自于学先王之道故傅説之言其序如此高宗能审于是学先王之道説用能钦承其徳旁招俊乂以列于庶位共致其修辅之功也范内翰曰天子惟务学宰相职当求贤若天子好学于上宰相急贤于下众贤皆列位则天下岂有不治宰相以进贤退不肖为职百官有司之事各有司存非宰相之任天子惟当任宰相宰相当任有司有司皆得人则天下自治唐太宗谓房乔杜如晦曰公为仆射当急求贤人随才任使此宰相之职也比闻聴受词讼日不暇给安能助朕求贤乎乃敕尚书细务属左右丞惟大事乃闗仆射以求贤责宰相此乃傅説旁招俊乂列于庶位之意此説甚得
王曰呜呼説四海之内咸仰朕徳时乃风股肱惟人良臣惟圣昔先正保衡作我先王乃曰予弗克俾厥后惟尧舜其心愧耻若挞于市一夫不获则曰时予之辜佑我烈祖格于皇天尔尚明保予罔俾阿衡专美有商惟后非贤不乂惟贤非后不食其尔克绍乃辟于先王永绥民説拜稽首曰敢对天子之休命
高宗既闻傅説劝学之言本末先后无不该悉于是嗟叹其言之善而告之曰我之恭黙思道得汝于版筑之间擢居相位三年不言言乃雍而四海之内无不仰我之徳者乃汝之徳有以鼓舞而动之也然我欲学于古训以成圣人之徳则必资尔説之助而不能以独成也故又曰股肱惟人良臣惟圣言人之所以为人者以有股肱之助无股肱则不得为人矣人主之所以能成其徳者以其有良臣之助也无良臣则不得成其圣矣盖股肱之于人良臣之于圣实一体相待而成也既以良臣喻股肱之不可无于是又称引成汤畴昔之所学伊尹者以见其意言我先代百官之长自居保衡之任为师傅之官盖伊尹也伊尹在予先世作股肱于我先王乃以致君泽民为己任曰我不能使其君如尧舜之君则其心愧耻若见挞于市其在于民有一夫不被尧舜之泽则曰是我之罪葢其自畎畆受成汤聘币幡然而起也则固自任以天下之重曰吾将使是君为尧舜之君使是民为尧舜之民既能言之于始必将实之于终有是言而君不为尧舜之君是己之所以引君于当道者有所不至也其为耻孰甚焉欲使是民为尧舜之民则民不被其泽是己之所以成就君之徳者不用其极故其泽不徧于天下其罪亦无所逃也惟其所以自任者如此故能佐佑我有功烈之祖其徳至于与皇天同徳而无以复加尔傅説之起于版筑而居于冡宰师傅之位其迹葢与伊尹相契于数十年矣则尔之所以自任者不可不以伊尹之所以致君泽民者为心故汝当庶几以道显明保辅我以成其尧舜之学亦如伊尹之佐成汤以格于皇天无使伊尹专其美于我商家也惟后非贤不乂惟贤非后不食此申言君臣之分相须而成君须贤治贤须君食亦当幡然应聘而起以与我共天位治天职食天禄则是当夫所以致君泽民之责矣尔当以阿衡之所以自任者待其身使尔君徳与成汤相继然后能以永成此天下之民也盖为臣者为上为徳为下为民必先能致君于尧舜然后可以泽民君不如尧舜而能使民为尧舜之民者未之有也高宗之所以命説既如此其重説喜闻其仰成之意于是拜而稽首以尽其敬而钦承之曰敢荅天子之美命谓当阿衡之责而不敢辞也薛氏曰説曰监于先王成宪其永无愆以汤之学于伊尹之事以告之也王曰罔俾阿衡专美有商以伊尹作先王之事任之也臣之所以致其君者如彼君之所以望乎臣者如此虽欲不治不可得也此説甚善盖人君之学与匹夫异其所宅者至广其所御者至众则其所学固不在乎区区于章句训诂之间如学士大夫之一艺也其所学者不过学为尧舜而已不学乎尧舜而云学者是陈后主隋炀帝之学所谓非徒无益而又害之者也若高宗之学于傅説其所谓尧舜之学矣伊尹之事成汤也盖曰以尧舜之道事其君也而高宗则以成汤自期以伊尹期傅説是其所期者期于尧舜之为而已学者之期尧舜犹视者之必期离娄聴者之必期师旷虽有至不至然未有不期而能至者也孟子曰我非尧舜之道不敢陈于王前故齐人莫如我敬王也齐人无以仁义与王言者岂以仁义为不美也其心曰是何足与言仁义也云尔则不敬莫大于是孟子生乎战国之世齐梁之君皆庸下之才其不足与言仁义鄙夫孺子之所共知也而孟子必以尧舜之道説于其前不肯少自贬以求合者盖人主之学惟有学为尧舜之一涂而已舍是则异端也舍圣人之道而为异端则何以为孟子哉故其寕厄穷而不得一施不肯舍所学而从人也傅説孟子易地则皆然
尚书全解卷二十
<经部,书类,尚书全解>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全解卷二十一
宋 林之竒 撰
高宗彤日 商书
高宗祭成汤有飞雉升鼎耳而雊祖己训诸王作高宗彤日高宗之训高宗彤日高宗彤日越有雊雉
此盖高宗之贤臣祖己也因雊雉之变进戒于高宗实训之体也然其所陈析而为两篇其一篇逸于秦火者既名高宗之训故此篇惟取篇首之高宗彤日一句以为篇名之别非有他义也案书之百篇皆有序汉儒例以为孔子作而某窃以为厯代史官第相传授以为书之縂目至孔子因而次序之非尽出于孔子之手者以其间所序事迹有不见于经而独见于序者如此篇正经所言但曰高宗彤日即未尝言祭于何庙之彤日但曰越有雊雉即未尝言其所居于何处而序则曰高宗祭成汤有飞雉升鼎耳而雊此非其当时史官所录则何以知其鸣于成汤之庙又何以知其升于鼎耳乎此事苟非旧史所传则孔子亦安能以其意而臆度之于千百载之下乎故百篇之序但是史家序其所为作此篇之意而已不必求之太深也夫高宗之祀丰于昵昵者祢庙也丰于祢必杀于祖矣其祭成汤之时礼必有缺而不备者故于祭之明日适有野雉飞入于庙中升鼎耳而鸣此其灾异也明矣于是贤臣祖己进谏于王而正救其失将使之恐惧修省以销天变此书之所以作也彤者祭之明日以礼宾尸行事之有司祭之賔客皆与焉商谓之彤周谓之绎春秋宣八年六月辛巳有事于太庙仲遂卒于垂壬午犹绎万入去籥谷梁传曰绎者祭之明日又祭也则彤之与绎事同而名异耳丝衣之诗绎賔尸而作也而其诗曰丝衣其紑载弁俅俅自堂徂基自羊徂牛鼐鼎及则绎祭之时必陈鼐鼎于庙中高宗祭成汤之明日方陈鼎賔尸而有雉自外来入庙中升鼎耳而鸣夫雉之为禽常飞鸣于郊野之外今乃于宗庙行礼之时百执事环列于庭而徜徉于庙之鼎耳如在郊野之外此物胡为而来哉必其宗庙祭祀之事有不合于礼者故野雉因而至也
祖己曰惟先格王正厥事
祖己知夫变异之来当夫祭祀之彤日则是上天之所谴告者必其祭祀之事有不合夫礼者故野雉因之而至于是推原其所以致之之由以警惧高宗之意而先曰惟先格王正厥事此句有两説先儒谓有道之主当变异之来正其事而变异自销其意盖谓商之先世有道之主每遇灾异之来惟正其事以销去之如成汤之遇旱以六事而自责太戊遇桑谷之异严恭寅畏以弥其灾祖己之意亦欲高宗之正其事如成汤太戊则可以变灾为祥易凶为吉先儒之意盖如此其説固善无可疑者而苏氏则以谓绎祭之日野雉鸣于鼎耳此谓神告王以宗庙祭祀之失也审矣故祖己言当格王心之非盖武丁不专修人事而数祭以媚神而祭又丰于亲庙敬其父薄其祖此失徳之大故祖己欲先正之苏氏之意盖以谓祖已将谏于王则当先格王心之非使正其事其于格王如孟子所谓惟大人能格君心之非之格也某窃谓先儒之説诚善然以上下之文势观之则苏氏之説为长盖下文曰乃训于王则是上句当是为其党类而言之也语其党类以将格王之非心以正厥事然后进谏于王自惟天监下民以下则所谓格王之非心以正厥事也故某欲兼存此两説而以苏氏之説为优也
乃训于王曰惟天监下民典厥义降年有永有不永非天夭民民中絶命民有不若徳不聴罪天既孚命正厥徳乃曰其如台
祖己欲格王心之非以正厥事于是乃训于王曰惟天之监视下民其吉凶祸福无常惟义以为常典常也民之所行合于义则天降之百祥不合夫义则降之百殃祥与殃之来皆是视夫民之义与不义如何耳故其降年于民有永有不永者其不永者非天之意固欲天民而絶之也盖民之不义其中有以自絶其命于天故天将絶其所降之年有不永也民有不顺其徳以行其义不服其罪以改其不义天将欲絶则必孚信其命降之灾异以正其徳将使之恐惧修省反其不义而归于义也彼民之不知义者则将曰彼天命其如我何则天之絶之也必矣
呜呼王司敬民罔非天典祀无丰于昵
夫祖己之所以谏于高宗者盖以其典祀丰于昵而杀其祖遂致雊雉之变而其进训于王则先以天之于民降年有永有不永而以义为常而其所行之不义而获罪于天天以变异警惧之而不知自省然后及于祸其説既如是之详矣于是终其义曰王司敬民罔非天典祀无丰于昵以此度之高宗之丰于昵祭意者必有祈年请命之意如汉武帝之于五畤八神欤故祖己先论其夀天之理然后及于典祀无丰于昵盖自惟天监下民以下所谓格王之心也而王司敬民以下则所谓正厥事也呜呼叹辞也夫夀夭之理惟以义而为常眉夀之年不可以祷祠而得夭折之命不可以禳禬而延也惟能常厥事虽不祈年之永而自永矣故王之所主者惟在于敬民而已敬民若禹训所谓予临兆民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是也王能敬民则得人主之义矣得乎人主之义则命之有永将至于亿万斯年而无斁岂区区祷祠可以益其有永之年哉年之永不永既不在于祭祀之丰杀则其于祖祢之庙岂可致厚薄于其间嗣也自为祖祢者自成汤以下继世以有天下者无非天之嗣也既无非天之嗣则其所以祭之者国有常典非私意所得而丰杀也盖古者慎终追逺之礼自仁率亲等而上之至于祖名曰轻自义率祖顺而下之至于祢名曰重一轻一重其义一也故其所以制为祭祀之礼莫不有常而不可易若以祢为重従而丰之以祖为轻従而杀之则是知有祢而不知有祖犹知其本而不知其根也其为不义孰甚焉国之祭祀既有如是之不义则天之降灾异而雊雉之变盖将以正王之徳也王能正厥事而常厥义无丰于昵则足以荅天命而膺有永之年矣苟以为天命其如台徒私意制其丰杀则将为天之所断弃此实商家社稷存亡祸福之本此祖己所以谆谆不得不恳切为高宗言之也夫洪范之庶征五事之得失而验之于隂阳二气之休咎肃乂哲谋圣则时雨时旸时燠时寒时风顺之狂僣豫急蒙则常雨常旸常燠常寒常风顺之盖天地之与人一气也形于此必动于彼未有不以类而应之者古之言灾异未尝不然及汉儒董仲舒刘向父子之徒求之太深泥之太过于是有识之士往往厌其説之苛细穿凿而无大体遂欲举其説而尽废之谓灾异不可以类求然亦不可尽废也譬如人之一身五脏之气有所偏胜于中则疾病之徴必发见于外如脾受邪其徴见于皮毛如肾受邪气其徴见于齿牙若此之类皆未尝不以类而应也庸医不知其所本则妄推求之于外则有臆度而不能中以庸医臆度而不中遂谓五脏之气不可以类求可乎汉儒之言灾异其説之流于凿则非也而其所以然之説则不可废也故苏氏谓因高宗雊雉之事而知五行传之未易尽废此实至公之论盖以五行传为可废者徒恶夫俗儒之至于凿也或者徒知其为可恶而不知不可以象类而求灾异则亦将使人君不畏而无所戒惧如大火则为阳气盛如大水则为隂气盛今曰不可以象类而求则是大火而非阳气盛矣大水而非隂气盛矣又如月食则修外治日食则修内治今曰不可以象类而求则是月食不必修外治日食不必修内治矣大抵枉不可不矫也矫枉而至于过直则为甚矣学者既无泥于汉儒灾异之説而以此篇为信不失乎象类而求灾异则两得之矣逸书与见存之书同序者若肆命徂后与伊训同序高宗之训与此篇同序而孔氏引序以冠篇首于伊训篇末加肆命徂后四字以见其篇次当在于是而遭秦火之逸也若以此为例则此篇之末当更有高宗之训四字盖世久矣而失之也苟以此篇之末不复重出为得体则伊训之末不当衍四字此虽章句之小失亦不可以不论也